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璃的泪就那么突然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在纠结的长发中，顺着白皙的脸庞缓缓流下，没有人看见。
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也已不再是当年的天真少女。可是，沈嘉柯，为什么，为什么每当靠近有关于你的种种时，还是会被这种细密的忧伤紧紧缠绕？
还是，会哭。
沈嘉柯，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可以吗？

[2]
是刚入秋的时候，天开始有些微微的凉，火辣了近三个月的阳光也变得真正温暧了起来，空气中浮动的是植物特有的香气，在这个城市里，静悄悄地蔓延开来。
这样的季节，很适合爱情的开始，苏璃想着，轻轻地笑开，抱着几摞文件的手也不自觉变得轻快起来。
路过一幢白色的大楼，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又折回。
差一点又错过了，她总是这样，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天马行空的想些花里胡俏的小心思，是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所特有的毛病，想得太投入，便会忘掉本来该做的事情，比如刚才，她差点就忘了今天来学校，是要替顾思南去学生会交一些急用的文件。
由于是双休日，学校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尤其是地处偏僻的学生会大楼，空荡荡的，更是连人影也见不着。
老旧的木质地板，随着她的脚步，“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偌大的空间里，徘徊着不愿离去，苏璃的头皮一阵发紧，老早就觉得学生会大楼就是一切悬疑故事最终爱的现场，常年阴暗的地理位置不说，偏偏就连走廊里用来照明的灯，也都是阴森的绿色。
正想着，天花板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苏璃闲着眼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一脚踢开身旁的门，跑进去，紧紧上了锁，然后，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急速地跳动着。
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呢，要不是因为顾思南，打死她也不会放着钟爱的电视剧不管，跑到这里来，被吓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正准备看看自己是闯进了哪里时，却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面前的一对男女目瞪口呆盯着她，男生的嘴角是沾着一片亮晶晶的唇彩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她刚刚打断了什么。
“那个，我…不是…”脸上忽然红了一大片，苏璃抱歉地朝他们不住地鞠着躬，紧张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孩笑着推开她，风情万种的甩了甩酒红色的长发，开门，关门，然后离开，细细的高跟鞋声，由近及远，直至听不见。
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那个男生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奇怪，苏璃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背在身后的右手不断的摸索着门锁，试图找准机会先逃跑再说。
“你在做什么？”男生突然开口，惊的她一抖，手中的文件像是雪花般零乱的洒在地上。
“靠…你怎么那么容易被吓到呢”男生酷酷地揉了揉头发，蹲下来，手脚俐落的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件，看了一眼后，转身放到身后长长的办公桌上，然后，懒散的斜靠在桌上，眯起眼，侥有兴趣的打量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女生，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真是有趣呵，怎么会有人胆子生得这么小，跟只兔子似的，看着就想去作弄她一番，于是，心里的不安分因子又活跃了起来，慢慢地朝女孩靠近。
苏璃简直不敢置信的瞪着面前一寸寸放大的脸，脑子中一片空白，怎么会有恶劣到这种程度？！他想对才见第一次面的自己做什么？最可恨的他的嘴上还沾着其他女人的气息！反应过来的苏璃想都没想就一拳挥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正中那张可恶至极的大脸。
“你！”男生捂着生疼的眼睛，正准备狠狠责骂一通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时，却被重重压过来的身体弄得踉跄退后了几步。
“喂！”他摇了摇怀中小小的身体，在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后，疑惑地将她扶正，然后黑线就爬满了额头。
就这样，晕了？！还是在打了人后？！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嘛。

[3]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天刚刚暗下来，微凉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从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长长的发丝也随着扬起，轻轻地落在脸上，痒痒的感觉。
