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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东风】十月/月练/伶萱/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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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5531 你们自己感受。。


IP属地:广东1楼2017-12-03 21:50回复

    【00】
    “不……别过来……”
    华服的女人一步步后退,后背抵在墙上,已然退无可退。宫殿里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偌大的宫廷被夜幕笼罩,像死了一样寂静。
    面前的人还在逼近,明亮的长剑上倒映出她花容失色的画了精致妆容的脸。她全身都在颤抖,尽全力往角落里缩,像是要把自己镶嵌在墙里,不停地发出尖叫,几近崩溃:“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
    那人伏下身,在她耳边悄然说了一句话。
    女人瞪大了眼睛。
    手起剑落,血染宫墙。


    IP属地:广东2楼2017-12-03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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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12-03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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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木剑交错时发出钝响,震得空中飞叶颤巍巍地落下。子书长铭的剑拐了个刁钻的角度,巧妙地借着力将另一把木剑架在剑下,随之毫不留情地抽在她的腰上。这力气有些大了,伶萱闷哼一声倒了下去,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陛下不能让着萱儿一点吗?”她揉着腰抱怨,似乎感觉到衣料下已经如同以往一千零一次般泛起一片淤青,“对待一个弱女子,就不能怜香惜玉一些?”
        “你可不是弱女子。”魏帝哑然失笑,“萱儿长大了,力气也见长了,刚才若不用力,恐怕还不能将你击倒。”
        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不小心用力狠了,又痛得重新跌回去。子书长铭扔了木剑,揽住她的背,神色罕见地带了一点慌张:“怎么了?伤到了吗?严重么?是朕不好,没有控制力道。”
        她摇摇头,下唇却咬得发白,显然是疼得厉害。子书长铭拦腰把她抱起来,皱着眉转身命令宫人:“去请御医,到天乾宫去。”
        她的腰上果然多一大块淤青,甚至有些发肿。万幸的是没有伤及骨头,养上几周大概就好全了。御医写药方子时对明帝说:“郡主自幼清瘦,虽然调理了多年,体质还是较他人弱些,容易受伤,万不可活动太过了。”
        魏帝一一应下来,吩咐宫人拿着方子去煎药。伶萱很别扭地躺在榻上,目光有些倔强:“那是个庸医,我没事,我每天都练剑,哪儿就比他人弱了呢?”她很清楚,如果子书长铭觉得她得安安静静地养伤,那她好几个月都别想出宫玩去了。
        这点小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得笑出声来,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揭穿:“是是,确实是庸医。”
        她似乎放下心来,歪着头靠在榻上。为了躺着舒服,她伸手拆掉了发髻,满头青丝散落在肩上,看上去有些慵懒。“陛下,”她低声问,“为什么萱儿总是不能胜你?”
        子书长铭伸出手,像她小时候一样抚摸着她的头。他的手大而宽厚,掌心和她小巧的脸颊一般大小,粗糙但是很温暖。从小她就觉得,皇帝这样摸她的头的时候,是她见过的帝王最温柔的模样。
        他温声道:“是因为你自己。”
        她的眼皮颤了颤,抬眸时正好看见他鬓边一缕白发。十年了,她将要及笄了,而立之年的帝王却华发早生,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征战天下的年轻人了。
        “陛下,”她说,“您老了。”
        魏帝笑而不语。
        宫门口依稀有脚步声传来,沈霜白扯着嗓门,声音大得在宫里都能听见他在宫外的喊声。“萱儿!你怎么受伤了?”
        伶萱一下子慌了,扯着魏帝的袖子说道:“快把屏风拉上,我这披头散发的模样怎么见人?”
        已经来不及了。少年大步流星地往寝宫里走,几乎是眨眼声音便出现在魏帝的身后:“你没什么事吧?”
        子书长铭很善解人意地侧过身,他长得高大,恰好把少女挡住。伶萱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沈霜白!你怎么总这样不害臊?”
