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辞卿心不复吟》
【楔子】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的我选择了听你解释，选择相信你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如果那个时候我有好好说出自己的心意，现在在你身边陪伴你，与你缔结婚姻契约成为你妻子的女人，与你生儿育女守护那个孩子长大的女人，与你共赴白头百年后躺在同一个棺材里的女人，会不会是我？
每每她午夜梦回，总能察觉眼角有晶莹水珠滑落留下不可覆灭的痕迹。
那是她没有如果的过去，她一个人不可说的单恋故事。
她星野枫，曾经真真切切地喜欢过那抹遥不可及的月光，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
【一】
许久不曾吹过土御门岛的海风，她深呼吸一口品尝到了那独特的腥闲。
英伦风格的白色长裙轻轻擦过脚踝，星野枫倒退着在沙滩上留下成串脚印。那些足迹星星点点洒落于成片金色之上倒像是一幅画作。
“喂阿姨，你这么走的话可是很容易撞到人的哦～”小姑娘家脆脆的声响略微夹杂着一丝盛气凌人的味道，抄着手站在她身后的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却显得格外老成。
“阿、阿姨？”承认被这称呼打击到了的星野枫僵硬地转过身，恰对上了女孩透露着清明光辉的眸。
酒红色梨花头上别着一枚小小桃花发卡，松松垮垮大了一号的衬衫和沙滩裤套在她小小的身子上格外不协调。可她的眼睛是如此美丽，那是怎样种浑然天成的色泽才能将最高贵清冷的紫和那活泼盎然的碧巧妙结合在一处，融化成世界上最动人的光芒。
萝莉虽可爱，脾气似乎很嚣张。“我说阿姨，你有在听嘛？嗯？”上挑的尾音语调似乎有那三分戏谑加之三分无奈。
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中那个人太像了。一样的耀眼，也一样的会夺目到灼伤人。
星野枫徒然哽咽在喉，摊开的指尖似乎想要去触碰一下那个女孩的面颊。“你……”不知不觉，她也到了被孩子称为阿姨的年纪啊。就好像青阳院的那些时光，偷偷躲在后面瞧他的时光都在不知不觉中湮灭化为梦幻泡影。
“千月！”适当一声断呵打断她正欲覆上女孩面容的手掌。
奔跑过来由于踩着木屐是以轻晃了几下才追上女孩步伐，她扑过来顾不上说话先是揪住调皮小姑娘的耳朵。“妈妈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乱跑，也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别总像那个女人脸一样让我烦心！”毫不留情的训斥让她看起来是位相当严厉的角色。
被揪疼耳朵龇牙咧嘴的女孩不依不饶，“妈妈，你也别总女人脸女人脸叫爸爸好不好？那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君！”孩子意外地伶牙俐齿不好对付。
脸色隐隐发青的女子眉眼怒气更重，“明媒正娶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沉迷于和孩子斗嘴的她似乎这才意识到对面还有个无辜受牵连的陌生女子，忙松开了手腕转而俯身。
暗绯和服有桃花盛放腰际衬托出女子修长身形。她微微一笑时便连空气都如泉水般纯澈。“真是抱歉这个孩子给您闹心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当。”方才对孩童的威严在瞬间散尽变为柔和笑意，面前女子以发簪轻挽的浅金发丝在阳光下愈发璀然，碎发自耳畔末梢滑落，细细一看竟是樱花般的粉色。
真是漂亮的头发，大概是她此生见过的除却那酒红长发以外最好看的了。
星野枫弯唇报以礼节性笑容，她弯腰让自己刚好可以和女孩身高平齐。“哪里，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孩子……”视线落在女孩衣领上的六角桃家徽时，她不禁手腕停滞在半空久久僵持。
鸬宫。
纯度如此之高的发色和瞳色，大概是哪位血脉纯正的家臣之子嗣吧。
星野枫努力让自己面色如常道。“真是失礼了，原来是鸬宫族人。”她逐渐有了力气的手轻柔地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脑袋，眼底深处遂蔓延开一缕别样情愫，那丝丝缕缕是充斥着名为怀念与哀伤的破碎心绪。“我离岛有十几年了实在记不得曾经的伙伴，不知夫人是鸬宫哪个分家哪位族人的妻子呢？”声音，在颤抖。
凡是和他有关的人，事，物。都成了她不可触碰之禁忌。亲手撕开拼命想藏起来的伤口究竟会有多痛？
几经踌躇的女子似乎对这个家常问题颇为苦恼，原本紧紧揪住和服衣摆的手指抬起绕住发丝转了几转，这是女孩家紧张时常有的小动作，没想到这位夫人也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她细弱上不小的音色静静在她耳边漾开。“其实……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红晕晕染在她依旧堪比少女的脸颊，她清咳几声继续结巴着。“妾身正是……现任鸬宫家当主贵人鸬宫天马……之妻天……鸬宫雪。”果然，在外人面前承认身份冠以他之姓氏总是件让她很不习惯的事。
一曲终了，余音永存。
极速扩散的瞳孔陷入失真境地，星野枫怔怔瞧着面前面容似乎同时蕴含羞涩和恼怒的女子，那该是怎样一幅幸福的模样，诉说着一个女人家庭和乐美满。
相比她依旧一人茕茕孑立，瑀瑀独行。
她年少时无数次叫住他差点将那份心意公之于众的少年，原来早就有了深爱的女子，有了可爱的孩子，有了美好的家。
没有人，会等在原地。
【起】
长久以来星野枫都不知道自己在鸬宫天马眼中算是什么定位。朋友，还是普通别无二致的路人。
坐在土御门岛一家咖啡厅内，温热暖香的咖啡入口让她渐渐恢复体温可以开口正常说话。
“请容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星野枫。”她定定注视着对面的鸬宫夫人甚至能谈得上是目不转睛。

“鸬宫分家星野家家主，也是天马……大人的同班同学。”仅仅止步于同学，这大概是他们最后剩下的一点情分。
面前的女人本名为天辰雪，可以说是个很美丽优雅的女性。但这样的女子土御门岛有太多，她正试图找出她那与众不同以至于打动了鸬宫天马的特别之处。
兴许是被星野枫盯得不自在，天辰雪低头看了看身侧吃榛子蛋糕正欢的女儿顺便再给她细心擦去吃到嘴角的奶油。“恕我直言，星野小姐似乎有话想对我说。”她叠好沾染上巧克力的素帕后，抬眸冲女子淡淡道。
她心思素来细腻机敏，总能察觉到别人更深层次的含义。
端起白瓷杯的手腕蓦然一颤，沉默许久的星野枫将其搁在茶盘上两者碰撞出“哒哒”轻响。琥珀色瞳眸微沉她紧抿的唇角暗示了她此时心底那深不见底的空洞。“夫人，可知道学生时代天马大人的事。”
就像是划破牛郎织女的星河，是她最深处恐惧的那无法逾越之鸿沟。
数十年前——
谁人不知土御门岛青阳院以接受培养有天赋的少年阴阳师为己任，在那里不分年龄而是以咒力高低来分配班级。
星野枫出身于阴阳连众多世家并不起眼的星野家族，一如她此人绝不惹事也绝不强出头的平淡性格。若不是作为鸬宫家长女鸬宫泉里的陪读，她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最好的甲班。
