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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残稿】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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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武侠的时候写的,本想写完,现在看来不太可能写完了,将残稿放出,祝各位吧友新年快乐,望不弃。
读书笔记我会尽快写完,以免时间太长对细节记忆不清出错。
二楼简单梳理一下脉络。


IP属地:英国1楼2018-02-16 18:36回复
    人物:第一主要人物杨康(CP杨穆),第二主要人物梅超风(CP黄梅)。戏份大概是杨>穆>梅>其他。
    梗概:杨康的三生。第一生就是《射雕》原著,第二生我打算按照常有的开挂同人文走,杨康既要保护父母师长又要为学武参政,但他不会成功,我的设想是他会在牛家村护师而死,死前在两位师父的哭泣中将已有孕在身的穆念慈托付给梅超风,并放下恩怨指出郭黄二人藏身之处。第三世,杨康机关算尽一事无成之下心灰意冷出走却走不出命运,他依然没能没能护得金国不灭,但帮助皇室撤退守卫遗民余生,最终归隐桃花岛继承黄药师衣钵。大文学家元好问客串,白华白朴可能客串。第二世杨康从比武招亲复活,第三世从包惜弱自尽后复活。
    现稿从第三世开始,不到八章。以后我也许会把元好问与( to )黄药师论诗的部分写出来。谁喜欢请取去写,更新@我。


    IP属地:英国2楼2018-02-16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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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英国3楼2018-02-16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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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不参考第二世梗概也可以直接读第三世,当作杨康复生后淡看世务。


        IP属地:英国4楼2018-02-16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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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归来恰似辽东鹤
          梅超风坐在赵王府后花园地上,静静听着杨康抽泣着诉说完这一段奇遇,才开口,道:“给我拿点吃的。”
          杨康啊了一声,脸一下烧了起来。练功走火入魔的事师父前生提过一句,她当时轻描淡写,加之事情已过,深知师父脾气的他连安慰都不敢,这件事就这样夹在一堆事情中无人再提。
          他应了一声,起身匆匆赶往厨房,梅超风却又叫住了他,说:“别被人发现。”
          杨康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至少还是有人关心他的。暖流化为哽咽。梅超风低声骂了一句:“没出息。”
          杨康的武功谈不上一流,但从厨房偷点东西不被发现还是绰绰有余。他带着食物回来,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梅超风急匆匆地吞咽,突然开口:“师父,你的腿怎么了?”
          “内功修炼失误,过两天就没事了。”梅超风没有放在心上,随口回答。杨康的话跟着就溜出了嘴:“我的男师父教过我一些道家的内功心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梅超风几乎浑身一震,抬手就抓住了杨康手腕把他扯近,杨康瞬间仿佛回到了被欧阳克制住的时候,他几乎后悔说出那句话了。梅超风惊喜地问他:“真的?你知道多少?”
          杨康松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师父是师父,不是欧阳克那个花花公子,她不会害自己。他突然又想起前世被困归云庄,穆念慈深夜送出求救信息后,师父第三天早晨就到了。事后他才得知,师父在第一夜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她仍一天之后就赶到。
          他在脑海中大致梳理一下丘处机教给他的心法,刚想开口,梅超风手突然一紧,将他往自己身后扯,低喝:“噤声!”
          杨康大吃一惊,有人靠近而他根本没有发觉。丘处机郭靖等人是离开了王府,大概不会再回来;王府里有此能耐的屈指可数;结合听人提到的《九阴真经》——是欧阳克!
          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王爷,梅大姐,你们都在这里啊。”
          前生,欧阳克应该算杨康的狐朋狗友,杨康的一纸聘书把他从白驼山庄引来了上京。欧阳克其人是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聪明不足兴趣有余。当然,杨康从来没对他说过这句话。杨康对欧阳克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是欧阳克死前的那句“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屡加戏侮,我岂能容你?”欧阳克因为调戏穆念慈送了命,而他杨康,因为保护穆念慈也送了命。
          想起穆念慈,不由得杨康心里一紧。念慈,念慈,你在哪里?
          他知道此刻她肯定就在城内不远的旅店,却觉得与她相隔天涯海角。
          一晃神的工夫,欧阳克已经晃到眼前。梅超风不动声色地松开杨康,双手迎敌,冷冷地回道:“这么快就换了身新袍子?”
          欧阳克脸色一沉。与人围攻一个半身不遂的女人,却被裂衣杀姬,真是他一生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何况这妖婆子手里竟有《九阴真经》,更是不能留了。刚才那一战他心有余悸,杨包二人自尽后回到王府,想着王府正自大乱,梅超风经刚才一战必定气力不支,又受了些伤,此来本是一探虚实,见机行事,杀人夺经,一雪前耻。却不料,小王爷完颜康也躲在这里,赵王府众人正在各处寻他不着。听他和梅超风的对话,似乎二人很亲近。当下他打定主意,折扇轻摇,笑着招呼,不想梅超风先是他还未出声就做出反应,又再次出言侮辱。他定一定神,不去理会,转而问杨康:“不知小王爷躲在这里干什么?王爷正令众人找你呢。”
          “由他去吧。”杨康淡淡地回答。
          欧阳克听闻,心知小王爷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反应,所受打击必定不小,一下放心了不少。他继续道:“你前面的那个女人在江湖上素有恶名,杀人如麻,不知怎么竟然给她混进了王府。小王爷,你可要小心啊。”
          杨康闻言暗骂欧阳克。他见自己与梅超风在一处,竟是想着诱惑师父挟持自己,以正大光明地带领王府人士围攻师父抢来《九阴真经》。若梅超风不是自己的师父,只怕真会挟持自己,那时自己还有命活?思及此,他面色不变,仍淡淡地回答:“她是我师父,不会伤我,欧阳公子多虑了。”
          欧阳克倒是没料到这一层。小王爷何以拜了黑风双煞为师?铁尸梅超风在此,那铜尸陈玄风又在何处?杨康趁他不知如何回答继续开口:“我劝你快点走吧,一会我师丈到来,你可对付不了。”他前世在归云庄上听到了陆乘风说“陈师哥”而师父说“你玄风师哥”,想必师丈是叫做陈玄风。陆乘风直到彼时也不知师丈已死,想必此时的欧阳克也不知道。
          梅超风微微一怔,随即会意,说道:“我在这里教小王爷功夫,倒劳欧阳公子费心了。”欧阳克半信半疑,笑道:“让眼瞎腿脚又不方便的妻子自己在王府,啧啧……陈世兄可真够怜香惜玉啊。”江湖上久已未见黑风双煞踪迹,今夜梅超风突现此处,想来那陈玄风也在不远处。可传言黑风双煞鹣鲽情深,若当真都在中都,那看不见走不动的梅超风怎会独自在王府?