校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和蔼可亲的样子，坐在藤椅上打着毛衣，嘴里不住的碎碎念着：“都秋天了怎么还会中署，你们这些学生就是辛苦，别只顾着学习不去注重身体，要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苏璃红着脸应和了几声，穿好鞋子，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开。
是那个男生送她来的吧，想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苏璃的心里，茁壮地成长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遭遇了世界最无赖的流氓，明明是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却偏偏，偏偏去做一些下流的事，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样的人，迟早会受报应的！苏璃有些恶毒地想着。
快要到家时，苏璃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巷子门口的顾思南，本来苦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顾思南！”她跳起来夸张地冲不远处的少年挥了挥手，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少年应声回头，宠溺地冲跑过来的女孩微笑，瞧见她额头上细小的汗珠，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罐百事可乐，递给她：
“辛苦你了。”
“客气哈。”苏璃摆了摆手，接过可乐，习惯性的挽起男生的手，蹦蹦跳跳的走进院里。
每个女孩的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个王子，苏璃的王子，叫做顾思南。认识顾思南的时候，苏璃才5岁。微微上翘的羊角辫，乖巧的刘海，干净整洁的蓬蓬裙，成为这个朴实巷弄里的异类。那个年纪的小孩，对待新同伴的方式总有些特别，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这个公主一样的女孩交好，所以便常常有事没事的欺负她一下。比如，抢走苏璃漂亮的洋娃娃，又比如，“不小心”将她推倒在地。
终于，一次的不小心让苏璃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来，满嘴的鲜血让那群小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就在苏璃捂着磕断的牙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一个男孩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用手帕轻轻的擦着她哭得惨兮兮的脸，一边说着“璃璃乖，璃璃不哭之类的话”。
苏璃也就在真的停止了哭泣，看着这个从天而降了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好象就是从那刻起，顾思南就成为了苏璃日后的依赖。
晚饭前，妈妈差自己买酱油，回来的路上，哼着小曲儿路过了一段曲折的巷弄时，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所吸引，在好奇心与理智前徘徊了十几秒后，苏璃像是做贼般寻着声音来到一个置放垃圾的死巷，看更多小说加扣扣伍肆叁零伍伍壹贰玖悄悄探出个脑袋，然后着实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香港电影里常出现的镜头，七对一，而那个被七个群攻的男主角，却是今天碰到的那个恶劣的男生，自己的话，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灵了？真的是遭到报应了么？
此时此刻，电影中身经百战的男主角应该是英勇的打倒另外七个猥琐男，然后酷酷地甩甩头，可现实必竟还有些差距的，一对七，当然会被打得很惨，非常惨。
那，是救！还是不救呢？苏璃的心中开始了小小的斗争，她开始有些憎恨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了。

[4]
“喂！你们！都给我住手。”
突如其来的细细女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错愕地盯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挥舞着酱油瓶叫嚣着的女孩。
“我已经通知了人，马上就会有人过来！”苏璃仰着头，像是母鸡般挡在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少年面前，大声的说，没办法，总不能在气势上给比了下去。
“**，算你小子走运！”为首染着一头黄发的男生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嘴里骂着些不堪入耳的话，带着其他几个匆匆离去。
苏璃像是泄气的充气娃娃般软软的靠在墙上，捂着胸口，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颤抖着找开手中的瓶子，张口便罐了下去，下一秒，“噗哧”一下全喷出来。
“呵呵…哈哈哈。”旁边的男生，撑着残破的身体夸张的笑了出来。
“喂！你还笑！”苏璃苦着张脸，咳出嘴里残留的酱油，有些委屈的说，“还不是为了救你。”接着，不甘心的朝男生挥了一拳。
男生吃疼的捂住脸，看着苏璃，“我是伤员呐，你还让我伤上加伤，哪有人喝酱油的，这本来就很搞笑么！”
