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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弦一墨】✲2018-03-06【小说】 布丁同人小说《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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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南1楼2018-03-06 13:18回复
    本篇小说搬运于新浪博客,作者微博:明羽殇
    故事人物、大致剧情框架根据电视剧而来,故事走向会改动。
    这是第一部,第二部原著作者写了几章就弃了,不过做了一个第二部的剧情视频,视频连接我会放在故事的最后,建议亲们先看小说,再看视频,剧情比较悲。如果有文笔好的亲,希望可以根据这篇小说的故事剧情框架,写一篇甜文。就圆满了


    IP属地:湖南4楼2018-03-06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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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南5楼2018-03-06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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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陶墨被那两名小厮众目睽睽之下拖出群香楼,一个人站在长街中央,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陶墨年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陶父对他自是百依百顺无不应允,就连他不喜读书目不识丁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日他频繁出入群香楼陶父也只是口头劝说几句,半分责骂也无,平日里给他的银钱也并无克扣。陶墨自小便未曾受过半分委屈,今日在群香楼这狼狈之态只怕被那些名门公子尽数看了去,他倒不甚在意自己在这群人眼中如何,只怕那旖雨公子也尽收眼底,日后他又如何再去见他。
        陶墨思及此处,更是心痛难忍,他按住胸口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却又浑浑噩噩不知所往,根本未曾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路上行人见他此番模样,更是害怕惹祸上身,纷纷避让,这一路倒叫陶墨走的毫无阻碍。
        连箭跨出群香楼时,陶墨正巧转过街角,连箭循着背影便追了过去,他虽与那位陶姓公子萍水相逢,但是听声音倒也不像史光耀这类登徒子,即便是在群香楼这等烟花之地言辞也是恭敬有加,无半点轻薄之意,不由对他产生一丝好感。被旖雨藏起的玉佩想来对他也是极为重要,否则也不至于那般焦急。
        连箭刚刚追过拐角,却见陶墨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连忙快步上前,却不料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直直冲了过来,在行人往来的街上依然不减速的马车也是不多见,连箭眼见着陶墨根本就没有避让之意,心中一紧,飞身上前一掌推开陶墨,随后自己迅速退让到一边,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但还未等他想明,便听到一声惊呼,随后是水花溅落的声音。连箭一回头,却见陶墨已然跌入护城河之中,想来是刚刚自己那一掌用力过度,陶墨猝不及防脚下不稳直接摔入河中。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也有几人跳入河中救人,但此时正值初冬,河水冰冷不说,就光是身上的衣服里一层外一层无比厚重,吸了水更是直直地将人往河里拽,那几人虽拉住了陶墨,终归只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夫而已,水性尚浅,不得要领。陶墨几番打击早已晕了过去,整个人在水里浮浮沉沉,面色苍白唇色泛青。
        连箭不及多想,踏着围观人群的肩膀直坠河中,拎起陶墨衣领想要将他拽出水中,谁知陶墨身披的那件大氅十分厚重,连箭这一提竟没能将他提起,反倒被拽下河去,冰冷的河水顿时拍了连箭一脸,连箭心下不悦,甩了甩头,将依然晕过去的陶墨按在肩头,然后迅速拆去他身上那件吸饱了水的大氅,然后一拍水面,抱着陶墨飞身上岸。
        连箭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冷风一吹却也经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看着怀中此刻面色泛起红色的陶墨,伸手一触竟然似火烧一般,不由蹙起剑眉。
        连箭本身并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但事因他而起,他也不能就此扔下陶墨让他自生自灭,若是知道他是哪家公子倒可直接送了过去,只是一来只知他姓陶,二来他今日出门又未带任何随从跟在身边,此刻也无人安排。至于陶墨他又万万不能带回府中,免得让外祖父得知今日之事,思虑再三,连箭决定还是先将人安置在客栈,寻了郎中看过之后再作打算。
        好在此街繁华,转过街角便有不少客栈酒楼,连箭随便找了一间,命店小二去找些干净的衣服给陶墨换上,又要了两碗姜汤,倒也不在意自己依然浑身淋湿,转身出了客栈便去寻郎中。
        谁知连箭前脚刚出客栈,陶墨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只觉得身体软若棉絮,一半冰一半火,冷的直打哆嗦却呼吸间炙热不堪,他睁开眼睛,头晕眼花之间倒也认得这里是一间客栈,心中并未多想,仍纠结于前事,当即只想回到家中躲进被子不再出来。陶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墙一路走了出去,途中绊了几次,但还好稳住了身子。
        被连箭吩咐去找衣服的小二看着陶墨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来,连忙凑上前:“这位公子怎么起身了?您看这是小的找来的干净衣服,公子不如先把身上这身湿衣服换了,让小的替您晾干。”
        陶墨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的往外走,小二见拦他不住,也不能多嘴,又怕得罪了刚刚那位面如修罗的清冷公子,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掌柜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小二这才缩了缩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陶墨一路无人阻拦,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连箭急匆匆去往医馆,此时他内心焦急,这次出门为不引人注目,他步行而出,连匹马都未带,往日不曾觉得,此时才发觉这京城之路如此复杂。
        “公子!公子!”连小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连箭停下步子,看向冲着他飞奔而来的连小武,一直紧皱的眉头不由松了松,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问道:“出了何事?”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湿透了?”连小武见到连箭这般狼狈的模样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圈当即泛红,“是不是有人欺负公子,公子不必生气,只要告诉老太爷,老太爷一定会帮公子的!”
        “你觉得我会被人欺负?”连箭闻言忍俊不禁,连带着一路的闷气也被消散了不少,不过他并不想扩大此事,便岔开了话题,“你匆匆前来寻我,可是府中有事?”
        连小武这才想起来,连忙道:“公子,弦之少爷请您去顾府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连箭深知自己兄弟的脾性,既然派小武来寻他想必确有急事,但是此刻他心系那位仍躺在客栈中的公子,便对连小武道:“你先去请郎中,我在宁悦客栈等你。”
        “公子受伤了吗?”连小武一听要请郎中,更加焦急起来,“府中有行医多年的寒先生,何必去街上的医馆寻那些庸医呢!”
        “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话做什么!”连箭摇了摇头,“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连小武领命而去,连箭的心稍稍宽慰了些,被冷风一吹,倒也打了个寒颤,他脚步一转,便赶回客栈。
        连箭回到客栈房中,却见床上一片狼藉,原先昏迷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他眉头一皱,正巧小二进来打算收拾房间,见到连箭也是一愣。
        “小二,我刚刚带来的那位公子呢?”连箭身形高大,又背对着窗户,逆光之下给了店小二不小的压力,几乎让小二喘不过气来。
        “刚刚就走了……”小二颤颤巍巍地说道,生怕吐错一个字就会被面前的公子责罚。
        “走了?走去哪里?”
        “这,这小的也不知……”小二连忙说道,“那位公子醒来便要走,小的是拦也拦不住……”
        “罢了,你先下去吧。”连箭挥了挥手。
        那小二见状转身就跑,却又被连箭叫住。
        “你可认得那位公子?”
        “不、不认识,小的在这里帮工也才短短三个月而已。”小二缩头缩脑地往外退。
        连箭见他害怕也不多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混乱的脚步声闯进房间。
        “公子!郎中请来了!”连小武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郎中的手,那位郎中年过半百,被连小武拖着跑了一路,此刻正倚着门捶胸口。
        “你来晚了。”连箭说完便径直走出门。
        “来晚了?”连小武一愣,当即松开郎中追上连箭,“公子,我真的尽快赶过来了,都是那老郎中腿脚不好才耽误了时辰,真的不是小武的错啊!”
        连箭斜斜睨了他一眼,刚想跨出门,却见稀稀落落掉下几滴雨,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公子,只怕要下雨了。”连小武看了看天色,对着连箭说道,“要不我去替公子找辆马车吧。”
        连小武见连箭没有说话,看他神色却也没有离开之意,便知道连箭已同意,迅速蹿了出去。
        连小武刚走不久便落下雨来,初冬的雨水总有些刺骨,连箭站在屋檐下,看着被水气迷蒙的街道,心中回想起那位年少公子垂落在他颈间的发丝,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不该是为这种萍水相逢费心之人。
        连箭心中电光石火之间,却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希望他能找到暂避风雨的地方。”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本是热闹的街头因为这一场疾风骤雨变得冷清,就连往日里向来高朋满座的醉香楼也是门可罗雀。
        郝果子站在店门口来回踱步,一脸焦急,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时冲着长街尽头望去,偶尔又偷偷摸摸地看向店内,见里面毫无动静才稍稍平静了些。他眼见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间或有一两人进店也不过是品茗小酌,毕竟未到时辰,店里总归不会那么忙碌。
        当陶墨出现在拐角处时,郝果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陶墨面前,拽着陶墨的衣袖就抱怨到:“少爷,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都过了快两个时辰了,幸好老爷未曾问及,否则我可……”
        未尽之言尚在嘴边,郝果子却见陶墨一脸疲惫,而自己手抓住的布料竟是一片潮湿,就连陶墨的头发也几乎像浸过水一般,一绺一绺垂在胸前,不由大惊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刚刚大雨竟不曾有地方躲吗?您不是去群香楼寻玉佩了吗?怎么这群香楼竟不留客了?连把伞也不肯借?”还不及他问完,就见陶墨直直往他身上倒去,郝果子硬拉着不让陶墨就这么倒在地上,焦急地冲门内喊道:“老陶!老陶!”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步履稳健地走出店门,看见纠缠作一团的主仆二人也是吃了一惊,急急走上前来,撑住陶墨东倒西歪的身子,对郝果子说道:“我把少爷送回房间,你先去请郎中。”说着直接抱起陶墨,就往店内走去。
        郝果子站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朝医馆飞奔而去。
        折腾了大半日,主仆几人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郎中说不过是冬雨阴冷,瘦了寒气,只需静养按时吃药便可。
        看着在床上烧的不知所以的陶墨,陶正淳叹了口气,他早年丧妻,便只得这一子,自是宠爱有加半分苛责也无,一向由着他的性子行事。虽说也有人劝他再娶,一来可帮助管束陶墨,二来也可为陶家再添香火,但是陶正淳看着稚子年幼,还是不愿续弦,父子俩几乎相依为命,再后来有了老陶,有了郝果子,可这所有人几乎都把陶墨宠上了天,如今已近弱冠之年,却是目不识丁,名墨却无墨。
        若说陶正淳最头疼的,倒不是自家长子目不识丁,而是断袖之癖。若不认得字,日后娶一位识字能文的姑娘作为贤内助便罢,可偏偏陶墨只好男风,对女子一概不闻不问,就算偶有看中他们家业的人家托媒婆上门说亲,陶墨都是一概推了,直言不想耽误人家姑娘。陶正淳倒也不算是什么迂腐之人,但陶墨近来总往群香楼跑,听郝果子说是看中了楼里的一位小倌,甚至想为他赎身,这让他颇为烦恼。漪雨公子的大名他听过,像他那种心高气傲之人,王孙公子都未必青眼相待,更何况陶墨这种无权无势又胸无点墨之人。
        他长叹一声,对郝果子说道:“这几日你好好照顾少爷,他病没好之前就别出门了。”
        郝果子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把手上的冷汗巾贴到了陶墨头上。
        老陶看陶正淳走出房间,才开口问道:“果子,少爷下午是不是去了群香楼?”
        郝果子支支吾吾不肯答,被老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就你还瞒得住我?老实说,怎么回事?”老陶甩了甩手,冲着果子道,“少爷这又是淋雨又是落水的,老爷这是没想起来问你,要是问了你怎么答?老爷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少爷吗?”