          欧阳克还未回答,梅超风语调一冷,道:“还不走,想做我夫妇的爪下亡魂吗?”
          欧阳克几乎魂飞天外。一个半身不遂的铁尸自己尚对付不了,那铜尸功力犹胜铁尸,若是真他夫妇联手,自己怕是今晚就要葬送于此了。当下虽心有不甘,也只得翩然退去,笑道:“小王爷,王爷正等着你回去呢。”衣袖一挥,就自不见。
          杨康看着欧阳克消失时的身姿,想着自己的轻身功夫远不及此人。夜风吹过,浑身一凉,他才发现经过刚才一场大哭又一场大惊,自己全身衣衫几乎都湿透。欧阳克一去父王就会到来,自己这一生应该怎么办呢?难道如同当初,不情不愿地死于铁枪庙吗?
          梅超风却心下凄然。方才被黄蓉一骗气急昏倒,醒来后徒弟就带来了王妃自尽的消息。刚刚自己气力未恢复,欧阳克又来趁火打劫,若不是聪明徒弟将他吓走,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忆及早已天人两隔的丈夫,一夜回忆沉重,不由得她不悲伤。她突然想起一事,厉声问:“你怎么知道你师丈的?”
          黑暗之中,杨康轻声答:“徒弟是猜的。我来请救兵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提‘黑风双煞’,后来想想这里能让这些高手都忌惮的人只有师父您。‘双’字应当就是指您和师丈。当时我担心母亲,没看见师父。现在……现在……”提及母亲,语声哽咽。
          梅超风叹了一口气,听见徒弟抑制住抽泣,问:“师父,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师丈?”
          梅超风心里一酸,涩声道:“你师丈十二年前在蒙古大漠给人杀了。杀他的就是江南七怪和他们那个叫郭靖的徒弟。总有一天,我非报此仇不可。”杨康啊了一声。唤起师父的伤心事他固然愧疚,令他没想到的是师丈已经死去十二年了。十二年之久师父仍对他念念不忘。不知自己死后,念慈是否也会像师父这样孤苦伶仃。
          念及念慈,杨康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这次不能死。
          “不说这些了,小王爷,你打算怎么样?”梅超风问。
          “我……”杨康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前世,他是被父王完颜洪烈找回了王府。当时他只道母亲突然去世,父王和自己一样伤心,没有血缘的那一点尴尬也来不及冒头,毕竟他有生以来一直认为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好父亲。之后却惊闻害死父母的凶手就是他,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所措。及见面却又无法坐视他死。直到最后自己中了欧阳锋的蛇毒,他下跪求欧阳锋救自己一命。那时杨康心软了,想,骂他一句,就让他走吧。可今世他却当真不太愿意回到杀害父母的仇人身边。他问:“师父,你说怎么办?”
          梅超风道:“我说我们离开王府吧。”
          杨康啊了一声。一方面感动师父愿意陪自己一起走,另一方面却是实实在在的惊讶。师父何以一下就想到离开王府?听得梅超风恨恨地补充:“只可惜我的腿……唉!”
          “离开王府,去哪里?”
          梅超风沉吟一下道:“下江南。我拿了你师祖的东西,要去还给他。你师祖武功高强,当世无人能及。我求他认下你这个徒孙,以后纵有天大的事情你也不用怕了。”
          杨康心想不然,师祖不一定愿意认下我。前世归云庄上他听见师父和师祖和好,师祖考验那陆冠英的武功,言明了他们桃花岛武功不得擅传外人,却没有向他为难,不知是不是师父的面子在起作用。但他觉得,黄药师不为难他,那是根本没有把他当自己徒孙。正好自己也没有把他当自己师祖。他们只是靠师父的面子维系着陌生人表象的两个敌人罢了,在桃花岛上杀江南五怪嫁祸黄药师时,他就是这么想的。至于师父拿的东西,那本《九阴真经》,他倒从来没有打过主意。武功不过是爱好,行军作战要靠《武穆遗书》,治国安邦要靠圣贤经书,哪个都比一部武功秘籍重要。师父偷走《九阴真经》而师祖转眼就原谅了她,这面子可真够大。
          梅超风没有说话,静等杨康决定。
          此刻王妃新丧,赵王府上下乱成一团,这里却异常安静。腊梅飘香,月光里氤氲着淡淡的烟雾。母亲是江南人,她的家乡有如此的腊梅吗?此去江南,和“父王”的恩恩怨怨就这么了结吗?江南……自己那个从未相认的爹爹自称山东人氏,也确实操山东口音,那他究竟是如何到了江南呢?念慈……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念慈,杨康不禁脸上发烧。梅超风仿佛有所察觉般哼了一声。杨康窘急,收拾起纷乱的思绪,道:“就下江南吧。”


          IP属地:英国5楼2018-02-16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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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思往事,渡江干
            杨康从王府偷出来的盘缠,第一时间洗过,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王府标识。剩下的银两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二,但是这样的银子花出去才能保证他们不会花出第一笔钱就被捉回中都。
            梅超风默默听着杨康打点一切,不发一言。杨康不知在久经江湖的师父眼中自己这些举动如何,但她既不出言阻止,想必不至于有害。
            回魂后的第三天夜里,师徒二人溜出了中都。彼时梅超风双腿已能行走如常。杨康暗暗心惊师父武学天分竟然高如此,若当初从未叛出师门,不知今日修为如何?只是梅超风只字不提获得道家心法后武功上的进益,杨康也就不去问。他一边昼夜兼程赶往江南,一边逐步检讨自己前生所犯过失,百般推演之下,却发现前生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夭字,不禁心灰意冷,未再对梅超风匆匆南下的决议质疑半分。梅超风暗自惊奇,却也不去多问,单叮嘱杨康尽早改了北方口音,不然在南朝过于引人注目。杨康应下,梅超风便教他作自己乡谈。杨康自小聪明伶俐,几日来已学得颇有模样,梅超风大喜,不断称赞他。杨康听在耳中,难得露出些笑意。
