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里昂走出房间的时候，夕阳已经被黑夜吞没，发着暗淡的灰蓝色光的夜幕笼罩着街巷。里昂松了一口气，就着窗户理理他的领口。
然而，他却感到脑袋后倏地长出了一双眼睛，并具有只会出现在罗曼蒂克的文学作品里的透视能力，紧紧地盯着身后关紧的大门，和大门另一端那个如同铜像般高大，具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的男人。里昂甚至可以「看」得到男人在自己离开后的行动，家境优越的贵族做事从来不缺时间，一定是要先将必要的文件一张一张整理好，用金属别针扣起来放到抽屉或者文件夹中，才会慢条斯理地拉响铃铛，让仆从们去给他安排一名介绍工作的同伴。
然而想象得越清晰，浮在里昂心头的疑惑便更深一些，直到他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倒影笑了出来。
——是的，正是如此。明明连涉世未深的自己都会因为这件事如此荒唐而感到好笑，然而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
里昂的未来，下一个住处，也是工作岗位的伊特号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港口中进行出航前最后的护理和整修工作，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到它踪影，但里昂仍旧乐意去想象这艘皇家军舰的外表，也许是他想错了，这艘船的船长并不死板，虽然做出了只允许男性登船的传统选择，但也许会同时在在旗帜上缝上蕾丝，养一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作为缺乏女性气质的弥补。就像是这个仍旧由男性主导的国家要讴歌一名女人当国家的君主一样。噢，天佑女王。
里昂还记得早些年在街头行医时经常遇见身上带着酒臭的男人在抱怨自己的妻女愈发叛逆，妻子质疑他的决定，女儿宣誓不婚，若是他的反驳语气要重上那么一点，那她们就会高喊他不敬女王，给他扣上一个莫须有的帽子。其中一名里昂的患者——因为酗酒而在石板路上磕掉自己门牙的农夫，手脚并用一齐比划，只为和他传达出「可是她们也不想想自己的素养连那位女王身边的侍女都不如！」
唉，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么有趣的客人了吧。正在里昂如此感叹的时候，余光映出了一抹朝他走近的人影。
「你是就是新任的船医吗？」
「呃……是，呃？」就连里昂自己都能理解对方皱眉的原因。他急忙一边摇头一边试图捋直舌头，「……我叫里昂。」
「莱亚。男。」这话就像是一个童工为了加薪而谎称成年的抗议，里昂刚想笑，却猛地对上一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无意冒犯，我只是认为早点说出来比较好。这样舰长在你心目中仍然是大公无私的形象。」
「什……」
以这句话作为契机，里昂的眼神顺着莱亚身上的白色长袍打量。不管是嗓音，还是相比起来显得纤细的骨架，还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具有的，犹如波浪一般柔软的身体曲线，都描绘着截然相反的事实。唯一要说有什么能让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显得阳刚点的东西，除了服装以外，也就只有她腰间别着的三把带着东洋印象的长刀了。
拜猖獗的海盗和敌国海军势力的崛起，如今早已不是女人登船会受到非议的时代了，更何况对方对于自己的性别特征一点掩饰也没有，换作是另一个男人——比如里昂那名曾经的患者的话，早就耸起肩膀高声大笑起来了吧。
「……你，你也是船医吗？」
「……是的。」莱亚咧开嘴，从那双蓝色眼睛里射出的冰冷视线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过因为我经常跑到外面凑热闹，到时候可能也要你多多照顾了。」
「……哈，哈哈，彼此彼此。」
里昂握紧向他伸来的手，并被比自己更甚的力道回应了。就连这一点也符合那些要强的女士们，与大众印象相反，前来向里昂求助的伤患中，通常是男性才会将自己所受的伤夸大其词抱怨个不停，女士们，尤其是像是眼前的莱亚一样身着男装或者制服的女士，即使在刻骨的伤口面前也紧咬牙关。
……单凭自己的人生经验就去判断他人，是何等卑鄙而狭隘的做法啊。
里昂注视着带他前往队友所在的莱亚的背影，摇头赶走脑海中的想法。
2
伊特号的起航日万里无云，海面清澈，站在舰船的瞭望台上的小个子领航员一眼万里，将景色尽收眼底，然后嘟着嘴对怀里的哈士奇抱怨一声，又乖乖地爬了下去。
「莱亚——新人——快来吧——」
「汪汪呜——」
里昂睁开眼睛的时候，莱亚正插着腰站在他的床边，气势十足地盯着他的脸蛋看，三把东洋刀从他的腰侧伸出，直指着他的鼻子。
「你……怎么……」
「你的房间挺整洁的嘛，作为男人来说。」
答非所问。虽说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对于他睡过头的不满，然而一旦想到自己家不甚结实的房门，里昂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跳下床去。
