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磊替女孩绝望,无助与恐惧涌上心头。
“别想了,”女孩突然说,“即便你跟结局无关,我也想试试你活过今天会怎样。”
很显然,秦磊在某一次轮回中说过自己的猜想。
做点不一样的事吧,也许能改变游戏进程。
秦磊走到广场中央,大喊大叫,没有任何意义,他就是想这么做。周围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女孩也看着他,面无表情。
秦磊问:“你不制止我,是不是因为制止过无数次?”
“恩。”
秦磊认命似的说了一句:“好吧。”然后气馁地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天,一架航拍无人机在广场上方飞来飞去,它的操作者是广场角落里的几个大学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三个小时后无人机就要掉下来,并且会准确无误地掉在秦磊的脑袋上。快到三个小时的时候女孩从石凳上站起来,拉起秦磊的手就向广场外走去。秦磊抬起头看无人机:这架无人机起起落落好几次了,目前看没有掉下来的意思。正想着呢,这架无人机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秦磊刚刚站立的地方,引得广场上的人们连声惊呼。
虽然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女孩拉着秦磊的手快步走着。
“咱们去哪儿?”秦磊问。
女孩回答:“去安全的地方。”
“能松开我的手吗?”
“不能,你会死。”
这时候秦磊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准备接听,女孩头都没有回,娴熟地从秦磊手里夺过手机,然后准确地扔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下水道。
秦磊无奈地问:“我的手机会杀了我?”
“会爆炸。”
秦磊猛地挣脱女孩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女孩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秦磊知道女孩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大声质问:“所以你知道我会是这个反应?”
“对,你手机是刚买的。”
“所以我下面说什么你都知道。”
“我已经经历过上万次了。”
秦磊恼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顾路人的目光,大声说:“我就是不爽这点!做什么你都知道,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知道你是在救我,但是咱们能不能把话说清楚,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以前我会跟你说清楚,但是现在我厌烦了。我就像流水线上的操作员,一直在重复一个动作,时间久了就像一台机器一样。虽然每次见到你还是会难过,绝望地掉眼泪,可是这种情绪并不能持续多长时间…我已经麻木了,即便是这几句话我都已经不想再说了…小心你左后方的那个男人,他怀里有把刀,他是个小偷,他会偷你的钱包,然后被你发现,恼怒之下他捅了你一刀。”
要变化,不能傻瓜一样地走一条线。
秦磊问:“我不管要做什么你都知道?”
“是的。”
那我就做点你想不到的事。
秦磊转过身,向着左后方那个神色低沉的男人走去,在对方还未防备的时候,秦磊一脚踹在了那人的小腹上。
“你干吗?”身后传来了女孩的惊呼。
秦磊报以温暖的笑容,说:“所以在你千千万万次的轮回中我没有主动揍过人。”
女孩陷入了慌乱,拉起秦磊就开始跑,被秦磊踹倒的那个人也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秦磊一边跑一边说:“下面我们要做的事你想不到了吧!”
女孩没说话,只是不停地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体力竟然这么好,他们连续跑了两条街,终于甩开了追他们的人。
在某条小巷子里,两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怎么样?哈,”秦磊靠着墙,气喘吁吁地说,“是不是发生了改变?”
女孩猛地抬头看着他,双眼含泪。
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得有点改变才行。”
女孩突然冲秦磊脸上打了一拳,并且大吼:“被你打乱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又不是要害你!为什么你要乱来?我轮回了千千万万次!每次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每个能救你的方法我都尝试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女孩一边吼一边哭…这个状态的女孩子都不怎么好看。
秦磊不想迁就,所以他也火了:“姑娘你搞清楚,现在是我们两个人被困在这里!不是你救我!是我们在救对方!你为什么独断专行?我知道你轮回了上万次,我知道你厌烦解释,可我必须要知道这些,即便是为了救我我也要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人是平等的!”
女孩反驳说:“就因为我经历过上万次!就因为我知道你的每一次死法!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你经历了上万次你也失败了上万次!”
这句话刺痛了女孩,她沉默了,眼里的泪在打转,她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掉下来。
秦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在等对方先开口。
“随你吧,”女孩说,“从明天起我不再救你,我会去找别的方法,或许你是必死的…再见,耽误了你半天时间,抱歉。”
女孩向巷子外走去,秦磊看着女孩落寞的背影,有些心疼。女孩用了最笨的数学原理:排除法来救自己,一遍又一遍,她经历过的失望是秦磊不敢想象的。现在被自己的一句话否决了全部,对女孩而言太过残忍。
秦磊对自己说:像个男人,跟她道歉。
可是他说不出来,有的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的。
“你男朋友运气真好。”秦磊对女孩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女孩回过身来看着他,冷冰冰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秦磊说:“可惜了,那就是没有男人感到你的好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很好…真的,为了救一个人,不惜失败上万次…即便对方不领情,你也不曾后悔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后悔?”
“我应该跟你吵过很多架的,对不对?”