            行至长江,杨康眼望滔滔东流水,忆起前生行及此地自己还在仰慕金祖完颜亮投鞭渡江的壮志,而今城郭依旧,物是人非。此情此景,如何不伤怀。
            “康儿,在想什么?”梅超风突然发问。
            杨康不欲师父误会自己软弱,敛去心事,道:“赵王曾与我说起金朝太祖完颜亮投鞭渡江之事,他读到南朝才子柳永所作《望海潮》,词中道尽扬州美景,心生向往,遂起志南下。当时我还与赵王共议他日也带兵南下之事,今日临近维扬,只觉得自己当时真是糊涂透顶。”一番话真真假假,假中有真。论及投鞭渡江之事是有的,但那是前世盗取武穆遗书时。此前完颜洪烈对他百依百顺、娇生惯养,即使自己心有大志,又怎会向他过多提及?思及此,杨康不愿再想,看梅超风脸色并未厌倦,于是缓缓背出柳永那阙《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杨康只道师父怜自己孤苦,因此耐着性子听完,不敢多说半句,免得自讨没趣。
            不想梅超风接口道:“金兵南下是慕江南繁华,真南下反倒与江南的繁华无缘了。胡马窥江之后,只余黍离麦秀,哪还有什么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姜白石道‘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他虽然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江湖清客,倒也写得出几句好词。”
            几句话听得杨康目瞪口呆。《黍离》是东周人过西周旧都见昔日繁华如今只余黍稷弥目叹沧桑之变,《麦秀》是殷商旧臣过殷墟悲亡国之痛,“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是姜夔《扬州慢》中的句子。这些虽没一个是甚么高深的学问,但从他镇日只是练武的师父口中出来,仍然吓了杨康一跳。他再一想,东邪黄药师既然是师父的师父,附庸风雅的归云庄庄主陆乘风又是她师弟,那么师父懂一些诗词歌赋也是正常。梅超风却不知他这些想法,幽幽道:“我的事情多得很,今后我们师徒相依为命,少不得一一告诉你。唉,这些词我都还记得,教我词的那些人,却不知何处去了!”杨康听她叹得忧伤,推想她忆及往事,动了真情,也不去多问。他毕竟年少好玩,好奇心被引起,也不易压制,心里想:“教你诗词的人,自然有东邪黄药师,只是另外的是谁?是师丈,还是甚么我素未谋面的师伯?”
            只听梅超风继续说:“你到了江南,就算跟我正式踏入了江湖。以后你是江湖人士,这小王爷的脾气可要好好改改。我早年仇家很多,你听到的‘黑风双煞’便是他们给我的外号。假如让他们知道我梅超风还没死,咱们哪怕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干脆隐姓埋名,不去招惹别人,你想想扮成什么样子好。”
            杨康略加思索,脱口而出:“师父,干脆你扮成我娘吧。”
            此话却触动了梅超风另一桩伤心事。她与师兄陈玄风私奔成婚,幸得师父不追杀,本想两人相伴了此一生,却被师弟陆乘风带人围攻打成重伤。此后她夫妇二人远走大漠,又被江南七怪偷袭,夫君殒命,两人又无儿无女,便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假若自己与丈夫育有子女,也该有徒儿这么大了。也是自己痴心妄想,尽日被人追杀,纵使育有儿女,又焉能长大成人?
            杨康本是无心之言,话一出口便自觉不妥,暗骂自己思念母亲思念得昏了头,母子也是随便扮的?惹恼了师父一爪抓碎自己天灵盖,可不是玩笑。他刚要开口道歉,却听见师父说:“行。我名叫梅超风,你师丈名讳是陈玄风,你可要记住了。”
            杨康默念几遍,翻身向她磕头,道:“孩儿记住了。”
            杨康虽说是南朝宋人,但他出生时就在北国中都,一生尚未入南方一步。燕赵古多感慨悲歌之士,江南却小楼熏风,佳丽如云。杨康看在眼里,心想赵家占得江山以来从未打下燕云十六州,却还得千万汉人认为正统誓死效忠,不是没有理由的。宋朝君臣虽软弱昏庸,治下却异常富庶,又怎能仅仅用南方风调雨顺解释?他新遭丧乱,赏景游乐的心比以往不知淡了多少分,却还看得目不暇接。梅超风离乡多年,更兼深知他心性,便命他将眼前景致一一讲来听。杨康自然遵命。他从小受着王府教育,又生性聪颖,美景一经他描述,鲜活如入梦中。梅超风听在心里,悲喜交集。师徒二人各自思绪万千。
            完颜洪烈请得到的江湖人士杨康都知道,唯一能构成威胁的就是西毒欧阳锋。前世此时西毒还未到赵王麾下,不知今生自己的出逃是否会令欧阳克提早请来叔父。距出逃已有半月,追兵无一字消息,杨康稍稍放下心。再想到归云庄上郭靖所言洪七公教他降龙十八掌一事,想必此刻他正在追随名师学上乘武功。自己名为踏入江湖,实是归隐田园,已决定不再理会这些事,眼红嫉妒都用不着了,干脆还是沿途欣赏景色。和师父商量好先去牛家村,再去师父的家乡,然后和师父计报师丈大仇——报不报得是后话。师父虽然外表凶神恶煞,对他却十分护短,一直未因上代和郭家的约定为难他,甚至匕首也交由他拿去。两家的匕首两经交换,阴差阳错又回到了各自主人手里,杨康每每抚摸匕首,都免不得思潮起伏,久久难禁。心灰意冷之下他本不打算携兵刃,却无论如何舍不下这母亲留下的匕首和父亲留下的铁枪头。
            母亲留下的匕首——自己手中的匕首实在算不得母亲留下的,至少不是自己的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匕首虽由丘道长送给了母亲,却还未在她手中暖热便被交到郭家成了指腹为婚的表记。所幸自己和郭靖都是男儿,这表记也成了无用之物,徒以纪念丘处机对杨郭两家的情谊罢了。
            杨铁心死前,嘱咐丘处机将念慈许配给郭靖,也是想着这指腹为婚的事情。他真的从来没有当我是他儿子。他凭什么带走母亲?凭他可以让她去死?天地为证,我杨康绝不做这种人!当初他没有保护好母亲,现在,哼,让她死!他不当自己是儿子的父亲,却还当自己是妻子的丈夫!比武招亲之时,他看到我上台,就早从心眼里打算好了不能让养女嫁给金人!不嫁给金人,倒在金都比武招亲!不嫁给金人,却还嫌金人拒娶!
