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天京。
此地已化为无间地狱。
天京被围已经三年,粮草已经悉数断绝。
虽然天王在数月之前宣称会有天兵下凡来给敌军以制裁,但到了现在,看到了罗刹一般的清军之后,已经再没人相信。
事实上,就连天王也在月前陨落,只是因秘密发丧的缘故,城中众人还不知晓。
男人,女人,老人,婴孩,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男人被大刀斩首,女人被轮番奸污;
老人被投进火堆,婴孩被塞入炮管;
未死的人被剖心挖腹,内脏被挂在树上,或者直接丢在道路两旁。
炼狱的惨叫伴随着乌鸦的嘶鸣盘旋在天京上空。
“嗯,天王理想止步于此,启示录的审判也不过尔尔”
在稍远离中心战场的地方,鼓楼的檐顶,立着几个人影。
在这种形势下还能够保持冷静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身在其中的人无一例外地被这地狱吞噬,处于胜者地位的清兵也好,溃败中的天平军也好,其理智都被漫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夺走。
在双方交战过程中,确实有人发现了似乎在观战的他们。
然而无论是向其开炮,或是使用刀箭投掷,再或者近身砍杀,皆无法伤他们分毫。
反而——
炮兵和炮管被地上冒出的白骨刺穿,随着爆炸灰飞烟灭;
弓箭手挣扎着化为血水,射出的弓箭全部失去准头;
试图近身的士兵们纷纷引刀自戮,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交战双方都避讳他们的存在,不再对他们开展攻击,
在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时,只得对其视而不见,祈求他们并无参战之意
“你们觉得如何?”
一名男子负手而立,外表约在四十上下。长发不扎不束,几乎垂到腰间,而且前额头发也不曾剃去,仅仅是随意的垂在两旁。这无疑违反了当朝的剃发令,若是走在直隶街上,怕是立马就会被举报为长毛乱党抓起来砍头。
但在这天京内部,却又是随处可见的装扮
“什么怎么样嘛,我对这种场景没兴趣。”
脆生生的少女声音从男人背后响起,声音的主人正把玩着一根脊柱骨,对从高处俯瞰下去的风景毫无兴趣。
“同感。”
这次是中年男人的浑厚声音,和立于最前的长发男人相反,他穿着一身黑袍,连表情似乎都和周身同化,让人看不清楚。
“哎呀,和你意见一致我可不喜欢”,
少女厌烦地瞧了那男人一眼,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马上又把眼神移开。
“我可是很喜欢哦,所谓的天国葬礼,不奏乐可不行呢”
和刚才懒散的少女音相较,另一名少年站在最后,言辞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
“嗯,无妨。”
和这三人相对,另一个人站在稍远的地方,穿着破旧的白袍子,头顶上确是一毛不拔,看打扮无疑是一个僧人。
只见眉眼低垂,似乎在为惨死的人们超度一般念念有声,并不看向眼前的数人。
“这十余年来,天国的种子已经四处开花,如今这神州大地上,再也无人能忽视其存在”
僧人开口,看他年纪也不过四十上下,声音却腐木一般暗淡,
“但天国倾覆,朝廷若是全力剿灭上帝教,又当如何是好”
“天国虽灭,但英法美俄皆信我主,数年前天津之约,亦赋予教士传教自由,不足畏惧”
长发的男人遥相回应
“等周易之数轮转,便是你我约定之日,缺少的各家要素,自然会于那时补齐”
“好”
“好”
两人言闭,相视而笑
长发男人早就知道了眼前的结果。
天王出师未捷身先死,依旧是奋战到最后的英雄,
虽有旧日之盟约,但比起真正的天国来仍不足一提。
况且眼前天京这地狱绘图,更让他无比畅快。
“轰隆!”
远处传来了一声炮响,随后是众多人的欢呼声。
“嗯?”
长发男人凝神望去,似乎查觉到了什么异常。
周围几人都有些讶异。天王已死,在这天京之中,还能有让他在意的事情么。
男人把手往前探出,凌空一抓,随即收回。
再度摊开,手心里多了一块白色碎片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发男人认出了这碎片的主人,放声大笑。
“诸位请来观览,此乃天王遗骸。”
“哎呀,那群家伙做到这种地步,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么”,少女并未向前。
“我也不想看,那种东西没什么用”,少年对那遗骨瞥了一眼以后便再无兴趣。
“那是自然,天王乃头号逆臣,朝廷上下无不愿生啖其肉,曾氏兄弟更不例外,将其挫骨扬灰也是人之情理。”
僧人双手合十,对着长发男人手中的遗骨拜了三拜。
“如若方便,可否将此遗物赠与本僧,定当为其诵经超度,好生安葬。”
“无妨。”
僧人恭敬的从长发男人手里接过遗骨,将其小心收纳在僧袍内。
太平天国历时十余年,终究覆灭,然这其中的是非成败却不可尽言。
有诗为证:
楚歌声里霸图空,
血染胡天漫天红。
煮豆燃萁谁管得,
莫将成败论英雄。
长发男人闭上眼睛,伸开手臂,对着眼前的地狱祈祷。
啊,主啊,你必归来!
啊,主啊,我盼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