对于生活简洁的里昂来说，家中24小时都有仆人待命，与他人共享自己的私生活是他并不乐意接受的事情之一，因此在没人应门的情况下却还能闯入的途径，他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种。
——咦。
然而睡前确定已经锁死的房门此时仍旧紧紧地闭合，起居室、厨房甚至卫生间的窗户也完好无损，里昂刚想发问，莱亚便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想第一天就被大副罚去洗甲板吗？」
「……哦。」
洗漱，更衣，正当里昂绞尽脑汁地在速度质量一手抓的情况下把自己那副连自己都不忍看第二眼的凌乱模样收拾整齐的时候，从起居室里传来了莱亚好整以暇的声音。
「我觉得你家还有空位可以摆一个闹钟。就是那种，法国的新货，据说可以在你决定好起床的时间叫醒你喔。」
「……饶了我吧。」
「不过要买这种高级玩意之前你还是得先给你的大门换把锁，这种批量生产的锁的坏处就是只要弄懂一扇门怎么开，那么闯入就变得很简单了。」
「……你知道吗，军人犯法也是要受处罚的。」
「今天是特殊情况嘛。」
为了穿上外套，里昂折返房间的时候，莱亚正仰头打量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油彩画，看见他来，回头朝他挤挤眼睛。
「别跟别人说哦。」
他语调轻快，丝毫看不出任何做贼心虚的模样，里昂莫名觉得那一定是因为即使说出来他也不会因此受到处罚的原因。于是他露出了同样狡黠的微笑。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帮你把行李抗到船上。」
「然后呢？」
莱亚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里昂曾无数次地在他的病人脸上见过的讨好，他把腰弓起来，迫不及待地将白手套的手交叠在一起，搓了一下：「唔……然后替您向舰长辨明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在路上遇上了马车相撞的事故，等舰长平息他的怒气之后，我会亲自为您泡好一杯产自东方远邦的大吉岭红茶，配上柔软的，『虎皮蛋糕』，让您消除今早上为了赶时间而堆积的疲劳？」
「嗯。」
「不过你被罚去洗甲板的事情我不干。」莱亚顿了一下，「还有，在我们讨价还价的这段时间里，你已经迟到了。」
「！！」
莱亚高声大笑起来，提起里昂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朝着门口就跑。里昂急忙随着他的身影迈开步子，然而锁好自己的住所是他自己的责任，他用力地拉扯了一下大门，确认大门具有吸收粗暴动作所带来的冲击力之后，才追向莱亚的背影。
这太疯狂了。里昂一边大步地跑着，一边想。早晨的城市街头既拥挤又混乱，他之所以咬着牙从医学院毕业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他想要赚取足够的马车费用，尽早摆脱需要穿梭在街头的仓促，他的体力并不是为了清晨的爆发性冲刺而准备的，白色的长袍也用刺眼的污渍在抗议这个行为。
「呼……挺快的嘛，里昂医生。」
奔跑的莱亚扭过头，朝里昂抬抬眉毛，脸上有着被金色阳光亲吻过的笑容。里昂起初以为自己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待等他定睛一看，那是莱亚腰间的长刀相互碰撞的声响。
「也许是你的长刀拖慢你了。」
「噢！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跑过石板路，踏过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野草，一度沉重的步伐逐渐随着开阔的视线和吹拂的海风变得轻快起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并肩前行了。
「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今天是你第一次以海军的身份登船，对吗？」
即使此刻正在喘息着奔跑，然而里昂却不觉得要回答对方是件多困难的事情，他抬手擦了一把流到睫毛上的汗水。
「是的。」
「相信我……等你在船上度过第三个夜晚的时候，你会想念这种感受的！」
里昂莫名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张口叫一声莱亚的名字，而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什——么——？」
「你经常这么做吗——突然闯到别人的家里，强迫他跟你一起进行这么激烈的晨间运动？」
「当然不！」莱亚嗓音轻快，「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我的同僚在伯爵的注视之下被罚去擦洗甲板而已！」
伯爵。
年轻的派特里克·伍尔弗汉普顿伯爵，南下之岛的首长之一，以绝对武力的冷酷统治手段管理犯人的手段即使在本国也小有名气。街头那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用来戒律自己行为的除了神之外，最常念叨的就是伯爵的头衔。
