我正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周身一大片的同学无一不是弓着个腰，一头扎进书堆，看起来像蓄势一跃的海豚。可是我知道他们分明是无意再直起身来了——相比舒展四肢的惬意，显然，他们更渴求再刺激着神经更紧绷些，从而获得那哪怕一瞬的灵光闪现。反观此时的我，被黑板上方的时钟和左手边的书堆轮番吸引，却是纠集出一种复杂矛盾的情绪来。我重复告诉自己，这时候无所适从很正常。但老实说，我很心慌。
当邻桌面前的复习卷换到第三张的时候，我终于决定把翘起的腿放下，拿起笔来。可毫无预兆地，我的目光又聚焦到她的侧脸上去了——原本乐天无比，总爱咧开嘴笑的她，现在却是眉心频皱，甚至时而烦躁到抓耳挠腮。我从未想过我能做到盯着某人的脸观察如此之久，可直到她极不情愿地把目光投向我并抛出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后，我才如梦初醒，回神一看表，竟又是平白消磨去2分钟了。
就像行走迟钝的时盘指针，被猛力拍打过才会忿忿地拖着疲惫步伐继续前行，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我暗暗自嘲道。
我又能看到她那神情严肃的侧脸了，可我选择转回头。想想自己方才可能露出的空洞眼神，我对着面前横七竖八的书本尴尬一笑，低声咕哝几句没头没尾的俏皮话便就此作罢。
果然我就是还会继续兀自呆坐直至出神的人吧。视界中那一直看起来和外皮腐烂的枯枝别无两样的铅笔立刻成为了我下一个注视的对象，我试着把它拟人化。它是在哭，还是正喜笑颜开？可能是在为接到男友分手短信而伤心不已吧，那一定是一个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女孩；或许是一个接到了心仪大学录取通知的少年呢，我眼前仿佛浮现出璀璨阳光烂前曝光过度的如花笑靥。
也可能都不是，我在心里摇摇头。
但我能联想到，如果我把它一把抓起，奋笔疾书直到那露出本就不多的笔芯被折断的话，它一定会抗议的。——尽管，它只是一支廉价、用完即弃的铅笔而已。但它一无所知，仍心甘情愿一次次被刨去外衣，心甘情愿一次次忍受从高台下坠的苦痛，心甘情愿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涂抹上白纸却又被轻易拭去。这是它能够奉献的唯一价值吧……我迅速沉溺在自己营造出的怜悯中不能自已。
都是借口，不合时宜的想法从我灵魂深处升起，灵魂里的魔鬼开始夸张地狞笑。
我选择再次移走视线，中断自己多此一举的臆想。
大概需要让自己忙起来。于是我双手开始飞舞。
五花八门的作业本理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甚满意。从书桌中拿出一本文集放在顶端，能索性全然盖住那老旧的教科书封面，这样的安排终于使我稍稍舒心。
邻桌又抽出一本更厚的套题，我却仍然在反复吞吐着无用空气。随意翻开几页那号称“青春文学饕餮盛宴”的文集，可眼神飘忽无心聚精会神地看下去，我便又把它放归原处，安心的感觉再次传来。——显然在那里，它更派得上用场。
跳脱的思绪又一次不安分起来，这次是坠入梦境的感觉。
在梦中，我或是醉了，或是倦了，颓废地瘫坐在水泥路中央。夜色泼墨，身旁偶尔有连夜赶路的货车呼啸开过，随之便有一两个凑不成句的词飘进耳中，多是谩骂，偶有关心，瞬间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们终究没一个人停下匆匆。
在梦境中，我或是疯了，或是绝望了，我正颤抖着手向街边的路人们乞讨善心，麻木不仁地承受数不清的白眼和唾沫，不时向行善者连连叩头，然后看着残破的碗里新增的硬币不住地笑。我能想象我蓬乱的长发和令人厌恶的卑贱嘴脸。
他们终究没一个人停下匆匆。
在梦境中，我或是笑了，或是哭了，手里攥着高考成绩单，映入眼帘的数字仿佛能溢出鲜红的鲜血，那是我曾经最唾弃的数字。那绝不可能是我的成绩单，却分明在我手上，止不住地嘲笑。我奔跑，我哭号，过往的人们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他们终究没一个人停下匆匆。
我听见那期望已久的下课铃声，它使我回归现实。同学们都已然整理好书包，纷纷向门口走去。急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没有一个人停下匆匆。
我捧起那一叠书装进书包，却把那顶端的文集扔出窗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刚才可怖的幻想抛诸脑后，然后起身跑下楼去。
可是那真的只是所谓“幻想”吗？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能就此停下匆匆，就像拼命刷题的邻桌，就像千千万万和她一般的人，我们还有为之奋斗的梦想，路途还远，仍未走完。
人都道，十五的月儿圆。可今晚的月亮藏匿在了层云间，甚是朦胧。我看不清月的模样，也无法从她眸中捕获到自己的脸庞，索性不再抬头看，耸耸肩，肩上沉甸甸的负重告诉我曾经的迷茫的确是现实。
前方，是属于车灯的明亮绚烂，穿过车水马龙，我仿佛在重重迷雾中穿梭，寻找属于我的那一道风景。两天后，最后一次走出这座校门的我们，还能笑着看这繁华的夜色吗？那时的圆月，或是闪烁的车灯，又能否照亮永夜的前方呢？
可是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你我心境必定前所未有的释然吧。
“或许前路永夜，即便如此我也要前进，因为星光即使微弱也会我为照亮前路。”
我仍愿意逆着人潮，逆着光，走向只属于我的，星光闪耀的终点。
即使前路，永是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