            但他毕竟是自己生身的父亲……前生他就不懂自己对杨铁心怀有的心理,他不愿认他,但又把他留下来的铁枪头随身携带。他想不明白这一切:如果杨铁心不在乎母亲和自己,为何一直没有再娶?如果他在乎母亲和自己,为何却不来寻找?
            父亲、母亲、师父……这些人没一个愿意向自己耐心讲明白。他们只是斥责,然后离开。
            念及此,杨康手上突然一阵剧痛。梅超风听声辨色,已夺下他手中的茶壶扔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疼得杨康直咬牙。梅超风怒道:“谁教你这么斟茶的?”
            杨康吹吹手,撒娇道:“娘,康儿知错了,您原谅康儿这一回吧。”他心知若非师父反应灵敏,手上疼痛的可不只是这一片。
            梅超风余怒未消,继续骂道:“我瞎了,你也瞎了?”从怀中取出药膏拍在他手上。杨康虽知师父是因二人正冒充母子而为之,仍然感到一阵眷恋的温暖。他太思念母亲了。
            梅超风借给杨康上药,压低声音道:“自从我们到了江南,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却一直发现不了。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此人武功必定高强。你要小心!夜间警醒些。”杨康自是答应不提。


            IP属地:英国6楼2018-02-16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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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标题是给黄药师的。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三句龚自珍的箫剑诗都可以形容他。我不喜欢黄药师,但难免同情也难免可怜他。


              IP属地:英国8楼2018-02-16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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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英国9楼2018-02-16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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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颐就是微笑,不知道能不能同义连用,我是看着顺眼就这么用了。


                  IP属地:英国10楼2018-02-16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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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三十年前此地
                    江南地方风景秀丽。既然已经遇见黄药师,梅超风也不用再回桃花岛,三人便往牛家村的方向去。杨康忆起完颜洪烈当年带兵至牛家村的事,担心父王故伎重演,也不进牛家村。他忆起母亲提过外公是红梅村人,红梅村离牛家村五里。他也不问路,在道上留心听人谈论,摸清路径,径往红梅村去。他心里忐忑,一别经年,不知外公外婆可还在世间?母亲从前提起旧事便低头垂泪,只断续向他说过他外公外婆膝下只她一个女儿,今既远嫁金国,二老晚景,不知如何凄凉!他当时年纪幼小,一心以为日日相伴的便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天真地安慰母亲不要担心,让父亲派人常常慰问不就好了吗?母亲听他这么说,更是低头垂泪不语。他想起母亲菟丝柔弱,若自己当时肯耐心聆听,她未必不肯让自己分忧。只是当时年少好玩,哪里体恤得了母亲的悲苦!他每每忆及此,仍欲落泪,念及师长在旁,硬生生忍下,不愿让人看笑话。
                    到了村口,见有一家小店,杨康与梅超风进去打探,只说自己是母子二人,母亲幼时曾寄居在此处一户人家,今番重来,不知旧交尚在否?母亲包惜弱未曾向他多说父母的事,杨康行走江湖数日,想起母亲谈吐,判定外公应是私塾先生或不第秀才,总之是个颇通文墨之人。他话不多说,挑着一些惹人浮想的句子,几个来回引得酒店老板道出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姓包的教书先生,全家知书达理待人和善,可惜老夫妇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出落得花容月貌,却未许配给本村人士,而是嫁与邻村一个北方来的汉子为妻。婚后不久,那女儿领了个傻姑娘回家托父母照顾。那傻姑娘据说无父无母,是个灾星,婿家不久就因什么原因遭官府逮捕。北方汉子拒捕被杀,女儿也不知下落。同时被杀的还有邻居一家两口。包老先生闻此噩耗,急痛交加一命呜呼。包老夫人抚养着傻姑娘,过不多久也撒手人寰。老夫妇俩的房子就此荒了,坟地在屋后不远。旅店老板,往往多话,连谁谁暗中倾慕包家小姐这种事都倒了出来,又去打听梅超风幼年寄居的到底是哪户人家,梅超风想起自己幼年在蒋家算不算寄居?那个家现在可没处去找了。店家絮絮不停,杨康早在听到自己外公外婆去世时就恍惚起来,后面只是胡乱应着。梅超风被问得不耐烦,险些给店家天灵盖上来那么一下。她转念一想在杨康母家杀人不妥,应付了店家两句拖着杨康转身出门。
                    黄药师虽在店外,却早已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向杨康点头道:“康儿,既然你外公外婆确实葬在这里,你何不去祭拜?”杨康听了不言不语转身就走。梅超风叫道:“康儿!你认得路么?”杨康也不回答。他恍恍惚惚,几次走错路,又呆呆地退回来,直到寻到店家描述的包家旧屋,屋后不远果真有两座土坟,年代久远,风吹雨淋,无人看管,早已不成样子。
                    杨康跪倒在坟前,嚎啕大哭。哭到后来,他突然呕出几口鲜红的血,然后便人事不省。
                    意识清醒时,只觉口中气息清甜。他回味了一下,却尝不出是什么。自己师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说:“醒了?”
                    杨康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昏倒前吐血的惨状,他想喊“师父”,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转拜师祖为师,如此称呼不妥,他又不愿称呼“师姐”,只得略去称谓,模模糊糊地问道:“人有多少血?”
                    “你吐血数升,倒是有魏晋时人风度。人总共的血,大概就是你吐出来的两三倍。”
                    杨康顿觉一阵恶寒。他苦笑道:“死了倒干净。”
                    “说得轻巧,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梅超风似乎从桌边端了什么过来,杨康闭着眼,听不分明。梅超风继续道:“我当年受重伤,流的血比你吐的多得多,还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把药喝了。”
                    杨康却不起身,想着血、生命与祖先,突然就问了一句:“师父,为什么你和师丈没有小孩?”
