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武深司走进咖啡厅，说出预约的号码。服务生带他入座，递菜单时暗暗感叹现在的国中生玩起情调不输成年人，小小年纪便懂得今天该来次浪漫约会。
时至平安夜，咖啡厅回荡圣诞歌，角落各自摆上圣诞树，红白彩灯装点树身，顶上澄黄星星一闪一闪。伊武略略环顾店里，翻菜单点上芝士蛋糕和两杯摩卡。桌子是实木，纹路厚重，没被桌布盖住的部分有着长久使用后的优雅包浆。
服务生离去，他脱了棕黄牛角扣大衣，又把缠绕的黑灰相间条纹围巾解下，全搭在自己椅背上。
周围都是共进烛光晚餐成人，他稍有些不自在，拳头支着脸颊望出去。落地窗另一边行人身影匆匆，伊武看了没几分钟便厌倦，打开手机确认时间，细细出一口气。
“是千代田学姐会先到，还是咖啡跟蛋糕先上来……算了，怎样都好，只要学姐过来的时候咖啡还没冷就行了……学姐总是爱迟到，真的很麻烦……啊，已经迟到了。”
手机震了两下，打断他惯常自言自语。屏幕上pm7：02的时间显示下方多出个新邮件提醒，发件人地址他再熟悉不过。
伊武点开邮件。内容简短，颜文字比句子更早跳进他眼里。
「看窗外看窗外(^_^)v」
“千代田学姐？明明都迟到了，这又是在搞什么……”
伊武抬头，隔着落地窗看见张熟悉面容，两人对上视线。窗外女郎朝他比个胜利手势，脸上是和颜文字差不多灿烂的笑容。
不消片刻这人就在伊武对面落座，敞开外套领口。来人淡灰发色，短碎发遮住眉毛耳朵，老土黑框眼镜后的柳茶色双眸看不清东西般微眯着。
“晚上好啊，伊武。”她打招呼口吻明朗，笑着说话时唇边露出比常人尖利些的白亮犬齿。
“晚上好，千代田学姐。学姐又迟到了。……虽然已经有进步了，只迟到四分钟……”
“对不起对不起。稍微有点堵车，嗯，比我预计的要堵。伊武是怎么在这家订到位置的？很有名来着。”
“提前一星期订好的。”伊武干巴巴地说，“学姐说过看了这家的网络评论想要来。订位真的很麻烦……反复确认过是不是小孩子恶作剧，未成年还要父母付定金……完全没有服务精神……”
可称伊武深司这个人注册商标的小声抱怨中断得极为突兀。清秀少年抬手抚弄一下发梢又放下，形状优美的双唇紧抿在一起，用力到嘴角都往下撇。
千代田曜看着对面的男孩子。侍者端咖啡上来，伊武把糖罐推到曜面前，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里投下阴影。
“千代田学姐，”伊武抬起眼，“平安夜能够跟我出来，谢谢。”
伊武容貌周正，肌肤白净，任谁来评判都够得上美少年一词。他有几分像是精工的陶瓷娃娃或日本人偶，人工物似的端正脸孔缺乏表情，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曜和他目光相遇，有意直直盯着少年的绀青色眼睛——伊武在这游戏上意外弱小，不消片刻便移开眼神。
“什么呀，伊武你真是见外。”曜轻取一城，心情大好，“毕竟我们是彼此恋爱相谈的关系嘛，不用每次都这么认真。”
从曜口中听到恋爱相谈一词，伊武轻轻咬了下唇，吐出忧郁叹息，方才随着曜展露笑容细微扬起的嘴角也再度化作向下弧度。
名为双向恋爱相谈的单独会面起始于暑假期间的某起偶然事故，在那之后几乎每周都进行一次，大多数时候话题是围绕网球部前辈橘桔平。伊武并不排斥和曜畅谈橘到底有多少好处——倒不如说是非常愿意——可对方换成抱有些特别感情的千代田学姐，他总期待着有天曜能够抛去这层互利关系看向自己。
“如果不是恋爱相谈，千代田学姐就不会来了吗？……啊，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问出来……”
