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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洪春口述(2):离开北京后的苦逼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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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摘自李洪春老口述京剧专著:《京剧长谈》,题目是我为了接地气后加的。
作者介绍:李洪春(1898-1991),京剧表演艺术家,红生演员。原名李春才,1898年5月25日生于北京,祖籍江苏南京,1991年病逝于北京。
李老一生能戏无数会戏甚多,人送美号“通地教主”,曾拜南派京剧戏祖,当代老爷戏创始者老三麻子王鸿寿为师,主攻老爷戏,期间还学到大量传统老戏,一生在主要扑在京剧教育事业上,在解放前就教导出大量名角,许多名角亦来请教李老京剧艺术,为后来继承京剧艺术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1-17 09:17回复
    我十七岁那年(1915年)倒仓了,恰好高庆奎也倒仓了,我们在城内搭大班来不了正活,只好到德胜门外德华园“打铁”(指两个艺术水平差不多的同行当的演员同一台互相分担主次角色演出)。当时我在前门外草厂四条住,每天上午拿块腌萝卜,两个窝头到前门外五牌楼万德茶馆(现在的谦祥益布店旁边)与高庆奎聚齐儿一起走,因为没钱坐车,中午饭就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吃,到了德华园后,喝点儿水就得上场了。只唱白天不唱晚场,就这样到家也得八点钟。累了一天才挣四十枚小铜板,将够一天的饭钱。(据我所知的当年物价换算,一毛钱当年可换四十六个大子儿,一块钱是十毛,这忙活一天就挣这么点儿当年过日子也是相当难的了)
    在北京唱不下去了,就跑到保定、石家庄等地想搭散班,可都因为嗓子不佳没搭成。到了彰德(河南安阳)遇见段燕春,他是我于“国服”(是断国孝,不是游戏那个国服)期间在河南认识的铜锤花脸。这时候我的嗓子虽然不能唱,但还能念,就和他在“振兴园”搭班演出。头天是《连环套》,他演窦尔墩,我演黄天霸;第二天是《骆马湖》,他演李佩,我演黄天霸;第三条是《访白袍》,他演尉迟恭,我演薛仁贵。三天打炮戏刚完,他就接到家中一封电报,说他母亲病故,让他立即奔丧返回开封,我也就只好再奔前程了。
    (落马湖剧照,选这版纯属我个人喜好。李万春一派的黄天霸是穿黄衣的特别漂亮,在配上红色硬胎罗帽,别提多精神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01-17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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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郑州搭上刘奎官岳父曹小山(外号曹瞎子)的“曹家班”,唱二路武生。
      两个月后,我再到开封,在封乐园搭旦角李砚卿班。这时候南边唱花旦的周蕙芳也来开封搭李砚卿班。上演的剧目多是《聊斋》上的戏,如:《画皮》,《青梅》等。也演新编的时装戏《杨乃武与小白菜》,派我演杨乃武。我当时嗓子虽然没有没有完全变过来,但也凑活着把戏对付下来了。接着又唱了另一出时装戏《破腹验花》(这出最早是从南方传过来的,是提纲制,没准词,全靠演员临场发挥,麒麟童是最早演过的—我加的)。等周蕙芳一回南边,班子就散了。
      周蕙芳走后,我又搭上了田双林的戏班。那年我19岁,应的是武行。五天的戏我没一天不出错的。那个年月搭班唱戏确是不容易,特别是在人地两生的地方,无人照应,尽受挤兑。
      第一天是演《嘉兴府》,田双林演鲍自安,我演总兵。在开打时不知谁给了我一腿,让我坐倒在台上,手托大刀无法施展,结果是倒好满堂。
      第二天是《翠凤楼》,田双林的鲍自安,我的总兵,那时候田双林用真刀,我用黄金杆枪,在开打时,要不是我横枪遮拦得快、头斜得及时,非挂彩不可。就这样枪杆上还被砍了,一个口子。由此可见他们是怎样对付我的了!