                    杨康没有等到回答,只等来了碗狠狠摔在床板上的声音。这声音离他极近,他吐血后身体虚弱,入耳如听惊雷。他被一吓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心中后悔。师父没有孩子,必定有苦衷。真心相爱的夫妇谁不希望有个孩子?他睁开眼挣扎起身想道歉,却见梅超风已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冷然道:“不要叫我师父。”杨康默然,不知所措,却听门外又飘进来一句:“把药喝了。”
                    杨康哑然,端起药一饮而尽。他失血后无力,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药极苦,和口中残留的清甜对比更显苦涩。杨康倒回床上,顺手将碗抛向桌子。碗落在桌边打了个旋儿,险些摔下去。杨康品品嘴里的药苦,想着先喂糖再喝药不知是谁的主意。难道东邪门风如此?他想到东邪,才意识到嘴里的清甜不可能是糖。据说东邪于天文历算医卜书画无一不精,自己呕血数升而侥幸不死,想是得了他什么灵药罢。他不禁开口道:“弟子谢过师父。”
                    “你是我的徒儿,想死哪那么容易!”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杨康吓了一跳,他睁开眼,见黄药师背对自己站在屋子中央。杨康心神一定,挣扎下床,要向师父见礼。他脚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黄药师不知怎地已闪身到他跟前,袍袖一拂将他卷回床上,道:“罢了!你道你不愿改投师门是要孝敬超风,你就是这样孝敬她的么?”
                    杨康一想,不知黄药师是气恼自己不孝还是气恼自己气了他的宝贝徒儿,抑或是气恼自己本已如此却还不愿改投师门。他道:“都是弟子不对,弟子定去向师父请罪。”
                    黄药师怒道:“你知道不对,你可知道你是哪里不对?”
                    我是哪里不对?前世,杨康常常以此自问。他深爱穆念慈,却一次次惹她伤心,他是为了家国大业没有错,可见她悲伤又何必心痛?他与郭靖义结金兰,却意图致他于死地,是郭靖拦路作梗在先,他又何必内疚?母亲甘愿自尽,他又何必愧悔?父王咎由自取,他又何必心慈?千问万问,都化成一句话。他低低开口:“我不愿惹她不快,却还是惹她不快,这就是我的不对了。”
                    他话音一落,屋里屋外同时响起笑声。黄药师抚掌笑道:“好!我黄老邪看中的弟子果然不错!超风,你有眼力,我也有眼力!”梅超风笑着从屋外进来,道:“康儿,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觉悟!这份心可要用到正道上,别像那个没出息的欧阳克一样!”杨康听师父打趣自己,也笑了起来,道:“师父,我像欧阳世兄一样娶很多女子,让她们个个给你奉茶,岂不妙哉!”梅超风笑骂道:“少给我油嘴滑舌,你真看上了哪家女子,又怎么肯老老实实告诉我?”杨康笑道:“师父,我不告诉你,成亲时到哪儿拜高堂去?”梅超风嗤道:“好!那你告诉我,念慈是谁?”
                    杨康陡然被说破心事,窘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她……师父,你怎么……不是……”梅超风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比武招亲的姑娘吗?”杨康大窘又大奇,忙道:“怎么说?”梅超风道:“穆者,木也,杨的半边。慈者,母也,不是你那位弄丢了孩儿妈的老爹,谁给女儿娶这种名字?你姓杨,她姓穆,倒是般配得很。”杨康向她讲述时未提姓字,如今听她仅凭蛛丝马迹就推断得一毫不差,不禁佩服,听着她的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涩,道:“她是我妹子。”梅超风嘲笑道:“还是你亲妹子呢!你说她养父临终前将她许配给我师妹的小情人,你怎地不去把她抢回来?”黄药师听到“小情人”三字,皱起眉头,不过反正梅超风看不见,杨康也就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他笃定地答道:“比武招亲她已输给了我,不会嫁别人的。”梅超风抚掌笑道:“这么自信!好,有我当年的风范!”说完这句忽然觉得杨康既已正式拜师,就不能再算自己徒儿,自己言语中以师父自居,未免冒犯了师父。但话已出口,无可奈何,想来师父不会多生气,只好继续说道:“等见了她,我请她来吃茶。”
                    “吃茶”者,并非单指今日喝茶,也非英伦之下午茶,乃是指女方许婚也。宋时江南有民歌“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陆游《老学庵笔记》载这些民歌传唱于辰、阮、靖等州,既载于陆游书上,就不止辰、阮、靖人知晓了。杨康此时就算没读过放翁《老学庵笔记》,也不可能听不出来梅超风在说什么,他笑道:“好,师父,等我学成一身武艺,回来请她吃茶,让她给你磕头。”此时他父母双亡,又离开金国,所谓“高堂”也只剩下师父了。黄药师瞪了梅超风一眼,道:“教你的诗词不知还记得多少,玩笑话倒记得清楚!”梅超风连忙闭嘴。黄药师向杨康道:“康儿,你好好养病。”语气淡然。杨康生长王府,深知关怀与否并不在于语气,听到这似冰冷实则温暖的话,不禁心头一酸,在床上拜谢黄药师。黄药师摆摆手,就要和梅超风出去,却在出门前回头说了一句:“金兵正在牛家村埋伏,你料得不错。”
                    杨康倒回床上。金兵既然在牛家村埋伏,不知父王可又像十八年前一样亲自南来?前生他知晓全部身世秘密后,虽仍不舍完颜洪烈养育之情,心中难以不视他为父亲,却顽强地再也不肯亲亲密密喊他“爹爹”。他还是有怨恨的,临死神志恍惚,就骂出了“你不是我爹爹”的话。可骂完却又后悔,听见他呼唤自己,不禁奔出门去。及至后面咬他一口,倒真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当时身中剧毒,做什么不做什么又哪里是自己决定得了的呢?