        不用看也知道沈霜白脸上定是一副痞子样的笑容。少年的五官逐渐长开,浓眉大眼,笑起来也多了几分俊逸和邪魅。伶萱最不喜欢看他这风流样子。
        “是朕把你惯坏了,不经朕的同意就往朕寝宫里乱闯。”魏帝故作训斥样,声音里却不是真的生气。沈霜白于是笑嘻嘻地低头认错:“是臣的错,臣以后一定遵规守矩。”
        他们二人虽然是青梅竹马,自小走得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及笄之后,她就不是小女孩了,总归是要避嫌的。
        “我托宫人在宫外买的。”沈霜白毫无察觉,一边把手里的纸包递给魏帝一边说,“不知道萱儿的病能吃吗?她最喜欢吃这个,以前带我出宫,自己的还没吃完,就要来抢我的吃。”
        “就你话多!”伶萱恼怒道。她随手挽了个髻,总算打点出能见人的样子来,从魏帝身后探出头。纸包里是她喜爱吃的栗子酥,外皮金黄酥脆,栗子馅馥郁的香气满溢着盈上鼻尖。
        她看了眼魏帝。魏帝点点头微笑道:“无妨。”她才接过纸包,很淑女地小小地咬了一口。
        沈霜白走了以后,魏帝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这小子倒是很体贴,连你爱吃什么也知道。”
        她听得有些恍惚,半晌才嗯了一声。
        “萱儿,”子书长铭忽然问,“你喜欢他吗?”
        暮春时节,玉兰花在几场绵绵霏雨中早已凋零,殿外凉风轻起,吹落了一地琼脂碎玉。
        “喜欢,”她闷闷地道,“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自然是喜欢。”


        IP属地:广东4楼2017-12-03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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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三个月后,伶萱及笄的日子到来了。
          这一仪式在皇宫里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魏帝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邀请了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后宫妃嫔。许多人都觉得一个郡主的及笄礼如此隆重未免有些不合礼数,但魏帝平时向来是个明君,朝臣们都知道他宠爱清平郡主,也不好就这些家常的小事反驳他。还有人暗自猜测,魏帝大办及笄礼是为了接下来给清平郡主招一位如意郎君,所以自然要给足这位小小的郡主面子。
          朝臣们大都带了家属来,也有好不容易能与家人团聚一刻的后宫妃嫔,女人多的地方,闲话和八卦也就自然而然地多起来。
          “这么隆重的及笄礼,啧啧,陛下对亲生的帝姬没有这般好,满月的时候不过办了个小宴!”
          “再亲又如何,这么多年了不也还是没封上帝姬?陛下的好恐怕只是表面的,本想着日后她当了帝姬,我若是做了娘,身份还会高贵些呢,白白浪费了我当年的努力……”
          “那可未必,这宫里也就她一个人能穿白衣,啧啧,在宫廷里穿着雪白一身,也不嫌瘆人得慌?”
          “陛下到底喜爱她哪一点?区区一个南方的野孩子……”
          话题忽然被打住,“嘘,小声点!这可是禁忌,姐姐你不要脑袋啦?”
          她们并不知道伶萱就在她们背后的帘子后站着。不过她对这些闲言碎语都殊不在意,只当是耳旁吹了一阵风。
          宫人们正忙着准备及笄仪式要用的服装和头饰,伶萱站在厚帘子掩盖着的幕后往外打量,观察出席宴会的宾客。作为二品诰命夫人的镇国将军夫人也包括其中,不过沈家出席宴会的并不只有她和沈霜白,还有一名年轻的女子,年纪看上去比沈霜白要大些。
          “镇国将军夫人身边那女子,是谁?”她扭头问身边的人。
          “回郡主,那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沈莲青。”
          嫡长女……她暗自思忖。这么说,是沈霜白一母同胞的姐姐了。
          那女子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上下打量,大方又不失矜持地与前来祝酒的宾客打招呼。她的五官与沈霜白有几分相似,举止端庄典雅,一看便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有几分姿色,但远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甚至有自信地说,还比不过她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伶萱第一眼便不喜欢这个女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郡主,”宫人举着托盘说道,“这是世子给您的,说是希望您能戴上。”
          伶萱回头看了一眼,一朵洁白的栀子花静静地躺在托盘中央。“世子还说,这个季节的玉兰花都谢了,所以只好找栀子花来替代。”
          她偏过头,许久没说话。
          “郡主?”宫人犹豫着出声提醒,“您……要戴上吗?”
