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云彩盘桓在奈落之城的上空。白夜无论哪次落地，都能感觉它在向他压下来。
云是无形的，因此重量更加真实。与其说它令人烦闷不如说它神秘，但是白夜，这个与其参战宁可作壁上观的人，一直很喜欢有趣的神秘。
奈落本人也很神秘；但是白夜在一点点了解他。
白夜开始向他的主人发问了。他不知道他自己在整个剧本中扮演的角色、他存在的意义、他不在自己胸膛里跳动的心脏的意义。他知道不应该窥探的太多太深太勤——他本就是轻灵与暗昧的化身，他初次呼吸时已经明白——但好奇心总是驱使他去步猫的后尘。
白夜必须，首先，确定这件事情到头来不会害死自己。
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从犬夜叉的嘴里。奈落派白夜去监视半妖那群乌合之众，而白夜，即使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也恪守本分不去发问。他顺从地登上新折的纸鹤；保持在足以留意又不会被发现的高度。法师和半妖似乎在他刚出现的时候警觉了一下，但除此之外他并没引起注意。
“我们应该怎么对付奈落？”白绿衣裙的女孩问，“他已经打败了魍魉丸，大概还在一直变强。”
“切，随他便，”犬夜叉抱起胳膊，“他越强我就越强，”
“犬夜叉，不要小觑奈落的力量，”白夜的注意力应声移向法师，他的袍角被微风掀起，“我们都见识过他有多邪恶——他对自己的手下也毫不留情。”
白夜的兴趣被挑了起来，他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多听几句。
“神乐的遭遇正说明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应该揍死他。”
这群人继续谈论，风有一点点更大了。
神乐……
白夜感觉似乎自己应当知晓这个名字，它锥心如一段无可安放的回忆，呼唤他如一句没有回声的话语或一颗不在跳动的心脏。
神乐……
从他在这一群人短暂的交流中收集的信息里，白夜知道了神乐是被奈落亲手杀死的走卒。白夜丝毫不惊讶是奈落亲手杀了她，他太了解自己的主人了。
使他被好奇心纠缠的是他对神乐一无所知的事实。即使当他乘风返回城堡的时候，它也不肯片刻停止嗡鸣，像一只赶不走的无休无止的苍蝇。
不去发问是白夜的职责。他别无选择。
但是神乐，一个他知道但又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名字，让“谁”这个问题浮出他的脑海，喧嚷不休。
白夜踏上城堡的地面时，有一瞬间感受到肩上云欢迎的力度。
然后，突然，它消失了。天空晴朗，风声呼啸，白夜困惑不已。
白夜确实知道这片云有名字，是“神乐”。
白夜只能从观察中得出这么多了。目前为止他选择战斗与否的能力给了他不少帮助，但如果白夜想摆脱对神乐的好奇心，他就得采取行动。
当然白夜不会向奈落吐露自己的好奇。该妖怪大概对自己故去的分身不抱什么好感，而白夜很清楚假如谁把奈落往错误的方向一推，下一个死的分身就是自己了。
所以他去找了一个就算想推也不会推的女孩，一个能说话却不会说给奈落的人——千万不要说给奈落啊。
（她不会说。）
“神无。“
无的眼睛黑得像洞壁，她的白发照亮了周围，但召唤白夜走近的是她的眼睛。
“弟弟……”
她的声音轻若耳语，通过白夜的扩大填满了整个洞穴。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白夜一开始是自己找到神无的所在的：做一个擅长观察的人总有好处，而他又是奈落的分身。他运用这些找到了她，一个有奈落的气味却没有妖气的女孩。她迷住他，吸引他走向她不是家的家，他从心中的隐蔽处觅得她的名字。
神无垂了一下眼，仿佛说：“你想要些什么？”白夜不禁注意到她紧握那无所不晓的镜子的双手指节是多么苍白。
终于，白夜再度开口：“你知道神乐吗？”
一抹粉色极快地在神无的手上闪现，更快地消失在洁白无暇的苍白中。
“妹妹……”
“我知道，”白夜回答，神无扭头看着他，“但她是谁啊神无，谁啊？”
这是他从听见神乐的名字起就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
神无的回答非常简单，就像雪是白的一样。
“风。”接着，仿佛补充一样：“自由的风。”现在白夜阻挡不住神无潺潺的句子了，它们淅沥而下，如雨如泪。“她背叛了奈落……被他杀死了……她想要回自己的心脏……奈落摧毁了它。”
她安静了。现在，沉默只使白夜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耳中自己的脉动。