                    假若父王从未遇见过母亲,那郭、杨两家也许还安安稳稳地住在牛家村里。郭靖和自己都是男儿,指腹为婚之约自是不用守了。也许杨铁心哪一次出门,就遇见了穆念慈,心里喜欢,为儿子定下婚约。郭靖也许在某一次进城的时候遇见离家出走的黄蓉,将她带回牛家村,黄药师追来,仍然拗不过女儿,许二人结为夫妻。郭靖和自己都是全真教弟子,东邪和中神通成了亲家,丘处机和黄老邪到了一个辈份……师父和师丈远居大漠,黄药师追女离岛后阴差阳错地遇上他们,念在他们诚心悔过,将二人重收门下。大哥与自己寻得《武穆遗书》,投军抗金,也许就是自己在阵前将父王完颜洪烈斩于马下……
                    杨康苦笑着微微摇头。这世上什么都多,单少一个“如果”。


                    IP属地:英国11楼2018-02-16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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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如果真有人瞧得上本篇,请扩写本章开头的抒情,作更多铺垫。


                      IP属地:英国12楼2018-02-16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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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惊节序,叹沉浮
                        将养数日,杨康身体渐好。他知是黄药师以神妙医术使自己早早恢复,心里十分感激,对他多了几分师父的敬意。黄药师虽正式收他为徒,却任由他对没行过拜师大礼的梅超风继续持弟子之礼尊敬侍奉。他见杨康在外公外婆坟前恸哭吐血,似当年阮籍丧母吐血数升哀毁骨立,不由暗赞他有魏晋遗风,再想起杨康几天来学武功几乎不用教第二遍,第三遍更是从未有过,这股聪明劲儿倒像极了自己女儿。只是女儿从小被自己娇生惯养,学什么都不肯用心,浅尝即止,这徒儿虽也娇生惯养,却真心喜爱武艺,假以时日,女儿必定不是他对手。他从徒儿顽固想到女儿不肯争气,赌气想道:“哼,蓉儿就算一辈子不好好学武又怎样?我黄老邪的女儿,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不成?就算我死了撇下她,难道不先给她找一个爱她护她的好夫婿吗?”再想起从两个徒儿口中听到的郭靖其人,年纪尚轻武艺不高,为人却迂腐得很。他心里的东床快婿,须得武艺高强,学问风流,只要不亏负他女儿,人品倒在其次,想来文武双全的人人品定然不会差。他自恃武艺高强,料想梅杨二人不至欺骗他,虽赌气不去寻找女儿,心里却牵挂不已。
                        杨康吐血伤身,尚未痊可,三人虽心急上路,却并不速行。这可称了杨康的意,他一路学各处口音,他本来口音间杂南北,现在倒越学越像南方土音。听见歌楼唱曲,自己也低声跟着学。他无法尽仿女声,以男儿嗓音唱出又有一番独特的意气风流。南方多山多水多才子,宋时犹然。歌楼舞榭的曲儿都个个尽显才华。梅超风有时嘲笑他学了这些曲儿是要去唱给“念慈妹子”听,有时却沉默不语,神色黯淡。黄药师更是神色严峻少有笑容。杨康虽尽心劝解,却并不干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寿则多辱,谁有办法?
                        不论闲时忙时,杨康常常想到父亲、母亲和念慈,接着就想到义兄郭靖,和郭靖的小朋友黄蓉,有时也想起丘处机。从鬼门关走一遭再大病一场,确实能令人静心。他想起无论怎样父王都难辞其咎。母亲救了父王,才有这后来的一切,但母亲又怎会后悔救人?她救的人心地有如豺狼虎豹,但毕竟是人,外公给母亲起名“惜弱”,早已看透了她的心肠。她不后悔,不知爹爹可后悔?爹爹大概是后悔的,但后悔也没有用。前生是自己对不起念慈,可想起念慈,他觉得愧疚却又无比幸福。前生也是自己对不起郭靖,说这些也没用,郭靖为国为民,杨康为国为家,说到底,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念慈欢喜自己,黄蓉欢喜郭靖,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命运本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他抛弃了完颜洪烈,也抛弃了金国的家,倘若再见郭靖,他不介意执义弟之礼。
                        对丘处机,他不知应持以何种心情。他怕他恨他,不愿认他作师父,但见了他,不知如何又喊出了师父。不是他就没有杨郭两家的惨剧,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宋风雨飘摇,两家紧邻临安,局势有变,首当其冲。魏晋隋宋,何曾有从南往北占了天下?杨康每次想到天下大势都觉心乱如麻。按血缘他是南朝宋人,按身世他是北国金人,宋朝危如累卵,金国败絮其内,前世所见,只有蒙古有望一统中原。而蒙古人残忍嗜杀,杨康心里是宁愿契丹再起一统中原也不愿蒙古人得势的。他对蒙古有双层的仇恨,此时自己前程渺渺,思来想去,很是心烦。
                        心绪一乱,他又觉胸中气血涌动,脚步一滞,欲捂住胸口。梅超风听觉灵敏,问道:“怎么了,康儿?”杨康定一定神,微笑答道:“没什么。”这些天来黄药师慷慨地给他一种叫九花玉露丸的灵药,伤势痊愈指日可待,没必要再让师父无谓担心。想到这里他一回头,却看不见黄药师的人影,奇道:“祖师爷呢?”
                        梅超风见怪不怪,道:“不用担心师父他老人家,只有你我找不到他,他不可能找不到你我。”杨康听她语气骄傲,心道我不是担心他安危,实是担心他训斥。这话又不能说出口。眼见二人走出城渐渐到了人烟稀少之处,坐下等黄药师,杨康等得无聊,好奇心起,试探着道:“师父,给我讲讲你和师丈当年的事情吧?”
                        梅超风正靠在树上养神。最近她将经书还给了师父,又得师父原谅,与恩师爱徒同游江南,师父慈爱徒儿孝敬,心情舒畅许多,闻言也不动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从何说起……你师丈和我是同门师兄弟,他年岁比我大,入门也比我早,我是师兄弟中最后一个入门的。武林中一般以入门早晚排先后,我们桃花岛可不这样。”杨康点头,知道师父能听出风声。“我十二岁拜入师父门下,当时他十四岁。他言语粗鲁,有时惹师父生气,师父随随便便反手就这么着给他一下。”她抬手轻轻拍在杨康头顶,听杨康不躲不闪,问道:“怎么不躲?”杨康道:“躲也躲不开,还躲什么?”梅超风听他语气释然,奇怪这徒弟原先最爱武功,见自己有什么新奇招数都要学,如今怎么突然变得乐天知命起来?再一想他最近突遭惨祸,性情大变也在所难免,不由暗叹一口气。杨康听她幽幽地道:“他若是能像你这样,恐怕我们也未必就至于此。”
                        杨康心中奇怪,轻声问道:“师丈他……怎样?”梅超风道:“我和他好上以后,他担心师父责罚,盗走《九阴真经》,逃出了桃花岛。杀人练功。《九阴真经》我们手中只有下卷,很多功夫要以上卷中所记道家内功作为根基,我们不懂。他就用自己想出来的法子练功,还教我也练。”杨康听她轻轻的一个“教”字,早猜出自创法门修行如何危险,师丈必是自己试验无事才敢教给师父,心中暗暗佩服。他幼时从丘处机所学为道家玄门内功,后来师从梅超风又学到她上乘奇门内功的皮毛,均说不上有什么成就。还是这几天先告诉梅超风道家心法,又获黄药师青眼收入门墙,才初窥“武功“门径。这些念头在他心里一掠而过,又聚起精神听梅超风讲述。
                        “我们一边练可以练的外门功夫,一边躲避各路江湖好手追杀。后来一个晚上,师弟陆乘风带了几十个江湖好手将我们围住了。我们杀了七八位好手突围而出,我也受了不轻的伤。那一次被杀的有个叫飞天神龙柯辟邪,他弟弟飞天蝙蝠柯镇恶带着结义弟妹追到蒙古大漠报仇,打瞎了我的眼睛,你师丈赶来救我,也被杀死了。”
                        杨康默然不语。他记得归云庄上目睹师父与义兄诸人纠念前事,知道师丈实为义兄所杀。师父明知此世,却一直将帐算在江南七怪头上,想来义兄当时年小,又是江南七怪叫来的,这也是武林中的规矩么?他听得师父言语中无限辛酸,念及前世自己死后,不知念慈是否也要如此孤苦伶仃?他不愿多想,拾起另一个思绪,问:“师父,你的眼睛……之后一直没有好吗?”他不待梅超风回答,又添了一句:“连祖师爷也治不好吗?”