        “落水?少爷何时落得水?我怎么不知道?”郝果子闻言立马急了,直直站直身子瞪着老陶,好像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这要问你啊,你下午跟着少爷去哪儿了?下午的雨虽然来得急但去的也快,但也不至于淋得浑身湿透,你看少爷这分明是从水里刚捞出来的样子。”老陶瞟了眼堆在地上还未拿走的衣服,甚至不用挤就已经在地面上留下一摊水渍。
        “少爷……下午是去了群香楼,可是很快就出来了,我陪着少爷一起回来的,但走到途中少爷发现自己的玉佩丢了,便回去寻,我本来是想陪着的,但是少爷担心老爷着急,就让我先回来说一声。回来后我看老爷不在,又沿路回去,结果找到群香楼也没见少爷……我又回来找……结果……”郝果子急急地说着,眼眶已经泛红,早知道他就是硬拉着也要跟着少爷一起走,也不至于让少爷一个人走失,不光淋了雨还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
        老陶叹了一口气:“罢了,也许是路上走岔了,你先好好照顾少爷吧。”
        “可去群香楼的路不就只有……”郝果子喃喃想要争辩什么,但是瞥见老陶警告的神色,讪讪住了嘴。
        “哦,对了,老陶。”郝果子突然想起来,连忙叫住要出门的老陶,“少爷的那枚玉佩,还是没找到,刚刚我替少爷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一枚玉佩罢了,身外之物而已,若喜欢玉器,等少爷身子好利索了去那些玉器店看看吧。”
        “可那是……”郝果子看着老陶脚步不停走出房门,剩下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
        京城顾府。
        “兄长什么时候喜欢玉器这些华而不实的物件了?我记得兄长可总说这些东西是玩物丧志,不可留恋哪。”
        “呵,弦之寻我来只怕想问的不是这个吧?还在气我砸了你的笔洗?”
        “无妨,身外之物罢了,怎比得过连小将军的拳头金贵。”
        “弦之……”
        “这玉佩从何而来?”
        “机缘巧合。”
        “兄长似乎很开心?”
        “很明显?”
        “兄长。”木桌被敲响的声音,“明日清心坊。”
        “我这就替你去寻新的笔洗。


        IP属地:湖南6楼2018-03-06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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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陶墨这病说严重倒也不算严重,但也断断续续养至年关,他身子骨本就弱,又郁结于心难以开解,这病情也是反反复复,始终没有痊愈,这可急坏了陶正淳,虽说他倒是希望陶墨能好好在家待着,但是若整日这么大包小包的中药往下灌,陶正淳也是为他心疼。但是陶墨自此也闭口不提群香楼之事,有次郝果子想起玉佩之事,说定是让群香楼哪个见钱眼开的小倌偷藏了去,就见陶墨面色苍白几欲晕倒,便不敢再提。
          新年将至,店里的生意倒是冷清了不少,但是陶正淳依然忙的脚不沾地,虽说上门来吃饭的客人不多,但是醉香楼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倒有不少王府名门前来相请安排宴席,虽说陶正淳只需备好菜单给府中厨师送去,但却也要考量这些王侯将相的地位关系,该如何安排也让陶正淳费了不少心,这一忙也忙到了年三十。
          好在家中之事有老陶打点,一早便买好了年夜饭的食材,当晚陶正淳和老陶两人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好菜,让那些路远不及赶回的帮工们也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陶墨身子虽说还未大好,但也被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双颊染红,终于不复见往日的病态,郝果子见状又劝陶墨吃了点东西,这整日清汤寡水白粥小菜,陶墨整个人已经瘦了好几圈,今日总算开了胃口,也让陶正淳稍稍放宽了心。
          大年初一陶墨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后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好像真的是将病留在了旧年,他让郝果子替他梳洗,出门时老陶又细心地替他加了件厚斗篷,嘱咐郝果子绝对不能再跟丢了陶墨,郝果子就差指天发誓后,老陶才让两人出门。
          说来正月初一并无要事,左右不过是走亲访友迎新拜年,这类事物一向有陶正淳和老陶负责,陶墨和郝果子每每都是溜出门去玩,直到晚饭才回来,今日倒也不例外。不过大年初一倒也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店家,陶墨和郝果子一般也只是去近郊走走,待天色晚了便回城去。如今陶墨大病初愈,不能长时间吹风,因而郝果子也只是带着陶墨在城中随意转了转便回去了。
          一眨眼便晃过了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自然是热热闹闹,这一大早整条街便是爆竹声不断,吵得陶墨无法安睡,郝果子已经把门窗闭紧,但是又怎么可能挡得住震天响彻的节庆之声,最后只好哭丧着脸走到陶墨床边,说道:“少爷,要不我替您捂着耳朵,您接着睡?”
          陶墨起身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吵捂着耳朵也没用,你去打盆水给我洗漱下吧。”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郝果子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把陶墨打点好了,临出门前还不忘给陶墨系上斗篷,一边系还一边说:“少爷您也真是的,上次那件大氅丢也不知丢哪儿去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那天好像落了水,随后醒来的时候,就在客栈了……”陶墨本就不愿回忆当日之事,郝果子提起大氅他也只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他自己本身就迷迷糊糊不知缘由,自然不知道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
          “好了!少爷看上去真是……呃……那个什么……”郝果子挠了挠脑袋,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什么词来形容陶墨。
          “走吧。”陶墨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俊不禁,抓着他的手一起出门去了。
          一出门,却见陶正淳和老陶站在院中,他们身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箱银子,但陶正淳和老陶却无半点喜色,反倒凝眉不语。
          “父亲。”陶墨小跑着上前,“出什么事了吗?”
          陶正淳看陶墨脸色红润,心下宽慰不少,便指着那箱白银说道:“大年初五迎财神,不过这开门的第一单生意却不好做啊。”
          “何人出手如此大方?”陶墨点了点箱中银钱,的确是笔大数目,又是真金白银直接送来而非银票,即便陶墨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也知此人非富即贵。
          “顾府的生意难做,京中商家皆知,如今顾相生辰,偏偏选中醉香楼进府帮工,这生意做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若做不好只怕醉香楼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这倒是其次,要是引得顾相不悦,牵连整个陶家……”老陶审时度势,自是知道此单轻重,但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接。
          “顾府?顾相?”陶墨想了想,之前在群香楼似是听人谈起过,但他向来不谙官场之事,对这官职大小更是没有概念,只是听闻这是一个很大的官位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倒不如好好操持,不出岔子便好。”陶正淳叹了口气,只希望此次酒宴一帆风顺,不会横生枝节。
          陶正淳正想去后厨吩咐,却见陶墨拉住了自己的衣袖,小声说道:“爹,这次你不如带着我一起去吧。”
          陶正淳刚想拒绝,却听见老陶说道:“东家不如带着少爷一起去吧,这店终归要少爷接手的,少爷既有心要学,老爷不如成全了他。”
          陶正淳想了想,又见陶墨难得问起生意之事,终于点了点头。
          陶墨其实并未多想,只是养病几月在家中闲的发闷,这才央求了父亲带他一同前去。
          顾相生辰,就连皇上也赏赐颇多,整个顾府张灯结彩,一派祥和之气。陶墨随着父亲早早地便来到顾府后门等候,待下人将其领入后厨,陶正淳才终于放开手脚操持起来。虽说陶墨名义上是跟着来学习,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自然不懂做饭上的门道,便被父亲打发了坐在后厨的院子里。虽说只是后厨,但相府毕竟不同他处,吃穿用度方面一向讲究,陶墨从早到晚除了后厨之人,也就只见过一两个来传话的下人,说话也是斯斯文文进退有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厨房中火候正旺,宴席已然开始,往来传菜的小厮更是脚步不停,陶墨摸了摸已经饿得有些难受的肚子,撇了撇嘴撑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残月,尚未立春,冬末的寒气仍在周身盘旋,陶墨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这时陶正淳匆匆走出门外,将一碟点心放到陶墨面前,轻声说道:“今晚回去怕是不得早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晚上回去我再让老陶煮点夜宵。”
          陶墨点了点头,陶正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热度放下心,便重回厨房主持。
          陶墨低头看着做工精致的点心,伸手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薄皮裹着松软黏糯的里馅,虽然有些凉,但是好在甜而不腻,终于稍稍缓解了腹中的饥饿。
          陶墨叼着点心,对着院门又开始发呆,看了一天的白墙此刻也不会被看出花来,陶墨只觉得当时求父亲一同前来的自己一定是病的不轻,所以才会自作自受跑到这里来受罪。
          而顾射正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后院。
          顾府的弦之公子向来甚少出门,京中见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今日顾府大宴宾客,顾射本就不喜这些应酬之事,早早就进了书房,直到晚宴才现身。可谁知他刚上前厅不久,就被父亲的同僚们拉住相询,若是解惑之事他随意应付便罢,可后来之人越说越离谱,竟开始为自家女儿牵线说媒,顾射心中虽不悦,但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之后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走出前厅,到后院透气。
          顾射并未注意自己走到哪里,回过神时才发现竟走到了后厨,这里油烟味相当厚重,顾射皱了皱眉,正想转身离去,却见到一个穿着不俗的少年坐在院中,叼着糕点冲他发愣。顾射在府中并未见过这人,但是看他穿着也不像府中下人,顾射想了想前厅的状况,最终步子一顿,走到了陶墨面前。
          随着他走近,顾射眼见着陶墨先是对着自己发愣,然后双颊染红,迅速低下头,将自己缩地更小。顾射心下觉得这人有趣,走到桌前,抬手叩了两下,见那少年猛地抬头,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嘴中还叼着吃了一半的糕点。
          顾射向来不喜怒于色,今日见少年这般模样,却突然弯了弯嘴角,融化了一脸的冰爽,仿佛春风拂面,将他的眉眼划开一片暖意。
          陶墨将顾射轻笑的模样收入眼底,在此之前他觉得旖雨便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如今见过此人,他才知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出色之人,他与旖雨不同,若说旖雨是游走于声色犬马间的牡丹,那么眼前之人便是高如冷月的寒梅,傲然视物气度不凡。陶墨只觉得来人周身好像都被月华笼罩,氤氲出柔和的光晕,将他精致的面容衬托地恍如仙人。
          陶墨的心好像被击中了一般,仿佛有千爪万爪在心里挠着,痴痴地看着顾射,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公子!公子!”焦急的呼唤打破了后院宁静地氛围,顾射转头,就见顾小甲匆匆地跑来。
          “顾小甲。”顾射看了他一眼。
          “公子,原来您在这里,无虚少爷正在前厅找你呢!”顾小甲喘了口气,站稳了身子急急说道,“他说您要是再不去前厅,那些塞到他面前的姑娘他就……他就……”
          “他就什么?”顾射似乎不为所动。
          “他就全替你收下了。”顾小甲把心一横,将连箭的话原封不动的带到。
          “……”顾射心中叹了口气,转身正打算离开,却突然想起身后傻傻愣愣的少年,随手拈起一块盘中的糕点,这才离开。
          顾小甲瞪大了眼睛,看着不似往日对甜食避而不见的顾射,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直到顾射走出七八步远,才回神去追。
          走到前厅,连箭刚从一波大臣们的围攻中逃出,站在门侧对着缓缓前来的顾射似笑非笑,顾射上前几步,低声笑道:“怎么,不过是几位文臣,兄长便受不了了?”
          “若是他们不提他们的女儿,也许我还能与他们周旋一二。”连箭苦笑,“幸好我不常在京中,否则只怕连府也难有安宁。”
          “兄长不若学我,冷面冷心便罢。”顾射此言却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他人。
          “不谈这些,我看你刚刚心情不错,这出去一遭可是看到了什么?”连箭索性岔开话题,不做深究。
          “见到一个有趣之人。”顾射口中还弥漫着糕点的清香,回想起院中所见,眉眼又柔和了几许。
          “能让弦之觉得有趣之人,我倒想见见。”连箭挑眉看向顾射。
          “萍水相逢。”顾射并未问及姓名,虽说有趣也只当一面之缘,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因而并无任何交往之意。
          “萍水相逢……”连箭呢喃着这四个字,想起一直带在身边的玉佩,不由心生感慨,“萍水相逢之人,会再见吗?”
