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翌日,吴家出殡。
吴一穷和吴二白半辈子都在倒别人家的斗,到底是享不了天伦之乐,连副完整的尸骨都寻不到,今天是吴一穷和吴二白头七的最后一天,吴邪叫人备了两口楠木棺材,里面放着他拼死带出斗里的几截血布。
天蒙蒙亮,抬棺队随着一声嘶哑苍凉“起灵咯”朝后山缓缓走去,棺材很轻,压在众多吴家人心中却是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下了一夜的雪,直至清晨都未曾停歇,伙计选好了位置,挖了两个两人深的坑,吴家有个习俗,若是折在了斗里出不来的伙计和吴家人,皆要立个衣冠冢,藏入吴家后山,用来唤回惨死的亡魂。
吴邪站在一旁,平静的看着檀木棺材慢慢被放入坑里,脑海中浮现的是两张血肉模糊的脸,竭尽全力的一推,和那句声嘶力竭的“快走!”吴邪的胸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被压的生疼,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努力的站直身体,一个月之前,自己还是个天天混吃等死的吴家小少爷,没想到,现在,吴家只剩下了他一个,再也没有护着他的长辈们了。
吴邪眼睁睁看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渐渐淹没棺椁,过往的无忧无虑也将随之逝去,雪越下越大,中间还夹杂着苍黄色的纸钱,墓碑上的字是吴邪亲手刻上去的,苍劲的瘦金体看上去却是满目悲凉,从今往后,吴家的重担,都全托付在了吴邪身上。
直到天完全放亮,丧礼才正式结束,吴邪抱着自家父亲和二叔的灵位回了祠堂,稳稳当当放在吴老狗的旁边,祠堂里有些昏暗,此时却让吴邪觉得莫名的安心,他盘坐在蒲团上,摆了个铜盆,点了火一张一张烧着冥纸,吴邪抬头望着先祖的灵位,缓缓开口:“爷爷,您还好吗?我每年都给你烧了东西,不知道您有没有收到,父亲和二叔来陪您了,您在地下,也不会孤单的。”
“爸,您平常总念叨我,说我淘气,整天就知道玩,我还跟你顶嘴来着,现在想想,儿子真是不孝顺,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听话,不惹您生气…”
“二叔,您对我很严厉,虽然我暗地里也偷偷骂过您,但我知道,您是打心底对我好,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没告诉您,您的那个和田玉摆件,是我不小心摔碎的,不是三叔,您别怪我…不过,我现在说,会不会太晚了点…”
“放心吧,现在小邪长大了,懂事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吴家的…只是我,现在真的很想你们…”
吴邪低着头,肩膀有些发抖,一时想到了失踪的三叔,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却紧紧抱着身子,似乎是想从身上获取一点温暖,蜡烛燃烧的光晕温柔的笼罩着吴邪的身影,仿佛是亲人的慰藉。
就哭最后一次吧,吴邪心里想道,过了今天,自己就要长大了。
张起灵醒来的时候,吴家送灵的队伍已经出了吴家正门,他因为身份的原因,没跟着去,桌上的早点还冒着丝丝热气,他叼着个小笼包,望着窗外的飞雪,和铺天盖地的缟素,张起灵童年经历极其惨淡,从来没有经历过亲人的温存,一心只想着如何能保命,后来跟着张家人下野,对生死之事向来看的淡然,只是想到吴邪,平静的心湖竟生了一丝涟漪,蓦的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他在房里待了一会,有些坐不住,随便穿了件厚实的衣服就走了出去,院里空无一人,寂静而又凄清,张起灵拂了拂台阶上积着的雪,坐着等吴邪回来,地上很凉,可他却不觉得。
张起灵不知道等了多久,直至他的双腿开始慢慢发僵,送葬的队伍才回了吴家,他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在人群中扫了几眼,怎么也找不到吴邪,他垂眸思忖了一阵,凭着感觉出了院子,吴家人都忙的很,也没在意他。
张起灵自从来到吴家就没出过自己住的小院,他一路凭着直接走,竟也让他找到了祠堂,果不其然,吴邪就在里面,张起灵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忽的听见了什么,那是极力克制却又饱含着浓烈的哀伤的低泣声。
吴邪在哭。
张起灵止了动作,他悄无声息的走远了几步,背靠着墙,抬头望着屋檐下结的冰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有点冷,又有点悲凉。
他守在外面,现在吴邪肯定不想别人打扰他,等祠堂里安静了,张起灵才轻轻推开了门,又缓缓的合上,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吴邪身旁的空地上,也没出声,就这样凝视着他,吴邪栽倒在蒲团上,蜷着身体,侧着头枕着胳膊,似乎是睡着了,眼周有些乌青,眼角还带着点泪痕,却睡的很安稳。
庭中寒冬飞雪,祠堂里因为燃了烛火的关系,倒也不怎么冷,张起灵想了想,还是解开了棉袄,披在了吴邪身上,还用手轻柔的拍了两下,期间潘子有来过,看见吴邪身旁有个小人护着他,虽然身形还有些稚嫩,但烛火的光晕将他的背影无限延长,看起来很温暖而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