苏璃自知理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下。
“起来！”
“做什么？”男生疑惑地脸眨眨眼。
“去卫生所啦！你这个样子，不赶快处理，后果很严重的！”苏璃无奈的翻了翻白眼，伸出一只手，“来，肩膀借你一用”。
淡淡的月光，透过巷弄的围墙，斜斜的照在女孩的身上，一瞬间，面前的女生像是被安上了天使的翅膀般，耀眼得有些迷离。
他将手又叠放在那只柔弱的小手上，借着力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布料细细传来，鼻翼间全都是女孩向上特有的香气。沐浴阳光后的味道。他偏过头，看见女孩长长的睫毛，心里突然一片温暖。
是多胆小的女生他都知晓，可刚刚，她却义无反顾的冲了出来。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勇气，紧张得连手都在颤动呵。已经多久了呢，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她这样不带任何心机与欲望，单纯的待他，对他好。
“我叫沈嘉柯。”
“啊？”苏璃疑惑的转过头，脸颊擦过男生柔软的嘴唇，脸上迅速一片躁红。
“我说我叫沈嘉柯！”沈嘉柯有些好笑的看着女孩红透了的脸，重复了一遍。
“哦，我，我叫苏璃”
“很好听的名字啊！”
“是吗？”苏璃心不在焉地应着。
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苏璃，疏离，总觉得太过悲凉，像是什么预兆般，隐隐的令她有些不安。
只是，这个叫做沈嘉柯的男生说好听，她怎么觉得不是那么讨厌了呢？
昏黄的路灯静静的泼洒在地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这条路，仿佛也跟施了魔法般变长起来。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5]
生活还是一如往常，每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和顾思南一起上学，然后是枯燥的文化课程，有时老师心情好不定时的来次检测。同以前一样，常常弄得她措手不及。下午6点放学，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那段路上，苏璃总是会忍不住挺直胸膛，和女伴高谈阔论时，眼睛却是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心中隐约期盼着可以与某个人不期而遇。
脸颊上那温热的触觉还存在着，只是，那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竟一次也没有见过。这让苏璃有些忧惚的觉得，自己不过是遭遇了一场幻觉。
偶然间在下课时听见沈嘉柯这个名字，寻声看去，是一群女生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于是，不自觉端正了身体耳朵微微竖起来。
“是很帅呢，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
“对啊，成绩又好，还是学生会会长呢。不过，听说他父亲因贪污被判入狱，也不过是半年的事。”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肯定也是那一类人，有其你必有其子嘛。”
“就是。”
啪——
女孩们被重重的摔书声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时，才发现是一向平易近人的苏璃，木着一张脸，愤愤地看着她们。
“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话，不会觉得很可耻么？”苏璃仰起头，气愤丢下话，然后在女生们诧异的目光中，摔门离去。
坐在前排的顾思南，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这天放学，苏璃破天荒没有等顾思南，一个人早早便出了校门，行走在回家的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道上。梧桐树的叶子都已经开始变黄，路过时，常常会有一两片梧桐叶缓缓的从天面降，落在地上，久了，地面就像是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般，走在上面，会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苏璃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微微闭起眼，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想起早上那些女生的话，心里突然没有来由的难过起来。
那样一个男生，应该是个好人吧，否则也不会送晕过去的她到医务室，而且奶奶曾经告诉她，通过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而那个人，眼睛就像是玻璃般，干净透明，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纤长的十指轻轻划过崎岖的树干，一声叹息，再一声，仿佛连树都跟着叹息起来。掉落了一地枯黄。
[6]
一晃两个星期过去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这段时间里，妈妈和顾思南偶尔会打电话来询问一番，无非就是“过得好不好”，“伙食怎么样”“坚持得了吗”这一类的，她也已经习惯了像个小尾巴般跟在沈嘉柯的屁股后面，成了他名符其实的小跟班，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了认识的人，当然会不自觉地依赖他。