          “若是有意,自有相见之日。”顾射心知兄长又想起玉佩之事,也只是简单劝慰,恰逢开席,兄弟二人的谈话也只得暂且搁下。
          陶墨随着父亲回到家中时,月已偏西,陶墨整个人昏昏欲睡,在马车内就已靠着父亲小睡了片刻,方才被叫醒下车也是迷迷糊糊,任由陶正淳半拉半抱着送进房间,郝果子连忙替陶墨宽衣,陶墨只等脱了外袍,便整个人缩进温暖的被子里,任郝果子怎么拉也不愿起身,郝果子只好帮他脱了鞋,掖好被脚退出里间。
          陶墨睡梦中,恍惚又看见顾射清冷的容颜,还有噙在嘴角的一抹浅笑,将寂静的梦境点缀开一片暖色,让陶墨痴痴傻傻地在梦中笑出了声。


          IP属地:湖南7楼2018-03-06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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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1】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陶正淳看着陶墨这几月来总是闭门不出,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忧心。欣慰的是陶墨总算断了那妄想的情分,不再提起为旖雨公子赎身之事,忧的是看他虽然身子好了不少,但眉宇间总盘桓着淡淡的愁思。陶正淳曾私下让郝果子去探听陶墨口风,却听郝果子说只要提起群香楼陶墨便脸色苍白,如此一来陶正淳便不好多问,这小倌馆中的事就算陶正淳未曾去过也能想到一二,既然陶墨此心已断,不论缘由总归不去揭他的伤疤就是。
            陶墨自是不知道父亲为他操的这些心,整日待在房中,除了用餐几乎不出房门。
            所谓情之一物大概就是如此,陶墨与那旖雨情深缘浅,但于旖雨而言也不过是风尘之地的妄念罢了,如今旖雨无心陶墨无意,便就当过眼云烟散了。更何况陶墨此刻心系他人,自是无暇去想旖雨。相府一面之缘,陶墨便心心念念地记住了那个出尘绝傲的男子,但又想到相府在京中的气派,怕是日后再无相见之日,更遑论对他一诉倾慕之意,思及此处陶墨只觉得心中一片惨淡,这百般惆怅无处排解,连带着身体也消瘦下去。
            郝果子见自家少爷这几月来总是闷闷不乐,也是急得抓耳挠腮,他想了不少法子逗陶墨开心,可是总是适得其反,现在对陶墨,群香楼不能提、旖雨不能提、玉佩不能提,但更让郝果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两月前毫无瓜葛的相府此时也不能在陶墨面前提,郝果子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可陶墨却是半点也不领情。
            这天,郝果子好不容易劝得少爷出了房门,坐在院中透透气。
            “少爷,你看家中院子里桃花都开了,那山上的桃花一定也开了,我们明天不如踏青去吧。”郝果子见院中桃花开的正旺,心生一计,赶忙对陶墨说道。
            陶墨心中本就郁结,但郝果子这两月来所做的事情他自然也看在眼里,想起他与自己年龄相仿,本也是贪玩的脾性,却难为他两月来陪着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点了点头。
            郝果子见状整个人都开心起来,说着去准备踏青之物一溜烟就跑进了后厨。
            陶墨看着院中娇艳的桃花,粉色与白色交相辉映,像极了那日那名男子嘴边绽开的笑意,好似浓墨晕开的一笔勾勒,如诗如画。
            陶墨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刻骨相思究竟为何物。他对那人的想念,在这两月里温润地生长在心田,就像是需要厚积薄发的旭日一般,当真正感觉到时,才发现内心早已铺满了他的笑意。
            顾射在连箭踏入他房门时右眼皮就不由自主地眨了眨,他连抬头都奉欠,摊开另一张竹简,手指敲了敲了桌面,示意随侍在侧的顾小甲倒茶。
            待连箭坐下,顾小甲也将茶水捧到了连箭面前,连箭微微一颔首,顾小甲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弦之,春光正好,何必整日与这些死物作伴。”连箭正襟危坐,丝毫不觉此番言辞会激怒自己向来与诗书为伴的弟弟。
            顾射抬头看了连箭一眼,一言不发,幽深的眸色和拉直的唇线表明此刻他有些不耐,虽说连箭一向不拘小节,但此言一出确是有些唐突了。
            连箭自知失言,连忙改口说道:“我看你整天闷在书房里,也该出去走走,现下桃花正盛,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
            “……”顾射皱眉,他对远游踏青之事本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此时文人墨客多聚于山野,描情画诗一堪高下,若是他这位弦之公子应时节出现在那里,只怕好好的一场踏青之事会变得吵杂纷扰,败了兴致。
            “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连箭趁热打铁,也不管顾射到底愿不愿意,索性替他做了决定,“明日我来接你,记得让顾小甲备好马。”
            顾射尚在犹豫之间,却见连箭已然起身踏出房门,他端起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连箭分明是强买强卖将他诓骗出府,他根本连“不去”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顾射起身,却见顾小甲跑了进来,内心暗叹一声,却是向顾小甲说道:“明日我要出府,记得备好马。”
            “啊?”顾小甲有些惊讶,盯着顾射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面前这位的确是自家公子而非连箭,半晌才应了一声。
            顾射看着顾小甲又匆匆跑出去,转头瞥见窗外盛放的春桃,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父亲生辰那晚在后厨遇到的少年,双颊染红就犹如这花瓣一样娇艳欲滴,在清冷的月色下反倒成了一抹亮色。
            “有趣之人……”顾射念着当时用来推脱兄长的这几个字,心中却是一动。
            若说京城附近最著名的莫过于钟山桃源,每年的三四月份便是赏桃的最佳时节,总有才子骚客不远千里前来一睹风采,若有幸在此结识京中大儒学士,也不枉此行。
            连箭自是知道顾射不喜热闹之处,便寻了一处小路带他上山,一路策马飞奔,行至林中,却听头上鸿鹄之声,连箭抬头,弯弓欲射,但被顾射拦住。
            “鸿鹄比翼,哥哥怎忍伤其之一。”顾射回头看了眼连箭,只是似乎想到什么,眼波一闪,随即隐去了心思。
            “弟弟从文心善,如今却连着骑射之乐也要夺了去。”连箭嘴上说着揶揄之词,手下却乖乖地收了弓箭。连箭看着顾射仍将目光胶着在天上飞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鸿鹄虽以志向高远为名,不过却也常以夫妻做比,弦之如此不舍,可是心中已有中意之人?”
            “兄长,戾气太重,恐生祸患,弦之不过是常记母亲之言,得空便提醒兄长一声。”顾射向来喜怒无色,即便是被连箭打趣,也看不出半分情绪。
            连箭倒是没能想到顾射会有此一说,垂下眼眸思索半刻,将仍握在手中长箭一折,看着顾射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笑道:“不如弦之便替我管住这戾气之箭吧。”
            顾射接过箭头,却觉得手中之箭重若千斤,他深知连箭脾性,若非下定决心也必不会作出此等举动,他弯了弯嘴角,道了声:“好。”
            看着连箭策马而去的背影,顾射的眸色暗了暗,他并不是不相信连箭之言,也并非觉得自己无法管束兄长,但自连箭告知群香楼一事后,顾射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虽已过去几月有余,但这种不安仍旧徘徊在他的心头。他虽甚少出府,但京中之事他一向了若指掌,想到连箭当日所提的身影和马车,顾射的眉宇间便难以舒缓。
            连箭的性格也非一朝一夕所成,若要强行改头换面那也不是连箭了。
            思及此处,顾射不由再次绽开一抹浅笑:“罢了,兄长便是兄长。”
            抬头却见连箭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里,顾射连忙策马去追,将这些不快之事暂且抛诸脑后。


            IP属地:湖南8楼2018-03-06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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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2】
              行至半山腰,已有不少赏桃之人聚在树下,三三两两,或吟哦颂赏,或挥毫泼墨,好一派惬意的景象。连箭和顾射为避引人注意,早早下了马一路牵马而行,寻至一亭,栓好马便坐入亭中。
              他们本是相府公子,自身气度自是与他人不同,那些游赏的才子客卿见他俩前来本有结交之意,却又看他二人华服锦衣不欲与他人相谈,一时踌躇倒也无人敢上前相询。
              这正好让顾射耳根清净。
              “这钟山桃花倒也不负虚名。”连箭见顾射一直沉默不语,便只好先挑起话题。
              “兄长真分的出这钟山桃花和连家后院桃花有何不同?”顾射斜眼睨他。
              “我是分不出,不过想必在弦之眼中也无甚区别。”连箭心知顾射是恼他,对顾射的冷嘲热讽并未放在心上。
              “何出此言?”顾射闻言一愣,虽说他非养桃之人,但他好歹也描过几幅春桃图,即便只是信手之作,也分得出这是连家还是相府之桃,如今连箭却说他分不出桃花之别,未免也有些太小看他了。
              “在你眼中,这些不都是俗物吗,既是俗物,又何必在意此中区别。”连箭挑眉看他,似是等他接话。
              顾射习惯性地想要取杯茶遮掩唇角溢出的笑意,却发现两人此行来的匆忙,顾小甲和连小武谁都未跟来,自然不会有人替他们准备好那些茶点。手在石桌上方悬了半晌终于垂下,眸间是化不开的暖意:“兄长此言终于让我相信,最近兄长多多少少看了些诗书。”
              “你与诗书为伴,我自幼与外祖父驰骋沙场,自不像你有那么多闲暇。”连箭一蹙眉,心中一紧。
              “兄长近日返京,既得闲暇,又何必非要来这熙熙攘攘之处,在家中多读圣贤之书,倒也修身养性,却偏偏来此落了俗套。”
              “弦之……”连箭即便再怎么不拘小节,被弟弟这么三番两次抢白也有些不悦,“好心喊你出来散心,怎么总是夹枪带棒,弦之若是不满,回去便是。”说罢侧身也不再看他,只是盯着亭外的桃花。
              顾射一言既出再难收回,却也知道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言过其实,只是最近他心下举棋不定,却又无从发泄,连箭偏又此时惹他不快,加之自小与连箭向来毫无顾忌,因而一时未察竟将自己口中之言变成了刺伤连箭的利器。
              心中暗叹一声,顾射拱手而降:“兄长,是弦之言重,冒犯兄长,还望兄长见谅。”
              连箭似是不为所动,依然看向亭外,留给顾射一个冷峻的侧脸。
              顾射自小与连箭一起长大,又怎会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便起身鞠躬行礼:“兄长,弦之在此给你陪个不是。”
              连箭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但依然不发一言,面色依旧不善。
              顾射直起身子,对上连箭的眼眸,明知对方早已不生气,但这僵局若不打破,连箭最起码十日都不会与他再说一句话。
              “兄长若是还不原谅弦之,那弦之便替兄长去摘花一枝以表歉意如何?”说罢便作势转身就要出亭。
              “站住。”连箭憋了半晌,终于雨过天晴,化开一脸霜雪,“让你弦之公子纡尊降贵去为我折花连箭怎么受得起,要是你在被那些不长眼的书生们缠上,我还得费心救你,这种事发生过一次我想也够了,要是你顾大公子又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那下次我是不是得搬棵桃树送到你院子里?”
              “我不过一言相劝,兄长便如此思虑深远,弦之自愧不如。”顾射重又坐回桌前,神神在在地将连箭的一席话推了回去。
              “若是天下文人才子得知金口玉言的弦之公子竟是如此无赖之人,不知会作何感想。”连箭故意长叹一声。
              “天下人之事,与我何干。”顾射并不领情,“你此番邀我出游,不会真的只是赏花这么简单?”