“但是既然她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自由了？”
神无双颊上的红晕那么明亮，白夜以为她的脸颊要烧起来了。
“她一直想要自由。”
当白夜离开洞穴的时候，风尖啸着迎接他。事实证明在越来越强的狂风中飞回奈落那里是十分困难的，白夜忍不住回头说：“你自由了不代表你就有理由来折磨我！”
风并没有停。
白夜有一点点更加了解神乐了。
白夜认为，正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事情才使每一秒钟都有价值。在寻找关于神乐的一切认识的过程中他愈加坚信这点。换羽的鸟儿脱落一根羽毛的样子吸引着他，蜘蛛不知疲倦地织网拆网的样子有趣极了。
杀生丸试图无视他却被神乐的名字的提起弄得炸毛的样子让白夜一时在大笑与大怒之间举棋不定。
“那，你知道神乐什么，杀生丸大人？”妖怪公子不变的冷漠增加了白夜的愉悦，他忍不住顽劣地添上尊称加强效果。
“她是个傻瓜。”杀生丸说，风扇了他一耳光，他闭上眼睛。
“怎么说？”
“神乐从不清楚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杀生丸继续道。白夜有点惊讶他居然这么健谈，尤其考虑到自己是这位犬妖的首要敌人奈落的分身。但话说回来，白夜在心里想，神乐也是。“神乐不满足于她所拥有的，这令她丧掉了性命。这就是为什么……”
（他的眼睛重新睁开。）
“她应该死。”
“可是……”白夜走近那个白发男人；杀生丸没有阻止他靠近，但作为回应的利爪摩擦声已经很好地传达了他的热情了，“……如果有办法救她的话，您会救吗？”
连风现在都停滞了。白夜感觉到风坐到他的肩上，做杀生丸的反应专心的观众。
大妖怪没有反应。
“还是一样，”他说。世界松了一口气。“生而愚蠢的人从不改变；她依然会抗争到死，什么都不会改变。”
白夜没有说话，并且，以此作为谈话结束的信号，杀生丸开始走远。
尽管他不清楚对方听见了没有，白夜依然笑了，喃喃道：“杀生丸……”（反正他从来不觉得那位妖怪有多喜欢这个尊称，）“我明白为什么神乐那么喜欢你了。”
这一次，白夜乘着空气的时候，风在他身后。
像这样的小事令他开心。

某一天白夜意识到关于他早夭的姐姐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了。他一直自认是个现实的人；他知道死了就是死了，他怎么找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以争论说神乐能够操纵死人，但完全无益于舒缓他若无其事地跳动的心头时隐时现的那一抹卑微。
“我想我会很愿意认识她的。”他对听他说话的人说。他确保奈落听不到，因为奈落绝对不能知道；至于奈落之外的整个世界嘛，听到也没关系，只要不说出去就行了。
毕竟，奈落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他。白夜怎么就不能有一两个自己的秘密？
“我们本来应该相处得很好，风和我。”
白夜不禁为从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微笑。
奈落叫去白夜，向他交待除掉犬夜叉的下一步计划。他最近收回了人类之心，需要吸收更强更凶猛的妖怪阻挡犬夜叉和他的同伴。奈落说北方有个这样的妖怪，十分重视保护自己的领土，以至于无论何时有活物踏足他的土地，他就会暴怒杀人。
“他会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奈落恶毒地笑着。
“确实会。”白夜赞同，“但如果我去，这个妖怪不会也杀了我？”
奈落微微冷笑：“会，但你不是梦幻的白夜吗？你当然能保着自己的脑袋逃命。”
外面，一道龙卷风渐渐形成，白夜把目光移向声音的来源，不再看自己的主人。
“白夜……”
几乎是同一瞬间半妖手中出现了一颗红色的器官，他毫不犹豫地全力一捏。白夜像一团废纸一样蜷了起来，膝盖向内弯曲，重重摔在地上。
“记住，白夜，”奈落看着自己的分身在地上翻滚，继续道，“你掌握幻象，不能让你心中的幻影掌握你。”
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这就是神乐所遭遇的……但他没法再检验这个念头了，因为奈落还握着他的心脏，并且专门又捏了一下提醒他。
“抛弃那些念头，白夜，不然你会死在我手里。”
当白夜终于获许离开时，他在身体里寻来寻去寻找心跳，遍寻不着。
“我想我现在更了解你了。”稍晚，白夜乘风向北自寻死路时对风说道。他没办法抛掉关于神乐的念头：她的过去正将他吞噬殆尽，即使他清楚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还是被好奇心淹没：“我知道你遭遇了什么……