星野枫虽年幼但比谁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打算安安稳稳做个老师眼里朴实听话的学生。
甲班优秀家族的后代很多，其中最出彩的当然还是鸬宫家的几位小少爷小小姐。
血脉纯正，咒力强大。他们是无数学生追捧讨好的对象。如果说鸬宫八寻生性憨厚傻气，鸬宫光性格清冷，左马之助不近人情的话，鸬宫泉里可以算是鸬宫家最正常的了。
她性子温柔对谁都带着笑意，总是在兄弟姊妹产生矛盾时充当调和剂。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不把星野枫当下人看待而盛气凌人，反是像妹妹一般爱护关怀。
星野枫打心底尊敬和憧憬鸬宫泉里。
“说起来，小枫还没见过我最小的弟弟呢。”两人在草坪上吃便当时，鸬宫泉里一如既往体贴地先接过话头。她明白星野枫是个并不擅长言辞容易退缩的姑娘。“他可是和很可爱很可爱的孩子哦，比你小一岁～”谈起自己弟弟泉里眼中总是涌动着散不去的柔情。
专心对付三明治的叉子扑了个空，星野枫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哎？泉里姐还有弟弟么？那为何没来上青阳院？”
大概是被戳到了最不想说的话题，鸬宫泉里无奈之下浅笑着把玩自己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酒红色发丝。“那个孩子……只是一直逃学而已，就算偶尔来了也是趴着睡觉。小枫你没注意到他并不奇怪。”
第一次从鸬宫泉里耳边，听到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就像是山间雾气，峡边明月，可遇而不可寻。
“可是只要那个孩子认真起来的话，一定比任何人都厉害。”
像谜团一样地，鸬宫家的最末子。
邂逅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犹记得那日她刚做完值日准备回家窗外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季来临，将这个海岛笼罩在成片朦胧雾气中有种飘渺仙境之态。
撑着伞她加快步伐，想着要在雨大之前尽量赶回去。
雨天空旷所以音色格外通透，那声像是肉体撞击地面的钝响传来时星野枫也停滞下脚步。
树丛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大家都过来看看吧，这个就是鸬宫家最没用的**啊～”一道最响亮的声音分外夸张，挖苦意味十足。
令一个人就显然酸气了很多。“和优等生在一个班级也太过分了吧，明明就是个杂鱼。”
“哇这小屁孩眼神好凶在瞪着我们呢哈哈！”
高年级生欺负年纪小的孩子这种事在土御门岛并不少见，更何况阴阳师的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王者说话。
加重捏着伞柄的力道，星野枫想还是不要多事先离开比较好。
刚迈出去一步，方才依稀飘过耳畔的话语疯狂膨胀开让她猛地回过神。
松手之际那顶淡蓝色雨伞晃悠悠飘最终落在沾满雨水的地面上，像极了谁从来都无法自我主宰的命运。
绕过树丛，她看见了被三四个少年围成的空间内蜷缩着小小一团的影子。
那是何等倔强又无所适从的瘦弱身影，每次被人压下去后都会固执地再爬起来。循环往复，轮回不休。
“你们几个在说，鸬宫家？”她自持声音谈不上不大，可对方却好像因为做了坏事被撞破一般慌乱地后退不少。
待看清对象只是个小女孩后，为首身材好大的高年级学生明显有了底气。“我当是谁，原来是跟在鸬宫泉里背后的小狗啊。”他轻淬以表达自身的不屑，可隐隐颤抖的下颚暴露了他被目击者撞到欺负低年级生的不安。
就算表现的再强势，岛上怎么会有不害怕鸬宫家权势的人。就连欺侮都只敢背地里进行的人，是在惧怕被曝光无公众之下。
这样想着，星野枫咬住自己舌尖壮胆道。“既然知道我是泉里小姐的伴读还敢欺负我鸬宫家的人么。我可是已经告诉老师了。”不擅长撒谎的她勉强让面部表情镇定，煞有介事地“威胁”。
果不其然对方只是外强中干，在听闻有大人快要来时忙做贼心虚地散开。
星野枫松了口气，这才小步挪动到了那个身形格外瘦小细弱的男孩面前。“你……真的是鸬宫家的人？”生在鸬宫家还被人欺负这么惨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真的是很瘦弱，她站着都能感觉到缩成蜗牛的小小少年甚至还没她高。

那个……不知为啥要审核不让我继续打下去，悲痛挥泪

那纤细的胳膊使劲抹去脸上污泥，在那瞬间她仿佛看见了玉雾中最明亮的眼睛，简直就像是宝石。
世人都说紫色是贵族王者才配驾驭的颜色，此时那双宛若紫精石雕刻的瞳眸就映刻在男孩眼眶。苍白肤色衬托下尚未完全长开的精致五官内已可窥见日后惊艳。
被雨水浸泡后的衣服更加褶皱，湿漉漉的酒红色头发黏在他额头，那颗颗垂落的雨滴竟看起来如美酒甘醇。
“你根本就没告诉老师吧。”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小鬼，你这是和救命恩人说话的方式？”大概是觉得面前男孩年纪肯定没她大，星野枫这才有恃无恐。
淡色薄唇紧抿漾开抹无所谓的弧度，男孩盯着她的眼神颇想在看一个多管闲事的大妈。“没有你我也可以脱身，以及……”无视女孩默念一点也不可爱的怨气，他波澜不惊地拭去眼睫上悬挂的水珠。“别叫我小鬼，我的名字是鸬宫天马。”堪比女孩子的眼睫毛长而卷，在她眼底像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星野枫同学。”
那蝴蝶飞旋盘落心间，为男孩口中吐露出自己的名字而撼动波纹，洒落一地芬芳。
鸬宫天马，就这样撞入了她十一岁那年的雨季。
“咦？咦！他就是……泉里姐的弟弟？！”难以控制音量急剧增幅，星野枫傻愣在原地看着在鸬宫泉里怀中抬起小脑袋的男孩冲她冷哼了一声，惊讶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鸬宫泉里摩挲过男孩头顶发丝，似乎抱着弟弟就很安心的样子她眉眼弯弯。“这是我最小的弟弟鸬宫天马，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鸬宫本家有很多来自各个分家的孩子，但只有她和天马真真切切以血缘关系维系。
当了那么久同班同学也难怪他记得她名字，当然惭愧的是她毫无映象就对了。
星野枫很快就见识到了何为存在感为零。

抽风上图

肯定是这样的。宛如执念，她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那爱护弟弟成痴的鸬宫泉里，和全身心依赖姐姐的鸬宫天马。
这或许是，泉里最希望的结局。
答应我。
原来是要答应你去保护这个小鬼头啊。
那也是雨天，衣着单薄的少年仰躺在雨水中久久不曾起身。他身上全是猩红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
这让星野枫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些雨珠从天而落仿佛能将所有血色杀戮和恩怨都洗刷干净，可她知道鸬宫天马心里的负罪感和愧疚一辈子都不可能洗干净。
意识到有人靠近，鸬宫天马余光先是瞥见那蓝色尖尖伞顶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恍惚微笑。他的眼睛成了双眸异色，这是鸬宫泉里留给他永恒的印记。