工作之余，最常看见的就是，在一番语言调戏后，长头发的娇小身躯挥舞着扫帚，木棍之类的东西追着哇哇乱叫的男孩子满院子乱跑，惹的一群豁了牙的老人抿着嘴开心地笑着，感叹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连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除夕那天，是在和沈嘉柯争夺饺子中吃完年夜饭的。饭后，同桌的一位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拉着沈嘉柯的手一口一个孙子的叫着，硬是要他给表演一段十几年前流行于孩子间的鸭子舞。
苏璃阴着笑在一旁煽风点火：“要你跳你就跳呗，不是跳得很不错么？”
就在沈嘉柯瞪着苏璃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时，老太太眯着双混浊的双眼将目光移向了苏璃，然后恍然大悟的说：“啊，
这不是老王的孙女么？上次六一儿童节不就是你和我孙子一起表演的么，来，来，刚好再跳一次给奶奶看。”
这回轮到沈嘉柯兴灾乐祸了。
于是，在老太太期盼的眼神以及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苏璃和沈嘉柯双双红着张脸，站在人群中间，笨拙的扭动着身体，目光相撞时，总会极不自然而迅速避开。
宴会结束后，已是深夜，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沈嘉柯自告奋勇的要送苏璃回宿舍，理由是天这么黑，地面又结着冰，怕苏璃一个人的话会不小心滑倒在地，然后由于无人发现，一直忍着冻直到天亮，苏璃本来是想反驳一下他这个牵强的理由，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苏璃低着头，突然感觉到一片冰凉的液体轻轻地覆盖她裸露的皮肤上，抬起头，就看见天空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今年的第一场雪，籁籁地纷扬而下，于是，记忆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般，忽然被推放了下来。
“5岁的时候，是这样一场雪。”苏璃突然开口，眼睛没有任何焦点的看向远处的某个方向，“爸爸开车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车在经过盘山公路时，从上面翻下了山沟，6天后才被人发现，我到现在都记得爸爸最后的样子，他的双脚蹬着车门，身体奇怪的扭曲着，瞳孔瞪得大大的。我想，若是有人可以早点发现的话，爸爸…也许就不会死了，那之后，妈妈就带着我搬走了，过去的房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雪渐渐的大了起来，来不及化去的雪花安静地覆盖在两人的身上，白蒙蒙的一片，沈嘉柯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苏璃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手心，握紧，再握紧。在听见女孩压抑地哭声后，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也跟着难过起来。
“老房子呐，苏璃其实很想回去吧……。”少年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呓语般，看着身边的女孩幽幽吐出，“毕竟，那里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明天，我陪你，回去……”

[7]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某人神奇的粉刷匠粉刷过了一样，映满眼帘的，尽是白皑皑的一片。
想到昨晚，沈嘉柯那温柔如天使般的声音让自己觉得不过是一个冗长的梦。只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后的苏璃，在耸拉着哭肿的眼皮看见门外一脸愤恨的男生后，立即清醒了一大半，于是，便在男生“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还睡的跟猪一样！”诸如此类带着加强语气的惊叹号的抱怨中匆匆穿戴完毕，之所以没有同往常一样，和他争个你死我活，是因为自觉得有愧于他，必竟，人家是因为她，站在呼呼的寒风中，吹了那么久。
“我们出发吧！”露出一抹自认为迷死人的笑容，苏璃很是开心地说。
苏嘉柯上下打量了回苏璃裹得像个球似的身体，从喉咙中发出几声怪笑：“有必要么，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猪投胎呢！哼哼。”
“沈嘉柯！”
“怎么？”
“你真的很欠扁耶！”
……
走过几条街搭313路公交车，由于是初一，乘车的人比往常要多得多，站在车尾靠窗的地方，沈嘉柯很自然的用自己的身体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将苏璃围在其中，带着体温的微热呼吸有规律的轻轻吐在苏璃遮住额头的刘海上，紧接着，穿透了她的皮肤，顺着血管，一直流，流到心脏的位置。像是忽然吹过的温润春风，不汲意由言着心湖开出五色琉璃的灿烂花朵，所有人，包括苏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嘴角悄悄扬起的那抹微笑。
颠波了近一个小时，车子才停在一处老城区，两个人拖着已经僵硬了的双腿沿着路走了好久，才在路人的指引下站在一处已被折得不成模样的院落门口。熟悉的橘红色院墙已经倒在地上，雕花的铁栏残破的扭曲着身体，深埋的积雪中隐约可以见到露出枯败枝桠的植物，女孩眼中的神采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还是，来晚了些啊。”苏璃回过头，朝沈嘉柯苦涩的笑了笑，疲惫的蹲了下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在这里还没有完全消失前带我来这，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勇气回来。”