然而还没等里昂心里滋生出些许对于这个名头的敬意，他已经扑进一团带着鱼腥而湿热的风中，悬挂白色军旗的伊特号和站在甲板上的人影都逐渐看得清了，海鸥以要抓住它们的气势呼啸着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亟待为赢家送上礼炮。
——或者是惩罚。
莱亚突然如同踩在一只猫肚子上似的踉跄了一下。
这场赛跑最终以里昂利用对方这短暂的失误而率先冲到甲板上告终。但还没等他享受自己短暂的胜利，也还没有从最后的冲刺中缓过气来，伊特号的大副利特·布拉泽已经走到了里昂的眼前。
年轻的大副有着一头让人联想到爬山虎的柔软绿色发丝，然而此时吹拂海浪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到了眼睛前面，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暴雨前随风摇晃的藤蔓。
「科奥伊。把他们绑到船锚上。」
从利特的身后传来另一位男性温和而轻柔的嗓音。可惜的是他的话和他的嗓音里所夹带的亲切截然相反，即使一面之缘里昂却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煽风点火的笑意，他想转身逃跑，然而双腿却几乎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在名为科奥伊的蓝发男人站出来的时候，里昂闭上了眼睛——光是从利特脸上的坚毅神情他就能猜测得到对方接下来的台词——「身为皇家军人应该时刻注意仪表和举止，以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出现在伯爵面前多么失礼！」
然而与他的预想相反，他只听见了短短的一句话。
「你们应该感谢约翰尼和奥斯本。」
里昂将头抬起来，看向利特。利特回应了他的视线，再望向扶着墙缓慢接近他们的莱亚。
「……那是……谁……」
「伯爵的马。」利特答道，「它们昨夜因为骤雨着了凉，临时换上的马匹在半途中因为窜出来的野兔受惊，和迎面的一辆马车相撞了。他的管家前些时候联系过我们。」
「……啊。」
啪地一声，莱亚一下子坐到了甲板上。
「……搞什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里昂来不及想他是不是摔了自己的行李箱——反正里面也是一些衣物和坚硬的金属手术工具，听着莱亚愉快的声音，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显然还没有从激烈运动中恢复过来的内脏还在痛苦地工作着，以至于笑声听起来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徒劳无功地吐着泡泡，然而他们却管不了那么多，莱亚朝他伸出了手，里昂抬起自己的，向上面拍了一下。
TBC（。）
当里昂走出房间的时候，夕阳已经被黑夜吞没，发着暗淡的灰蓝色光的夜幕笼罩着街巷。里昂松了一口气，就着窗户理理他的领口。
然而，他却感到脑袋后倏地长出了一双眼睛，并具有只会出现在罗曼蒂克的文学作品里的透视能力，紧紧地盯着身后关紧的大门，和大门另一端那个如同铜像般高大，具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的男人。里昂甚至可以「看」得到男人在自己离开后的行动，家境优越的贵族做事从来不缺时间，一定是要先将必要的文件一张一张整理好，用金属别针扣起来放到抽屉或者文件夹中，才会慢条斯理地拉响铃铛，让仆从们去给他安排一名介绍工作的同伴。
然而想象得越清晰，浮在里昂心头的疑惑便更深一些，直到他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倒影笑了出来。
——是的，正是如此。明明连涉世未深的自己都会因为这件事如此荒唐而感到好笑，然而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
里昂的未来，下一个住处，也是工作岗位的伊特号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港口中进行出航前最后的护理和整修工作，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到它踪影，但里昂仍旧乐意去想象这艘皇家军舰的外表，也许是他想错了，这艘船的船长并不死板，虽然做出了只允许男性登船的传统选择，但也许会同时在在旗帜上缝上蕾丝，养一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作为缺乏女性气质的弥补。就像是这个仍旧由男性主导的国家要讴歌一名女人当国家的君主一样。噢，天佑女王。
里昂还记得早些年在街头行医时经常遇见身上带着酒臭的男人在抱怨自己的妻女愈发叛逆，妻子质疑他的决定，女儿宣誓不婚，若是他的反驳语气要重上那么一点，那她们就会高喊他不敬女王，给他扣上一个莫须有的帽子。其中一名里昂的患者——因为酗酒而在石板路上磕掉自己门牙的农夫，手脚并用一齐比划，只为和他传达出「可是她们也不想想自己的素养连那位女王身边的侍女都不如！」
唉，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么有趣的客人了吧。正在里昂如此感叹的时候，余光映出了一抹朝他走近的人影。
「你是就是新任的船医吗？」
