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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流历三零六八年茶月,流霠国棠霂城,泫溟大神殿。
十二岁的女孩穿着曳地的白色华服,胆战心惊地走在红毯上。这身衣服是大神殿的神仆耗费半年的时光为她量身做的,用的是最昂贵的料子,纯白的底色上用银丝绣着睡莲的图案,远远看去仿佛闪烁着神圣的光,显得高贵而圣洁。她见过大神殿为自己准备的那些衣服,都与这件相类似,白色的华服绣着睡莲图样,只是在样式的剪裁、睡莲的形态和颜色上有些微差别而已。早在半年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往后的岁月,就只能穿这样的衣服了。
红毯两侧,是两列包裹在锃亮盔甲里的神卫,执着长枪,白刃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她被这光刺得下意识地想要闭眼,但又突然想起祭司先前的告诫,不得不睁大了眼睛一步步走过去。
前方就是圣巫殿,她看到一些和自己穿着相似的人站在那里,居中的人却是一身灿烂的金色,手中还持着一支华贵的金色手杖。
圣主……她又有些胆怯,想到马上就要面对棠霂城乃至整个流霠国的精神领袖,就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在地。
但是不可以。这是圣巫女的册封大典,受封的人就是她自己。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徯颐的圣巫女,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从今往后的日子,就要在这里度过。
周围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聋了。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明明有微风吹过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离圣巫殿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到苍老的圣主脸上慈爱却漠然的神情。
是的,漠然。只不过是册封圣巫女而已,承认一种力量,囚禁一个灵魂……只是这样而已。
仪式一项项进行着。
她走到殿下,跪在地上,听圣主身边的祭司颂着泫溟女神的教义,那些训诫并不真是给她的,对于这些神职者来说圣巫们几乎都是异教徒,但每一个圣巫都必须服从于女神和她的人间代行者。
圣主举起手中的莲蛇净灵玉,宣布她从此成为圣巫女,徯颐的净灵圣巫女。然后老人走下台阶,亲手将那圣物交到她手中。
她捧了玉莲,称颂女神的荣光,感激圣主赐福。舍弃了那个俗气的名字,她是徯颐的净灵圣巫女,从这一刻起,这玉器就是她的身份,是她的名、她的恪守。
舟遥,舟遥,你还不曾真正活过,就已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徯颐圣巫女的身份。
舟遥第一次见到却苏,是册封大典次日的事。那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孩穿着绣新月的白衣,冷着一张秀丽的脸,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似乎完全没有与这个住在隔壁的新人打招呼的意思。后来舟遥身边的仆从告诉她,那是修习靖枢术的圣巫女,两年前受封,被授予的圣物是幻月却苏杖,因此称为却苏圣巫女。
靖枢术与舟遥修习的徯颐术不同,不能治疗外伤,而是驱除内在的病痛。象征靖枢圣巫女身份和力量的圣器“幻月却苏杖”是用传说中“千年开一花,又千年结一果,又千年果实落而没于土,再千年始发芽”的却苏神木做成的手杖,上端雕成弯月形,形制古朴,蕴藏却苏神木的不朽之力。
这些都是舟遥后来听却苏本人讲的,而在当时,她只知道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虽然第一次见面就遭到冷遇,但舟遥觉得整个圣巫殿里有十三位圣巫和八位圣巫女,只有却苏圣巫女是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在这样陌生而冷清的地方或许能与她成为朋友。如果没有朋友,舟遥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下去。
于是,在进入圣巫殿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舟遥做完了所有的功课,偷偷跑去敲隔壁的房门。
房间的主人让她进去了,却只是坐在书桌边,冷冷地看着她。她在对方的目光下局促起来,原先准备好的话忘了个精光,就那样尴尬地对视着。
“那,那个,”舟遥挣扎良久,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我是新,新来的……我叫舟遥……”
然后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不料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苏圣巫女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沉默着。
“那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舟遥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我们是没有名字的,徯颐的净灵圣巫女大人。”她的语气淡漠,似乎不太友善。
舟遥再次碰壁,低下头委屈地扯着衣角,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请回吧。”
眼见对方已经下了逐客令,舟遥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靖枢的却苏圣巫女大人,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我可以,可以叫你却苏么?相对的,你就叫我净灵吧。”
却苏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女孩竟然会对自己这样说话。在却苏成为圣巫女的这两年里,还从来没有另一个圣巫或者圣巫女这样同她说过话——对待这样一个小女孩,他们或是漠然或是谨慎,但是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对面那个大胆的新人,已经看穿她心思一般笑了起来。
却苏在那样的笑容面前低下头去,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舟遥笑得更灿烂了:“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我们同年,又是邻居,而且——我觉得你很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