侍者端来两份切成十六分之一圆的精致芝士蛋糕。伊武的小声自语因此中断，借着拿起叉子的机会，曜轻敲桌子。
“你又开始嘀嘀咕咕了。讲话要让人听清楚才行——”
“……我知道了。”
“每次都说知道了知道了，结果不还是那个样子嘛。”
“学姐不也每次都在管我。”
“伊武不希望我再说这个了？”
“不是！……没什么。千代田学姐高兴的话，怎样都好。”
被不自然的沉默支配，两人各自用叉子切下蛋糕品尝。曜睁大眼睛，流露些惊叹：“好吃……”
“是那样就好，”伊武生涩搭腔，“我也没有来过。”
她自己面前蛋糕飞快空了盘，曜按铃叫服务生，再点上蒙布朗和黑森林蛋糕，大有把网络推荐全尝过一遍的架势。“我点的就我付钱，不用担心。说起来，大家都说，女生吃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她冲伊武眨眼睛，“和女孩子出来的话，一定要记住啦。不过伊武的心意是对着神尾学弟，应该不需要？”
伊武清秀眉眼间缠绕的忧愁气氛更浓。曜有种不大听人说话的倾向，无论是好是坏，总让人跟着她的节奏走。
他深吸一口气：“千代田学姐，其实，我……”
没有勇气的加持，那声音细如蚊鸣，淹没在反复播放的圣诞歌里。像突然想起什么，曜轻快地一拍手。
“啊。说起来，我的烦恼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对付伊武的烦恼啦。”
“那是，什么意思？”
“从暑假被伊武你发现那时候开始，一直想到现在，”曜语调明快，几乎要哼起歌，“和你聊了那么多橘君的事情，整理了好多次心情，昨天终于想明白了。我啊，看到橘君就心里慌慌的，橘君和我说话的时候，高兴到总不知道回答什么好。这种心情，确实是因为我喜欢上橘君了……到现在，总算可以这么断定啦。”
店里暖气太足，混着紧张情绪，他额角后颈都给曜这话逼出汗来。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平安夜，是个告白的好时间吧？”
伊武觉得自己被拖在新干线车尾。事态发展实在快过头，他只能茫然四顾，看得清的事物一眨眼都远去到无法触及的地方。
耳边曜的话语还在继续。伊武的烦恼解决了吗，到底是对那个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意，说到底那个人是谁也不肯告诉我，真是狡猾的学弟……曜嗓音带笑，语速越来越快，进了伊武耳里，一句一句都随他翻滚心绪被绞成碎片。
“千代田学姐，声音……”
藉由数次深呼吸勉强找回些自我，伊武看向兴奋过度开始大声说话的前辈，叫出她名字。曜羞赧一笑，似乎连总在彰显存在感的犬齿也收敛了。“我好像要去洗个脸冷静一下，”神色略带尴尬的短发少女起身离席，“稍微有点忘我，添了麻烦对不起……”
咖啡已见底了。黑发少年给自己倒上一杯加冰柠檬水，注视玻璃杯中摇晃不定的自己。荡漾倒影张开嘴唇，谁也不会听见的淡薄低语流泻出来。
“……我对千代田学姐的心意，大概和学姐对橘前辈的一样吧。”
tbc.
2400。之所以写不动峰相关是有理由的，我无法定性为这是某一个人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恋爱故事，只是想换个角度表达一下我对pot本命校的一些解读。
深司的クリスマス真的非常浓重的届不到感觉，听了就想写。找了一圈好像没什么值得写注释的？
这篇不at，万一真有人想看的话收藏吧（说得好像会有一样