“是的。”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如果我是你,估计失败一百次就要放弃了。千千万万次你还在坚持…也可能是你有些偏执,无所谓,谁还没个缺点…抱歉,我不该说那句话的,现在我听你的。”
女孩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带着哭腔说:“我讨厌你,即便是千千万万次,我也讨厌你,你每次都不是那么配合。”
“我发誓我这次配合。”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秦磊走过去拉住女孩的手向巷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那就听我的。”
如果没那些意外,这绝对是美好的一天。夏日的阳光没那么炙热,天气很好,天空很蓝,一切都是那么安逸,安逸得让人昏昏欲睡。
秦磊拉着女孩的手走在大街上,警觉地看着周围,他身边的女孩也一样。两个人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样子。
“我死了今天就结束了吗?”
“不,你死后时间会一直走到晚上八点到九点。那之后的记忆我没有。”
“我活的最长时间是到几点?”
“下午四点。”
“你有什么计划?”
“走出这座城市,也许危险能少一些。”
两人沿着铁道向城市外走去,他们警惕每一个遇到的人,害怕任何一个可以杀死人的物体,大到楼房,小到石子——不知道是谁在铁轨上摆了几粒石子,一辆火车驶来,石子被溅射开,虽然没有杀掉秦磊,但是石子划破了他左臂的衣服,留下了一条不算浅的伤口。
这样的意外还有很多,多得让秦磊感到绝望。
时间早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刷新了秦磊的死亡纪录。
秦磊无法冷静地接受这种变化,好几次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他身边的女孩眼神依然坚定,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她的眼睛里还有希望的火苗。这是经历过上万次失败后,依然不屈不挠的证明。
这样的女孩总是迷人的…可惜秦磊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
女孩对秦磊而言还是有些陌生,在秦磊的记忆里他今天才认识女孩。但对女孩来说可不一样,过去的上万天里,她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她了解他。
这不公平,了解是彼此的事情,不能一人独享。
“喂,”秦磊问,“你明天准备做什么?”
女孩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惑,她说:“明天?”
“对,明天。”
女孩想了一会儿说:“我昨天约了闺密今天去逛街的,明天的事还没考虑。”
秦磊笑着说:“难得,你还记得昨天的事。明天要是没安排的话,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也笑了,她说:“先活到明天再说吧。”
两人陷入了几分钟的沉默。
几分钟后,女孩突然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却被寂寥塞得满满的。
又经历过几次危险之后,绝望的情绪已经挂在了秦磊的脸上。两人都不再说话,握紧彼此的手,沿着铁路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何处是终点,更不知何时是终点。
“活下去”到底是不是断掉轮回的方法?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解开这把锁的钥匙并不是活下去,而是别的什么?秦磊开始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会是什么呢?
并列条件,找不同。秦磊在脑子里回想这一天遇到的所有意外,他们的共同点都是为了杀掉秦磊,而不同点又太多。秦磊需要在不同点里找到一个共同点,这是一个思想悖论,基本不存在。
除了杀死自己这一条,还有什么是相同的呢?
他们决定不再沿着铁路走,想要穿过铁路走一条乡下小道。
铁道口的栏杆降了下来,警报灯响个不停,远处有一辆火车正在驶来,距离还很远,要几分钟之后才会过来。
女孩看到秦磊的脸色不大好,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秦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女孩说:“你不要沮丧…今天已经很不错了,天就要黑了…我们都是不顾一切地活着,很伟大不是吗?”
不顾一切?
秦磊的脑袋忽然灵光一闪,他找到了共同点,虽然不太肯定,但是他想试一试。
秦磊弯腰穿过栏杆,站在了铁轨上。
女孩瞪大眼睛,问他:“你干什么?”
秦磊笑了笑:“我们似乎还有一条路没有尝试。”
“哪一条?”
“我自杀…或许能改变,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傻话?!”
秦磊笑着说:“我们的选择很多,正确的却只有一条,每一条看似错误的选择都可能是正确的。我们需要做各种尝试,即便是失败了也要尝试。如果我死之后你见到了七月七日,请不要为我的事情伤心难过;如果我死之后你见到了七月六日,请再找到我…只是不要再在公交车上哭,告诉我你上万次轮回中发生的事情,然后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不要再把所有事情都一个人背了。”
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近了。
女孩哭喊着让他离开铁轨。
秦磊张开了双臂,等着火车从自己的身体上碾轧过去。
或许我的猜想是对的,接下来…就要看你够不够勇敢了…救救我们。
没想到火车的撞击如此柔软,一点都不痛,或许是死亡的速度超越了疼痛。弥留之际还听到了火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只是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体被轧成了几段。
意外,秦磊没有死。此刻秦磊躺在地上,女孩趴在他的身上。就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女孩不顾一切地冲到秦磊身边,把他撞到了铁路的那一边,从而躲过了火车。
秦磊的方法当然不是去送死。
运气真好,女孩按照他的想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