          “扔了罢。”她淡淡道,“这种日子戴白色的花,不吉利。”
          “萱儿要扔掉什么?”
          怎么没人通报?她吃了一惊,慌忙转身行礼:“陛下怎么……”
          “你自幼长在朕的身边,”魏帝笑着扶住她的手,阻止她行礼的动作,“你的大日子,朕当然要来看看。”
          身边的宫人行过礼后便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那个盛着各种发饰的托盘。魏帝望了一眼,拈起那朵娇弱的白花,将花茎轻轻扦插在她的鬓发间。“你从小就喜欢白色,今日不能穿白,戴朵白花也是无妨的。”
          栀子花簪在少女耳边,衬得她略施过粉黛的脸颊越发白里透红,平添了一分青春少女的活力和娇憨。“好看。”魏帝轻声叹道,“年轻就是好。”
          她抬起头,帝王的目光在少女清澈明丽的眸子里有一瞬的失神。“陛下也会一直年轻的。”她撇嘴道。
          “油嘴滑舌。不久前还说朕老了。”魏帝伸手捏捏她的鼻子。
          真难想象冷峻威严的魏帝居然也会有这样可爱的举动,若是被那帮大臣和宫人们看见了,怕是下巴都得掉到地上去。
          “去准备罢,”魏帝说,“吉时快到了。”
          她穿了天青色的对襟窄袖上装,水色烟罗系白缎裙,保持着惯有的素雅风格。宫女们为她拆下梳了十五年的双鬟,将她的头发半挽起来,作为蜕变成人的象征。
          伶萱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喧闹的大殿像得到某种默契一般骤然安静下来。宫人在大殿上宣她的名号,她抬起步子向殿中央走去。
          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年华,似一朵清冷的月下百合,孤傲又优雅地绽放。
          她在大殿中央的软垫上跪下,宫妇用银质的梳子理顺她散落的半边青丝,挽成一个优雅的髻,宣告她的成年。她站起来,在魏帝的示意下走向大殿的高台,在玉砌的台阶前停下来,向高台上的帝王行礼。
          几乎是凭直觉,伶萱就能感受到沈霜白在看她,就在她戴着栀子花的那一边。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回头去望上一眼。
          魏帝从高位上走下来,搀扶着她站起,眉眼间笑意盈盈:“朕的清平长大了。”
          他伸出手,身后的太监心领神会地将一把剑双手托递到他手中。剑柄色泽青碧,剑鞘温润如玉,他微微抽开鞘,露出一截明亮如雪的剑身,以及雕刻在剑的末端的篆体的两个字。
          “这剑名破晓,”魏帝收剑入鞘,单手举在伶萱的头顶,“以后,便是你的佩剑了。”
          她微微一震,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过头顶。破晓剑郑重落在她的手中,不知为何似乎有些沉甸甸的。
          她握紧了剑,垂下头:“臣,谢陛下隆恩!”
          满座哗然。宾客们起座下跪,齐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亲自赐予的剑,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是一种权力。从接过剑的那一刹那伶萱就知道,过往如漂浮的云烟消散,悠闲的日子已彻底与她划上了休止符。
          十年了。也许这就是子书长铭心心念念的那一刻,终于在此时到来。
          子书长铭把剑送给了她,从今往后,她就是他手中的剑。


          IP属地:广东5楼2017-12-03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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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又是一年春。
            满树白玉兰宛若华盖,透过影影绰绰的繁花,隐约可见两个手执长剑的人。剑气不经意间削断半截花枝,花瓣轻悠悠飘落下来,待尘埃落地,已然分出胜负。少女长发高挽,一袭白衣,木剑直指对方喉咙,身姿清傲似花树堆雪。
            沈霜白拍拍身上的花瓣,颇有些不甘:“你又胜了!”