              “说来,我倒是的确有一事要找你。”连箭这才想起此行目的,“还记得之前我所说的玉佩之事吗?”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莹白剔透的玉佩,上面的墨色流苏随着连箭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玉佩之事我无能为力,你既不知人家姓名,又不知人家住址,京城虽小却也有数万人口,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寻,就算外祖父不过问,父亲这一关怕是也难过。”顾射皱眉,自连箭得到这枚玉佩之后便有些不分轻重,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摄了去,甚至亲自在京中打探陶姓之人。
              “所以我才让你出府,免得被府中有心之人听了去,前几日去见父亲,他突然问起我是否有意中人,还说男女私相授受实为不妥,说我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可乱了规矩。想来是我上次对你说起此事时被有心人听了去。”连箭有些哭笑不得,且不说对方是男子,他连那人的容貌也未看得细致,又怎会倾心。
              “此玉佩乃是和田白玉制成,玉材精良,玉质温润细腻、熟糯如荔,洁白无瑕,油脂光泽精光内蕴,光鲜如新,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顾射从连箭手中接过玉佩,细细打量片刻,“再看雕工刀法细腻流畅,工整有序,花叶栩栩如生,脉络清晰。这轴心的墨字更是笔法浑厚,想必也是大家墨宝拓印而来。我看这个玉佩必然价值不菲,你若真有心去寻,不如看看京中一些商贾人家,是否有适龄公子。”
              “你若早日告知我这些,我也不至于在京中到处乱跑,直至今日也一无所获。”连箭闻言终于笑道。
              “你先前将这玉佩视若珍宝,不肯示人,若非我知根知底,也许我也真以为你看上谁家小姐情根深种了。”顾射手间把玩着玉佩,毫不客气地揶揄连箭。
              “我是怕事情闹大,好在史光耀竟然未曾大做文章。”连箭想到史光耀,眼中一丝血色闪过。
              顾射将此尽收眼底,直接岔开了话题:“这人,许是姓陶名墨。”
              “弟弟倒能未卜先知?”连箭一愣。
              “玉佩刻字,若非祈福平安之言,大多是姓名之言。”顾射言罢,看着手中的玉佩,不知怎的,却又突然想起那一面之缘之人,虽有些痴傻,但是气质温润,却也像极了他手中这枚莹白润泽的玉佩。
              “如此,我便去打听打听,这京中是否有叫陶墨之人。”连箭正欲起身,却见连小武策马而来。
              “公子,弦之少爷。”连小武行到亭前,连忙下马行礼,随后急急说道,“公子,皇上急召连老将军和公子进宫商议要事。”
              连箭眉头一皱,却也顾不得许多,便对顾射说道:“皇上急召,怕是边关又起战事,我先进宫,弟弟若累了早些回府便是。”说罢径直步出亭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兄长,这玉佩……”顾射眼见着连箭走远,才想起那枚玉佩还在他的手中,上前几步想还给连箭,奈何连箭向来脚程快,他还未出亭连箭便已离去。
              顾射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玉佩心道只有暂时先替连箭收着,若连箭此番又要出征,只怕还得自己劳心劳力去寻人。
              虽说出门时不情不愿,不过既已出门,加之山中景色不错,虽然周边往来行人不少,但终归不敢近前,因而顾射决定再小坐片刻,他刚准备转身,却听一声惊呼:
              “少爷,那位公子手中的,好像是您的玉佩!”


              IP属地:湖南9楼2018-03-06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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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陶墨抬头时,正对上顾射清亮的双眸,那双眼睛仿佛深邃的漩涡,将陶墨心中的点滴思绪都尽数看了去。陶墨急急低下头不敢看他,就怕一抬头在对方眼中落下的全是窘态。
                郝果子却不知陶墨心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一直抓着自家少爷的衣袖,急急说着:“少爷,我看那位公子手中的玉佩和之前丢失的那块很像,不如果子替少爷去问问,少爷不是一直很着急的要找回来吗!”
                说着郝果子就想上前,却被陶墨一把拉住,陶墨急急地摇了摇头,又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顾射,见对方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似有打量之意,顿时觉得双颊烧了起来,又回想起那相府的气派,更加自惭形秽,转身就想走。
                “这位公子留步。”顾射突然出言相留,他本不该理会这些事,只是若面前之人与他手中玉佩相关,倒也免去了日后奔波之苦,也省的连箭日日惦记。
                这玉佩,在顾射看来,留在手中终有不妥。
                陶墨听见顾射的声音,比那晚所听更加真实,如同春风拂过心田,他竟觉得从未听过如此悦耳之音,想来这位公子气质如此出众,自是一切都是好的。
                “这位公子,不如进亭小坐片刻,也好解一解这玉佩之惑。”顾射说完也不等陶墨是否答应,径自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陶墨犹豫了片刻,郝果子在一旁干着急,很想直接拖着自家少爷进去,但是想想这样做实在不妥,只好两眼巴巴地盯着陶墨,生怕他说了“不”字。
                顾射倒也不急,手中摩挲着玉佩,凭着手中温润光洁的触感便知对方是爱玉之人,就算不精通此道,这枚玉佩想来也是极为珍视,日日擦拭,才会如此干净。
                等到陶墨终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亭子中时,大概已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陶墨小心翼翼地在亭中坐下,绷直了身子生怕一个动作不妥便会惹得面前之人不悦,他将双手放在膝上,隐在袖中,紧握成拳,连带着整个手臂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陶墨依然半低着脑袋,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顾射,他自相府一别早将顾射的面容在心中描画了千百遍,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一面,此刻本尊坐于他对面时,却反而心生怯意。
                顾射虽觉得陶墨的反应确是有趣,但他更想尽快解决玉佩之事。
                “玉佩当真是公子的?”顾射将手中之物置于桌上,推到陶墨面前。
                “啊?”陶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尚未收回思虑,却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玉佩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不由有些痴痴地盯着那只手,润白的玉佩与之相比竟有些黯然失色。陶墨心生旖旎之色,但想起面前这位公子出尘之态,更觉得自己仿若泥淖中的微尘,一片痴心妄想甚至都成了对他的亵渎。
                “少爷,这可不是您丢的那块玉佩吗!”郝果子不知面前人的身份,也就将他当做寻常富贵人家,伸手就去取那枚玉佩。
                顾射见那随从伸过手来,便不动手色地将手收了回去。于顾射而言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他本就不爱与人结交,即便是自小与他亲密的连箭在年纪渐长后也不会随意与他动手动脚,遑论其他无关之人。但这个细小的动作落在陶墨眼中,就变了味,他心思虽不细腻,但是却也懂得进退有度之理,如今顾射虽是及时收回手,但是在陶墨看来却带有嫌弃之意。
                “少爷,您看。”郝果子哪里知道陶墨就在短短的一刻间心情几经起伏,将玉佩递到陶墨跟前。
                陶墨这才回过神,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取回玉佩,熟悉的触感让他的心神不由定了定,将玉佩握在手中,有些忐忑不安的内心也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虽仍然不敢抬头去看顾射,但好在找回了自己从刚刚就有些干涩的声音。
                “这枚玉佩……确是我先前丢失的那枚。”陶墨轻声说道,手却将玉佩握得更紧,硬生生地让手指尖染出了血色。
                “既然玉佩是你的,拿了便走吧。”顾射也不留人,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他自是不愿与陌生之人多言,话刚说完,抬眼却见少年面上一片凄惨之色,心中却不由一紧。
                那少年的神色落入他的眼中,竟让他隐隐有了不忍之情。顾弦之一向言辞之间无惧无畏,即便是对当今天子也是不卑不亢,自不会顾及陶墨感受。但先前一时不察伤了连箭,如今又见这位少年悲切之意,竟生出怜悯之意。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姓名?”顾射心中一动,总归得向连箭说明,若是他得知自己归还玉佩却不问姓名,只怕又得和自己置气,索性问了出来。只是这其中有几分是自己的心思,顾射却未曾察觉。
                “我姓陶,名墨。”人家不留客,陶墨自是没有继续赖着的道理,本来已经打算起身,却又听见对方询问自己的姓名,有些黯淡的脸一瞬间就亮了起来,他自然以为是面前这位公子想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原先低落的情绪因为这句话又喜悦了起来。
                “陶,墨。”顾射慢慢重复了一遍,想到与自己之前的猜测并无区别,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陶墨便是被他第二次展露的笑颜摄去了心魂,整个人如踩云雾,不知所往,便是郝果子叫他也没有反应。
                顾射见陶墨又露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痴态,一双眼睛只顾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心中觉得越发有趣。
                “少爷,少爷!”
                郝果子拽了陶墨好几下,陶墨这才反应过来,他对上顾射似笑非笑的眼眸,想起刚刚自己竟然就这么盯着对方看了许久,便低下头露出羞赧之色。
                顾射与世俗之事向来无牵无扯,他虽觉得陶墨有趣,但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更不会想到陶墨会对他存了那般情谊,也就只当是年少青涩罢了。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姓名?”陶墨沉默半晌,也不知要如何搭话,终于有勇气抬头时,才想起尚未问及对方姓名,虽不知此举是否唐突,但是陶墨向来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便有些期待地看向顾射。
                “顾弦之。”顾射惜墨如金,天下之人凡听到弦之二字便已如颠似狂,若是得见他一面更是连叹三生有幸,虽不至于在他面前失仪,但在顾射看来那些自诩为学士才子之人并无不同,追名逐利趋炎附势,或有清流不同于世俗,却也只是强作镇定罢了。


                IP属地:湖南10楼2018-03-06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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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2】
                  “顾、弦、之……”陶墨在口中咀嚼着这三个字,他此刻方恼自己为何目不识丁,如此好听的名字他竟一个字也不认识。
                  “如何?”顾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问,按以往听到顾弦之三个字,面前之人大多激动不已,张口便是仰慕之词,也不管是否是陈词滥调,一股脑儿说尽了才罢休。只是面前这位陶墨……顾射打量许久,却见他只是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并无其他神色。
                  “你的名字,很好听。”听到顾射问他,陶墨抬起头,眉眼间缀满笑意,不复之前害羞的模样,似乎是被顾射柔和下来的气场所感染,连带着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只是,好听?”顾射一愣,他从未听过此等回复,听到顾弦之三个字不喜不乐,却只觉得好听。顾射不由地多看了陶墨几眼,那少年与他年纪相仿,脸上却有为褪去的稚气,虽然长相不算出众,倒也是干干净净,比起那些谄媚的嘴脸倒是顺眼多了。顾射见他又双颊染红,白皙的肤色几乎染成一片红霞,与他今日所穿的那身白衫倒是相映成趣。
                  “我……觉得,很好听。”陶墨摸不准对方脾性,也不知对方是喜是怒,但他的确觉得这名字在唇舌间滚动时非常柔软,虽然他既不认识也不会写,但想来像他这般的人物名字也定是意韵深远。对于陶墨而言,他既叫弦之,那弦之二字就是世间最好听的名字,也是世间最能配得上他的名字。
                  “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顾射说完才发觉自己竟将心中之言告知了陶墨,却是一愣。
                  “难道……其他人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陶墨试探着问道。
                  陶墨向来不喜读书,自然不知道这天下第一才子顾弦之的声望,也不知有多少人为求见一面不远千里而来。如今顾弦之坐在他对面,于他而言只是他心中所喜的一位风华正茂的公子而已,至于顾弦之于天下人是何地位,他并不清楚。
                  “从来没人在意这点罢了。”顾射幽叹一声,名字本是父母所赐,是每个人生存于世的记号,今日他叫顾弦之,天下奉弦之为第一才子,明日他改名叫阿猫阿狗,天下想必也会随之而动,说到底因他恰好是顾弦之罢了。
                  “为何无人在意?”陶墨有些不解,这般好听的名字应该是过耳不忘的,更不必说对方器宇不凡,理当是众人瞩目的存在。
                  “无人在意,不好吗?”顾射反问,他不喜热闹,若是能得清净,他倒不在意改了这惊动天下之名。偶尔他也会以顾射自称,只是他并无隐匿之意,弦之二字也不是见不得人,有时候自寻烦恼也不过如此。
                  “可是,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啊……”陶墨依然不懂,他并无顾射那般多的烦恼,他爹虽不识得几个字,但为他取名时倒也煞费苦心,想了好几天才为他取了这个墨字,他父亲当日必然是想让他饱读诗书点墨心中藏,来日可光宗耀祖登上仕途,只可惜他不谙此道,总有些愧对。
                  “你没说错,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除此之外,并无区别。”顾射看着陶墨,越来越觉得此人有趣,虽一脸懵懂不知所措,却又字字珠玑引人深思。
                  “怎会无区别?你叫顾弦之,而我叫陶墨,就算互换了姓名,难道你便是陶墨了不成?”陶墨急急说道,他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
                  “我倒觉得,陶墨这个名字不错。”顾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
                  陶墨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却又看见顾射绽开笑意,比前两次的惊鸿一现更加风采逼人。陶墨只盼此刻时间能够停住,就算这么看着他到地老天荒也是甘心。
                  然而顾射很快收敛了笑意,他似是察觉到今日竟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破例颇多,随即看了看天色,却发现已近晌午,他也隐隐有了饥饿之感,便起身朝外走去。
                  陶墨尚在自己的倾慕之中徘徊挣扎,却见顾射突然起身就走,连忙跟着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追到亭前,但见对方毫无留恋之意,一时心中空落了不少,道:“陶墨还未谢过顾公子归还玉佩之事,不如由我……”
                  顾射脚步一顿,但也没有回头,直接打断了未尽之言:“举手之劳。”
                  顾射并非不想提起兄长之事,但又恐此事横生枝节,便索性揽了下来,如今玉佩已还,兄长心愿已了,日后左右不会相见,又何必以谢字相缚。
                  陶墨看着顾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本来有些云开雨霁的心情又笼上一层阴霾。
                  “这人怎么这般无礼,连句再见也不说。”郝果子看着自家少爷稍稍好些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便将原因归咎在了顾射身上。
                  “行了,果子,别说了。我有些饿了,我们回去吧。”陶墨只道是自己言语间展现出的不学无术让对方厌弃,心中烦闷不已,直直就往山下走,也不听郝果子连呼带叫让他慢点的话。
                  陶墨只想尽快回到家中,也许这次真就不想再出门了。
                  顾射回到家中时,却见连箭正在房中等他,顾射心中一紧,几步上前:“可是边关又起战火?”
