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很厌烦对墙冥思，但如果实在无事可做，这样放松一下思绪也没什么坏处。这个成为开端的想法是在七月初的一个下午冒出来的。那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全身都因韩赛尔分遣队那个杀千刀的突击手的喷火器留下的伤痕而痛痒难忍，我很清楚自己把时间记得那么准的原因：那天早上我的妹妹来探望我时说了一些ASMR音声里常有的台词——我经常听着那个睡觉——这让我感到很意外。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我妹妹，她可真是个美丽的天使。只要她在身边，就好像主的光辉会透过她照亮这里一样。可是我们谁都知道既没有主也没有光辉，这里唯一一个和宗教沾边的人还是阿尔泰娅的信徒，他和我共享这间三人病房，因为开车后退时马力过大撞了南墙而躺在病床上。感谢天父让他能一直沉浸在和他家女神的梦里相会中，他那张只要睁眼就要传教的破嘴实在是太让人厌烦了。
其实面壁并不属于西方文化圈，它来自东方，是华夏人的文化。据他们说一个人面壁十年就能破壁，这显然是胡扯。十年的时间远不够人眼进化成激光发射器或是榴弹兵的红外成像仪。虽然这东西最开始是我们发明的，但华夏人仿制出来以后西方人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这个民族可真是有趣，一方面有着比谁都多的哲理，另一方面又现实的可怕。他们为什么不去面壁寻找新武器的灵感呢？因为他们不傻，要是真的有人按照教条去面壁，也只能看到我现在看到的八块缺损，露出下面像是刚刷上去的白色。其实要是只有墙面也没什么，但只要同缺损处露出的新白色一对比，就会发现墙面上那在时间作用下留下的积垢。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华夏共同体有一面和我面前的这堵墙完全一样的墙壁和一个足够无聊盯着它看的人。可能还真有。两者都是。
格里夫兰城内的医院是不用这种涂料墙的。以前在天梯大厦保卫科工作的时候我住过那儿的医院，那里的墙面用的都是自清洁纳米材料，不管用上多少年都和新的一样，白得有点让人不适。不管它曾经见到过多少人来到它对面的病床上然后咽气，它都是那么白，像新的一样。可现在我却在这里面对着用普通涂料的墙，带着一身那些来自电力都不能保证供应的地区的人留给我的伤。那些杀千刀的韩赛尔们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很快他们就会被格里夫兰的铁拳击得粉碎。马卡洛夫式自动手枪是比不上制式“红龙”微型冲锋枪的，而格里夫兰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特工，只有华夏人才是他们的对手——至于韩赛尔们，根本不值一提。

文章仍然上档次啊

特工，啊，特工。我也是特工的一员。我们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呢？我们的实权超越了军队和行政机关，天梯大厦签发的命令可以让政务院关门。全格里夫兰——约等于新世界95%以上的科技都以我们为第一服务对象，而我们又是为谁服务的呢？这个想法有些危险，但如果换条思路也许会好些。看看面前的这堵墙吧，我们和那些最普通的人们之间隔着的墙比它要厚得多。尽管由于使命的要求，我们会深入到人民中去，混同于他们，从他们当中收集情报揪出异己分子从而保护他们，但特工与平民之间仍然有着无法逾越的障壁。我们的身份证件和公民身份证不同，是灰色的，灰得像格里夫兰边境上的防卫墙。防卫墙上配备的火力点足以击退其他州，甚至是华夏人正规军的进攻，但那些重火器、诱导兵器与爆炸物却被用来对付偷渡者和手无寸铁的越境难民。
灰色，墙，我想起来了。自从多年前边境上那些灰色的墙落成以来，特工们的权力就在一天天变大。格里夫兰恨不得让自己的信息网络覆盖上月球，但在陆地边界上却有着全世界最严苛的边防制度。相反，华夏共同体在与全世界做生意，但却构建了世界上最大的局域网。到了今天，两者也都在向对方看齐了。所以韩赛尔们一直想炸开格里夫兰的外围护壁，可就算他们真的炸开了有强互作用力涂层的护壁攻入墙内，格里夫兰的快速反应部队也能在一小时内把他们和他们所有的藏身处化为灰烬。
这一点韩赛尔们一定也是知道的，可他们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呢？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了，这太危险了！但思绪却像是脱缰的野马，狂奔不止。危险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不，不是这样的。格里夫兰是自由的国度。当年我们的先辈经过浴血奋战才把这里从威斯敏斯特的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而现在那些威斯敏斯特人每年要为格里夫兰提供的能源支付相当于5%GDP的费用，与他们的关税也是由格里夫兰一方决定。不，这根本不是经济殖民，这是殖民者的子孙在付出应有的代价。看着墙，伙计，你怎么就不能冷静下来呢？是因为你所见的吗？那些为了掩护同伴扑住电浆手雷的韩赛尔不过是一群杀千刀的暴徒，可为什么他们会做出和我们的教科书中的英雄一样的事呢？假如伟大的第一枪神埃文斯·罗杰斯队长从死者的国度苏生，他看到这样的韩赛尔和与这样的韩赛尔作战的我们，他会认同谁呢？
我的思绪被推门声打断了，进来的是上午陪同我妹妹一起来的那个护士，但她的表情像是要宣读我的病危通知书。
“64号病人，你是属于格里夫兰特工系统的特工。”
“没错，女士。我和尤里安，莱斯特都一样。”我耸耸肩：“至少在法律上是这样。”
“那么我很遗憾的通知您，由于刚刚您出现了异常的思维活动，本院医用AI内置的天网服务端读取了您的思考片段并认为您不再适合执行任务。，您的特工身份已被注销，现在您有一小时在工作人员陪同下离开这里。您可以选择其他对公民医院继续治疗……”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是那份属于特工的震惊又回来了，可我已经不再是特工了——该死的！这和病危通知书，不，和死亡证明也没什么区别了。我的嘴角抽动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您看我是像挤得进普通医院呢？还是付得起第一医院的诊费和住院费呢？”
“您还有五十五分钟时间离开这里，先生。”
这就是让我记住那一天的另一个理由我被解雇了。带着一身伤病，过去作为特工时上的所有保险和养老金一笔勾销，住房也被回收。我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不，其实我一直都是。
现在我正穿着我从海军陆战队退伍时带回来的大衣站在格里夫兰边境那灰色的护壁前，我的对面是一长列等待入境许可的其他地区居民，出境通道处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最近天网加大了对出境者审查的力度，但是我提交的出境要求合情合理——我要去萨戈特州投奔我的姑妈。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天网知道，但它不会告诉我，但那也没有关系。
这里的硬件设施不足以让天网直接扫描人的思维，因此我可以真正地对着那堵高大的墙，让我的思想信马由缰。
我意识到两件事情：第一，我要去找韩赛尔分遣队，然后留在那里。
第二，我依然厌恶对墙冥思，但并不是因为它让我失去了我以为我拥有的一切，而是因为那是毫无作用的空想。
如果真想破壁，你得自己动手去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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