            自从及笄之后,她便很少出宫了。魏帝变得越来越忙,边境常有异族来犯,搅得陈国不胜烦扰。她没什么机会能和魏帝比剑了,倒是经常和沈霜白切磋。除此以外便是在书房替魏帝研磨或是整理奏折,偶尔还会帮他看看奏章,给一些自己的意见。有朝中大臣来商议国事时,常常能看见白衣胜雪的少女静坐在一侧,惊鸿一瞥,清美绝尘。
            越来越多的朝臣知道这件事情,魏帝对伶萱的倚重在朝中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于是有的朝臣试图向皇帝求娶伶萱。对于他们而言,她不仅仅是一个郡主,更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帝王给予的信任和特权。
            魏帝对此事一直按下不提,伶萱也安心待在君侧,不曾对哪家公子上心过。
            “承让。”她放下剑,“刚才是我险胜罢了。”
            她并不是谦虚,她进步的同时,沈霜白的武艺也在不断精进,尽管至今切磋还未胜过她,但似乎大有要超越她的势头。刚才若不是用假动作诈他,胜负还真不好说。
            “听说你的兵法学得越来越好了?”她问道。
            “是啊,连陛下都夸我了呢。”沈霜白得意洋洋,“说我颇有我父亲的风范。”
            沈霜白的父亲……
            伶萱有片刻的恍惚。
            “你也快成年了。”她忽然说,“最近我替陛下看奏折,边境来犯越来越频繁了。”
            她看着沈霜白的眼睛,才猛地发现自己竟然要仰望他。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这些年来沈霜白的个子一直在不停拔高,五官脱了稚气,渐渐有了镇国将军年轻时的那股威武和英气。
            他很喜欢笑,年少时笑起来便风流倜傥,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宫女们的魂都被他这一笑给勾了去。
            就像现在,他半眯着眼睛笑起来,伸手拂去她头顶的花瓣。透明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看得她都怔了一怔。
            片刻后她发觉自己的失神,慌忙扭过头避开他的手。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话吗?”她轻声说,“你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以后当个将军,像你的父亲一样,戍边守境,报效国家。”
            沈霜白低头望着她,笑容不减:“记得。”
            她知道他这一辈子最敬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子书长铭,一个是他早逝的父亲。
            一朵玉兰从枝头飘落。伶萱伸出手接住,忽然目露迷茫,久久不语。
            半晌,她像是下定决心:“不要忘了你说的话。”
            少年疑惑地望着她。她扔了手里的玉兰,说道:“如果你能当上将军,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你的父亲的故事。”


            IP属地:广东6楼2017-12-03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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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嘉平十五年,边境戎族大肆进攻陈国,战火从蒙西平原开始燃起。镇国将军之子沈霜白自愿请命前往边境,魏帝封其为蒙西将军,领兵出征。
              嘉平十六年,戎族退至关外。陈国军队初次大捷。
              嘉平十六年冬,戎族大败,退回北漠。
              嘉平十七年春,沈将军凯旋而归。
              和戎族的战争持续了两年,再回到宫中时,沈霜白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少年仅剩的青涩彻底褪去,风沙将他的脸磨出棱角,下巴甚至长出了淡青色的浅浅的胡茬。
              伶萱几乎不认得他。他盔甲未除,披风如火,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臣不辱使命!”