紫与绿浑然一体为他增添了一丝妖异美感，明明那么漂亮的瞳眸她却丝毫感受不到这眼睛背后的亮度，他的光熄灭了。“呐，小枫。”和泉里同样，他喊她称呼一直都是小枫，哪怕她比他年长一岁。
“血，血，都是血……”手指无论怎样反复擦拭也抹不去血的味道，犹如伴随他永生永世。
星野枫鼻尖酸涩，她跪坐在地将雨伞遮挡在早就浑身湿透的少年身前。顿时雨水倾泻而下，让她全身针扎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只能以这种方式陪伴着他，因为力量低微的她实在没有任何力量去安慰弥补这个内心千疮百孔的少年。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姐姐，而是最爱和最重要的温暖。
“你这么干净，实在不该在鸬宫家。”
好似一下长大的少年，在雨夜中喃喃细语。
自此之后五年她再也没见过鸬宫天马，就算是登门拜访也会被拒之门外。
星野枫明白，自己在他眼中恐怕是个和鸬宫泉里有着必然联系的人。
见之心伤不如不见。
没有泉里照顾的她不出意外从甲班掉到了丙班，这对星野枫来说是全新开始。她逐渐习惯失去泉里以后的新生活，顺利地在高年级班级里交到了新的朋友，继续过她平淡无奇的人生。
她留了长发，喜欢梳鸬宫泉里那样整整齐齐的马尾。即便不近视她也去给自己佩戴了一幅平光眼镜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腼腆，爱笑，好说话。这些是同学给她的中肯评价。
和鸬宫天马的重逢是那么猝不及防，以及啼笑皆非。
鸬宫天马虽然很少在甲班露面，却是甲班很出名的神话人物。据说他自当上家主以后虽还是那样懒散可无论各种任务试炼都能简单轻松完成，骤然出众的才华难免也会惹人诟病非议。
这大概就是泉里说的，只要他认真起来就什么都能做到。
听到又有别班阴阳师对鸬宫家的过往指指点点，本来坐在草坪里写生的星野枫一时没忍住，抓起身旁本来用来当午饭的饭团就来了个脸部命中。“啊不好意思，手滑。”她很没诚意的敷衍，为手中画本添下最后一笔。
被打脸的男生本就聒噪，这下更加是不依不饶。
“这么远还说不是故意，我看你是欠揍吧。”看得出来他被找晦气也是气的不轻。
弯起唇角星野枫举手装无辜，“我虽和你并不认识，不过也要提醒同学一句。”笑意散去时化为琥珀眸中那深沉云雾。“有本事就自己变强，少在那里嫉妒别人说风凉话。”她很少这么锋芒毕露，此时说出来才觉不大合适可收回去显然也是来不及的。
星野枫选择吞了吞口水佯装自己很淡定，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么有才华、这么有勇气过。
被戳破心事的男生恼羞成怒，在同学面前显然不能被一个女孩怼的失去面子是以他撸起袖子摆出幅要过来算账的样子。
星野枫体会到了自作孽的下场默然叹了口气，虽说学校里禁止私下斗殴，不过她现下该盘算的也正是自己和对方咒力究竟谁更胜一筹。
“吵死了。”
喧嚣声中，唯有那清浅低沉的嗓音如流逝过岁月时光的清凉星辉，让诸多烦躁都并入尘埃。
眼前有黑影一跃而下激荡起满树留香，她竟没发现之前有人在树上。
那截校服袖口随风高高飘起，想必是主人没好好穿戴仅仅扣上了一颗扣子的缘故。
耷拉在肩头的黑白校服被他硬生生穿出了嘻哈风格，身形虽不高大却别有番气势。或者说，他的气质就是将翩翩贵气和不羁痞气巧妙结合组合成他这样一个人。
他稳稳落地后便抬起脚掌将看似随意地面前几根掉落树枝碾碎，那窸窸窣窣断裂粉碎的声响格外清晰。“嗯？你们好像吵到了我午睡啊。”扬起的语音如钩挑起注意力，所有人都难以控制那集中于他身上视线。
少年嘴里含着半根草根眯着眼睛扫视过已经完全傻眼的少女，把玩手里吃到一半的竹签时连空气都弥漫来糯米丸子那甜滋滋的气息。
剑眉入鬓薄唇轻佻，那酒红色的头发以及那在阳光下呈现两种缤纷颜色的瞳眸都在无形暗示着面前之人身份。
和儿时不同，他几乎可以说是白玉雕砌的绝美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危险气息，迫人之至。
星野枫吭哧了半响，才将眼前这个打扮成不入流小混混的少年归结到过去那个软萌生气就嘟嘴的包子身上。“鸬……鸬宫……天……”
在她结巴说要鸬宫天马四个字后，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人也跑的没影活像赶头胎那般匆忙。
时间充足到打了个哈欠后的鸬宫天马似笑非笑，那眼神怎样也不像是在打量过去熟人。“好久不见呢，乡村女。”
星野家来源于地方土生土长的阴阳师，他这么说自己其实也无可厚非。不过……
不过这强烈的不爽感是怎么回事。

他好歹以前也是尊称她为小枫（姐）的啊。
不仅仅是称谓，改变的是他这整个人。
星野枫明白残忍的过去会拥有多大力量将一个人脱胎换骨，让他成为她陌生的那个鸬宫天马。嗓音涩然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没事吧天马。”她感觉自己问题似乎不痛不痒。
眉宇弧度推移之间他声音依旧平淡如水。“我好的很。”是啊，他好得很。
一生之中从来没如此好，拥有无尚力量与权力的他，当真是好极了。
“可我听老师说你经常逃课。”星野枫一本正经如教育不听话的孩子。
捏紧竹签的手微微用力，那纤细的东西顿时断裂开来。鸬宫天马这么堂而皇之地以一记手刀的姿势砸在她脑壳上让星野枫痛呼出声。
“你、你干嘛。”
毫无顾忌将少女发丝摆弄揉成乱糟糟了一团，少年漾开若有若无的笑意。“还轮不到乡村女来管我，真把自己当我姐姐了，嗯？”他不是不明白鸬宫泉里对星野枫的影响有多大。
她如今的衣着，发型，还有那并无必要存在的眼镜都宛若另一个鸬宫泉里。
指尖带着微凉温度轻轻擦过她较为敏感的肌肤，星野枫听到的是他那惯性盘旋耳侧的尾音，不觉连耳根隐隐发热。她意识到他已经长大十五岁的翩翩少年，个头也和她差不多高。
这个小鬼……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男孩子气概了。
抬头映入她眼帘的容貌不再是过去那软萌的包子取而代之的是长开后愈发清俊精致的五官，鸬宫天马足以令很多女孩脸红心跳。
感觉……好危险。
火速从少年“魔爪”下逃脱跳出包围圈三米，星野枫颇为懊恼地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果不其然发型全乱了，早上绑了好久的马尾大有散架趋势。
“这个发型不适合你。”咬着半个丸子，少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星野枫原本正在拆辫子的手指蓦然停滞，那根束发的丝带没有了支点便晃悠悠飘落下来。满头青丝不加任何装点散落肩头，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头发那细细软软的末梢蹭过鼻尖的微痒。

头发……原来都这么长了啊。
少年眼角上挑此时笑得有些邪气。“嗯，这样好看。”她并不需要做鸬宫泉里，因为她就是星野枫。
同样束缚在泉里留下的禁锢，他已然无法全身而退。但她还有换自己自由的可能。
这句话让她夜里辗转难眠，回忆起白天少年言行举止时她更觉面颊滚烫。
鸬宫天马，似乎变得比过去更成熟，个性，也更具备吸引力了。星野枫似乎明白为何最近这几年岛上的年轻女性阴阳师提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很容易被好皮相给迷惑的。
真是个犯规的小鬼……她小声低估着将脑袋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看到这样的他，就会变得也很想改变自己。
