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电影院的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把钱包丢在了家里。这实在是太失败了,一瞬之间,我对自己的愚钝感到十分惊愕。没带钱包的话也就没法看电影。去电影院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能看电影的话,我也就不能为第十七位妹妹的死作出任何表示了。也就无以面对第十七位妹妹,以及其他的妹妹们。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家,但是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钱包。真是麻烦了,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我停下脚步抱起双手,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一个人静静地烦恼着。闭上眼睛,让视界和思考一起沉入黑暗,想象着火车从地窖中驶出来的情景。同时又自虐的想到,这样的我也实在没有资格去指摘第十七位妹妹的马虎。这样一来,我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也会去见阎王了。也许现在就开始考虑见到阎王时候该说的话会比较好。
在确认火车升天之后,我睁开了眼睛。街上的风景完全发生了变化。与其说是街上,倒不如说是街区。怎么会这样?再不抓紧时间的话,状况只会一味恶化下去。有点想哭的感觉。地面的柏油黏糊糊的。粘合性变弱,向下层溶化。不妙,再这样下去,我整个人都会深深的沉到这无底洞里去。就算是第三个妹妹的请求,我也不愿意被灼热的柏油活埋。必须马上行动。
总之,我下定了决心。虽然没法回家取钱包,但是只要有现金的话,说不定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就算之后会留下祸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自己的失态只能由自己来弥补。因为不必要的后悔而在狭窄的道路失陷,那是仓鼠的习性。我和将清流分成两股的巨大岩石不同,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下也绝对不会放弃。
我脱离了这好像会让人溺入其中的柏油,冲进了附近的银行。幸好这是回转门,如果是横开的类型,毫不夸张的,我肯定会被死神抓住脚踝。还没有抵达电影院的我,肯定会被抓到等活地狱里去。虽然距离并不远,不过运动量还是挺大的,我的呼吸变的相当紊乱。如果银行的业务员小姐没有为我拿来饮料的话,说不定我会就这么失去意识。虽然饮料就好像汽油一样难喝,不过比起喝汽油还是稍微好点。汽油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爱的。我对银行业务员小姐道谢,然后询问了取款机的场所。“在那里”,银行业务员小姐指了指戌午座的方向。太好了,这样就能暂且安心了。在银行业务员小姐的搀扶下,我抵达的目的地,首先坐在了椅子上。那是一把用木材和动物的骨头制成的造型奇妙的椅子。
不经意的瞥向一边,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貌似很优雅的绅士,他姿势优雅,正沉迷在书本中。优雅的绅士一副很幸福的样子,目光在文字上游走。一个字又一个字,好像因为书上印刷的文字而感到无上的幸福一般。我不由得羡慕起他来。与其因为要去不想去的电影院看不想看的电影,还不如学习这位优雅的绅士。被迫认识到自己那狭小的度量,我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而且说不定这也是什么缘分,于是我向那名优雅的绅士说道。
“打扰了,我是个微不足道的旅客,不过您应该十分有名。能不能请您把银行卡借我一用?”。
优雅的绅士露出了文雅的笑容,“请拿去用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了卡片并递给我,然后扶了扶帽沿。
“要不要来一根?有助于冷静思考。”
接着,向我递出了一根看起来十分高级的雪茄。但是我并不喜欢被烟熏烤的感觉,“十分感谢您的好意”——这样,我尽可能委婉的谢绝了优雅绅士的邀请。
那张卡片花色是红桃8。
取款机的旁边,就好像约定俗成的一样,碎纸机不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我万分注意着,正确地输入了十六位密码,姑且从户头里取出了五千元。虽然电影票的价格是一千五百元,不过既然忘了带钱包,就应该多取一点出来。虽然经济上的余裕很重要,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说,精神上的余裕更重要。
我将取出的纸币塞入裤子口袋,然后把卡还给了旁边优雅的绅士。
十分感谢。
不客气,请不要介意。
对了,要不要去喝个茶?