“苏璃，很相念爸爸吧。”苏璃应声抬起头，看见一只厚实的手递到自己面前，手的主人一脸痛心的说：“我请你吃KFC，任你点。”
随后，长江路KFC店内，苏璃狮子大开口地点了一桌子东西，然后特阴险的看着沈嘉柯痛心疾首的跟人民币say“Goodbye”的样子贼笑，满足的喝下大大一口热可乐。
“你好毒！”憋了半天后，沈嘉柯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呵呵，最毒妇人心嘛。”
沈嘉柯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没好气的接起后，然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忽忽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苏璃一个人张大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就这么走了……那自己是要在这等他回来么？苏璃看了看满桌子的食物，哀嚎着叹了口气。
城市的夜，是灯的世界，各式各样的灯变换着恣态攀附在各幢大楼的外部耀耀夺目，商业大厦的钟刚刚敲完第十下，苏璃的面前摆放着不积压物资已经是续了不知道第几杯的咖啡。
KFC内的职员走过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要关门了，所以?……”。
苏璃静静的拿起身边的背包，低着头越过职员，跑出KFC，在热闹的步行街上，顺着人流，没有方向的走着。
真是可恶的人啊，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让她等这么久。垂下的长发遮住了面庞，就连急促流下的泪也被隐藏在昏黄的路灯之中，被风吹散，散落在繁华的都市夜，不见踪影。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养老院的，也不知道是怎样度过剩下的那一个星期，就连院里的老人，都对这突然的安静满腹疑惑。沈嘉柯是在义工活动结束的那天出现的，遇见苏璃时，欲言又止，在看见女孩一脸陌生淡然的表情后黯然的一个人背着包离开。苏璃这才将目光移向那个越走越远的单薄身影，失望的咬了咬嘴唇，坐上了回家的车。
[

[8]
之后便是漫长的假期。
新学期开始后，一向不喜欢参与校内事务的苏璃，破天荒的通过顾思南在学生会谋取了一个小小的文艺部长的职位。成天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学生会跑，热心的包揽了会内大大小小的琐事。惹得顾思南怀疑的说：“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是为了什么企图而来的”。
“才没有……”真的是没有么，连反驳都显得底气不足呢。不是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做这些繁琐又工式化的工作，开始也是会安慰自己说是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学习机会。可是，这样的辩解连自己都觉得牵强。
口是心非。
如果，是为了学习那为什么总是会在学生会的每个角落寻找那个人的身影；为什么每次在寻不见他后，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为什么总是会在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在空荡荡又阴森的学生会里从天亮坐到天黑。
为什么，为什么？
是想见他一面吧，想问问他那天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想听听他的解释。那怕是回答“我忘了……”，也没有关系，只是，那个人却一点机会也不给她，三个多月了，竟一次也没有遇见他。
五一长假，照例在学生会待到天黑才回家，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捡起丢在一边的《铜陵日报》翻看，时事版面，醒目的印着几个楷体大字——×官员畏罪除夕夜自杀于牢中。占了大半个版面的文章下附了一张照片，如平常一样扫过去时，却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纷乱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背后的沈嘉柯，疲惫消瘦的沈喜柯，伤心难过的沈嘉柯，一瞬间，所有的不解通通都明了了。KFC那天他苍白的脸，还有义工活动结局时的单薄身影，他一定一定是很难过吧，一定。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璃璃！要吃饭了！你去哪？”
丢下报纸，苏璃连鞋都没换，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母亲的叫唤。
听见响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顾思南，只来得及捕捉到女生眼睛里纷涌而出的泪水。然后，跟着那抹身影追了出去。
沈嘉柯，沈嘉柯。不知道该去哪找他，只能盲目的寻找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每一个地方。医院，公园，网吧，旅店。最后，终于在市中心广场上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鞋子早就在奔跑的路途中不见，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手臂，膝盖上也都是些青紫色的淤痕。
沈嘉柯，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苏璃地下头，伏在双膝间哑哑的哭了出来．