换了发型取下眼镜，她在同学略带惊讶的注视里走进教室。
“小枫你换风格了？”
少女以指尖梳理过更加清爽利落的发丝，唇边不觉噙着笑意。“有个人和我说，这样更好看。”不管怎么说，他都勉强算是夸赞她的第一个异性吧。
正是有了那次意料之外的相遇，她才时不时更加去关注关于他的消息。
不经常出现在青阳院的鸬宫天马在众人口中实是褒贬不一，有人赞他天纵奇才也有人讽刺他孤傲狂妄。这些词都和她记忆里的天马相去甚远，星野枫这才发觉自己其实真的并不了解现在的鸬宫天马，他这个人是怎样的。
将之归类于作为“姐姐”的失责，这让她坐立难安。去过甲班找过他几次却每每都扑空，时间长了过去和她相熟的人难免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她这个被鸬宫家抛弃的陪读又想抱上鸬宫家大腿云云。
心烦也解决不了留言，何况她也过了会在意这些的年纪。
比较尴尬的情况也有，列如实战课却没有人来和她搭档。女生她倒是能理解，多半是因为见她三天两头跑去找鸬宫天马结果成女性公敌了……至于男生……
星野枫随意以视线搜寻落单目标，周围还没找到搭档的几个少年迅速退远那阵仗犹如她是洪水猛兽。大概……是她手滑事件的彪悍导致的。
感叹自作孽不可活的星野枫开始收拾好符咒和装备武器，反正一个人准备修炼也只是工作量大更辛苦些罢了。
蓝发男子用懒洋洋的强调发声，那模样好似从来都没睡醒过。“甲乙丙三班两人组队练习，这次的任务是拔除虚拟污秽。”负责这次带队的老师吗新在草草宣布完规则后，就瘫在一边的躺椅上继续阅读他的少女漫画。
星野枫抬手将滑落肩头的长发勾到耳后，新发型虽然更适合她不过未免太不方便于竞技格斗。
狩猎衣本就以轻便为主。
就在她咬住发圈试图将妨碍她行动的长发束成马尾时，脑门就什么触感细腻之物重重一弹，那熟悉的力道让她险些痛到飙泪。
“呦～”
挥手示意的十指堪比女子那般细腻光滑，很难看得出是双持剑的手。
星野枫抿了抿唇赶紧藏起那抹笑。“怎么，难得请得动鸬宫大少爷。”她面前少年玄黑狩猎衣袍翩飞若起，更衬他那酒酿的绝美色泽。
鸬宫天马手腕一折顺势取下腰际佩剑，看似锋利的兵刃在他掌心灵活转动犹如艺术品。“并没什么，只是很久没练习皮痒了而已。”挑眉应对少女疑问，他那悠然姿态如踩在镜花水月之上，那散开的波纹无形包裹住她，让她有种再难逃脱武逆他的错觉。“再说你不是正在找我么，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让星野枫有过片刻恍然的神经全部清醒。
鸬宫天马难得规规矩矩地出现在教学课堂上，对此同样深感意外的学生禁不住看向他们，个别几个胆子大的伸长脖子张望想要看清楚这位传说中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兴许是被越来越多的灼热视线夹击让星野枫低垂下头，她颇为窘迫地压低声音。“你怎么不挑个好点的时间。”
“时间……”眼眸下意识随着主人心绪而眯起，他忽然视线定格在一处，黑色修饰他长身玉立如松柏般挺拔，以及……僵直。
星野枫顺着那方向看去，对面和鸬宫天马面面相觑的小姑娘不过十二岁的模样。和众人整齐划一的狩猎衣装扮略微不同的是那细致的玫瑰纹路和西洋薄纱裙摆，无疑说明了她隶属于御币岛家。
女孩瞪着那对盈盈碧色的秋水瞳眸，撇了撇嘴角有些不服气。“女人脸？”
不怒反笑的鸬宫天马以同样的语气回敬了过去，不过是堪称皮笑肉不笑。“黄毛丫头？”
如果眼神能交流的话，双方应该大概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
星野枫嘴角淡淡笑意正被她抚平消逝，注意力最终落在了女孩袖摆上的刺绣名片上。
天辰雪。奇怪的是并没有族徽。
沉浸在书中的吗新不得不在众人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抬起头。“啊小雪你过来了啊～”蓝发男子后知后觉扬了扬手，几乎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内难得能看出心情不错。“是来找我一起看最新动漫的么？”作为阴阳师张口闭口魔法少女，确实是令人头痛的男人。
被吗新言论被迫拉回现实，女孩收回那明显带着强烈抵触不满情绪的眼神乖乖垂落只盯着脚尖。“新大人，您是答应我教我探测术的。”
吗新笑眯眯地敲了敲姑娘脑袋。“怎么，御币岛家的咒力实体化和式神驾驭你不满足？”
飞速蹭到吗新身边的女孩抓住男子袖袍一角似是在恳求什么，她还不忘记回身对鸬宫天马冷哼一声充分表达出自身不屑。
似是察觉出星野枫对那女孩的在意，鸬宫天马收回原本高悬在腰际佩剑之上的手指。“她是天后的弟子，鸟丸的青梅竹马。”

他嗓音淡然清冷，仿佛在诉说不相干的故事。
若真不在意，又怎会挪不开眼睛。
星野枫恍神中被那令人怀念的鸟丸两字逗乐，“唯独对斑鸠士门的称呼还是没有变呢～”
那大概是星野枫第一次和天辰雪相遇。
谁也没预料到，应该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乖巧又暗露聪慧的姑娘会在多年后，轻而易举得到了那个她不敢妄想之人的心。
“哎，和我搭档？”
“有什么问题。”咬着随身携带的丸子他半含竹签，鸬宫天马平静而理所应当地反问。
星野枫摇了摇头，细弱的声音在隐约颤抖。“我这种人……不行的……”是啊，这样弱小而不起眼的她是不够资格做他的同伴的。
她有多少能力，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泉里离开时她因为胆怯什么也没有做，天马独自一人承担压力时她依旧任何忙都没帮上。
她就是这么没用的阴阳师啊……
少年眼角予以轻微一瞥，唇畔弧度渐渐加深道。“如果你是在想自己是多么没用的阴阳师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总是默默想着做不到，不行，不够资格……”凝聚在那对瑰丽异色瞳里的清辉，此刻看来竟是比星辰还要闪耀。“你到底在自卑什么。”
洞穿所有掩饰和伪装，那个少年已经不是过去的他。而她还一直止步不前。
咬唇时她尝到了久违的血腥的味道，让她全身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是啊，她这是自卑。
缓步走过她身侧，异瞳少年那散开的酒红发丝如轻纱包裹住她眼前视线。迷蒙中只有他的声音各格外清晰。“所以就给我站起来，不断变强。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鸬宫家也需要你的力量，星野枫！”
漫天的云霞究竟是为谁制造的风景，成为她生命里不可多得的美丽回忆。
人生第一次，被人说我需要你。
少女久久伫立在原地，发红的眼眶内有晶莹剔透的光亮。那颤抖的字句却如诛心誓言般撼动千钧不可磨灭。“遵命，家主大人。”她差点忘了，她也是鸬宫家的一分子是他麾下的战力。
那天，她依稀看见了他的未来。
泉里没说错，他本就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天生傲骨的王者。
他的身边……会有她的存在么。
过去她不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因为另一个人的言语而飞蛾扑火。现在她信了。
想要变强，想要帮助他的信念从未如此强大。
鸬宫天马重诺，说好的搭档每次她有实战课他定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和落单的她组队。
