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皱眉,却也不敢强行阻止少女的动作。如果是陌生的大人,因为知道几个小孩子闹不出什么大风波,现在应该在兴致盎然地看好戏,如果是孩子的母亲,应该会立刻跑上前护犊子,到最后都有可能发展成成年人之间的斗争。
他将手中纤细的胳膊攥得更紧了些,自知不能放任事态严重下去,他看了看身旁躁动的少女,朝着那个方向,轻咳了一声,隔了有一段的距离的几个孩子同时停下了动作,朝他们看来。他为了拉住少女不得已向前倾身,目光如古井无波,抿着唇从发间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不良如遭雷劈般松开了手,脚下不住地后退,惊叫着从他们的视线范围消失了。
那个最先侧卧在地上的少年低声向他致谢,然后慢慢爬了起来,想要去搀扶那个同样倒在地上的英勇少年,英勇少年手臂灵活地一挡,拒绝了他的接近,狠狠地咳了两声,然后不屑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有看其他人任何一眼,转身跑远了。
“我得保护他。”在他松了一口气之际,少女的眼中闪过阴沉的眸光,突然接下了他未竟的话。
——但是如果我以后有了弟弟,我得多费心神,得看护他,得爱护他,得……
得保护他。
不,应该由他来保护你啊。他露出了些微苦涩的笑意,自嘲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那个剥开一半的,露出里面被阳光照耀着、闪烁着殷红光泽的石榴放回石榴摊,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在她眼角下方的浅色伤疤上轻抚而过,最后将掌心置于少女及腰的墨发上。
到极限了。
“您醒了吗,耶格尔先生。”
说话的人是法尔科。他清楚地判别了出来。
在一切结束之后,法尔科为他在废墟之外的土地上找到了一处栖息之所,那是一间很像自己幼时居住在西甘希纳区的房子。那个时候,一切都未曾改变,父亲会在清晨去往街道以外的地方出诊,母亲会在不远处的天台上晾家里的被单,然后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背着柴火兴奋地跑回家,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其乐融融。
然直至今日,那间房子仍被压在巨石之下,岿然不动,保持着十数年前的样子。
他躺在一张极为舒适的床上,旁边就是一扇明亮干净的窗户,窗户开着一条小缝,轻风混合着花香从缝隙中飘了进来,他嗅着花植的香气,缓缓地在软枕上偏过头,入目的是一头蓬松的墨发。
Mikasa.
三笠就趴在他的床边,一只手置于他的手背上,安静地沉睡。三笠比起梦境中的样子,是他记忆里也久违了的模样。她已经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她以一种并不舒服的坐姿趴在那里,头枕着他的胸口,他的心脏下方,随着他胸膛的呼吸一起一伏,双眸紧闭,细细的眉头颦起,睡得很不安稳。
她是真的累了。他记得,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自己在床上醒来之时,三笠明明是强撑着坐在那里入睡的。
她大概是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法尔科在屋里站了多久,但他能够想象得到,法尔科刚来这里时,理应看到了疲惫入睡的三笠,原先也许是想先离开的,但之后,他看到了三笠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他的手正一下又一下的,温柔地抚摸着她极短的头发,他苍白的手指颤抖着陷入她耳后的发丝中,拂过那条褪了色的红围巾,仿佛带着某种力量,将寝不安席的她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沉浸在艾伦为她创造的世界里。
在他能够完全掌控「进击的巨人」和「始祖的巨人」的力量后,他漂洋过海来到墙的另一边,另一处土地,一个他从未光临过的故乡。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极其短暂,他所看见的,是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光景,接着他真正明白了一个曾为同伴的人的“不得已”,甚至是忆起了以前根本想不起来的事。
很多,很多,被他遗忘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