              魏帝笑了。
              天涯海角的距离,两年一千多个日夜的分离,就像边塞带着砂砾的风,终于吹散了他们的亲密无间,徒增冷漠和疏离。沈霜白带着热切的目光望过来时,她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低头行礼:“恭贺将军凯旋。”
              所有热烈的情愫都在这冰冷的话语之中冷却、消散,门口的人怔了半晌,回以同礼:“多谢郡主。”
              时光如飞梭而过,伶萱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她的长相本是清丽脱俗的类型,也不知是不是在落花与剑影之间熏陶得久的缘故,眉眼竟渐渐修长起来,染了花的艳美和剑刃的锋利,容貌美得有些清艳了。那双眼睛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眼珠黑而有神,眼神也因而不媚不幻,似清泉般明亮。
              这些年来,她实际的权力越来越大,有时候批阅的奏折上甚至会出现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所写的娟秀婉约的字体。有不少人对此向魏帝明示暗示,什么女子不可参政云云,但魏帝对于伶萱的态度一向是我行我素,并不听取。
              劝告不听,于是为此求娶清平郡主的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朝廷上的臣子,连王公贵族也来要掺和一脚,试图抢到这块炙手可热的肥肉。
              不过眼下,相较于清平郡主的婚事,另一件事则显得更为重要。
              那就是帝王的婚事。
              魏帝不好美色,后宫妃嫔和子嗣本就少,中宫更是空位多年。不仅仅是皇帝个人的缘故,更是因为朝中的人对于皇后人选多有非议,无人有最正当和完美的资格担任一国之母。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沈霜白回来了。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无足轻重的镇国将军的遗孤,而是手握兵权立下赫赫战功的蒙西将军。论功,他应当有赏;论地位,他的家族也足够高贵。
              他的回归打乱了朝中的局势,形成一股新的势力。许多被贵族和宰相一派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寒门士子纷纷支持沈霜白,一个新的、以沈家为主导的派别逐渐庞大。
              权力的漩涡是强大而难以抗拒的,会将一切靠近的人卷入深渊。
              而后宫,恰恰是权力竞争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们看上的皇后人选是沈霜白的胞姐,镇国将军的嫡长女,沈莲青。
              上书立新后的人越来越多,批阅奏章的魏帝因此变得格外烦躁。终于在看见提到沈莲青名字的奏折时,他愤怒地把案桌上的茶碗扔了出去。
              乒乓一声脆响,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服侍的太监吓得面无人色,跪地匍匐:“陛下息怒!”
              坐在一旁的伶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并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站起来,走到无人敢靠近的发怒的帝王身边,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站着。
              他扶着太阳穴坐了很久,才疲惫地出声:“萱儿。”
              “臣在。”伶萱垂眸答道。
              子书长铭长叹了口气:“你说,朕该怎么办?”
              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沈将军是陛下一手带大,对陛下忠心耿耿,娶了沈莲青,有百利而无一弊。”
              “朕何尝不知。”他放开手,有些颓废地半躺在椅子上。
              “陛下想娶她吗?”她低着头问。
              子书长铭没说话。
              伶萱退了一步,缓缓行了个礼:“臣去给陛下换一杯新茶。”像无数次形成的默契一样,她在帝王的沉默中离开。
              很多东西都是不能长久的,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淡变浅,像褪了色的泛黄的信笺,最后被吹散在一阵风里。
              沈霜白还像从前一样住在宫里。据说再过不久,或许是等他成了亲,或许是他的姐姐成为皇后,他就会搬回到将军府了。
              那天晚上,伶萱破天荒地去找了沈霜白。一个人。
              两年的分离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她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深春渐入夏,但京城的夜还是有些微凉,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脸色纸一样苍白。
              “霜白,”她僵硬地叫出这个两年没有呼唤过的名字,似乎试图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几分,“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沈霜白一愣。
              “别让你的姐姐成为皇后,好吗?”她从来不求人,这是唯一一次例外,可是那双清丽的眸子里闪动的并不是哀伤和恳求。沈霜白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一种担忧,甚至是变相得过于软弱的警告。
              他差点脱口而出要叫她萱儿,可是话用到喉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毫无芥蒂的青梅竹马。就像很久以前伶萱说的,他们都长大了,所以也该避嫌了。