贵人的训练辛苦而不讲道理，他用的都是简单粗暴如何将敌人一击毙命的狠辣招数。星野枫知道那是童年他逼着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在他身上留下的宛如诅咒的痕迹。
筋疲力尽连刀都握不住，素来体质不够强的她半跪在地，呼吸粗重而不规律。
鸬宫天马坐在旁边红色乱石上。他头发纹丝不乱衣襟也整洁如初，正小有兴致把玩着用来和她对战的长条树枝。“想要放弃了，嗯？”她太心软也太瘦弱，几乎是呈现被他吊打的状态。
第一次如此残酷认识到天才和凡人的区别，老实说让她很火大。
脑海里不争气地全是少年那日对她伸出手时所说话。想要变强，就不能让他看扁了自己。
星野枫拭去唇角擦破的血痕，她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谁要……放弃啊！”
少女的眼睛深处原来也会有如此不服输的时候，鸬宫天马看到了和她本身格格不入的气息。似曾相识，那是某种偏执狂热又锋芒毕露的气息。
那是，阴阳师面对敌人下决心哪怕死去也要拖对方一起同归于尽的气魄。
“终于变得有意思了……”
正常蜕变的过程是缓慢的，她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经常挂彩。打着石膏去上学也成了常有的事。
不明所以的人总有嚼舌根的习惯。
膳所分家的女孩说话阴阳怪气，总含着让她不爽的讥笑。“阿拉，星野同学这是被自己新抱大腿的主人嫌弃了么。”
另一个男生帮腔道，“她倒是会找靠山，鸬宫泉里不行了就……”
“住口。”双手拍在桌子上“彭”的巨响明显吓了周围人一跳，不懂平日里一贯忍让的女孩为何今日那么爆发。
泉里姐姐的名字，岂能被这些人说出口。隐怒下的星野枫显然忘记了自己手臂上还打着石膏的事实，登时感觉伤口裂开让她浑身触电般跳起来。
惨了……
额角爬满冷汗的少女哀叹着倒霉，面部上还得不显山露水，便小声倒抽冷气。
被星野枫不同往日的反应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女生索性想要闹得更大强撑着煽风点火。“呦发火了，这是要和我决斗么。”阴阳师之间的较量有很多种类，文斗武斗皆可。文斗是在阴阳咒术符文和式神控制上的较量，武斗则是单纯的武器互殴到另一方倒下失去反抗或者放弃为止。
“你……”
校园统一的黑色皮鞋踩在瓷砖上，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巧妙听到了那瓷纹破裂的细碎声响。“许久不来学校，你们丙班倒是热闹啊。”将外套反手搭在肩头的少年嗤笑一声，眸中渐冷教室里在那些隐约外泻的水属性咒力下，地面迅速结成了一层薄冰。
咒力低微的人登时冷的瑟瑟发抖，带着惧意看向不请自来的鸬宫天马。“明明不过就是一群杂鱼，倒是敢对我鸬宫家的家臣指手画脚，嗯？”
他踏过冰花走到面色僵硬的膳所家少女跟前，笑意令人生寒。“要和我比么，还是让我问问家萝莉子分家旗下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代？”

漫不尽心的吐出对膳所美玖的昵称，殊不知在他人眼里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星野家过去一直不受鸬宫家重用，谁成想今日就撞上了不软不硬的钉子。
“还请……请原谅我，天马大人。”
对女孩识相倒是很满意，鸬宫天马视线从面色惨白的少女身上跳过最后落在一脸懵懂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过来的星野枫身上。
“看什么看，训练去了。”
后者迟钝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包。
余光所见的少年侧影，在金色光线下也竟如此柔和。星野枫却一点也不觉得憋闷了，反而有些小小的喜悦。那些像是糖果般甜滋滋的味道缠绕心间让她眼睛里有了笑意。
他刚才是在维护她么，以他的方式。
被少女一路笑一路打量的少年莫名底气不足，煞风景地警告她道。“想要报答我的话就成为我的力量，我可不帮闲人。”
鸬宫家的家臣历史悠久盘根错杂，甚至决定着每一代新生家主决定的仪式。就是那夺去泉里生命的仪式。
星野枫知道，他想改变这个宿命。
其实她要踩着其他其他高手成为他左膀右臂的机遇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
她想创造他所期待的世界。
少女微微一笑，伸出小拇指的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一定会成为，天马足够优秀的家臣。”
父母曾让她一辈子小心谨慎，本本分分地或者。她现在不想泯然于众人，想要脱颖而出去往强者所在的境地，看看他们的风景，看看鸬宫天马所在之处究竟有怎样的色彩。
少年被这老土的盟约方式弄得哭笑不得，抱起胳膊表达他的嫌弃。“土爆了啊乡村女。”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她持续着拉钩上吊的游戏。
总觉得，越来越想看到他。
关注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正因为他来青阳院的机会甚少她平常上学期间才格外珍惜每一次见面指导的机会。
被天马的爱慕者误会的情况也不少见。
“那个，前辈和天马学长关系是不是很好啊，你是他女朋友么？”红着脸的小女生攒紧手里信封不安地扭动身子。
星野枫差点被从柜子里提出来的鞋子砸了脚，她脸色顿时红的和身前姑娘有的一拼。“你误会了藤宫学妹，我只是他……”只是什么。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愣在原地，好半响才摆了摆手客气又几分疏离地笑道。“我只是天马大人的家臣。”
是啊，只是家主和属下的关系而已。
藤宫羽松了口气，凑上前将粉红信封硬塞到她手心里。“那学姐可以帮我转交给天马前辈么，真的是太感谢了。”星野枫多少知道她甜美的形象在男生里很受欢迎，藤宫家也是名门望族身份不低。
这样……不犯法吧。
用脚趾头想也是告白信。
将信封包在手心里，星野枫没发现回家的脚步比往日沉重拖沓了几分。那个小鬼也到了差不多要谈恋爱的时候呢。
鸬宫家的大门现在她成了常客，侍卫并不会阻拦她出入。这个桃花三千落璎纷飞的地方，没人知道到底埋葬了多少年轻生命。
鸬宫天马那截玄黑衣角在粉红桃花中格外亮眼，星野枫听到了少年暗藏笑意却又故作不屑的声音在高声道。“所以说，我在说你弱爆了。”
桃花林迷乱，她慢慢看清了桃树下持剑的少女那灰扑扑的衣裙，小姑娘连膝盖都磕破了人但是意外倔强不肯示弱。“要不是昴师父让我向你请教剑术，我才不会向你这个女人脸低声下气！所以你这种一米六的矮子是怎么当上贵人天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整个土御门岛怕是也没几个人敢这样和鸬宫天马说话。
稳稳端坐上桃枝上的美少年似乎身子一歪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脸色也是黑如锅底。“黄毛丫头你脑袋还想不想要了。”要是换成别人真正脑袋要给他切掉一百多次了。
鸬宫天马不是喜欢和人逞口舌之快的人，比起斗嘴他更喜欢用力量逼迫对方就范。
星野枫本能闪身一步藏在桃树后，不知为何像个偷窥者般探出头来。
少年皱了皱眉，他跳下桃树时本来飞旋在半空的佩剑也随着他动作落回手心，激荡起成片绯色光华。
天辰雪被他难隐杀意的举动惊得后退几步，回过神才发现鸬宫天马持剑挡在她身前，这似乎是一个防范护卫的姿态。