「呃……是，呃？」就连里昂自己都能理解对方皱眉的原因。他急忙一边摇头一边试图捋直舌头，「……我叫里昂。」
「莱亚。男。」这话就像是一个童工为了加薪而谎称成年的抗议，里昂刚想笑，却猛地对上一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无意冒犯，我只是认为早点说出来比较好。这样舰长在你心目中仍然是大公无私的形象。」
「什……」
以这句话作为契机，里昂的眼神顺着莱亚身上的白色长袍打量。不管是嗓音，还是相比起来显得纤细的骨架，还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具有的，犹如波浪一般柔软的身体曲线，都描绘着截然相反的事实。唯一要说有什么能让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显得阳刚点的东西，除了服装以外，也就只有她腰间别着的三把带着东洋印象的长刀了。
拜猖獗的海盗和敌国海军势力的崛起，如今早已不是女人登船会受到非议的时代了，更何况对方对于自己的性别特征一点掩饰也没有，换作是另一个男人——比如里昂那名曾经的患者的话，早就耸起肩膀高声大笑起来了吧。
「……你，你也是船医吗？」
「……是的。」莱亚咧开嘴，从那双蓝色眼睛里射出的冰冷视线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过因为我经常跑到外面凑热闹，到时候可能也要你多多照顾了。」
「……哈，哈哈，彼此彼此。」
里昂握紧向他伸来的手，并被比自己更甚的力道回应了。就连这一点也符合那些要强的女士们，与大众印象相反，前来向里昂求助的伤患中，通常是男性才会将自己所受的伤夸大其词抱怨个不停，女士们，尤其是像是眼前的莱亚一样身着男装或者制服的女士，即使在刻骨的伤口面前也紧咬牙关。
……单凭自己的人生经验就去判断他人，是何等卑鄙而狭隘的做法啊。
里昂注视着带他前往队友所在的莱亚的背影，摇头赶走脑海中的想法。
2
伊特号的起航日万里无云，海面清澈，站在舰船的瞭望台上的小个子领航员一眼万里，将景色尽收眼底，然后嘟着嘴对怀里的哈士奇抱怨一声，又乖乖地爬了下去。
「莱亚——新人——快来吧——」
「汪汪呜——」
里昂睁开眼睛的时候，莱亚正插着腰站在他的床边，气势十足地盯着他的脸蛋看，三把东洋刀从他的腰侧伸出，直指着他的鼻子。
「你……怎么……」
「你的房间挺整洁的嘛，作为男人来说。」
答非所问。虽说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对于他睡过头的不满，然而一旦想到自己家不甚结实的房门，里昂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跳下床去。
对于生活简洁的里昂来说，家中24小时都有仆人待命，与他人共享自己的私生活是他并不乐意接受的事情之一，因此在没人应门的情况下却还能闯入的途径，他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种。
——咦。
然而睡前确定已经锁死的房门此时仍旧紧紧地闭合，起居室、厨房甚至卫生间的窗户也完好无损，里昂刚想发问，莱亚便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想第一天就被大副罚去洗甲板吗？」
「……哦。」
洗漱，更衣，正当里昂绞尽脑汁地在速度质量一手抓的情况下把自己那副连自己都不忍看第二眼的凌乱模样收拾整齐的时候，从起居室里传来了莱亚好整以暇的声音。
「我觉得你家还有空位可以摆一个闹钟。就是那种，法国的新货，据说可以在你决定好起床的时间叫醒你喔。」
「……饶了我吧。」
「不过要买这种高级玩意之前你还是得先给你的大门换把锁，这种批量生产的锁的坏处就是只要弄懂一扇门怎么开，那么闯入就变得很简单了。」
「……你知道吗，军人犯法也是要受处罚的。」
「今天是特殊情况嘛。」
为了穿上外套，里昂折返房间的时候，莱亚正仰头打量着墙上挂着的一副油彩画，看见他来，回头朝他挤挤眼睛。
「别跟别人说哦。」
他语调轻快，丝毫看不出任何做贼心虚的模样，里昂莫名觉得那一定是因为即使说出来他也不会因此受到处罚的原因。于是他露出了同样狡黠的微笑。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帮你把行李抗到船上。」
「然后呢？」
莱亚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里昂曾无数次地在他的病人脸上见过的讨好，他把腰弓起来，迫不及待地将白手套的手交叠在一起，搓了一下：「唔……然后替您向舰长辨明之所以迟到是因为在路上遇上了马车相撞的事故，等舰长平息他的怒气之后，我会亲自为您泡好一杯产自东方远邦的大吉岭红茶，配上柔软的，『虎皮蛋糕』，让您消除今早上为了赶时间而堆积的疲劳？」
「嗯。」
「不过你被罚去洗甲板的事情我不干。」莱亚顿了一下，「还有，在我们讨价还价的这段时间里，你已经迟到了。」
「！！」
莱亚高声大笑起来，提起里昂放在床边的行李箱朝着门口就跑。里昂急忙随着他的身影迈开步子，然而锁好自己的住所是他自己的责任，他用力地拉扯了一下大门，确认大门具有吸收粗暴动作所带来的冲击力之后，才追向莱亚的背影。