虽然很想去,不过我还是推辞了。如果喝茶的时候电影放映完毕的话,可就连笑话都算不上了。
我离开取款机还没几步,银行里响起了一发巨大的枪声。原来是一个蒙面男子站在银行的等待席上,就好像以前的漫画里登场的笨警察一样,不停挥动着手枪。莫名其妙的叫声从他的嘴里冒出,反正也就是“把钱交出来”这一类的话吧。从这一点看来,他似乎是个落后于时代的银行抢劫犯。在这个时代去选择这种职业还真是不得了。虽然针对于职业自由这一国民权利我也不准备发什么牢骚,不过他明明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职业可以选吧。人的品位的千差万别,感性的千人千面,真是就算苦思冥想也相当难以理解的东西。
他手里拿的是大口径的柯尔特M1911。
不妙的是,蒙面男子左手持枪。不知是因为左撇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左手持枪吧。说不定他本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么作为一名善良的普通市民,我有义务忠告他。但是蒙面男子看起来十分激动,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从我这个陌生人的忠告。银行里除了我还有不少人,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的朋友,或者说认识他的人。这么一来的话,真希望尽快能有人告诉他。
自己正在用左手持枪这点。
左手持枪很不妙这点。
听着听着,我渐渐能够理解蒙面男子的话了。虽然之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问题并不是出在语言上,只是单纯的他发音不准。蒙面男子所说的,和我平时所用的语言并没有什么区别。问题在于发音,也就是所谓的抑扬顿挫完全乱七八糟,让人觉得他根本只是在嘟囔而已。虽然感觉他所说的话毫无意义,不过忍耐这一点仔细辨认的话,应该说习惯的话,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蒙面男子被逼到了不得不上吊【断】命的地步。他在公司里的工作一筹莫展,结果被【断】了生计,因为社员时代所欠下的债又被【断】了财路。生计和财路都【断】绝了,最后只能【断】命。真是【断】不能为自己身体添的大麻烦。所以在这样的身体直接命令下,男子才会做出这样【断】不会犯的行为。原来如此,他在成为银行强盗之前,还是有一份正当工作的。(注1)
不过我还是很在意他的左手。
想到这里,我反应过来,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了。再不早点赶去电影院的话天就要黑了。当然,我知道太阳只有一个,我可没时间等到明天。难得取到了能够看电影的钱,可不能在这里因为无聊的小事停下脚步。虽然不知道这以后蒙面男子的脑袋会怎么样,不过那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蒙面男子的脑袋和我的第十七位妹妹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不用说,和其他的妹妹们也没有关系。真是的,饶了我吧。
我畏畏缩缩的举起手,向蒙面男子说明:自己必须去电影院看电影,所以希望他早点办完事,让我得以解放。虽然我尽可能的礼貌用语,但果然蒙面男子还是勃然大怒,将柯尔特的枪口对准了我。看向枪口深处,感觉好像就要被吸进去一样,于是我抓住了椅背。蒙面男子又在模模糊糊的大叫着。他的发音仍然乱七八糟,而且又说得很快,更加难以听清。但是从动作和劲头来判断,他毫无疑问是在大发雷霆。
可以说是怒发冲冠。他好像是在说“原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听到了。正因为我听到了,所以才觉得很困扰”。我这么一回答,蒙面男子便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用左手的大拇指。
手枪的子弹高速回转着贯穿了男子的蒙面,也贯穿了男子的额头,再一次贯穿了男子的蒙面,最后贯穿银行的天花板,就好像之前我所幻想的汽车一样,直冲上了云霄。
蒙面男子死了。
他真是够蠢的。要是用右手的话,明明就算是无名指也不会搞成这样来着。他这么做就好像连说明书都不看就把MD播放机别在身上。完全不值得同情,也没必要安慰。虽然我马上就要去看电影,不过这是因为第十七位妹妹去世,而不是因为这个愚蠢的无以复加的蒙面男子的死的这一点,必须好好记住。为了这种家伙,别说是电影院的电影,就算是图书馆的书我也不屑一看。
我离开了银行。电影院在哪来着?因为花了不少时间,街上又变得和我进入银行之前截然不同。实在是难以分辨。这么一来,之前所调查的住所和标记都完全派不上用场了。真是白费了一番功夫。
注1:原文四个谐字“首”的文字游戏:覆面の男は、このままでは近い内に【首】を吊らなくてはならないそうだった。働いていた会社が抜き差しならぬくらいにまで傾いて、結果【首】を切られ、社員時代に拵えた借金で【首】が回らなくなっているらしい。切られた上に回らなくなり、挙句吊られてしまうというのは【首】にしてみれば迷惑この上ない話であって、故に【首】からの直訴を受け、男はこのような愚かな行為に及んだ、ということらし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