“何人鬼鬼祟祟。”挥剑一瞬将星野枫藏身的树干削去了大半，周围树丛也几乎被一剑荡平。
巨大轰鸣声中她摸了摸连带着被斩断的几根发丝有些欲哭无泪，“是我，连我的咒力都认不出来了。”
蓄势待发的剑宇感受到主人意念将将熄灭气焰，鸬宫天马将其收归入鞘，释去杀气后他眉间缓和了不少。“我练剑的时候尽量不要在我身后，否则会误伤。”她并不是这么冒失的人，细心如她本应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洋娃娃般的姑娘从天马身后转出来，天辰雪心思颇为敏感自然察觉出跟前少女似乎有话和鸬宫天马说，她这个外族人显然是个妨碍。
“女人脸，下次我再找你授课。”布料轻擦过膝盖她转身轻盈跃开，那雪白裙摆便在身后荡漾如花。“当然我希望最好没有下一次。”少女笑意狡黠，冲他们做了个鬼脸后消失在桃花那一树浮华幻影中。
“下次最好叫我天马大人，或者是天马师父。”悠悠然以咒力远距离传话的少年，也再也难藏唇畔那微不可见的笑意。
有趣又调皮的小姑娘，稍微有点期待她乖乖听他话的样子了。
星野枫无意识加紧了力道，背在身后的那封信也被她捏到不成形状。“天马看起来和天辰学妹关系很好？”

她是少数几个被赋予叫他名字特权的人，她明白这样的殊荣才格外重视。
女人脸，怎么看都是相当惹怒他的外号。以他性格从来都是他奚落别人，哪里会轮得到他人给他取别的称呼。
对此挑眉似乎不知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鸬宫天马接过一边侍从递过来的毛巾擦去了鬓边汗珠。“那丫头虽然是眯眯眼夫人的弟子，但阴阳连有意让她学习各种类型咒术。”无论是远程进攻，还是近距离进攻。结界防御还是探知预测。凡是十二天将的功夫她几乎都见识过，当然他的剑术她并没好好学就是了。
这大概是所谓的……幸运的天之骄女吧。
和她这样从基础最底层起步，一无所有的人完全不同。有十二天将庇护是多少阴阳师梦寐以求的福分。
星野枫并没有把那封信交出去。
再说紧紧揉成一团的信也送不出去。
她知道自只是在自欺欺人找个理由罢了，甚至连藤宫羽的名字都没有提，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到星野家。
泡澡也解决不了复杂的心情，她在水中轻轻吐出一个又一个气泡看着它们浮动，破裂。
“如果不想让任何女生靠近他的话，这就是喜欢吧。”妹妹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煞有介事的分析着她口中同学A和同学B的案例。
星野枫猛地扭头，因为幅度太大头发被卷入吹风机的齿轮里卡住。明明应该很疼她却毫无感觉只是结结巴巴吼道。“怎、怎么可能。”
喜欢这种事……她过去想都不敢想。
可，骗不了自己。
如若不喜欢怎么会看见他和别的女子亲近而不舒服，如若不喜欢怎会每次见面都欣喜若狂，如若不喜欢……她怎么会做出丢掉别人告白信这种荒诞又不光明磊落的举措。
到底是何时，是重逢时他回神冲她勾唇含笑的那一刻，还是他允她未来许诺伸出手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当年雨中初遇，那惊艳了她内心浩瀚沙漠的容华。
好像都是，好像都不是。
她心疼儿时那以软刺保护自己的少年，却爱上了改变以后陌生又熟悉的这个贵人天将。
本以为人生也就平淡无奇。青阳院毕业后执行些低级任务，然后在家族安排下嫁给另一个家族的适龄男子，诞下子嗣延续阴阳师的使命。
这就是大部分阴阳师的命运。
现在不同了，她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不就是……姐弟恋么。”星野枫将脸埋在榻榻米闷声细语，即便身处凉风她也觉得自己像是失足掉进了火山口。
她眼里哪怕比她小一天小一刻钟那都是弟弟，她长了天马一岁那更是不折不扣姐姐辈。
姐姐居然对弟弟动了这种心思……怎么看都对不起临终前托付她照顾天马的泉里，更对不起好心收留他们的鸬宫家族。
更何况……
是啊，她知道的。
他那么好，配怎样美丽优秀的女子都不过分。长老们一定会给他找一个最适合的大家闺秀。她一届萤火之光怎可和星月争辉。
少女拂过指尖上那因为练习而留下的斑斑纹路，若隐若现的笑意一如她此刻甜蜜和酸楚交织的内心。“要是作为亲信留在你身边就好了。”只是如此，便够了。她从不奢求。
星野枫不知道暗恋该是种怎样的处境，反正她像个寻常姑娘一般，会在人群中追逐那抹趋之若鹜的淡影。
知道他挑食，每次把搭配做好的便当偷偷放在根本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的座位上。
阳台阳光很好，她喜欢俯身趴在栏杆上。因为这里可以看到他睡午觉的地方。
偶尔看到他和同学交流那快步离去的身影，她会悄悄跟在后面只为看一眼他和别人对话时那自信果敢的眼神。
她喜欢画画，从此以后她夹藏画本内全是他的身影。吃着丸子的他，浅眠的他，练剑的他，挂着淡淡笑意的他，皱眉训斥人的他……
原来暗恋是这种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如同这些年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她找到了自己为何那么在乎他的理由。星野枫习惯了做跟在他身后的影子，将喜欢你那三个字一辈子深藏心底，做他最忠实的下属和朋友。
后来的事，阴阳师多数人都有见证。
星野枫凭借实力成为了星野家家主，和外院周助一男一女堪称鸬宫天马的心腹之交。
她总是持剑跟随在鸬宫天马身后，刀山火海，枪林弹雨。
十七岁的鸬宫天马，虽然年轻却可以说是土御门岛追随者最多的家主。
“那个女孩……死掉了？”星野枫得知天辰雪消息时，纵使并不相熟也为逝去的年轻生命而分外感怀。才只有十四岁呢，如果活下来会是阴阳师很不得了的战力吧。
鸬宫天马神色阴晴莫辩，他持黑子落于白玉棋盘上。“在祸野里失踪，多半是活不下去的。”面色平淡，但他的棋局套路已经乱了。
这棋，胜负已分。
星野枫随手将白色棋子打乱，算是毁了这场并无意义的对局。跟在他身边这几年，她很了解他，再了解他不过了。“天马，你不开心。”
可耻的是，在看到他失落的背后，她居然有刹那间暗自庆幸那个女孩的陨灭。
难道她已经不再满足做一个暗恋者了么。
都说感情这东西藏久了，会活生生把一个人给逼疯。她过去不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家族会议上她以星野家族掌舵人身份堂堂正正坐在了前方，在天马身边她负责着鸬宫众分家资料信息整理，终于无人再敢忽视她身上的才华。
“星野家主留步。”
少女转身先施一礼，腰间所象牙白长剑便随着她的晃动而扣出金属声响。“长老有何吩咐。”话语虽客套，少女眼底并无半分笑意。

鸬宫家族除却家主，四位长老也是权高位重。据说在鸬宫一族家主更新换代极快，能者居之胜者为王。负责每一届家主选拔的四大家族甚至有些情急之下废除家主的特权。反正贵人式神嗜血好斗，择咒力强悍者为栖。
他们，是天马前进的绊脚石。
如果不是他们纵容鸬宫家千百年不变的残忍继承方式，泉里姐姐也不会……
武刕口长老因年迈而浓密的雪白须发下，眼风竟是格外凌厉。“不知是否是老朽错觉，星野家主似乎总是对老朽抱有敌意。”
星野枫后退一步暗自摁住正蠢蠢欲动的剑柄，抬头时笑容干净漂亮。“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为天马大人做事的人。”外人面前她叫他天马大人是为了不暴露他们之间关系的亲密，可以说鸬宫天马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老师。