                  “边关一切安好,无事。”连箭闻言笑了笑。
                  “那陛下急召兄长入宫所为何事?”顾射不但没有放心,却愈加忧心起来。若起战事,连箭就算前去沙场,也不过是拼的武艺阵法,但若边关安稳,为何要将外祖父和连箭一同宣召进宫。这宫中之事,向来祸福相依,父亲如履薄冰,即便是他这朝外之人,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赏赐。说是前日杀敌有功。”连箭似是不甚在意,“听那公公宣读了半天的圣旨,褒奖之词也不过是那几句,我都快背熟了。”
                  “杀敌有功?兄长从边关回来已有数月,若是赏赐也该是前几月之事,为何拖到今日才赏?”即便是顾射,有时也摸不透这皇上的用意。
                  “这我怎么知道。”连箭觉得顾射似乎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前几月靠近年关,许是陛下忙于辞旧迎新之事。”
                  “边关不稳,于国不安,将领回朝,本是大事,陛下当日宣召你和外祖父进宫询问战事,就未曾想到赏赐?”顾射心中隐隐的不安正在无限扩大。
                  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几方势力相互制衡,但若有人想要打破这胶着之势,却也只需一把推力。顾射怕的是,连箭向来不拘小节嫉恶如仇,虽一身正气但也容易被人激将,先前史光耀一事已初见端倪。顾射只希望史光耀的事是他忧思过多,而非一个开始,连箭若被人利用,引来杀身之祸……
                  眉间微凉,顾射一怔,抬头却见连箭收回了手指。
                  “瞧你,平时总是想得太多,这眉头就没舒展过,都快压出印子了。”连箭摇了摇头,“别多想,陛下还不至于动连家,如今史家风头正旺,陛下多有顾忌,就算拉拢连家以作制衡也是情理之中,我等小心应对便是,无需太过忧虑。”连箭伸手替顾射掸了掸肩侧,又好像在拍肩安抚。
                  “如此,便好。”顾射心知此事他不宜多问,连箭既然心中有数,那他只要稍作提醒便可,“兄长应还未用饭,和我一同……”
                  “无妨,我来此是想问你要回玉佩,先前走得急,竟忘了此事。”连箭见顾射面色稍缓,便立刻说道。
                  顾射本就不想连箭提起玉佩之事,一开始就打算跳过这件事,谁知连箭终究还是念念不忘,只得说道:“机缘巧合,已寻得失主。”
                  “玉佩已还?”连箭一愣,不知这心中突然而来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没错,兄长自此不必挂怀了。”顾射说罢便转身出门,不想再与连箭谈论此事。
                  “你好歹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啊!”连箭见顾射要走,一把按住他。
                  “既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寻根究底。”顾射皱眉。
                  “弟弟一向知我脾性,我若不寻根究底,又怎是连箭。”连箭不依不挠,手上力道虽松了松,但依然能让顾射半分不动。
                  “陶墨。”顾射拗他不过,也只是吐出了这两个字,回想起来,那陶墨几乎一直低头不语,除了姓名顾射确也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果然姓陶名墨……”连箭松开手,笑意满载,整个人竟因为这两个字鲜活了起来。
                  顾射凝眉不语,这样的兄长他以前从未见过。
                  这陶墨,当真如此特殊吗?


                  IP属地:湖南11楼2018-03-06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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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1】
                    京城清心坊。
                    这里是京中最大的茶社,凡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文人才子都喜欢附庸风雅,在此吟诗作对。若得佳作也会悬于内堂之中,共众人品鉴,因而不少想要一鸣惊人的学子常常往来于此。当然这只是清心坊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顾弦之。
                    众所周知,顾弦之公子不喜出门,即便递上拜帖想要见他一面也需看他心情,因此碰壁之人不在少数。但是,顾弦之却会偶尔抽空去清心坊稍坐片刻,有人说是因为他喜欢那里的茶水,也有人说是因为那里的老板是他故交因而略赏薄面,众说纷纭也未有定论,但每月十二他会前去清心坊品茶是事实不假,因此每月十二清心坊早早就宾客满座,只留下最里面一间雅座等待贵宾。
                    顾弦之不喜与人亲近,即便是去了清心坊,也并非供人瞻仰。当日或有拜帖送至雅间,但顾弦之也仅仅是挑一两个人见了,其中也不多话,任凭那些人说破了嘴皮,至今也未曾留下一幅墨宝或是画作。至于解惑之事,他更是惜字如金,不愿多谈。
                    天下人皆道顾弦之乃是天下第一才子,自然是思虑深远非常人所及,哪怕有幸能得只言片语的点播,也必然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弦之公子,对此事可有高见?”自称是陆元的秀才向着端坐于上座的顾射行礼,眼中满是倾慕之情,他自去年六月便坚持不懈地投上拜帖,如今终于得见传说中惊才绝艳的顾弦之,整个人都激动的有些颤抖。
                    “欸,陆兄,凡事都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坐在陆元对面的男子是京中府尹之子林苏,自幼也算是饱读诗书,只可惜至今尚未取得功名,虽父亲与顾相同朝为官,也未得任何捷径,除了日日投帖也别无他法,“此番顾公子既是邀请你我二人同来,我刚刚已先道出心中之惑,陆兄可否稍安勿躁,请顾公子先解在下之惑。”
                    “这话似有不妥,林兄。”陆元摇了摇头,“你我既是同时被邀,自是没有先后之理,更何况刚刚林兄所道之惑,小弟不才也能略解一二,如此问题又怎可劳烦顾公子,难道林兄枉读圣贤经多年,竟连此等问题都要相询?”
                    陆元一席抢白让林苏面上一阵难堪,他知道陆元仗着自己已有功名在身,又得顾弦之垂青,日后仕途必然一帆风顺,自是不把他这个空有其名的府尹之子放在眼里。但是林苏虽未曾中举,但嘴上功夫也不遑多让:“陆兄,此言差矣。顾公子博古通今,眼界与我等自是不同,在陆兄看来许是三言两语,只怕是未得精髓流于表面,因而我才想请顾公子为我指点。”
                    “林兄,你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你这问题就算是抛给外座的众位学士才子,他们也必然是和我一样的看法,你这根本是在浪费顾公子的时间。”
                    “陆兄,你将顾公子与那外面的学士相提并论,不觉得是在贬低顾公子吗?”林苏眉头一皱,对陆元的咄咄逼人有些恼怒,顾及到顾弦之仍在雅间,却也不能当即撕破脸皮,也只有找他言辞间的漏洞予以反击。
                    “天下才子皆是苦读诗书而窥得真理,顾公子想来也不会拘于这一点,天下之言纷繁众多,只有对错,自无高低之分。”陆元不紧不慢,将话推了回去。
                    “你……”林苏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将目光转向顾弦之,希望他能够缓解这场争执。
                    顾射不言不语,只是端起茶杯浅尝,垂下的眉眼洒落一片阴影,似是不为所动,连目光也懒得扫向二人。
                    “顾公子……”
                    “顾公子……”
                    陆元和林苏异口同声,希望顾弦之能够给他们一个回复,也免得他二人在此继续针锋相对心生怨怼。
                    终于,顾射放下茶杯,冷冷清清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了片刻,缓缓站起身,冷声道:“你们既对对方的问题都有见解,不如互相解了吧。”
                    言罢也不再听那两人苦求,便跨出了雅间。在他进入大堂的一瞬间,堂内便骚动了起来,不少文人都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拜见,却因顾射周身冷凝的气场却步。顾射也不多留,径直向门外走去。
                    顾小甲一直在门外候着,看见少爷出门连忙上前:“车备好了,少爷,这边请。”
                    “诶,你不是前几日赏桃的那个人吗?”
                    顾射一只脚还留在门内,转头却见一小厮打扮的人提着一包茶饼站在柜台处,想来应是哪家的公子派来取货的。本来只是无心之言,顾射自不必理会,但对方口中所说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盯着我干嘛……”那人见顾射转身看他后便没有了动作,不由地将茶包抱在怀里向后退了退,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少爷,车已备好,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吧。”顾小甲又说了一次,虽恭恭敬敬,但是心中却已七上八下腹诽半天。
                    “你先回去,对弦……对他说我有事要处理,今日算我欠他,下次这忙我可不帮。”
                    顾小甲心里猛地一颤,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稳了稳心神,依旧相劝:“连……少爷,公子若是知道我没按时带您回府,只怕会责罚小甲,还请……”话还未落,就见那得罪不起的主冷眼朝他看来,愣是让顾小甲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少爷……还请少爷早日回府……”顾小甲在心中泪流满面,早知今日便该随便寻了个差事,让连小武过来,出了事左右是他的责任,而非自己。
                    顾小甲现在只希望现在面前这位披着自家公子皮的连箭大少爷还记的顾弦之乃是京中才子不通武学,切莫闹出什么事端惹得两位公子都不好收场。
                    连箭见顾小甲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了,转头便对上那个小厮,问道:“你说赏桃那天,可发生了什么事?”