      第三天是《收关胜》,刘一舫演关胜,我演梁山将。我又一次被人使坏坐倒在台上,同样是个满台倒好。
      第四天是《李刚反朝》,又叫《庆阳图》。我演李广。我想李广被杀之后该没事了,谁知又出错了。原来李广下去后还得带上土地脸子上土地!
      第五天是《清河桥》,我演养由基。我知道养由基是“三门抱”:小生、武生、武老生。可不知道得先来个报子,然后再扮养由基,这次是没上场就错了。
      (过去戏班演员没现在这么齐全,好多零碎角色乃至二配都是其他行当串过来的,本是应急,日久天长也成了一种习惯和规则。比如《定军山》,老规矩演严颜的演员按老规矩后面还要赶一个花脸活。)
      五天以后的《八蜡庙》,我更受挤兑了。我演褚彪,田双林演费德功。在我将要起抢背时,他把我的衣角踩住了,抢背没起我就坐下了。他下来还问我:“为什么不起抢背?”我说:“你踩住我的褶子,我怎么起再说我一起大襟准撕,一件褶子多少钱!我挣六十吊钱,赔得起吗!”他也无话可说了。
      (《清河桥》剧照)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1-17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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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受挤兑,台下也受挤兑。我住的下处是里外间,里屋是唱老生的许春祥,外屋是我。许春祥文武昆乱不挡,我为了能向他学点儿东西,除吃饭外,把所有的钱都“孝敬”他吃早点、喝茶了。但鸦片烟我却供不起,六十吊钱能干什么呢?我当时只有一身白裤褂和一件灰布大褂,白天穿,晚上洗。我伺候他两年,他没给我说一句戏词。一次,他演《对刀步战》的周遇吉,我演中军。在唱词中有这样四句:“紧紧矛戈贯略新,长锋早已动高勤。丈夫决意心身宠,大将龙韬久有名。”当时我不懂其中意义,就问许先生这四句怎么讲,什么是“龙韬”。他听完没理我,再问,他还不理,当我第三次问他时,他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铜板,让我去买冰糖去。等把冰糖买回来,他让我吃糖。我说“我不爱吃糖,您还是给我讲讲这四句词儿吧!”他说:“我请你吃糖,学那玩意儿没用!”说完绷着脸看着我,我只得出来了。我越想越难受,两年多,我省吃俭用,钱都供他了,结果连个“龙韬”都不告诉,以后学戏更没希望了。要是在北京何至于如此呢!越难受就越想家,我就止不住哭了。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小时候学戏不知挨过多少打,也没这样难受过。今天我遇见了这么位先生,以后我还供他什么呢!一边想、一边走、一边流眼泪。突然一个人叫着我,我一抬头,见前面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手里提着菜筐,笑着问我上哪去,我一抬头,认得是刘砚亭(与刘砚芳之兄同名)刘大爷。 他是和德珺如先生在一个票房唱青衣的,后改小生,又改架子花。从北京走后就在河南开封落户了。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没事,溜达溜达!”他说:“不对,你那蒿子杆样(意思是哭了),还有哭相哪!走吧,跟我家去,让你大妈抻点儿面,我面码买的全,走吧!”这样,我跟着他到了封乐园后身他的家中。他说:“想家了?”我就把刚才的经过学了一遍。他听了之后说:“唉!他叫‘阴死爹’,能跟你说吗?来,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这样,他就把这四句和“黄公三略”“子牙六韬”的内容、来历一边给你讲了一番。这一反一正的教训使我感触很深,刘大爷没有照“宁给千金,不施一春”的封建保守思想办,而是把自己的学识一点儿不保留地告诉我,这种美德实在是难得的。如果演员都像刘大爷那样,老戏得多保留多少出啊!我将来若是行了,就要像刘大爷那样不保留,谁问我我就教谁。这个决心和后来三老板,(即李老的恩师老三麻子王鸿寿)对我以后五十多年的为人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管是谁,是内行或外行,我都一样对待;只要我会,一点儿都不保留地告诉求教者。
        (《对刀步战》剧照)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1-17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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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我自己说的。
          上面的故事老纲丝一定眼熟的,因为郭德纲早年拍了一部半自传体的电视剧《窦天宝传奇》,那是老郭拍得最好的片子。主角窦天宝早年要搭评剧班,后来因为公会不给许可证不能唱,只能去搭梆子班。要唱一出《辕门斩子》却不会唱,就向班子里一个老演员请教,整个剧情跟李老遭遇一模一样,甚至连“阴死爹”的外号都一样。后来还是当初评剧班的一个前辈的老丈人是梆子班的,就叫媳妇来说了。当然,后来这位“阴死爹”下场颇为搞笑:窦天宝不是吃素的,有仇必报。就唱这出戏的时候,趁着阴死爹下场饮场的功夫,提前备好了一根特制香烟,里边藏着截小鞭炮。等他一点火“啪”……后果不用我说了吧!