他教会了她如何巧言令色掩藏那些真实情绪。
老者泛起皱纹的眼角飞速划过一丝讥诮意味，他拄着拐杖站在少女对面，满头皆白的发丝随风涌动。“反正我们都是……侍奉历代怪物的家族罢了。”鸬宫家，是诞生怪物的被诅咒的家族。
历代贵人变强，变强，他们必须越来越强。踩着累累白骨沾染鲜血，他们手中死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强。
星野枫颦眉强压下心头不悦，“长老大人，还请您莫要对天马大人出言不逊。”怪物……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他们才是真正夺去鸬宫家孩子生命的魔兽。
“总有一天我和天马大人会向你们证明，这种腐朽制度的错误，泉里姐姐的自我牺牲不会白费，我一定会……”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言辞愈来愈激动的少女面前老态的面容突然像是魔障般笑出声，那扭曲的笑容让星野枫生生不寒而栗。“牺牲……谁告诉你的。”
步步逼近她的老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似乎蕴含了无尽的嘲笑和同情。怜悯她这个被蒙蔽在鼓里的可怜人。“泉里小姐，可是被天马大人一剑毙命的。”粗糙手掌落于肩头犹如安慰，可星野枫竟寸步难行。
当时他们都惊讶于能亲手将剑刺入姐姐身体里的少年。很难想象这样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这般狠辣和决绝。
“知道天马大人为何是历代最强的贵人么。”
“那当然是……”诡异笑意自唇角绽开，“他手上人命最多啊。”
死者怨念会化为强大的力量缠身宿主，正是亲生姐姐的献祭才塑造成独一无二的鸬宫天马。
脚……根本不能动。
星野枫怔然之际所有力气逝去，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咬破舌尖她凝聚力气。“别说了……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他们一定是在陷害天马。
他从小就是那样好的孩子，怎么会骗她，怎么会伤害他最喜欢的鸬宫泉里。
她要问清楚，还他清白！
脚步纷乱错杂，她数不清一路上她到底摔了多少跤又重新爬起来。膝盖被磕破后流淌出了殷红血迹，顺着灰尘和干破皮肤混合在一处。
自从正式成为分家代表，她也能堂堂正正出入鸬宫本家对其繁琐构造也能轻松化解。
她总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天马……”
视线中央的少年背手负立，漫天都是他飘散开的酒红发丝。身后那抹浅淡黑影盘旋在他附近，逐渐化为了有形的手臂环抱住他双肩。
女孩那浅色长裙翩飞若蝶，回眸时冲星野枫轻轻一笑。两侧乖巧垂落的麻花辫，合衬出她书香气质的黑框眼镜。
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是个本该死去的人，她的名字是鸬宫泉里。
星野枫死死扼住嘴以免尖叫出声，趴在鸬宫天马肩头仿佛无比亲昵的女孩此时伸出五指狠狠掐住了少年脖颈。
苍白肌肤上淡蓝色血管看起来即将喷涌出鲜血，鸬宫泉里原本温和柔弱的面容此时目龇俱裂，带着剜心刻骨的恨意死死扼住鸬宫天马那纤细脖颈不松手。简直……地狱里的修罗冤鬼。
“泉里姐！”思维先于她言语出手，挥剑斩向少女双手，星野枫的本能就是保护住鸬宫天马。
原以为会断开的手臂如飘渺幻影散开，本就是没有形体的灵魂又谈何毁灭。
星野枫眼中的少年推开她轻咳几声，原本瓷白的肤色上遍布红痕。他竟一点都不还手？“天马，你没事吧。”
鸬宫天马抚平被指甲划出的伤口，面色依旧平淡如水，那冷静又运筹帷幄的样子第一次让她产生出他随时会消失的恐惧。“你不该过来。”
手腕颤抖少女上前紧揪住他衣襟，印象里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她气恼他的无动于衷。“我还做不到让你去送死。再说……那个泉里姐是怎么回事？！”他被怨念纠缠的事她一直都知道，可她不知道原来那些怨念也会杀人。
“小枫……”
风，好像在流泪。
耳边是谁的声音那么柔和，跨越多年后又和记忆力的女孩重叠。“小枫，是我啊。”
浮现在身后的幻影逐渐凝聚成鸬宫泉里的模样，飘动在空中破碎的是她支离破碎的身体。
女孩的眼泪滴落的眼泪是那么真实，落在她手背上连带起钻心疼痛。“为什么……”

星野枫喉头哽咽，“哐当”一声手中武器坠地她猛地转过身却穿过了那道影子。
“是你么，泉里姐姐。”
捧起她脸庞的双手温度那么冰冷，却依旧是当年的轻柔触感。“为什么……要站在杀害我的凶手身边。”
神思恍惚间瞳孔蓦然扩散，她的五脏六腑在那一刻都仿佛挤作一团，让她痛苦地干呕出声。眼前是两个世界，红与蓝重叠，黑与白交错。灵魂被撕开成两半，她感觉自己似乎飘在空气里融合在泉水里，变得很轻很轻。
这是，鸬宫泉里眼里的世界。
被封闭的空间内血腥气味冲天，到处都是战斗过后所遗留下来的断臂残肢。
镜片沾染上血污后破碎不堪，少女紧紧抱住怀中沉默如石头般的少年禁不住的发抖，好像那就是她最后的珍贵宝物。“天马，快点和姐姐一起出去吧。”
就算逃不出这个结界更不能放弃搏斗，她也至少要把天马藏起来。
十岁的少年安静将脸埋在少女怀中，原来他面对死亡时竟是如此平静。“像姐姐这样，果然是活不下去的啊。”
刀剑一举穿透心肺，痛过之后蔓延开无边无际的冷意。
鸬宫天马持剑的手很稳，不会让被攻击者有任何多余痛苦。“那么，请姐姐大人赴死。”阴影打上少年面颊，让他沐浴在黑暗中成为吞噬他人生命的死神。
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那双无论何时何地都清亮透彻的眸映刻在她所见所感画面之中。
鸬宫泉里费力拭去唇边鲜血轻笑出声，目光渐渐染上寒意。“反正……我也知道最后活下来的人会是你，天马。我愚蠢的弟弟。”
覆上少年污了血渍的颊，她极致轻柔抚摸。“背负罪孽的人，都是要下地狱去的。”
那笑声支离破碎，如同灭绝了所有人性。
“余生，你都只会孤单一人。永远没有人能够理解你，永远没有人能够陪伴你。”
最后的姐弟情分，伴随着鸬宫泉里恶毒的诅咒断绝。那个体贴善良的姐姐，那个温柔明媚的姑娘灰飞烟灭，只剩下饮血含恨的冤鬼。
住手……你不能再杀下去了。
鸬宫家家主的位置就那么重要么……
值得你，舍弃所有你深爱，也深爱你的人。
星野枫进入的是泉里的身体，她也拥有了泉里的感情。抑制不住从眼眶里夺目而出的泪水她跪倒在地，心脏被什么揪住生生撕扯，让疼痛都显得麻木空洞。
支撑她这些年的信念，原来不过是她一腔情愿的幻想。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发誓尽忠并满心爱慕的少年……是杀害她最珍视的姐姐、朋友的凶手。
“我等侍奉的家主，不过是一个怪物而已。”
鸬宫天马是……
她眼中一直都光鲜亮丽的少年，她无比憧憬的家主。现在再看一眼，宛若浑身血红从黑暗里诞生出的嗜血野兽。
少女嘴唇轻微颤动，她慢慢吐露出那两个音节。“怪……物……”她看着的人，是他。她所说的人，也还是他。
魂魄散尽，幻境归位。
鸬宫天马怔怔看着离她不过半米却隔绝若千山万水的少女，那两个字，他听得很清楚。
终于……她看待他的眼神也变得和那些人没有分别了啊。
他以为她是他童年仅剩下的美好回忆，他能永远信任的伙伴，他任性的“姐姐”。终归，还是丢下他独自一人了。
星野枫如规避魔鬼般节节后退，最后留给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是她仓皇而逃的背影。