                        梅超风凄然道:“就算治好了又有什么用?他早都死了,我纵然看得到,还要看些什么呢?”杨康听她肺腑之言,如遭雷击。他心头一时想起初见师父时她落魄的样子,一时响起黄药师恶狠狠的问题,一时忆起母亲抱着爹爹尸身惨然的笑,一时却又还是浮起念慈的面容。师父、母亲、念慈,几个女人凄然的脸庞渐渐融在一起,分明的唯有面上凄惨至极的神情。
                        他定一定神,按丘处机当年教他的方法运气来回,直到气息略定,勉强开口劝慰道:“师父,还有我这个徒儿呢。反正我也不想再学什么高深武功,我不拜祖师爷为师,等回去找到念慈,我们择地隐居,管他江湖上有何风波。”梅超风轻斥道:“你就没有一刻不想着你那念慈妹子!”杨康脸微微一红,梅超风叹口气,语调温柔地又道:“傻孩子,你以为江湖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吗?你避开江湖,避得开你养父的朝堂吗?避得开你养父,避得开战乱吗?江南七怪已回中原,只怕蒙古大军也不日就要南下。我在蒙古生活过,他们的铁骑可不是宋国和金国对付得了的。”
                        杨康听她说话微感惊讶,不想师父竟然也对天下大势有所了解。他听师父的判断,和他自己的一样——蒙古人,是绝对不能轻看的。他垂头,轻声道:“念慈……她恐怕是希望隐居的。”
                        梅超风听他如此说,又叹了一口气,杨康听她的叹息声也变得温柔。她道:“你还不明白么?只要她真心在乎你,哪里还会介意是去什么地方?你到哪里,她都会跟着你。”
                        杨康埋首思索师父的话。果真,前世念慈虽多次欲弃自己于不顾,却又都次次找来。果真她对我,也像师父对师丈一样情深义重吗?他想着无意间一回头,只见黄药师一袭青衫静静站在眼前,不由喜道:“师父,师祖回来啦!”


                        IP属地:英国13楼2018-02-16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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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今宵剩把银釭照
                          过江南不久,几人的路线便由向南改为向西。黄药师要走的路,杨康当然不敢多问。几人月来先离长江,又在洞庭湖重遇长江,又沿沅水而上。有时在闹市,有时在林间。沿途风景总是悦目无比,总算杨康没忘了起初和梅超风的约定,但凡有秀丽景色,都一一讲来,常弄得自己口干舌燥。一日到了一处,杨康有些倦,也没留神当地是何处。江南处处风景秀丽,看到后来,毕竟有些倦了。这一日黄药师却突然吩咐二人养好精神,再带些干粮上路。杨康听他交代的数量,算知黄药师与梅超风都武功精湛,平时长时行路也不必吃喝,主要是给自己准备的,算来里目的地还有百余里路程。行路之时,杨康向行人打听,才知已到了桃源县境内。
                          桃源县地名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但这个地名引起杨康的兴趣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与此相去百余里的另一个地名——铁掌峰。前世,就在这铁掌峰上,他与他此生深爱的女子成了亲。念慈也许不会认为那是成亲,但在他的心里,他们已经是彼此的人了。杨康又想起念慈盈盈含泪的样子,有轻微的怔忪。也许是受了师父的影响吧,师父和师丈大概一辈子没有正式结婚,但他们是他所知道的最相爱的夫妻。他是最近才这么想的,原来,他以为最相爱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
                          想起家事,倦意马上再度涌上杨康的心头。黄药师默默无言地走着,梅超风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也不敢说什么。终于路过一片树林,三人进入林中,黄药师吩咐休息片刻,杨康倒头就睡。他看黄药师的模样,似乎有几分像在等待谁,杨康强迫自己不去好奇。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时而看见母亲哀怨的神情,痛断肝肠地诉说着什么;时而看见杨铁心用力掰开母亲死死抱住他的手,将她推到一边;时而看见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母抱头痛哭,老泪纵横;时而耳边响起父王的声音:“欧阳先生,你救小儿一命,小王永感大德!”而他在梦境中苦苦纠缠之时,耳边却响起了女子的低声笑语。念慈含羞带泪的脸庞就在他眼前,他伸手想去捉住她,却怎么也捉不到……
                          “杨大哥,看看是谁来啦?”
                          “妹子,别……”
                          杨康猛地睁开眼睛。不是在做梦吧?可是,眼前那俯下来望着自己的,又是羞涩又是疼惜的脸庞,不是穆念慈又是谁?
                          “念慈!”
                          杨康一把举起穆念慈,连转了几个圈儿,放声大笑。穆念慈挣扎几下挣不脱,又急又羞,低声道:“快放我下来,前辈们都看着呢……”杨康毫不在乎,响亮地答道:“没事!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他从视野的间隙看到黄药师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师父含笑地将头侧向自己,微微颔首,远处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又是欣慰,又是欣喜,女孩还多了几分庆幸。他放下穆念慈,念慈一下站立不稳,跌进他怀里,杨康赶紧很君子地扶她站好。穆念慈满面绯红,趁机狠狠地在他手上拧了一把。杨康龇牙咧嘴,待穆念慈心疼来看,却又向她一笑。穆念慈不甘受骗,举手又要打杨康,杨康赶紧躲到一边,爽朗地喊了一声:“大哥!”
