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是,”我正对着阳光把玩那一手刚做的指甲,冰裂纹攀附其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碎开的玻璃,“但如果有男人长得像你这样好看,我是不介意和他谈恋爱。”
“然后,你就这样不负责任地开始一段恋情?”他平铺直叙点明我未说出口的话,好像我辜负的人是他。
但对于这种事我向来没有什么负罪感,恋爱也好上床也好分手也罢,不过都是你情我愿。所以我从来不会,也不敢接受郑重其事的告白,那既是在伤害别人,也是在折磨自己。
“嗯,”我应得轻巧,估计给他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现在不做点什么可供回忆的事,老了的话日子就会像白粥一样无味。”
“不过……我对你没有兴趣。”我摸出一支烟,点燃,看着他,促狭地笑出了声。
他没理会我,瞥了一眼我放在一旁的烟盒:“没想到你抽的是这种娘烟。”那语气简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哦,Mr.Plisetsky,”我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以配合他的语气,“我难道不是个妙龄女子吗?姑娘不就该抽这种烟吗?不然我得抽从古巴少女腿上卷起的雪茄吗?”
他像是被我的不要脸气到了,又或许他本就不想再搭理我,所以一言不发。
“如果世界上只剩你一个女人,那么我想我会去同性恋。”最后他这样说,妄图以此结束这个荒谬的话题。
我喝了一口马天尼,酒液和烟草糅合出的味道还真是难以言喻:“开什么玩笑?”
“你不一直都是个同性恋吗?”
他没回话,或许是不想争辩又或许是默认。素白的指尖轻敲着玻璃杯的杯壁,悬铃木挣脱窗框的束缚,在他的脸庞上映出一层暗色的剪影,墨绿色的汁液流淌而过。
“煮你的粥去吧,艺术品。”
“不不不我大概活不到那个岁数,所以只能煮出一锅夹生饭。”我用食指卷起自己的发尾,轻描淡写地转换话题,谈论自己的死亡。
“活不到?”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我有这种预感。”我避开他扫过来的视线,看向窗外。
这个酒吧的位置着实是好,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蒙马特广场上的画家和旅客,还有一如既往属于巴黎的明媚阳光。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看过《蒙马特遗书》吗?”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看过,据我所知那本小众的书籍并没有外文译本。
他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编织一个精妙绝伦的谎言。
“没有。”他说。
我放下了酒杯,空气黏上冰冷的杯壁凝出细密的水珠,顺势滑下落入我的掌心,这种黏腻感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献给即将死去的自己',那本书的扉页上是这么写的。”我挪回视线,盯着他,妄图看出些蛛丝马迹,“那本书的作者是个精神洁癖,挚爱恋人的背叛成为驱使她写下这封遗书的动力,最后她自杀了,在蒙马特。”
“l'm too much of a neurotic moody person and l don't have the passion anymore,so remember,it's better to burn out,than fade away.*”将额前垂下的碎发卡在耳后,我猜此时我的眼中大概充斥着悲悯与嘲弄,像蒙克笔下的玛丽亚。
“Mr.Plisetsky,我想,你大概没有被他点燃吧?”
即使是在正午的阳光下,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旦被告知结局,一切就无可避免地会落入俗套的平庸。”
“你真的想知道吗,艺术品小姐?”
※
他让我换上了繁复的裙装,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层层叠叠的蕾丝覆盖而上。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丧服,象征着奥菲丽娅的死亡,流水淹没她的躯体。
休息的时候我翻看了一下他放在一旁的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物哀。
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些花,那些盛大到几近凋零的花。
燃烧的未来。
杂志上用了很长的篇幅来介绍一个日本画家,那个男人被誉为日本的月亮,他绘出的每一笔都是颓废而致命的美学。
看到那些画作的瞬间,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我不久前才看到过,和这些画极为相似的作品。
花,都是花,苍白的、没有明确轮廓分界的花瓣,血红的花蕊,几乎与Mr.Plisetsky如出一辙的风格,扑面而来的死亡之美。
最后一面上印着那位画家的遗作,画布上有一片盛大的烟火,苟延残喘的光芒像是一张张被扭曲的苍白笑靥,铁锈一样的颜色勾绘出最大的花火,阴沉得渗人。
“Mr.Plisetsky,你知道这是什么颜料画上去的吗?”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普通的颜料。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他正在调试他的颜色,矿物颜料在指尖刮擦,靛蓝色于画布中晕染开一片忧郁:“那幅《花火》?”
“嗯,最大的那朵花火的颜色……好像不太正常。”仿佛侵蚀画面的不是烟火,而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