                    连箭思来想后,说到赏桃那日最大的事便是弦之归还了玉佩,只是自家弟弟不喜与人结交,就是这每月十二日的赏茶之约也是为了能让自己代他前来便想方设法地设了套让自己钻,他回京中不过半年,来这清心坊已有四次,顾射便是仗着连箭与他是孪生兄弟,冷起脸不说话时几乎可乱真假,于是便匡着连箭代他与这些书生打交道。连箭倒也不是不通诗书,只是让他这般耐着性子听那些之乎者也实在是一种折磨,因而所谓解惑之事,更多的时候是他听得不耐烦直接走人,京中相求之人便以为是顾弦之不屑这些浅显道理,于是找来的问题一次比一次刁钻,连箭表面上端坐如常,内心实际已经冷汗连连。
                    连箭心思一转,心道怕是弦之言辞不善,或冲撞了那位公子,如今被这小厮惦着,因而才露出这般防备的样子。
                    “顾公子倒是好记性,那日说走就走,惹得我家少爷不悦,你可知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哄的少爷出门,谁知那么晦气,竟遇上了你。”郝果子哪管面前这位公子是何身份,憋了几天的气索性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IP属地:湖南12楼2018-03-06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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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2】
                      陶墨那天回去后又变得和出门之前一样,整天待在房里愁眉不展,只是握着那枚玉佩发呆,偶尔突然傻笑出声又很快苦下了脸。老陶专门喊了郝果子去问,郝果子只将那日之事尽数告知,只是在听到顾弦之三个字时老陶的脸色变了变。郝果子见老陶脸色不对便问,谁知老陶声厉色荏地警告他不许再提这件事,郝果子不知缘由却又平添委屈,心中自然对那顾弦之又怨了几分。
                      冤家路窄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他今天不过是被陶正淳派来取茶,谁知又撞上了这位公子,可他偏偏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郝果子便越发替自家少爷不值。郝果子是知道自家少爷的喜好的,看少爷近来那副样子想想也知道必是痴心错付,走了一个旖雨却偏偏又来一个顾弦之,少爷每每坠入情网都是自伤一身,让他心疼不已。
                      “……”连箭一时无言,他知道弦之面冷,却不料这般不给情面,那日他就该细细打听,不该任由弦之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还请公子挪个地儿,我还要回去伺候我家少爷。”郝果子见连箭不说话,自然是认为他理亏心虚,只是站在这清心坊门口,已有人窃窃私语打量起来,郝果子不想因此事坏了醉香楼的名声,更不想这人与自家少爷纠缠不休,于是上前一步推开连箭就想离开。
                      连箭回过神,一把按住了郝果子。
                      “你想做什么!”郝果子不由高声喊道。
                      连箭回过神,这才想起他此时仍是顾弦之,看了眼茶馆内的骚动,心知已有人起疑,若是坏了弦之的名声,只怕他就是负荆请罪也难求原谅。
                      “前日之事是我多有冒犯,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答应。”连箭松开手,退开一步,示意对方到偏僻处相谈。
                      郝果子警惕地看着连箭,却见他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不由说道:“你这人怎么还和那日一样,说走就走。”口里虽嘟囔着,但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连箭寻得一僻静之处才停下脚步,转身看见郝果子一脸不情愿地挪了过来,在他两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连箭见他仍是一脸怒气,不愿近前,只好说道:“前日在下却有急事,一时情急忘记道别,还望这位小哥与你家公子替我陪个不是。”
                      连箭心中挂记着陶墨,如今却听得对方似是为了弦之的态度心有郁结,自是有些自责,这事本该由他来解决,假手他人不说还让失主心有不满,这罪总归要赔一赔。
                      “我家少爷不劳顾公子惦记着,只要顾公子以后少出现在我家少爷面前,我家少爷一定会开开心心的。”郝果子哪肯听连箭解释,一心想着将连箭推出少爷的视线,于是言辞间自然更加放肆起来。
                      连箭皱眉,他为此事已放下身段,可显然面前这人并不买账,顾弦之三个字恐怕于他来说也是一纸空言。只是身在京中却不知顾弦之是为何意,这人穿着看上去也是大户人家,为何……
                      “你如果没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郝果子见连箭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心虚,于是也不想留在此地和他继续啰嗦,转身就走。
                      连箭挑眉,却也不拦,他随意地跟在郝果子身后,那人行路匆匆,又不通武功,自然不会察觉到连箭跟在身后。没走多久,连箭就见他进了一家酒楼,连箭在门外等了片刻,却始终未见郝果子出门,他想了想,便随意挪到门外一处小摊,向那摊主打听:“这酒家可是姓陶?”
                      平民百姓哪里见过如此风采出众的公子,一时盯着有些愣神,直到连箭问了第二次才回道:“对对对,这醉香楼的老板是姓陶,陶老板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大善人,就连我都受过他的恩惠。”
                      “陶……家。”连箭缓缓的念过这两个字,冷峻如霜的面上终于柔和了少许,“醉香楼……”
                      连箭沉思片刻,又低头看了眼自身穿着,这一路虽未有人认出他是顾弦之亦或是连无虚,但是这般招摇过市始终不是他的风格,又临近晌午,只怕酒楼往来众多总会有一两人认出他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说连箭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那陶墨一面,但最终还是按下内心的冲动,决定先行回府。
                      相府。
                      “兄长呢?”顾射见顾小甲一人归来,眉头一皱,放下茶杯的手不由一顿。
                      “无虚少爷说有事要办,要我先回来……”顾小甲低下头嗫嚅着说道,一点也不敢去看顾射的神情。
                      “胡闹!”顾射将茶杯重重置于桌上,那声音惊得顾小甲整个人一颤。
                      顾射疲于赴茶之约,便一直让连箭代为前去,但前几次总是随意坐坐早早便回,顾射便从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发现这偷梁换柱之计,他知连箭进退有度,自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但今日连箭说有事要办,到底是何事能让他在顶着顾弦之大名时不管不顾地去办。
                      顾射想象不到。
                      又或者他不想想到。
                      “你且将今天的事细细说与我听。”顾射瞟了一眼顾小甲。
                      顾小甲听顾射语气不像刚刚那般冰冷,这才敢抬头看他,瞧见顾射星眸中的寒意,身体不由一抖,连忙将今日之事一概说出。起先顾射还一脸淡漠,但提到那小厮说到赏桃之事时,顾小甲便觉得整个房间都冷了不少。
                      “然后呢?”顾射问道。
                      “然后无虚少爷就赶我回来了,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顾小甲低声说道,他不知自家少爷为何突然如此不悦,虽说连箭顶着少爷的样子到处乱跑是不对,但是连箭少爷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自然不会坏了少爷的名声。
                      “你去门口等着,若是兄长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顾射说道。
                      顾小甲应了一声,立马退出了房间。
                      顾射放下手中的书卷,眉间仍是一片阴冷,他心中不稳,难以梳理,不知是为连箭亦或是为了那个两面之缘的人。
                      “兄长,为何如此在意那陶墨。”
                      “我为何还记得他的名字……”


                      IP属地:湖南13楼2018-03-06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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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顾射的心情很不好。
                        人走茶凉,连箭刚刚直接摔门而去的行为着实让他恼怒了一阵,但他不是连箭,因而他从不会将内心的愤怒流于表面。他握着书卷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但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连带着指尖微微颤抖,将整齐的书页捻出几道褶印。
                        顾小甲站在门外,将两位少爷的争吵全都听进耳里,刚刚连箭夺门而出冷眼扫向他时他差点没能站稳,若不是靠着房门只怕早已摊在了地上。说是争吵,其实更多时候也是连箭的争辩,顾射更擅长只字片语就将连箭堵回去,然而无异于火上浇油,若非连箭还记得顾射是他的孪生弟弟且不通武功,只怕两人真要在此打起来。
                        “顾小甲!”顾射猛地将书卷扔在了桌上,站起身来,眉间阴云密布。
                        顾小甲身子猛地一颤,却还是应着往里跑,因为腿有些发软,门槛连跨了两次才迈过去,他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少爷冷峻的面庞。顾小甲跟着顾射已有十年,却从未见过顾射发这么大的火,虽说顾射偶尔也有心情不悦,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而不是这般焦躁。
                        “少爷,有何吩咐。”顾小甲见顾射将自己喊进屋子半晌没有说话,咽了咽唾沫,缓缓开口问道。
                        顾射双手抱胸,听见顾小甲的声音似乎才微微回过神,然后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心乱如麻,终于开口道:“备车。”
                        “啊?”顾小甲闻言一愣,“少爷要出去?”
                        顾射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顾小甲。
                        顾小甲自知失言,连忙躬身退下,按照顾射的要求去准备马车,心中虽然充满疑惑,但是见到自家少爷站在门口时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钻心的疼痛传来才让他有些迷糊的大脑清醒了些。
                        待顾射上了车坐稳,顾小甲便问道:“少爷,要去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顾小甲握着缰绳,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车里的主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顾小甲也自认为比旁人更了解顾射,他知道自家少爷并不是一个心血来潮之人,若非三思绝不擅行。
                        “醉香楼。”
                        顾小甲一愣,这三个字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刚刚连箭和顾射争执时这三个字也不止提了一次,只是他不明白少爷为何对此这般上心,按照往日就算他与连箭不和,也不过生几日闷气,不出十日连箭必会登门,可这次为何……
                        “少爷可是嫌府中菜肴吃腻了?要不我让人去醉香楼买点招牌的菜式让少爷尝尝鲜,何必少爷亲自跑这一趟?”顾小甲下意识地说道,虽明知顾射并非为了此事前往,但他还是自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顾小甲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里面依然没有声响,自家少爷既未说好,也未说不好,不由地心下大胆起来,接着说道:“少爷,那醉香楼里人多口杂,三教九流也未可知,咱们还是不去了吧,连箭少爷……”
                        “顾小甲,今日无事,回来后你便去厨房帮忙吧。”顾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顾小甲当下只想甩刚刚的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就这般不长记性,明明知道少爷正恼着连箭少爷,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纵是顾小甲也不敢再在这个时候顶撞顾射,只好催促身旁的小厮赶紧引路。
                        顾射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晃动着,他闭上眼睛,右手缓缓抚上胸口,平稳的心跳一如往常,仿佛刚刚与连箭的争吵只是一个错觉。
                        “玉佩之事已了,兄长何必念念不忘。”
                        「兄长你到底在意的是玉佩还是所持玉佩之人?」
                        “你那日与那位公子说了什么,竟惹他这般不悦,连带着那小厮都看我不顺眼。”
                        「我行事如何,兄长当真不知?从前未曾指责,如今竟……」
                        “哥哥向来不问弦之之事,我与那公子说了什么左右是我的事,你何必咄咄逼人兴师问罪。”
                        「兄长与那陶墨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如此上心着实不该,若当日群香楼之人当真是……」
                        “问罪,我哪敢问你的罪,外界都道弦之公子能言善辩,我一介武夫又怎敢与你争辩!我不过是想问清楚,你究竟面冷心冷到何种地步,如今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外界……好一个外界!」
                        “兄长既知弦之面冷心冷,又何必自讨没趣。”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兄长,得罪。」
                        “好,好,好!你若不喜与人结交,倒不如从今往后别出相府,免得见了不想见之人,更省了不想见你之人见到你!”
                        「连无虚……!」
                        “你既归还玉佩,我本该谢你,只是如今看来,我却还得替你向人赔罪。弦之,别嫌我说话难听,忠言逆耳,就算是天下第一才子,心高气傲,博学无益!”
                        「好一个博学无益,连无虚,我费尽心神为你筹谋,如今竟只换来……」
                        “箭锋无情,伤人自伤,兄长如此不逊,冥顽不灵,弦之再多劝诫也不过泥牛入海!”
                        「连无虚,戾气不收,谈何修身养性。」
                        “顾弦之!好一句冥顽不灵,你倒是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谁错了!你那日倒不如视而不见,也好过我替你平白受了责骂。”
                        「无关人之言,你向来如风过耳,今次却偏偏与我计较至此!」
                        “顾公子不愿放下身份与那市井之徒结交,我理解,但此事我自会解决,你为何三番五次阻挠!”
                        「陶墨,史光耀,黄……这三人不论是何关系,一旦牵扯必成大患!连无虚你当真不知吗!」
                        “兄长,弦之有愧。”
                        「母亲。」
                        “哦?倒是难得,你竟觉得你有愧?”
                        「将门虎子,到底是福是祸。」
                        “弦之有愧于母亲,提点之言终究不入兄长之耳,只怕这断箭弦之受之不起,不如请兄长收……”
                        「连无虚,折箭之诺,你若不认,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你不必拿母亲来压我!今日我不过问个明白,却偏偏招来你这般言辞,告辞!”
                        「话已至此,你竟仍要……!」
                        “连无虚,你若去见他,从今倒也不必上门。”
                        「十几年兄弟之情,当真比不过一个陶墨?」
                        “好,顾公子心比天高,既是目中无人,又何烦见我等凡夫俗子!”