“傻瓜，又被谁给欺负了呢？”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惊讶的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看见的是一张疲惫却温暖的笑脸看着她微笑．
“坏蛋……”苏璃咬着嘴唇，像是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似的，不顾路过行人诧异的目光，哭得不可抑制．
“对不起。”沈嘉柯弯下身将苏璃紧紧的环在怀中，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渐渐加紧了拥抱的力道．
乳白色的灯光静静的洒在两人身上，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路中央的两个人，拥抱着属于自己的世界。站在人群中的顾思南，握了握手中的红粉猪拖鞋，带着落寞的眼神，静静的转过身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爸爸是被人陷害的，我和妈妈一直都在为他寻找减刑的证据而奔波。可是，他没有等到我们就在痛苦中选择了自杀．
——现在妈妈也因受了刺激，不能说话，不能动．所以，我必须要撑起这一切，照顾好妈妈。
随沈嘉柯一同回去了他租在贫民区中简陋的房子，手忙脚乱的准备了简单的两菜一汤，亲自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着坐在床上像个木偶似的沈阿姨，和沈嘉柯一起去公共水池洗碗．就好象回到了在养老院的那些日子，单纯的开心。
这，是不是就叫做喜欢呢？

[9]
日子开始变得平淡且幸福，每天从自己家中做好了早点送去沈嘉柯那，然后一起打闹着去学校，周末会在他的家中陪伴沈阿姨一整天。关于两个人的流言也以光速传播开来。
询问当事人，也只是微笑着言辞闪烁。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一直暧昧着，不进一步，却更亲密。
直到有一天，苏璃像平常一样，拎着从自己家中带来的小点心，哼着小曲儿去找沈嘉柯时，却发现平时冷清阴暗的小巷，此刻却围满了人。人群外，还停着一辆警车和救护车。
——真是恐怖呢，流了那么多的血。
——现在的记者就是三八，人都死了还非要来打扰别人的生活，就算出了事也是自找的。哎，可是就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是啊，虽是无心，可毕竟人是他推倒的。
一个男人被架在单价上软软的抬了出来，紧跟在后面的，是头发凌乱的沈嘉柯，被警察押着的沈嘉柯。
苏璃手中的盒子就这样掉在了底墒，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迷茫的双眼中透着一丝惊恐。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把他当做犯人一样押着？苏璃拨开人群冲了过去，死死的抱住沈嘉柯单薄的身体，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颤抖的身体上。
警察们冲上来拽开苏璃，可她却像是电视上的泼妇一样，不停的踢打，撕咬，就是不让他们靠近沈嘉柯。
“你们走啊！走啊！为什么这么对他！”少女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在场的人看见这一幕后，都不禁跟着难过起来。
“璃璃！”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嘉柯突然叫道，抓住苏璃胡乱挥舞着的双手，捧着她的脸，说：“璃璃，你乖，别闹了，好不好，替我好好照顾妈妈，懂吗？”然后推开苏璃，飞快的跳上了警车，旁边的警察也紧跟着跳上车，迅速发动。
“沈嘉柯！”
回过神来的苏璃哭喊着跟在车后追着，而车内的人沈嘉柯，始终不曾回头，也没有让人看见，从他眼里滑落下来珍珠似的泪。
那个记者的头撞到了青石板上，虽然是保住了性命，但却成了植物人。而沈嘉柯，则被判四年有期徒刑。这些都是苏璃后来才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她沈嘉柯去了哪，警察也只是说被送去别的地方改造，至于什么地方，是上面决定的，他们也不清楚。
[10]
那段时间里，苏璃几乎找遍了市内所有的看守所，甚至连邻近的几个市也都去寻找过．
而顾思南则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给她安慰。他什么都不说，可是他什么都知道．因为是苏璃，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帮她圆谎，和她一起照顾孤独的沈阿姨。
后来，苏里终于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只是像变了个人似的，安静得出奇，不爱说话，不爱笑．成天埋在成推的习题中，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街道上的梧桐黄了又落，落了又黄。新建的城区因为需要，移走了这些生长了十几年的梧桐，换上了常青的香樟。移树的那天，苏璃一个人站在弥漫着清香的香樟树间哭了好久，好久。
不远处垂手而立的男生仰着头吐出了长长一声叹息，一下子便被风吹散开来。
六月之后，顾思南带着苏璃去了外地的一所大学，以为远离了这个城市，就远离了悲伤。大学的生活亦是平淡无奇，拒绝了所有社团的邀请，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好象心中再也没有了七情六欲。但只有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把自己琐在了沈嘉柯被带走的那天，不愿离开，也不让别人靠近，久了，便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别人相处。
心里到底是痛的吧，有多痛呢，她算不清．