顶一顶。圣诞快乐。

真感人 一加上dayd前缀必沉的传统持看来还在持续 翻了半天没找着 我事忙完再来看 这算评了吗

bhys错字了 好长时间没上贴吧 手都右胳膊都

手都有点抖 日

说实话我一开始把牛角扣大衣看成了牛角和大衣并且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下这是个什么搭配……老年人眼睛不太好了。伊武好几次被千代田打断的话是不是想要表明心意呢？

再宣传也不会有单了，店铺贴都不知道沉到哪个角落里

居然在届不到的恋爱故事里要表达对学校的解读，我很期待！

dd

小袖笔下的不动峰永远是那么鲜活

老子信了你的邪，今天我还就非要发出来……

2.
鸣蝉虽仍乱耳，长夏却已到尾声。
伊武站在门前，望向毛笔书写的挂牌「新闻部」。活动室房门紧闭，少年有些犹豫，侧耳去听门里动静。老式风扇运转时特有的生涩噪音传到耳里，他这才抬手敲门三下。
方才伊武从新网球场穿过整座校园来社团楼，日头毒辣，把他一头漂亮黑发晒到烫手。
“请进，”里面说，“门没锁。”
那答话声音听着也被炎夏磨得有些懒洋洋，语调却不失明快。伊武按下门把，往里推门，立刻撞到个沉甸甸的纸箱。瓦楞纸箱在水磨石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实在不大好听，他决定不和这东西多作纠缠，侧身进了房间，又把门关上。
尽管没有日光直射，新闻部活动室里委实算不上凉快。伊武进门前听到的噪声来源于一台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大的落地扇，灰尘纠结，扇叶转动的速度肉眼都足够看清。
“千代田学姐，”他生硬地打招呼，房里闷热，汗要从鼻尖出来，“打扰了。”
顶着头柔软消炭色短发的女学生千代田曜趴在桌上，闻声抬起脸看伊武。大约是倦意未消，她拿手背支住下巴。
这角度总让女孩子显得有些撩拨的意思。伊武见她许多次，彼此也称得上熟稔，却还第一次注视曜不戴眼镜模样。似乎是疲倦带出些生理性的泪水，那双柳茶色眸子眼波流动，像荡漾一池碎萍与杨花。
“是伊武学弟啊。谢谢你送证书来。我还以为会是神尾学弟过来呢。”
“……谁过来都是一样吧。只要送到证书就好了。”
显然是和托部员来送证书的网球部部长橘桔平事先通过气，曜准确猜到他来意，稍稍坐直一些。伊武向前两步要把手上几本烫了金字的证书放到桌上，发觉曜此刻打扮有些不修边幅。水手服领巾早已解开，上衣的下摆和及膝裙裙摆都翻折上去，用别针固定。
他尽力不去看水手服领口线条纤细的锁骨，视线四处漂移，最后停泊在天花板上。
曜对此一无所觉，一本本打开证书翻看，又去抽屉里拿相机。
“说起来，伊武学弟。”一边喀嚓喀嚓按下快门，曜不经意间点到后辈名字。
已经走到门边的伊武停下步子来。
“手腕，还会痛吗？”
他被一句话带回满溢了不甘的另一个炎热日子。“……没事了。”伊武慢慢地说，“去医院检查过，完全没事了。……虽然很不开心。下一次一定要赢回来……”
“没事就好啦。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是做什么事？”
“你还是那么防备呀，我又不会欺负你。很简单的事情，”曜一指伊武进门时被推到一边的纸箱，“麻烦帮我在那个里面找一份手稿。是给你们网球部写的头版，标题我记得是「七武士」什么的——”
“这完全不简单吧……”回想过箱子大略重量，从伊武口中漏出叹息，“可以拒绝吧？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才对……就算是学姐，也没权力强迫我做事。但是毕竟是网球部的报道，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啊啊真麻烦……算了，反正也没事，虽然不是很积极地想做……”
在伊武“蝉声很吵”的意见下窗户被关上，老爷风扇运转的噪声和纸页摩擦声支配了整个活动室。曜重新戴上眼镜，面对活页本若有所思。
像要转换气氛，她伸过懒腰，又向蹲在墙边的伊武说话：“既然会叫部员过来，橘君今天应该是没来？”
“橘前辈确实不在。千代田学姐是想要让我问‘为什么会知道’吗……老实说不是很想顺从学姐的意思，被人预测什么的，真是讨厌……不，果然还是有点想知道……”