漂浮在半空中的虚影掩唇轻笑，鸬宫泉里宛如和他双生不分、纠缠不注的噩梦。“看吧天马，没有人会接受你的。”她感觉到了，星野枫对他感情的变质。
所以她才无法原谅背叛她的弟弟和好友。
“如果这就是你的如愿。”鸬宫天马摊开手心，咒光中环绕在他身侧的灵魂重新归附到他体内。“如你所愿，姐姐。”他不会和她分开，哪怕她要将所有来到他身边的人变成陌路。
无人看见新一代鸬宫家主眼角滑落的一滴亮。那很快融入消弥于空气，成为从不存在的痕迹。
再见了，我曾经最想保护的人。
“我叫星野枫，是泉里小姐的陪读家臣。”得知他真实身份时忙于亡羊补牢做自我介绍的女孩，他觉得她那时笑得真是好傻。
揪住他脸蛋不依不饶的是她。“小鬼你要是再可爱点就好了。”
无数次认为她很啰嗦也很聒噪。“叫我一声姐姐听听嘛～”
这样的她，愿意拥抱住伤痕累累背负罪孽的他。让他生出想要依靠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原来那些温暖，转瞬即逝。
并不属于他鸬宫天马。
玄黑一色，让他喜欢上了黑暗。
星野枫离开了土御门岛在外游离，习惯从字里行间寻找到他的行踪。他又立了哪些功绩，打败了怎样强大的敌人，完成了多么艰巨的任务。
每每想起他却都会被心头更深的恐惧击败。
她害怕看见泉里那张饱含怨恨的脸蛋，听见质问她为何喜欢上鸬宫天马的声音。
其实她逃避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所以……”天辰雪轻咽下一口咖啡，笑意极其浅淡。“星野小姐是在后悔么。”
是啊，她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逃离后让他一个人背负污秽前行，后悔什么都不听他解释就专断独行离开，后悔……没在他面前说出她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语。
星野枫眉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思。“我回来，本来是想见他一面。只是我没想到……”她没想到，他已经有了妻子。更没想到，还是当年被认定为死亡的姑娘。
应该说是偶然还是注定，缘份原来在那时就开始了。

可一贯和鸬宫天马吵吵闹闹的她，究竟为何能接收他那样冰冷绝望的过去。
好想问，却问不出口。
“真是不好意思，我可不是能被鸬宫泉里区区怨念就吓跑的女人。”天辰雪似乎看穿她的顾虑，微微一笑。她从来不会对觊觎鸬宫天马的女人抱有好脸色，不过星野枫是特别。
不是厌恶，而是冷漠。
“星野小姐，你们看到的都是他残忍、冷傲、不近人情的一面。”天辰雪目光悠远，如同在回忆当年在桃树下初遇那个接住她的少年，不觉眼神柔和了不少。“但是我很庆幸，我和他经历的起时光的考验。透过那些伪装和误会，我所看到的天马……他孤单，迷茫，温柔又善良。”
“杀死泉里也许在你眼里是他大逆不道的行为，但换成我也会这么做。”有时候让与其让心爱的人一辈子活在痛苦内疚里，不如让他们干干净净死去。
你们谁知道那个少年当时滴血的内心，当时欲哭无泪的悲怆。
你们都不懂，我懂。
“告辞。”事已至此，她和星野枫已无话可说。
天辰雪俯身牵起女孩的手掌哄她放下快吃完的蛋糕，视线掠过女子徒然崩塌的面容时也徒增一丝伤感。
鸬宫千月挥了挥手算作告别，和母亲离开时还有些恋恋不舍。“阿姨，下次见～”她笑起来的模样和她日夜思之念之的人逐渐重叠，竟都是那般的……温暖。
星野枫体力不支，手中茶杯粉碎在陶瓷桌面上，她手背被滚烫茶水溅红也浑然不觉。
她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她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鸬宫天马的人，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竟不信他，生生将他推开她身边的人不是泉里，而是她自身的胆怯。
这场误会，从一开始就源自于她怯弱而虚伪的心灵，早就没有挽回可能。
低头拭去眼角湿润，她看见马路对面的男子匆忙一副着急见到妻女的模样。
鸬宫天马身穿常服将长发塞到棒球帽里，岁月在他这里依旧没留下任何痕迹唯有从容安定。
抱起女儿后鸬宫天马适当表达出被母女两个无视的不满，“不是让你在公园等我么。”
“遇到了老朋友，聊了会天。”天辰雪微微瞥了他一眼加快脚步。
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再不可寻，恰似她和他之间断裂就再也无法重续的红线。
咖啡，好苦。
星野枫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就算说出口，也终是徒劳。
已经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知道他现在很幸福就好。她的天马……终于有了愿意陪伴他、救赎他的姑娘。这很好，再好不过了。
原来错过，会演变成一生一世的隔阂。
星野枫将白帽扣上头顶，向着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款步而去。
从今以后，她也要为自己而活，不再后悔。
究竟什么时侯又惹到她了。
对此没有头绪的鸬宫天马看了看怀里同样茫然的女儿，追了上去。“嗯？丫头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那不如把今年最新款衣服全包了？”企图通过表现出财大气租来挽回妻子注意力的贵人紧跟在天辰雪身后，完全和战场上的鸬宫天马判若两人。
面容和秉性依旧和少女时期相同的小妻子侧头，神情有些奇怪。“你不是说我只有穿和服才好看么。”
颇为心虚的贵人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毕竟这种不喜欢你在别的男人面前穿的好看的理由怎么看都拉不上台面。
鸬宫天马选择轻咳几声掩盖，“那是……开玩笑的。”
“真是……”真是拿你没办法啊。天辰雪眉眼镀上浅浅笑意，握紧了他向她伸出的掌心。
不知不觉和这个别扭的男人也有过这么多春夏秋冬，从一开始的欢喜冤家到如今能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小夫妻。
她从未如此感谢上苍，让他们在最好的年华最合适的岁月相遇。
他们曾无数次误会过彼此，推开过彼此，怨恨又伤害过彼此……但是，这都成了过去。
没有什么，能摧毁羁绊最深的两颗心。
哪怕风雨命运无情摧残，也终能重聚。现在能陪伴在他身侧的人是她，也只有她。
相视而笑的两人，正是他们最幸福的模样。
“呐天马，你之前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子啊。”
“喜欢的现在不久正站在我面前么，嗯？”
他在意的，喜欢的人，现在只会是她，将来也只有她。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和另一个女孩等时机成熟会有更深的未来。后来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他年少对青春所抱有的幻想。他们都没有禁得起考验。
拯救他于水火背负他所有过往的姑娘，现在是他最深爱的妻子，他愿意携手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