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自初平二年来舒城便是极为躁动的,年初全城出动寻孙策,孙坚灵柩回江东,这些在战火纷飞的时局之下都显得不是那么打紧。相反的,本着乱世寻开心的意思,在舒城,家长里短的却是在讨论着周家阿瑜要学骑马之事,真是不知该赞舒城人民心性恬淡还是该着急舒城这帮民众在战火连绵之时还如此不知轻重。
其实,这事还需从孙坚灵柩下葬后说起。
孙坚头七一过,孙策便来向周瑜辞行。
彼时正是周瑜往日该焚香奏琴的时辰,周瑜刚净手,从檀木盒中拿出些上好的香料,便听到有人来报,“禀公子,孙少爷来了。”
周瑜毫不在意,将手中的香料细细添入铜炉之中,温声道“还不快请进来。”
不料,孙策一身戎装,自庭中走来,“公瑾,今日我特意来辞行。”
听闻此言,周瑜向炉子中添香的动作一顿,却旋即如同往日般,淡定自若地将东西收拾妥帖,“不知伯符是有何打算。”在案几前坐定,抬手抚琴,却迟迟未有琴音泄出。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孙策闭目,薄唇微启。
许久。
才有几个不成气候的音从周瑜指尖滑出,将满室的香氛划开了一道口子。周瑜慌忙的将手收回,道“那吴夫人,和尚香仲谋他们……”
“他们留在舒城,还要公瑾你多上心照料一二”孙策顿了顿,道“义弟。”
这是旧日周瑜邀请孙策居南道宅时,吴夫人几番推脱,最后周瑜亲自前往孙府劝说,却不料吴夫人一见周瑜便欢喜的不得了,便有了舒城佳话之一的升堂拜母—孙策周瑜二人结为义兄义弟。
“瑜恐照料不周……”周瑜起身道,
孙策却是抬手按住了周瑜,“天地之大,我孙伯符尽心相信之人唯舒城周公瑾耳。”
周瑜侧目而视,却瞧见孙策除去满脸的信任之外,眼底还有一丝莫名的情愫。周瑜不知如何回应,半晌,微微低眸,掩去眼底的不舍,开口询问道“那伯符,你打算如何。”
“河北袁公路,尚可倚仗,但凭报得杀父之仇,便可放手一搏,自建功业。”孙策这般说道,左手已悄然紧握成拳。
周瑜轻声道“那公瑾先预祝义兄马到功成,早日报得父仇,建功立业。”微顿继而道“公瑾自会好好照料义母等人,义兄大可放心。”
孙策点点头,转身离去。
二人朝夕相对,同出同入有年余,一朝别离,自是各生情绪。
周瑜目送着这人远去,心中也有些许波澜,只是一时还不能说出一二。不料,走出数米的孙策却突然折了回来,认真地看向周瑜,周瑜直被这人看得面颊泛红。
“伯符……”
却不料孙策一把拥住他,埋首颈间,道“公瑾勿忘我二人情意。”
周瑜有些慌神,呐呐道“与伯符之情谊,瑜自是不敢忘。”
听得温吞回应,孙策松开如铁般的双臂,将周瑜从自己怀抱的禁锢中释放, “终究还是没有明白啊,” 长叹一声,似无可奈何,只得再道一声“公瑾勿忘。”言罢,转身大步离去,不在回头。
周瑜尚未缓过神来,看着那人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猛然间发觉,好像什么地方空了一块,是哪里?是感觉还是脑海中,还是……
心里?
香炉已经点好,正是云雾缭绕,周瑜看了一眼放在案几上的琴,却是失了弹奏的兴趣,不若,不若……
这日终归是未有抚琴。
城郊马场,
“孙策不在,赛马都无趣了不少。”这人翻身下马,无趣的挥挥马鞭。
“嘿,瞧你这话说的,是看不起我们大伙儿么。”旁的人听到这话儿有些不乐意了,纷纷起哄道。
“就是就是,这话我们可不乐意听了”
先前挥鞭那人则忙忙摆手道“哪有哪有,只是论起骑马打猎,孙策确是一把好手。”
众人都是认同的,不住开始一起回想同孙策共同策马狩猎的日子。
周瑜瞧着围坐在一起的人群,道“诸位……”
“咦,周公瑾,你今日怎么来马场了?”大伙儿都玩闹惯了,“这里可不需要人奏曲儿。”
周瑜对玩伴们的调侃毫不在意,少见的顺着话儿往下说“今日公瑾是来同诸位一起练习马术的……”
哟,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众人来了兴致。
“我说嘛,舒城男儿怎么会有不喜欢骑马的呢!阿瑜自然也不例外。”
“嘿,这论读书习字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他,骑射还是我们厉害!”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瑜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呢,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阿瑜得向各位师父们请教,还望各位不要笑话我。”
“好说,好说,我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嘛!”
周瑜既然开了这个头,众人也不再拘束,拥上前去,同往日好友间打闹般,搭上周瑜的肩膀,往马厩走去。
“你骑马不熟练,咱啊,一块找一匹温顺点的母马,练练手,等往后你这骑术精进了,你再试试孙策那小子最喜欢的那几匹烈马……”
周瑜自幼便不太喜与人过分亲近,此时同人勾肩搭背的,十分不适,身体本能地想要挣脱开来,脑海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众人所说的“孙策”二字,一时间忘记了摆脱肩上的手臂,脑中尽是那人黄昏时刻倚在河畔垂柳旁的样子,落寞,无限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