                        「兄长……!」
                        车猛地一晃,顾射睁开眼睛,便听见顾小甲喊着到了醉香楼,他稳了稳心神,掀开车帘下车,抬头就见醉香楼三个大字悬在门前。此时已近晌午,前来打尖聚会的食客不在少数,因而门口人流不息,倒是顾射一身华服立于门前却不进门,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少爷,若不想进,咱便回去吧。”顾小甲已被发配去厨房,说话自然不敢太过放肆,但又见顾射不动,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
                        顾射扫了顾小甲一眼,抬脚跨入了醉香楼。
                        刚进门,便有眼尖的跑堂伙计凑上前来,恭敬地询问,顾射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顾小甲见状连忙上前拦住那几乎快要凑到自家少爷面前的伙计,问道:“店内还有雅间吗?”
                        “有的,有的,二楼还剩下几间。”伙计点头哈腰,连忙引路。
                        醉香楼的二楼倒不似一楼那般热闹,相比而言清雅了不少,竹制的木门还有着淡淡的清香,一路望去仿佛山水之色。顾射从一进门开始便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缓了些。
                        伙计殷勤地将二人引到稍稍偏里的雅座,顾射扫视了一眼,脚步一顿。顾小甲眼睛转了转,立马明白顾射的意思,赶忙向下跑去,从后院停着的马车那里搬了不少东西上楼,先是撤掉了原先的软垫,重新铺上地毯,再将带来的垫子放好,然后又指挥伙计将桌上的茶盘搬走,将桌子擦了又擦,铺上丝绸制成的桌布,放上香炉,点燃一缕幽香,随后将带来的茶具器皿放在桌子上,又问了那伙计井水的位置,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那伙计瞪大了眼睛,看的直发愣,他在醉香楼也算是干过几年了,迎来送往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也有那些个讲究的文人才子,只是没见过这般讲究的。
                        顾射自然不会理会其他人如何看待,慢慢走到桌前坐下。这桌子正好靠着竹窗,那窗户半遮半掩,却也能断断续续听见楼下人声鼎沸。顾射伸手撩开悬挂在窗前的白纱,就将大堂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位公子,不知想吃些什么?我们醉香楼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老店,不少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吃了一次想两次,我们的招牌菜更是保证您吃过不忘!”伙计见顾射坐定,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差事,上前几步就打算开始杰少菜色。
                        “站住。”顾射冷冷吐出两个字,那伙计只得停下了脚步,虽仍有四五步的距离,但顾射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油烟和各种菜式混杂的味道。顾射皱了皱眉,打开香炉又往里添了块香料。
                        “少爷,这里的井水我尝过了,比不得府中,您要不……凑……”顾小甲一脚跨了进来,一边抱怨着一边瞪了那个在一旁已不知该做什么的伙计。
                        顾射却不回话,只是看着顾小甲,顾小甲在顾射的目光中越来越没有底气,他心中暗道明知少爷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怎就偏偏今天忘了准备水,想着想着又想到那罪魁祸首的连箭少爷,他也是满满委屈不知向谁去诉。
                        “少爷,您……要不再等等,我回府去取……”顾小甲踌躇了半天,终于说道。
                        “罢了。”这一来一去也要耽搁不少时间,顾射本不欲在此多留,当时也只是一时气闷才想寻了来,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不过他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区别,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你们东家姓陶?”顾射转头问那伙计。
                        伙计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那公子是在与自己说话,连忙应道:“是是是,我明年东家是姓陶,陶正淳,那可是京中难得的大善人,要不是他,也没有今天的王四。说到我们东家,那可真是……”
                        顾射见那伙计滔滔不绝开始说起陶正淳的善举,也不打断,只是目光懒懒地向楼下看去。突然顾射目光一凛,瞧见那日跟在陶墨身后的小厮走到前厅帮忙,似乎是大堂中的人手着实有些不够,那小厮看上去年级不大,手脚倒是勤快利落。
                        顾射转头问道:“你们少东家叫陶墨?”
                        正说到高兴之处的伙计一时没听见顾射问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反问了句:“公子,你说什么?”
                        “我家少爷在问你们少东家是不是叫陶墨。”顾小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重复道。
                        “对对对,是陶墨,公子您认识我们少东家?”伙计连连点头。
                        “让他……”
                        顾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呵斥。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顾射认得这声音,是那小厮的。他心中一紧,眉间微蹙,掀开纱帘,果不其然看见连箭站在堂中,有些尴尬地看着对他呵斥的小厮。顾射握着纱帘的手不由一紧,有些苍白的指尖泛起了红潮。
                        “这位公子?”伙计出声问道,总喜欢话说一半的客人今日他可算是遇到了。
                        “你先下去,不必伺候。”顾射冷声道。
                        那伙计虽说有些莫名,但是客人大如天,也只得讪讪退下。
                        待那伙计出门,顾小甲立刻关上门,问道:“少爷,要我去请连箭少爷上来吗?”
                        “不必。”顾射未改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着楼下的动静。
                        大概是因为郝果子的声音的确有些突兀,原本有些热闹的大堂竟安静了不少,好些食客们观望着这边的事态。
                        郝果子一言既出也知自己有些太大惊小怪,不过他还是迅速将上前将连箭拉到一边,四处看了看,见其他客人又渐渐将注意力转回各自的饭桌上,才开口说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别再出现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跟踪吗!”
                        连箭被质问的一愣一愣,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厮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只要靠近一步就会威胁他家少爷一般。
                        不过连箭终归记得自己前来此地的目的:“小兄弟,我此来正是为了赔罪,还劳烦你跟你家少爷说一声。”
                        “不行不行,我家少爷病了不见客!”郝果子连连摆手,他知陶墨秉性,这不见面左右伤心几月也就淡了,要是再这么一来二去藕断丝连的,陶墨只怕更难斩断情根。
                        “病了?”连箭一皱眉,不知是否是因顾射的缘故,导致对方劳思伤神,缠绵病榻。
                        “对对对对,所以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慢走不送。”郝果子只想把这个麻烦精推出门。
                        “若是我之故,我更不能走,你家少爷若是郁结于心,我这系铃之人自当解铃之用。”连箭分毫不让,他其实本不需和郝果子这般啰嗦,他想见陶墨倒也简单,寻了掌柜摆明身份即可,只是他一来不愿闹大,二来本就为赔罪,若弄的像是兴师问罪岂不是事与愿违。
                        “你这人怎么……”
                        “郝果子,你在和谁吵呢。”
                        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连箭耳朵微动,纵使有些沙哑,但他不会听错,这便是那日群香楼曾经听过的声音。
                        郝果子秀气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他本想着赶了人便好,谁知自家少爷这般不给面子,平日不见他上大堂来,今天偏偏来了这里。
                        连箭转过身,看见那日在自己怀中还颇有些分量的少年清瘦的面容,那少年有些黯淡的眉眼却在看见自己时亮了起来,仿佛拨开云雾的日光,在他的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我是……”
                        “顾弦之。”


                        IP属地:湖南14楼2018-03-06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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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湖南16楼2018-03-06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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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1】
                            顾射看着香炉中的袅袅香烟渐渐淡去,目光越发冰冷。他打开炉盖,先前扔进去的两块香料已经化成灰烬,只留残余的香灰明明暗暗地闪着火点。顾小甲见状,连忙又往里添了一块。
                            顾射算算时间,以连箭平日里吃饭的速度,这个时候也应该起身告辞了,可偏偏连箭就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桌上的饭食看上去未动多少,倒是和那陶墨一直在说些什么。顾射看不见连箭的表情,只能从他略微放松的脊背看出他似乎心情很好,再看陶墨,虽然仍是那副懵懂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显然因为连箭说了些什么展开了愁苦的眉宇。
                            顾射放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握紧,他心中烦闷不已,虽不知这种烦闷究竟从何而起,但很显然绝不仅仅是因为连箭与他的争执。他们二人虽一直兄友弟恭,倒也并非未有过争吵,只是从来都是连箭先低了头,虽然每每有那不成文的十日之期,但连箭从不曾让两人的冷战持续超过三日。若说兄弟二人谁更占上风,顾射极少退让,反倒是一身戾气的连箭先行赔罪。
                            按理说,连箭既见陶墨,心愿方了,顾射也不该再有顾虑,毕竟那陶墨并不是……
                            顾射一怔,心绪一时乱了起来,他刚刚百思千虑间闪过的念头竟是连箭或许对陶墨心生好感,才这般恋恋不舍。
                            虽说现今天下的确男风盛行,京中也不乏小倌馆之流,顾射也并非在意世俗目光之人,但此事发生在自家兄长身上,倒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思及此处,顾射又掀开纱帘,将目光转向陶墨。若说陶墨有什么过人之处,顾射也想不出,但三见陶墨,一见便觉得他有趣,二见倒觉得他是大智若愚,这第三见,却是看出他至情至性,不似那些虚与委蛇之人。
                            顾射心思竟是转了又转,看着那陶墨的眼神不觉也温柔了些许,虽说陶墨长相并不算出众,可顾射却觉得十分顺眼,这却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顾射的心猛地一颤。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如同细小的丝线紧紧纠缠住了顾射的内心,他越是看着陶墨,那丝线便缠的越紧,几近让他透不过气来。想来这情绪竟也不是此刻方起,却是从连箭一而再再而三提到陶墨时隐隐而生,他担忧兄长前路不假,但除此之外他的气恼中竟产生了嫉妒之情,这是顾射从未料想之事。
                            顾射眉间紧皱,看着陶墨的眼神一变再变,竟是不愿移开,若说有人能让顾射将目光留恋超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人对于顾射来说,便是极其特别的存在了。
                            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顾射只觉得此刻心湖已乱,想再做思考却是不能了。他本欲放下纱帘直接回府,却瞥见连箭突然直起了身子,竟将他的视线遮了个严实,连陶墨的一根头发也瞧不见。顾射微微眯起眼,顾小甲只觉得房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坐在楼下的那两人自是不会知道顾射心中所想。
                            在交谈了一段时间后,陶墨不复当初那般羞涩害怕,大概是因为连箭周身的气场不如顾射那般冰冷,加之连箭生性洒脱不羁,结交之事信手拈来,这话匣子一旦打开便不致让气氛那么尴尬。
                            连箭看陶墨一直不怎么说话,便索性捡了些京中趣事说与他听,说到有趣之处,陶墨也是眉眼弯弯,咬着下唇微微勾起嘴角。连箭倒也不急着说清他与顾射的关系,只是这般看着陶墨聊天便觉得心满意足。
                            陶墨忽然四下看了看,然后又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连箭见状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可是刚刚看了看好像又没人看着我们这边。”陶墨皱起眉,微微嘟着嘴唇,那样子落在连箭眼中竟比那些官宦小姐可爱了许多。
                            连箭心知必是顾射仍在观望自己,也不说破,便微微直起了身子,挡住了身后一直追随的视线,不过随之而来的寒意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
                            陶墨一愣,便关心道:“顾公子可是觉得这屋内有些冷?我刚刚便有此感觉,只是这已过春分,不该这般……”
                            连箭见他越说越远,连忙说道:“无妨,这天不遂人愿,心冷之人恐会干扰他人,你不必在意。”这话说的含糊不清,连箭想了想便补充道:“想来快到清明,这阴晴反复,冷热难测,陶公子还是多多注意保暖为是。”
                            “多谢顾公子好意。”陶墨听出连箭话中的关心,不由再次绽开了笑意。
                            连箭听了一个晌午的顾公子,心中还是有隐隐的不悦,想来也该是时候告诉陶墨他是连箭而非顾射了,心念一动便打算开口:“陶公子,其实我……”
                            天不遂人愿,一语成谶。
                            “少爷,老爷找你呢。”郝果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直接打断了连箭的话,他看也不看连箭,直接扯了扯陶墨的袖子。
                            陶墨听出连箭有话要说,便有些踌躇不前:“可……”他看了看连箭,又看了看郝果子,便道:“让父亲再等下,我随后就去。”
                            连箭知道陶墨心中所想,便柔声劝道:“无妨,你父亲找你自是有事要谈,我今日闲暇,在此等候就是。”
                            陶墨愣了愣,随即感激地看着连箭道:“那请恕陶墨先行离席。”
                            陶墨站起身,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郝果子,给顾公子弄壶好茶来。”
                            连箭看着陶墨急急忙忙跑进后厅,又见郝果子皱着一张脸送来一壶龙井,竟不觉笑出了声,换来郝果子狠狠的瞪视。连箭倒也不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杯壁,拿在手中却不急着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连箭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听那人靠的近了,才开口问道:“你家少爷可还在生气?”