              “很抱歉,郡主,”他低着头道,“长姐自年幼时就十分仰慕陛下,我……不能拂了她的意。”
              他看见面前的人浑身一颤,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她不能当皇后……”她的声线忽然变得沙哑,嗓音也在风中变得微弱,“她会死的。”
              “什么?”沈霜白没听清。
              几乎是转眼间,女子脸上的软弱之色就消失不见,替换成冰霜般的冷漠。“话已至此,请恕我不能再说下去了。”
              凉风吹过树桠的声音,似哀叹又似悲泣。这个季节,玉兰花早就凋零了。
              她转身离开了,没回一次头,也不知道身后的男子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


              IP属地:广东7楼2017-12-03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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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封后大典空前隆重。
                红妆十里从京城的门口一直铺设到皇宫。人人都在议论皇后的嫁衣,说新皇后的凤冠用如何如何名贵的珠宝和琉璃编织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喙衔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从凤冠前方盈盈地垂下来,在阳光下灿烂地闪闪发亮。霞帔是上好的冰蚕丝,金丝彩凤繁复华丽,像云霞一般绚烂地铺设在裙摆上,高贵得不可逼视。
                魏帝宴请了文武百官和所有王公贵族,并大赦天下,给京城百姓分发赏赐。一时大街上人人欢呼雀跃,本只属于宫廷的喜庆气息循着绵延的红地毯一路蔓延到整个京城。
                在伶萱看来,魏帝像是故意要做大这场婚事一样。
                到魏帝宴席上的人都以此感到荣幸和兴奋,每一个人的装束都尽量显得高贵又妥帖。这是一种礼仪,对于皇帝的新婚,最表面也最基本的表示就是穿上一身得体的衣裳。
                除了一个人。
                宴席已经开始之后,伶萱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宫殿门口。有人发出了惊呼,所有人都纷纷噤了声,满脸震惊地望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女子。
                素雪罗裙,雾紫纱衣,宛若寒梅映上纱窗,烟雨丁香入画。再加头上一支玉兰簪,这是她全部的打扮,甚至找不出一点点其它多余的首饰。她面无表情地穿过大殿,像是看不见周围的人。
                虽说清平郡主喜欢清淡素雅,但这样特别的日子,穿这种衣服也未免太素净了。
                她毫无迟到的知觉,在坐席上倒了杯清酒,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台。无人阻止她,无人敢阻止她,因为魏帝默许了这一切。
                “臣来迟,望陛下见谅。”她优雅地行礼,脸上的微笑除了过于清浅以外找不出任何瑕疵,“恭贺皇后娘娘。”
                她抬起头来,与魏帝身边的沈莲青四目相对。一如很久以前她在及笄礼上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就感觉到一种自生平就具有般的排斥和不喜。
                沈莲青知道她的身份和魏帝的格外宠爱,脸上波澜不惊,笑容温雅贤淑:“多谢郡主祝酒。”两人微微举杯,一同将杯中酒饮尽。
                这是她们第一次交手,也是最后一次。
                嘉平十八年,镇国将军府嫡长女沈氏入宫为后。
                与此同时,西北战事再起,戎族卷土重来。封后大典同日,蒙西将军沈霜白领兵出京,直奔边境。
                马蹄扬起烟尘滚滚,京城的大门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后缓慢关上,将这片繁华的世界吞噬在黑暗之中。
                次日,钟声响彻宫廷,奏起一曲哀鸣的挽歌。
                皇后殁了。
                不久后,蒙西传来加急密报,西北战事再度告急,沈霜白向魏帝请求援兵。清平郡主向魏帝请愿,带兵往北,支援蒙西。帝王批准了她的请求,封其为蒙西副将,辅佐沈霜白。
                战场的厮杀远比她想的要更加残酷。
                山河被践踏,百姓被屠戮,尸横遍野,苍穹染血。她第一次离开她所熟悉的皇宫,站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沈霜白带领的突击队伍被困在一座城里,三天三夜,弹尽粮绝。对方大概是没想到援兵的到来如此之快,一时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受了很重的箭伤。流箭刺穿了他的胸膛,只差一寸,被刺穿的就将会是他的心脏。伶萱赶来的时候他还很虚弱,但已经勉强能说话,半眯着眼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你没死。”她伏在他身边,疲惫地闭上眼,“太好了。”
                说罢没了声息。沈霜白扭头去看,才发现她昏倒在了床边。
                她带着军队不眠不休地跑了好几个晚上,连千里马都几乎力竭而倒。他不知道伶萱的体质本来就偏弱,早年宫中的太医告诫过她切记太剧烈的运动,连夜的奔波全靠着她的毅力坚持下来。如今得知他平安,松了一口气,身子也自然而然地垮了。
                军医说她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倒下后便迟迟没有醒来。但睡容并不平静,眉头却始终蹙着。
                她梦见了冬季的南国。南方不似陈国,那里不会下雪,暖冬的阳光舒适得令人欣喜。可是她在梦里觉得很冷,冷得浑身都在发抖。
                伶萱一睡就是两天。第三天醒来的时候,她浑浑噩噩地抬起眼,问守在他身边的沈霜白:“父王,今年的冬天怎么这样冷?”
