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德学院的门前草地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作为全省最好的艺术高等学校，它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人前来报考。今天是乐考日，许多前来参加乐器招考的学生们在空地上调弄琴弦，测试音准。家长们拥挤在招考处，填报资料，核实信息。
杭楚浵背着偌大一个琴箱，缓缓地随着人流挤进招考处的前台。琴箱很大，背在背上颇占位置，因而引来了周围许多愤怒的目光。杭楚浵皱了皱清秀的眉，只得投以歉意的目光。
“下一个——你家长呢？怎么自己来拿准考证？”招考处的老师诧异地看着她。
“他们没空，我自己来。我叫杭楚浵，项目是中阮，请帮我签到一下。”
“中阮？民乐系的吧。我查查……没有你的报考记录啊。”
杭楚浵咬了咬嘴唇：“怎么可能没有，我早就报考成功了，也收到了考试通知啊！”
“没有就是没有，快走吧，人很多别耗着时间。”老师不耐烦地催促着，不由分说，后头的家长们涌上来，又是一番喧闹。
杭楚浵脸色苍白地从人群中走出，攥着琴箱的手指节发白。明明报考了，怎么可能没有登记。她心下一跳，练就的灵敏双耳听到了两个招考处老师细细的交谈声：“刚那个女生真冤枉啊，她的报考凭据可是去年我们s市“风华杯”亚军……可惜民乐系副主任的侄女今年报晚了，考试名额已满，就直接把她的档案撤掉了空出位子，哎……”
杭楚浵心间一凉，双拳缓缓紧握。果然，是被人无端撤了档案。自己为了考明德，全心练琴，放弃了中考复习。中考马上就来了，自己没有时间再去复习了，不可能考个好高中。绝望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她从琴箱附包里取出一张明德学院招考的信息表，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张纸，准备狠狠撕烂。突然余光看见招考时间表上“乐器”之后的那项考试项目。
舞蹈。
杭楚浵恍惚了一瞬，记忆回到了四年前那间明亮的练功房，酸甜苦辣的味道像潮水一般从记忆的深处涌来。她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从琴包里那一堆各式各样的证书里取出一本粉红色的考级证书：“中国舞八级”
她拿着证书，背着琴箱，走到了空荡荡的报名处，深吸一口气道：“你好，我要报考舞蹈。”
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注视着她，缓缓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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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杭楚浵从报名处离开，望望四周汹涌的车流，朝公交站走去，606路公交“唰”地停站。她抬头看了看，并不是回家的那辆，但深吸一口气，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背着琴箱上了车。
“喂？”一个温柔的女声在电话里响起。
“钟老师，是我，杭楚浵。”
“呀，楚浵？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老师，我想艺考明德学院……舞蹈。您能帮我吗？”杭楚浵用鼓了半个时辰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听错，我们的民乐小才女要艺考舞蹈？你先来老地方找我吧。”对方挂了电话。
杭楚浵放下手机，怔怔看看车窗外灯火阑珊的街景，心里突然有一丝莫名的寂寥与喜悦。
…………
杭楚浵透过玻璃窗，看着屋内那些穿着没系纱裙的粉色练功服，嬉嬉闹闹，正在练习侧手翻接前桥的女孩子。四年了，练功房里什么都没变，灯光还是柔和的昏黄，墙上挂着几张舞者的艺术照片，一墙的平面镜，还有光滑的木地板。钟奕老师还是穿着那套黑粉的教师练功服，叉着手在一旁，温和地笑着，纠正孩子们的动作。
不同级别的练功服颜色不同，一到三级为粉色，四到六为浅蓝色，五到七是紫色，八九十，便是黑色。这些穿粉色练功服的女孩子，能坚持到穿黑色那天的又有几个呢？韩楚彤自嘲地笑笑，自己也曾熬到穿上了黑色练功服，却再没有跳过舞。
钟奕侧首看到呆站在窗外的杭楚浵，会心笑笑，朝她走来。“明德的舞蹈艺考还有五天，你勇气可嘉哟。”
“钟老师，我想跳《雀精灵》，以前跳过的，会更好弄一些。”杭楚浵把头埋得低低的。
“《雀精灵》？不要高估自己。”钟奕笑着摆摆手，“你以为荒废几年后，身体还跟几年前一样吗？雀精灵里面那些动作，你还能做吗？”
“……我不怕苦，我可以练。”杭楚浵没有抬头，声音却很坚定。
钟奕莞尔一笑：“到底还是小孩子呀，有些事情不是逞能就行的。《水中花》吧，这支独舞你也是跳过的，难度较小，需要技术和基本功的部分剪掉，也勉强能对付了。我每天早晚有课，你从明天开始，中午一点到这儿，我们练一个下午。尽人事，听天命。”
杭楚浵握了握拳，明白事不可为，抿了抿嘴，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钟奕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笑：“虽然不可能，还真希望她考上明德，跟玥儿相见呢……一定很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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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咚咚。”
“来了？进来热身吧。”
杭楚浵推开练功房的门，钟奕正插着耳机，聚精会神地手机上看着舞蹈动作的录像。那是多年前自己与班上同学演出的《水中花》。那是支集体舞，但动作都相对独立，修改下作为独舞也没什么问题。
杭楚浵放下包换上舞鞋，将腿搭在一旁的把杆上，立即感受到了韧带牵拉的紧致感，顿时老脸一红，自己的柔韧性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她咬牙让背部往前倾，大腿根部瞬间传来痛感，顿时她又往后缩了缩。
钟奕走过来，按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往前压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这连把杆都上不了了……哎，真是浪费了你那么好的舞蹈天赋。那支舞我看过了，要基本功的部分只能都删去，你现在什么都完成不了，只能靠你的舞感去打动评分老师了。不过这几年过去，你该退化的也退化干净了，舞感也不知道怎么样。”
一番热身后，钟奕打开音乐，在练功房中央站定，随着轻柔的旋律慢慢舞动起来。配乐从慢板转快板，钟奕从半跪的慢动作变为灵活的旋转，跳跃，一种芙蓉出水般的清丽的气质，瞬间在她身上迸发，淡淡的哀伤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杭楚浵看呆了，眼睛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地跳动着，仿佛找寻到了一种经年未缝的感动。舞房里翻转跌宕的身影，不正是自己曾憧憬的吗……这是第一次，钟奕为杭楚浵单独跳了一支舞。无论是气氛还是心情，都与以往是不同的。
一支舞毕，看痴的人还在静默地沉思。钟奕温和地笑了笑，拿起窗台上的陶瓷水杯抿了一口，“体会清楚了，就到中间来，开始学吧。”
于是，练功房内的两个人，一个风姿绰约，一个生涩羞怯，在下午安静的阳光里，一比一划地做着相同的动作。
尽人事，听天命。
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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