                            “无虚少爷,少爷请你上楼一叙。”来者正是顾小甲,他恭敬地站在连箭身侧,微微作揖,将顾射的话带到。
                            “他倒是问心无愧,如今我倒是半分自由也无了吗?”连箭冷哼一声,虽知顾射只是忧心自己前程,但就陶墨一事他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少爷并非此意,此次让我来请无虚少爷便是想谈谈……这件事。”顾小甲心中也是疑惑不已,刚刚顾射愁眉不展半日,却又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但随之而来的是越发冷峻的面容,他在顾射身侧侍奉不敢随意离开,想看看楼下状况却也不能起身,只是自家少爷竟看的那般出神倒是顾小甲第一次看见。因此顾小甲得令前来寻连箭时便想趁机打探打探,谁知下楼时便看见连箭一人坐着,那同座之人倒不见了踪影。
                            “此事还有什么可谈的?我结交谁人当真要他一一过目不成?”连箭嘴上虽不饶人,但心中也犯了嘀咕,这件事即已结清,顾射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该是这般咄咄逼人穷追不舍,此番又要他去相谈又是何意。
                            “这……我也不知,只怕无虚少爷只有见到少爷才会知道了。”顾小甲又一躬身,只求这位大少爷能赶紧跟着自己走,免得又惹少爷不快。
                            连箭暗叹一声,只得站起身:“罢了,我且走一遭,你在这里等着,若那陶公子回来,便告知他我即刻就回。”
                            顾小甲心中虽不愿留下,却也只能点头称是,两位少爷相谈他也不宜旁听,在这儿等着好歹还有个地方能歇歇脚。
                            连箭正欲上楼,却听得大堂门口一阵喧闹,不由驻足看了一眼。
                            缘由因起,孽由此生。
                            连箭心中暗自腹诽: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出门定是未看黄历,才惹了这般多的不快。
                            那史光耀就在店内,若是寻常吃饭也就罢了,连箭就当自己眼瞎,索性眼不见为净,可偏偏那人本性难改恶习难移,连箭之前的警告竟是打了水漂,在风月场所放浪形骸便罢,可这醉香楼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酒店,他也是毫无顾忌,对着邻桌那两名女子口出调戏之言。那两位小姐看样子倒也并非大户人家,小家碧玉略有姿色,听闻史光耀出言不逊当即红了脸,急急起身就欲离开,谁知史光耀不依不挠,竟拦住了两人去路,非要她们坐下陪酒,这拉扯推拒间惹了不少人打量,就连老陶也不由放下笔走出了柜台。
                            史光耀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却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小娘子,你且陪我坐一坐,我乃当今太尉之子,跟着我保证你日后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连箭听他越说越过分,那两名女子泫然欲泣,周围之人虽说驻足观望却也无人上前,想来史太尉这三个字在京中倒也横行霸道。
                            连箭怒由心生,连带着前几笔账打算一概算清,上前一步便道:“史公子好兴致,前几日还见你搂着小倌风花雪月,如今倒是改了性子,不过这调戏良家妇女之事做的还真是得心应手,想来你父亲也是教你这般使用他的名讳的?”
                            史光耀听见连箭的声音,手下一顿,松开了那女子的皓腕,那女子见状连忙逃开,史光耀手下之人便擅自做主去拦。
                            连箭心中不忿,身形一晃,出手快如风,将那两名魁梧的大汉掠倒在地,将瑟瑟发抖的女子拦在了身后,微微侧头道:“姑娘快走。”
                            那女子倒也是明理之人,轻声道谢后便拉着另一人迅速逃离了酒楼。


                            IP属地:湖南17楼2018-03-06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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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2】
                              史光耀眉头一皱,那连箭三番四次下了自己的面子,如今更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动手,这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倒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下更是气愤,不由高声嚷道:“连无虚!不要以为仗着连将军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京城可不姓连!”
                              “史光耀,大逆不道之言,你倒当真敢说。”连箭冷声道,他向来知道史家手握兵权权倾朝野,若非父亲和外祖父的牵制,加之陈婧手段狠辣果决,这新皇登基怕是早已被挟天子令诸侯了,只是他未曾料到史光耀竟无法无天到这般地步,他得罪皇帝事小,若牵连他人甚至引起战祸生灵涂炭,那当真是罪孽深重。
                              连箭一言并非规劝,只是如今局势未明,不论哪方势力都不可轻举妄动,纵是他们过节再多,倒也不是真的希望此刻便撕破了脸。
                              “我倒是没什么不敢说的,比起连无虚你遮遮掩掩倒是光明磊落了许多。”史光耀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邪狞的嘴角让连箭一阵恶心。
                              “光明磊落?你当真好意思用这四个字?”连箭冷哼。
                              “呵,连公子最近几月到处探访陶姓公子,这外人若不知还真以为连公子看上那家少爷,打算收了作为禁……”史光耀正在气头,索性将之前下人禀报之事倒了出来,毕竟陶墨那人他也了解一二,好男风不说还目不识丁,却偏偏缠着旖雨,如今又和连箭纠缠不休,想来当真是天赐良机,本欲再等些时日彻底败了连家名声,他今日来此便是听闻连箭寻到此处,想来看好戏的,可看见了那漂亮姑娘他的心先痒了起来,反倒落了别人话柄。
                              鱼死网破,那就同归于尽好了。
                              史光耀倒的确算对了连箭脾性,只是估错了连箭的行动力,他的话还没说完,连箭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的脸上,速度之快他的手下甚至来不及反应。史光耀只觉得太阳穴一痛,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向旁边倒去,这醉香楼的桌椅用的倒还是上好的红木,他狠狠地磕在桌角上,只觉得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眼前一片鲜红。
                              “连无虚!你竟敢!”史光耀手下见状也是大惊,连忙上前扶起史光耀,史光耀浑身瘫软,毫无力气,根本站不起来,手下也只得先扶他坐下,转头便冲着那吓得呆若木鸡的伙计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热水和毛巾,请郎中来!”
                              老陶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倒也没做什么防备,却万万没想到连箭会在此出手,他根本来不及阻止。事已至此,老陶只希望此事能够善了,便推了一把吓傻的伙计,示意他赶紧去办。
                              连箭心知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但他也不是缩头缩尾之人,上前一步道:“史光耀,今日之事全我一人承担,你既口出狂言,就该料想由此下场!”
                              “连无虚!你听好了!我一定会让父亲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不光是你,你父亲、你外祖父,凡是与你有干系之人,我定会让他们下半生不得安宁!”史光耀虽忍着疼痛,目不视物,头脑倒还算清晰,恶狠狠地冲着连箭放话。
                              连箭闻言目光一凛,心中泛起波澜,闪现过无数念头,捏起拳头竟隐隐起了杀意。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过来按住了他的拳头。
                              连箭转头,便见顾射淡然的眼睛。
                              “兄长先走吧,我来对付史光耀。”顾射淡淡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畏首畏尾,既然我做出此事,便没想过由谁来……”连箭自是不听,当即就想甩开顾射的手。
                              顾射却未松开,手下力气又加重了几分,低声道:“兄长!听我一言,此事非同小可,牵连几家也不过史光耀一口之言,你在此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如先行回府,与外祖父商议,哪怕进宫面圣,也断不能让史家占了先机。”
                              “此等小事,何须惊动外祖父甚至当今……”连箭不允。
                              “兄长,此事并非小事,你连无虚打的可是史家独子史光耀。”顾射一字一顿,加重了二人姓名的语气。
                              连箭看着顾射灼灼目光,却也知道他忧心之事,终于松开心中一股闷气,卸去了身上力道,缓缓点了点头。
                              顾射看着连箭走出酒楼,转眼看向手忙脚乱的主仆三人,那史光耀虽然疼的直哼哼,嘴里却依然不停地骂着连箭,污秽之词让顾射都有些心生怒气。
                              顾射打量了一圈,围观之人已越来越多,对他兄弟二人的身份也开始隐隐有了揣度之言,留给他和史光耀的地方并不大,这身后几乎已围的水泄不通,连箭刚刚离开倒也难得没人去拦,自动地让开了一条去路。但显然,所有人都等着看顾射如何解决这件事。
                              “史光耀,先前兄长冲动,的确不该动手,不过你几番辱我兄长清白,甚至口出狂言对天子不敬,倒也不怕祸及史家!”所谓争辩,不过是找到对方的疏漏进行攻击。
                              “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不是天下第一才子,也不管你父亲是谁,今日打了我,你们都得付出代价!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连家、顾家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父亲征战南北奠定这江山基业,你们如今也不过是铁蹄下的几具残尸罢了!”
                              顾射闻言一时气闷,竟忘了反驳。
                              “你们对我今日所做之事,我来日必十倍偿还,我定要啖尔肉,饮尔血,方解我心头之恨!”史光耀因一阵一阵袭来的疼痛开始口不择言,那端来的热水早已被染得鲜红,虽然老陶好心拿来了金创药,但史光耀一脸血污看上去甚是吓人。
                              史光耀骂骂咧咧,顾射实在懒得与他多言,只想着等郎中来看过若是无事最多日后赔礼便是,转头看了眼门口,却依然不见郎中的身影,不由腹诽起着醉香楼的办事速度,他瞥了一眼一直拢手站在一旁的老陶,两人视线简单交错,老陶倒是难得先移开了目光,顾射心中便有了计较。
                              顾射目光微转,正欲转回身子,却见陶墨一脸震惊地站在不远处,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迅速跑上前来,推开人群也不管其他,拉了他的手就往后院跑去。
                              顾小甲本站在顾射身边,见状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着自家少爷被陶墨牵着跑开,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待反应过来,这大堂中哪儿还有顾射的影子。
                              陶墨本在后厅和父亲谈话,说的左右不过又是哪家姑娘派人上门说媒,他推脱了半日才劝父亲放弃,却不料郝果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前厅有人闹事,那顾公子好像打了什么不得了的人,那人叫嚣着要找顾公子算账。
                              陶墨一听心中不由着急起来,在他看来顾射应不是喜欢与人起争执之人,想来必是那人得罪了顾公子,顾公子气不过才不得已出手,只是如今若被打之人当真来头不小,就算顾公子是什么相府公子,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思及此处,陶墨就控制不住双腿迅速跑到前厅。谁知还没走到前厅,就听见那恶毒之言,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让陶墨的心颤抖起来,他上前几步,就见人群之中的顾射转过脸来,仍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当即也考虑不了那么多,直直冲过去拨开人群抓起顾射的手就跑,倒也没从前门离开,反而将顾射带到了后院门口,然后迅速将人推出了门外。
                              陶墨把门一关,隔着木门对顾射喊道:“顾公子,你赶紧走吧,我看那人出言不逊,身后必有靠山,你还是早日回府,醉香楼绝不会难为顾公子的。”
                              顾射心中的莫名在听完陶墨一席话后渐渐明朗,内心竟辗转出一丝暖意,他本欲解释,却又听见陶墨说道:
                              “顾公子,我且去想法子拖住他们,你赶紧离开!”
                              顾射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便知他已走远,不由叹了口气。
                              这阴错阳差,竟至此时都未曾说破。
                              其他且不论,这陶墨当真未看出他与连箭衣着不同吗?
                              还是……太过忧心,以致根本未曾注意这些细节呢?
                              顾**角不由弯了弯,惊到了绕了一圈驾车寻来的顾小甲,顾小甲有些不敢置信地打量了好几眼,直到顾射冷冷瞥过去才收敛了目光。
                              “少爷,接下来……?”
                              “先回府,等消息。”顾射迈步上车,眉宇间重又凝结着忧虑。
                              若是史光耀无事,那么连箭无事,若是史光耀……
                              顾射摇了摇头,眼前竟也浮现出一片血红,他不由捏紧了衣角,此时才察觉身后微凉,已出了一身冷汗。


                              IP属地:湖南18楼2018-03-06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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