对伊武惯常的牢骚，曜不以为忤，甚至颇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头。
“橘君可不是那种会在大热天叫后辈跑腿的性格。送证书这种谁干都行的事情，可以的话一定会自己来的。我有没有推测错？”
“……是那样没错。”
伊武当然不排斥听到对橘的赞美。他手上仍一张一张分拣文件，粗略读过内容，排除掉就摆到一边。
曜叫他寻找的文件是手写稿。和她本人大而化之个性不同，曜写字的笔迹纤细工整，印刷体一般排列在6mm横行里。比起作家时常使用的四百字方格原稿纸，这种面向学生的散页草稿纸更为价廉物美，只是曜的字实在太小，分辨起来十分费力，伊武不得不时常将眼睛眯起来。
以网球选手而言，他的视力称不上好，最近更有一只眼近视的烦恼。好在箱内约有大半是校报过刊，工作量较伊武想象中轻上不少。
伊武记得《七武士》是橘喜欢的电影。好友神尾不知从哪处打听到这种消息——多半是从橘的妹妹杏那里——春假时借来影碟在自家放过一回，约上网球部一干同辈共赏。影片剧情浮薄地自他脑海里划过，分神之下忘了本来目的，竟细细看起手上那张手稿来。
这显然不是千代田学姐需要的那一张——想到这点时他已把内容读完一多半，仿佛陶瓷假面的平淡神色都龟裂剥落，露出底下不加掩饰的惊愕。
伊武强迫自己回过神。心跳变钝重，每一下都像一拳打在横膈膜上，说不清什么滋味。血流涌上来，连喉结都发痛。
稿纸上字迹在他眼前回旋飞转，尽都是些他也抱着共鸣，正体不明的情感，难分是心动还是酸涩。
「我好像喜欢上橘君了」
「见到橘君，就会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被橘君注意会很开心」
「希望给橘君留下好印象」
「不过也不一定就是喜欢的感情吧」
「要弄明白才行」
「要是有人能够帮忙分析就好了」
“……我不会告诉橘前辈的。……但是如果学姐这么希望的话……擅自决定是不好的吧，还是应该问过千代田学姐的意见……”
“嗯？”曜从活页本里抬头，“橘君怎么了吗？”
从前后蛛丝马迹推断出学弟到底在原稿里翻出什么不得了信息，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了身劈手抢过伊武无意识地紧攥的那张稿纸。猜想以最糟糕的形式确证，她张口结舌样子教人轻易联想起金鱼。
“不，不要告诉橘君！”她话声说着说着低下去，语调渐趋迟疑，“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所以写在稿纸上分析！是误会的可能也很大，到最后肯定会发现对橘君只是朋友的欣赏……”
伊武皱起眉头。此时心绪太过复杂，比在球场上更难冷静。每个选项都通往遥远彼方，消失于迷雾，无法选出个最优解。夏日的燥热和澎湃心潮一同席卷大脑，思考被涂上层带有热情的空白。
“……我也有，和千代田学姐一样的烦恼。”
“什、什么……？”
“我有个在意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嘴唇机械地开合。
“和学姐的一样，是我搞不明白的想法。这样算不算喜欢，一点都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千代田学姐和我，互相帮助，理清彼此的心情吧。”
“为什么还从头到尾看完了啊！”曜喊出声来，眼泪汪汪地揪住他前襟，“伊武学弟是笨蛋吧！”
TBC.
还是2400。节奏有一点怪……
喜欢着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不也挺好吗（迫真

写个注释被吞了八百遍……虽然其实不看也行，我个人比较喜欢写上。
1.千代田问的手腕的事情见pot漫画不动峰vs四天宝寺一节。
2.公式40.5里不动峰校报上关于网球部的报道标题用的是「七人の侍」，应该是指黑泽明的电影。我没有看过……
3.如果参照公式书，橘带着后辈成立的新网球部的活动室似乎是独立的平房，不在社团楼里面。

暗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