                这是沈霜白第一次听她提起到自己的身世。
                “本想着能帮你些忙呢。”清醒之后,伶萱看着守了她两天的沈霜白,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没帮上忙,自己倒病了。我这副身子,怕是很难上战场吧。”
                沈霜白的恢复能力快的惊人,这样严重的箭伤,不过一周便能下床行走了。本来是伶萱来援助他,不想最后却反倒变成了他来照顾她,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沈霜白摇摇头:“你带来的援兵帮了我很大的忙,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打胜仗,戎族元气大伤,已经退到关外了。”
                她忽然说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习武,陛下说,以后我们长大了,一个当将军,一个当副将,一起保家卫国。”
                他微微一愣。久远到忘记了时间的孩童的承诺,伴随着飘落的玉兰花出现在他眼前。
                “沈莲青死了。”
                沈霜白猛然抬头。伶萱脸色平静,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
                “我早就说了,她不能当皇后,”她闭上眼,脱力地靠在床头,似乎说这一句话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会死的。陛下不喜欢她,所以她死了。那晚你是真的没有听见我的话,还是不愿意听呢?”
                “你骗人!”沈霜白一拳砸在床板上,力气大的惊人,她险些以为床要塌了。“为什么没有消息传给我?陛下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拒绝这门婚事,为什么封后大典这样隆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是个笨人,有些事情只要稍稍一点,很容易就能想得通透。魏帝需要他的忠心,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解释,一个隆重的封后大典就是最好的解释。
                “我曾说过,如果你当了将军,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父亲的故事。”伶萱安静地望着他喷火的双眸,“之前没有机会告诉你,现在有了。”
                她的手抚上沈霜白紧握的拳,那只手很冰,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怒火封冻。“你知道了吧?我不是陈国人。”
                她自小就生活在遥远的南方。那里四季温和,长夏无冬,是和地处北方的陈国完全不同的国度。她最怕冷,身体也因为不适应寒冷而落下病根——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没有习惯北方的冬天。
                清平,不仅仅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意思。它是一个国名,一个经由陈国的铁蹄践踏而过便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小国。
                她本不该是郡主,而是清平的帝姬。
                率领着军队踏平清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霜白的父亲。
                可是他死了。
                是魏帝亲手杀死的。她亲眼看见了,鲜血溅在她面前,年轻的帝王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遍地尸体中的她。
                很久以前,伶萱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后来她懂了,功臣固然要赏,但若功高震主,对于君王来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一切的一切最终联系起来。魏帝让沈霜白住在宫中,不是什么顾念镇国将军的恩情,而是一种变相的控制和监管。更多的,他希望兵权能够稳稳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沈霜白视他如生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魏帝才愿意把兵权交给他。
                账外风声咆哮,边塞的风裹着沙砾,刮得帐篷哗啦啦作响,帐篷里却安静得可怕。
                过了很久沈霜白才开口,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十岁:“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伶萱笑了。她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动作温柔,声音轻如耳语:“你知道吗?我忍了十五年。我每天坐在仇人的身边,看着他和蔼地对我笑,还教我写字、作诗、习武。可我知道那都是假的,都是迷雾,因为我见过他把剑捅进你父亲的胸膛时的样子。”
                “霜白,”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诱惑力,说出来的话却危险无比,“我们反吧。”


                IP属地:广东8楼2017-12-03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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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
                  又一年玉兰花开的时候,子书长铭去了紫霞宫。