这太疯狂了。里昂一边大步地跑着，一边想。早晨的城市街头既拥挤又混乱，他之所以咬着牙从医学院毕业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他想要赚取足够的马车费用，尽早摆脱需要穿梭在街头的仓促，他的体力并不是为了清晨的爆发性冲刺而准备的，白色的长袍也用刺眼的污渍在抗议这个行为。
「呼……挺快的嘛，里昂医生。」
奔跑的莱亚扭过头，朝里昂抬抬眉毛，脸上有着被金色阳光亲吻过的笑容。里昂起初以为自己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待等他定睛一看，那是莱亚腰间的长刀相互碰撞的声响。
「也许是你的长刀拖慢你了。」
「噢！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跑过石板路，踏过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野草，一度沉重的步伐逐渐随着开阔的视线和吹拂的海风变得轻快起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并肩前行了。
「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今天是你第一次以海军的身份登船，对吗？」
即使此刻正在喘息着奔跑，然而里昂却不觉得要回答对方是件多困难的事情，他抬手擦了一把流到睫毛上的汗水。
「是的。」
「相信我……等你在船上度过第三个夜晚的时候，你会想念这种感受的！」
里昂莫名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张口叫一声莱亚的名字，而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什——么——？」
「你经常这么做吗——突然闯到别人的家里，强迫他跟你一起进行这么激烈的晨间运动？」
「当然不！」莱亚嗓音轻快，「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我的同僚在伯爵的注视之下被罚去擦洗甲板而已！」
伯爵。
年轻的派特里克·伍尔弗汉普顿伯爵，南下之岛的首长之一，以绝对武力的冷酷统治手段管理犯人的手段即使在本国也小有名气。街头那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用来戒律自己行为的除了神之外，最常念叨的就是伯爵的头衔。
然而还没等里昂心里滋生出些许对于这个名头的敬意，他已经扑进一团带着鱼腥而湿热的风中，悬挂白色军旗的伊特号和站在甲板上的人影都逐渐看得清了，海鸥以要抓住它们的气势呼啸着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亟待为赢家送上礼炮。
——或者是惩罚。
莱亚突然如同踩在一只猫肚子上似的踉跄了一下。
这场赛跑最终以里昂利用对方这短暂的失误而率先冲到甲板上告终。但还没等他享受自己短暂的胜利，也还没有从最后的冲刺中缓过气来，伊特号的大副利特·布拉泽已经走到了里昂的眼前。
年轻的大副有着一头让人联想到爬山虎的柔软绿色发丝，然而此时吹拂海浪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到了眼睛前面，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暴雨前随风摇晃的藤蔓。
「科奥伊。把他们绑到船锚上。」
从利特的身后传来另一位男性温和而轻柔的嗓音。可惜的是他的话和他的嗓音里所夹带的亲切截然相反，即使一面之缘里昂却也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煽风点火的笑意，他想转身逃跑，然而双腿却几乎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在名为科奥伊的蓝发男人站出来的时候，里昂闭上了眼睛——光是从利特脸上的坚毅神情他就能猜测得到对方接下来的台词——「身为皇家军人应该时刻注意仪表和举止，以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出现在伯爵面前多么失礼！」
然而与他的预想相反，他只听见了短短的一句话。
「你们应该感谢约翰尼和奥斯本。」
里昂将头抬起来，看向利特。利特回应了他的视线，再望向扶着墙缓慢接近他们的莱亚。
「……那是……谁……」
「伯爵的马。」利特答道，「它们昨夜因为骤雨着了凉，临时换上的马匹在半途中因为窜出来的野兔受惊，和迎面的一辆马车相撞了。他的管家前些时候联系过我们。」
「……啊。」
啪地一声，莱亚一下子坐到了甲板上。
「……搞什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里昂来不及想他是不是摔了自己的行李箱——反正里面也是一些衣物和坚硬的金属手术工具，听着莱亚愉快的声音，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显然还没有从激烈运动中恢复过来的内脏还在痛苦地工作着，以至于笑声听起来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徒劳无功地吐着泡泡，然而他们却管不了那么多，莱亚朝他伸出了手，里昂抬起自己的，向上面拍了一下。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