                          郭靖先是一愣,然后眼眶一热,热情地应道:“康弟!”黄蓉在一边笑道:“杨大哥,你不向我打个招呼吗?”杨康揖道:“姑娘好。敢问姑娘芳名?”黄蓉笑道:“你猜我是谁。”黄药师闻言哼了一声。黄蓉赶紧收敛颜色,见老父没有回头的意思,又向杨康吐吐舌头。不过她毕竟不大敢再放肆,看杨康和郭靖在一处,自己就跑到梅超风身边,远远向黄药师的背撒娇道:“爹爹,这两位我还都没给你介绍呢!”
                          黄药师冷声道:“介绍什么,不先过来见过你师哥师姊!”
                          黄蓉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师哥师姊都是谁,杨康看她似乎老大不服气,直要打趣自己两句,但眼珠又一转,口上冲杨康问好:“杨师哥!”一边拉着梅超风的手拼命地晃,示意她帮自己向爹爹说好话。
                          黄药师不理会黄蓉,却向穆念慈道:“小姑娘,你的武功路数是哪家的?”穆念慈陡然被问道,一慌,答:“回前辈的话,小女子是‘北丐’洪老前辈门下。”黄药师冷笑道:“好一个北丐洪老前辈。蓉儿,你爹爹的武艺就这么让你看不起,连你都要拜在老叫花门下!你让他的女徒儿和我的女徒儿比比,看看谁厉害!”杨康几月来已知晓黄药师脾气,知道他不会当真令梅超风将念慈如何,只是心下诧异念慈竟和郭靖黄蓉一道拜入了洪七公门下。他知晓黄药师早在念慈挣扎时就看出了她的武功路数,这一问不过是看她老实不老实而已。郭靖却不知,急忙道:“黄老前辈,穆姑娘跟随家师日短,不如让晚辈……”黄药师袍袖一拂回过身来,瞪眼道:“好啊,穆丫头跟老叫花日短,我的徒儿前些天才拜入门下,正好跟我学的时间也短!”黄蓉噗嗤一声笑出来,跑到黄药师身边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好啦,爹爹,谁不知道你教的徒儿才是最好的,你看看全天下有几个能打得过梅师姊的?上次在赵王府,十几个人围攻梅师姊,还不是个个给她打得落花流水!靖哥哥那次还给她当马骑呢,大气都不敢出!”她深知老父心意,夸奖师姊即是奉承老父。黄药师心里有气,甩开黄蓉的手不说话。
                          穆念慈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道:“黄前辈,晚辈不敢隐瞒。多年前晚辈确实与家师有一面之缘,蒙他传授了三天武艺。这次被收入门下,却是多亏了蓉妹妹。您与家师齐名,更是蓉妹妹的父亲,晚辈深知不是令高徒的对手,但前辈吩咐,晚辈不敢不从。”她居然真的走上一步,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冲梅超风道:“进招吧!”梅超风似乎在想该用一招还是两招撂倒她,顿了一下才大步向前。杨康急了,冲上去拦住她,喊道:“师父……”梅超风手上用了三分气力想把他拨开,杨康使出几生来从两个师父处得到的所有传授死死稳住不动。穆念慈头一昂道:“康哥,你别管!”郭靖也上来道:“还是让晚辈和梅师姊进招。”梅超风听着这些孩子纠缠,绷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停下。黄蓉却不在乎,咯咯地笑个不停,道:“爹爹,你生气吗?你生气的话,我就和靖哥哥穆姊姊一齐上,让梅师姊把我们三个都揍一顿。不过梅师姊你下手可要量着点,不然打得我爬不起来,爹爹又要心疼啦!”黄药师终于也绷不住冷脸,向黄蓉道:“死丫头!”黄蓉见老父解颐,笑得更开心。郭靖愣着不太搞得清形式,穆念慈反应倒快,赶紧向黄药师行礼道:“谢前辈。”杨康猛扯郭靖,郭靖才跟他一起过去见礼。梅超风笑道:“师父,还好你老人家回心转意,不然我打伤了小丫头,只怕孝顺徒儿也就跑了!”杨康心觉师父这话似乎影射她自己当年,梅超风似乎也觉不妥,不再说。黄蓉挽着黄药师胳膊,指着穆念慈道:“爹爹,这是穆姊姊,这些天来她很照顾我呢!”穆念慈慌忙磕头见礼。黄药师道:“起来!你果真是好孩子,和康儿很配!”一句话说得穆念慈又面红过腮。杨康看在眼里,一边欢喜,一边又隐隐担心黄药师刁难郭靖。
                          黄蓉轻轻晃着黄药师的胳膊,娇声道:“爹爹,我还没给你介绍靖哥哥呢!从我离家以来,靖哥哥对我最好。”说着向郭靖连使眼色。杨康不敢明目张胆使眼色,在背后猛捅郭靖,郭靖过去讷讷地道:“黄老前辈,晚辈郭靖……”梅超风虽早已知道郭靖,但听他自报家门,还是背过脸去,杨康看在眼里,心下凄然。黄药师见女儿三句话不离郭靖,果真不再把老父放在心上,不由大怒,拂袖道:“免礼。”
                          这一拂袖看似简单,实则用了一分气力,郭靖身形一晃,气血上涌。但他心里只念着这是蓉儿的父亲,强自稳住身形行完了礼。他却不知他若被黄药师拂个跟头可能还罢了,他稳住不动反而使黄药师发怒。杨康看在眼里,暗暗怪他不知好歹。但他深知这位义兄为人憨厚朴拙,实在也没有办法——聪明有聪明的坏处,想起前世的自己,和欧阳克一样不得好死,黄蓉的结局他不得而知,但恐怕同样不得其死然。
                          黄蓉早已上前挽着老父软声撒娇。杨康忖度了一下,硬着头皮上前道:“师父,我生身父亲遗命令我和郭靖大哥结为兄弟,想请您老人家做个见证。”
                          果不其然,招来师父一个大白眼。黄蓉一样急欲把话题从郭靖身上岔开,闻言眼珠一转,嘟起嘴道:“杨师哥,你一会叫我爹爹师父,一会叫我师姊师父,到底你是谁的徒弟?”
                          杨康听黄蓉欲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不由暗骂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敷衍道“说来话长”,继续看着黄药师道:“师父?”
                          黄药师没好气地点点头,杨康如蒙大赦,转身拉上郭靖,飞快地跑去最近的集市置办祭礼。


                          IP属地:英国14楼2018-02-16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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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棒,鼓掌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2-16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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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楼主更新!


                              IP属地:江西16楼2018-02-16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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