大四那年放假回家，去看沈阿姨时却发现那片居民区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被夷为平地。而沈阿姨，自然也是不见了。她竟然连沈嘉柯最后的交代都没有完成，那么，她又该怎么再去面对他呢？像是晴天霹雳般，苏璃无力的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看着顾思南，泪眼模糊。
有路过的人认出她，告诉她多年前的那个男生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带着他的母亲不知道去了那里．
一瞬间，心里的喜悦和难过充斥了整个身体。
喜悦是因为沈嘉柯平安的回来了，难过是因为他回来却不见她。他难道不曾想过她么？又或者，这些年里，他早已将她忘记？
他们会不会像所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她和他再也不见？
她不知道。

[11]
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工作，跑社会新闻。成天跟着一群人天南地北的到处奔波．住过窑洞，上过雪山．别人对她一个女孩子做这种工作表示不解，只有她自己知道，选择这份工作，是为了可以多跑点地方，寻找沈嘉柯．一找，就是三年。
也许是因为年纪和工作的原因，她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却依旧拒绝与别人更深一步的交往。包括一直守在她身旁，度过这么多个春秋还是一如既往待她的顾思南。
很多人笑自己傻，连自己也会自嘲．可是，那个人，那张脸，始终霸占着她的心，任时光飞逝，也挥之不去。
七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苏璃和她的工作伙伴要在这个时候采访生活在死亡边缘的人，河北小煤矿的矿工们。
采访完毕后，一群人坐在煤矿边喝水休息。苏璃仰头的一瞬间看见矿动内走出的一个推着车的人，忽然就怔了。
“沈嘉柯！”
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漂亮的女记者哭着投进一个矿工的怀中，不去在意他身上的煤渍与汗水，像是怕他下一刻就会随着阳光消失一样，紧紧的搂住他。
有多少年了呢，她等了那么久也痛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让她遇见了不是么？这一次，她再也不要放手。
废弃的矿井边，苏璃坐着，沈嘉柯蹲在地上抽着劣质的香烟。皮肤晒黑了，也瘦了，杂乱的胡茬。本以为是此生不会再见的人，此刻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该以怎样的面貌去对她？
不是不想她，不是不爱她，是自己没有能力给她一切。从狱中出来后，没有学校和公司愿意接纳他。于是，沦落到天天与死神打交道的矿工。才几年而已，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连自己都嫌恶自己。
乡巴佬。

“我们结婚吧。”苏璃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拉着他满是老茧的手，看者他明亮如昔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就算辛苦点也没有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可以么？”
爱到卑微，就是这个样子吧，自尊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在她身边，愿意陪她走完剩下的人生路程，就好。
沈嘉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半晌，扔掉烟头，转身便走。
“沈嘉柯！”苏璃大声的叫了出来，不顾四周投来的诧异目光，带着哭腔说，“你有没有爱过我？”
沈嘉柯顿住了身影，背对着她，终于开口：“不许再想我，不许再爱我！”然后，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苏璃的视野里。
阳光沿着山脚缓缓下沉，残阳如血．如血的亮光中，苏璃盯着远处渐渐看不见的身影，泪流满面。
[12]
7个小时后，回到市里。
8个小时后，回到家中。
9个小时后，接到报社电话，说他们采访的那个煤矿发生塌陷事故，所有的人都逃了出来，只有一个人被埋在井底。
那个人，叫做沈嘉柯。
沈嘉柯。
苏璃突然间有些害怕的想，或许所有的人都可以逃出来，只有他不想逃，选择用这种方式，永远离开……
两天之后，苏璃再次回到煤矿，作为遇难者家属去处理后事。一名矿工，见到她时，欲言又止，最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给她。
是多年前，当他们还是小孩子时在养老院的照片。照片上的苏璃歪着头，对着镜头开心的笑着，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飞鸟，也一起被定格在那一刻。
再也，回不去。
后来，苏璃嫁给了守侯自己多年的顾思南，带着沈嘉柯的母亲，回去了家乡。
再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念柯。
[13]
也许很多年以后，真的是很多年。苏璃的头发都已经苍白苍白，她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自己女儿都不认得．她常常坐在院落里，混烛的双眼盯着院外一群嬉戏的小孩子。
阳光，一如当年，寂静无声。
面前的小女孩，突然转过身来，挥舞着拳头追打着身后的小男孩。
苏璃有一瞬间的恍惚，双眼变的迷离起来，然后没由来的落下泪来。
忘记，是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时光像是流水般缱绻湮没了那一段有关于青春的记忆。哗啦啦，哗啦啦，静静的沉淀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思念，绵远……

文/小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