          说起失传戏和名角请教的问题,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一个故事:老生三大贤之首,宗师余叔岩大红大紫时,想向前辈请教一出濒临失传的绝戏(戏名我真忘了),当时这出戏就两个人会,他向其中一位请教,他刚要去教,另一个对这位说(大致是):他都这么红了,缺这一出戏又不能耽误挣钱,你把这出戏教他岂不是给咱俩断条财路?因此就没教。此戏因此失传。说实在的,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还能留下几出呢?
          (绝戏《美人鱼》剧照)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1-17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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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台下都受挤兑,我实在受不了,我拜别了刘大爷,拜别了开封,到了安徽颍州搭金牡丹(王琴仙)的班子演出。
            金牡丹是河南、陕西一带著名的演员。民国初年,陕西有个大财主曾为他办了“易俗社”(此社今天还在,不过专职唱秦腔,为西安第一大秦腔剧团),他不愿意伺候大财主,就在安徽一带演出。他唱花旦,也唱武旦、刀马旦。
            我离开开封时,因为着急生气加一感冒等原因,嗓子又不出音了。金牡丹就让我唱小花脸。我不会,他就教我。在《海慧寺》中,我演徐明;《坐楼杀惜》中,演张文远;《打花鼓》中,演王八;《双钉记》中,演挨钉的(后来我回北京,就把这些小花脸戏,教给了贾多才、福再田等);在《宣化府》中,我陪他演徐胜,《虹霓关》中,陪他演大嗓王伯当(怎么都是粉戏?)。其他如:·《花蕊夫人》、《荀灌娘》等都有我的角色这位全才的旦角在短短的一年多中,教了我不少戏,可惜他被外地约走,我只得中断了学习和演出,另谋出路。
            到了亳州,搭葛棣华班唱二路武生,。仗着我年轻能翻,什么猴子、豹子、老虎我都来。不久,班子散了,我又到了蚌埠,遇见了红极一时、影响极大的汪笑侬。
            (杨小楼,余玉琴《宣化府》剧照,此戏是名噪一时的粉戏,余玉琴在本戏有两个绝活:一是余玉琴的顶级跷功,可以绑跷后在台上追逐时,一个空翻倒着翻下台底,另一个是和杨小楼扮演的粉面金刚徐胜的配合,剧情到徐胜被迷之后,余玉琴踩跷一蹦巴住徐胜上半身,两腿上翘,在徐胜身上一拱一拱做xxoo状,很是刺激!现在已经失传)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1-17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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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目是楼主加的吧?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1-17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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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叔岩要学的戏是《梁灏夸才》,他想跟大个李五学,李五也打算教了,但是必须和王长林一块才能教,可是王长林不愿意教,说咱俩带走了吧!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1-17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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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血泪史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1-17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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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全文,觉得旧社会艺人生活的辛酸;也觉得还是新社会好,做人起码有尊严。打了这么多的字,楼主辛苦了。致以谢意!


                    14楼2018-01-17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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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苦作艺,成就了玩意,也成全了自己。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1-17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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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8-01-17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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