“……我也知道你听得到我。”
风向突然变了，现在他逆风而行。
尽管眼下她背叛了他，他还是心痛不已地意识到，这样的背叛正是她天天都得忍受的。
还有一条路。白夜想。他已经如此沉迷于神乐，这是唯一的办法，能让他得到解脱，带着一颗最小创伤的心脏继续活下去。
“一个贪得无厌的妖怪？”除妖师随手摸着双尾猫问。她身旁白绿衣裙的女孩吓得后退，法师只是看着白夜，犬夜叉去拔铁碎牙。
“切，你怎么证明这不是奈落的阴谋？”
“别吵，犬夜叉。”那个法师——弥勒，他自报过家门——低声说了一句，转身面向白夜，“我承认我也不太信任你——”（犬夜叉发出愤怒的声音，但马上被两位女性按了下去，）“——但是我认为你说的是真的。”
“不用介意不信任我，”白夜说着就要离开，“但是记住，我不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的。”
“那是为什么？”绿裙女孩握拳倾听。
“我告诉你们……”他继续，“……是为了她。”
“谁？”
“神乐。”
他们还来不及再问什么，他离开了。
他想神乐也会这样做的。
白夜一走，弥勒就把大家召集到身边来讨论与白夜描述的妖怪战斗的策略。“应该感谢他主动帮助我们。”他说。犬夜叉听了很不高兴。
“哼，我只觉得他是个笨蛋。”半妖毫不留情地说。但他马上就希望自己压根没提这事，就在镇定的言灵从阿篱嘴里冒出来、地上多了一个犬夜叉形状的坑的时候。
“犬夜叉！不许这么说白夜！”
“我又没说错！奈落的所有分身都一样：固执、愚蠢、从头到尾！”
犬夜叉不知道的是风悄声把他的话全都复述给了白夜，白夜，听到这番话，只能回想起杀生丸对神乐的评价。他闭上眼睛，因为他和她明显的相似心里不安。
“我真希望认识你。”他对风说。风将他吹回南方——不再逆着他的方向——他任由它引导自己走向它想让自己去的地方。
“犬夜叉和他哥哥真像，是吧？”他问，清楚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但还是试图跟不那么姐姐的姐姐搭话，“他们观察别人的方式一样，对奈落的厌恶……”他摇摇头。纸鹤降落到一片花田中，洁白、柔弱、单薄的花如同早已逝去的精灵。
“当然啦，”他拾起一朵花在指间把玩“我也愿意想我们一模一样，神乐。”
风吹起，花瓣轻轻摩挲他踝边的衣服。他觉得这几乎是姐姐的抚摸了。但神乐在他的脑海中是不确定的，一个他就是掌握不了的幻象，所以他不能肯定。
然后有东西擦过他的腿，他刚来得及看清那片飘过花海的羽毛，它就飞向了天空。
他笑了。
“神无告诉我你是自由的风，”他侧坐在纸鹤上说，“而我想，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飞翔。”
稍晚，白夜回到了奈落的城堡。当他肩上没有云压下来时，他就应该起疑心了。他一直走进奈落所在的房间，得知北方的妖怪已经被犬夜叉一行人杀死，然后看到自己的心脏在奈落手中闪着光。
他的胸膛里有什么挤压爆炸成一片红色，奈落微笑着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要怪就怪你自己，白夜，”奈落说，那曾经是心脏的东西现在只是奈落掌中的一滩血，“你管不住自己，这就是你的命运。”
“我欣然接受。”
奈落瞠大了眼睛，看着白夜直视自己。白夜的目光摇摇晃晃，但他脸上的笑容坚定不移。奈落受到了震动，还没人敢当面对他这个恶魔笑。
“奈落，你是我的主人，但神乐是我的姐姐。我决心……做她的弟弟。如果我因此送命……”
白夜死的时候，一片片破裂，一帧帧幻象消散。
如果我因此送命……如果这真是我的命运……我甘心乐意。
很快他只剩下那颗可以分离的眼珠在地下滚动，寻找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主人。
白夜去了，像血迹被从地板上抹去那样，从世上擦得干干净净。
而他临死的微笑萦绕不散。
对那个微笑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势不可当的好奇，使奈落无法忘记它。他对对自己走卒采取的行动毫无愧疚，在他看来这是对的，但他可以过那么几天再对付那个笑。
他不是心的心脏里没有愧疚，因而它跳动如常。
有一天奈落飞上天空，去寻找新的妖怪利用。
他没飞多远，因为两片云把他压成了扁片。
从此以后，风幸福地在大地上吹过，再也没有什么对此表示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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