                  尽管这里已经无人居住,他还是每天都命人打扫,细心地照顾殿外那一树树的玉兰。玉兰花每年的春季都会开,雪白雪白的一片,像极了某个白衣胜雪的少女的身影。
                  帝王的鬓发已经斑白一片。他老了,在她死了以后,衰老的速度便越发快了。
                  即便过了很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留伶萱。一个亡国的帝姬,除了死以外不该有任何的出路。
                  可他就是杀不了她。他记得那天,南国寒风瑟瑟,小小的女孩坐在地上,只穿了件素色的襦裙,微微发着抖,像一株孤独的萱草。
                  她抬着头看他,那双眼睛清澈透明,没有任何怨恨。
                  他的手忽然开始颤抖,手中的剑乒乓一声在了地上。孩子的眼神直击中他的心,宛若一面纯净的镜子,映出他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映出他肮脏的恶魔般的样子。
                  他对伶萱很好,也许是赎罪,也许是怜悯,子书长铭自己也说不清楚。沈霜白也被他接进宫中,他喜欢看两个孩子在一起打闹,这种温馨的场面总会让他忘记自己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忘记他多么愧对这两个无辜的孩子。
                  在冰冷而压抑的皇宫里,伶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时常觉得疲惫和虚无,身边的荣华富贵和无上尊荣都是莫须有的迷雾,只有他身边的少女是真实的,是能够接触到和给予他温暖的。每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对于少女的愧疚就越发地深,宛若一个无底的洞,只有在不断满足她的需求时才勉强得以填充。
                  这愧疚太深太重,几乎掩盖了他最真实的感情。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他已无法离开她了。
                  他怕沈霜白会带走伶萱,怕她会永远地离开他的身边。她是聪明的女孩,所以在再次与沈霜白相见时才表现得这样冷淡,却不知道这样反而让子书长铭明白她想要保全沈霜白,明白这个少年在她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他们之间隔着山与海,永远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愧对于她,却不得不利用她来做许多事情,不得不成全自己的私心,不得不伤她的心,让她亲手杀死与自己共处十多年的挚友和青梅竹马。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他其实没有给伶萱下过毒。他给她喝的只是一种会诱发类似慢性毒症状的药,让她的身体一直像是着风寒一般羸弱,使她以为自己中了毒。他何其可悲,既希望她能乖顺地回到自己身边,又害怕她真的宁愿挣脱牢笼而玉石俱焚。
                  沈霜白起兵谋反后,他也没有出兵制止,任凭他的军队攻下自己几十座城池。他在赌,赌伶萱不忍让他死,赌她最终会选择他。
                  子书长铭赌赢了。不管是因为他在她身上下了“毒”也好,是因为她最终心向于他也好,他赌赢了。
                  从蒙西回来以后,伶萱便落下了严重的病根,不再参与朝廷上的事情。她原本舞得一手好剑,这以后却成了弱不禁风的病西施,再也没有拿起过剑。那些药最终还是或多或少地摧残了她的身体,但御医偷偷地告诉过他,清平夫人得的是心病。
                  伶萱走的那晚是冬天。殿外风雪凄迷,她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很勉强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陛下,”她望着他的白发,声音轻如蚊呐,细不可闻,“您老了。”
                  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那双浑浊了许多年的眼睛似乎又变得清亮起来,一如他们初见时,女孩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没有怨恨,没有悲伤,什么也没有,纯净得能包容一切。伶萱握着他的手,很费力地说:“别难过,萱儿答应过陛下不会走的,萱儿会留下来。我若是走了,陛下怎么办呢?”
                  他的手颤抖起来。他想问她,她这些年恨他吗?最后却还是没敢问。
                  “陛下,我好困,”她说道,“萱儿睡一会儿,陛下叫我起来,好吗?”
                  子书长铭点点头。女子安详地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一样,睡颜平静得像一个孩子。
                  眼泪落在床幔上,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嘉平二十五年,清平夫人薨。帝遣散后宫,自此以后,再未纳一妃一嫔。
                  嘉平三十年,帝驾崩,与清平夫人同葬一陵。帝后深情,被后人传为佳话。


                  IP属地:广东10楼2017-12-03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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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12-03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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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9-06-03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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