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心血来潮，将搁了许多年的《三国演义》重新捡起来看了一遍，意犹未尽又看了《新三国》，找了不少三国将领的八卦野史消遣，对这个黄家阿丑提起莫大兴趣。

原本我只知道丞相夫人才华横溢，却不想深入了解后是这么玲珑剔透的女子，就着新鲜写了篇文，话不多说，上文。

我姓黄，名月英，字婉贞。乃是沔阳名士黄承彦的独女。自幼不爱红粉，只爱钻研机械，少时生得一场怪病，样貌变得奇丑，黑肤黄发，人人皆惊。我阿娘甚是苦恼，按说她美艳不可方物，比她嫁予刘表的妹妹还要强上几分，我阿爹乃是风流贤士，年轻时样貌也是清隽的，偏我生得这般丑陋，若非因病如此，恐我阿爹会怀疑我非他亲生吧。
因着这病，我阿爹唤我“阿丑”。好吧，真真儿不是亲生的。
阿爹对我甚是严格，完全是将我当儿子养，梦想着我继承他的所学，从识字起就拿着一条长鞭，天天看着我将几摞经史诗词的竹简一字不差地背下，教我排兵布阵，谋略兵法，可怜我一个总角女娃子，盯着地上的几块石头子，战战兢兢地答着该从哪里破阵，望着阿爹手里的鞭子，连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
七岁那年，家中来了个样貌古怪的奇人，我阿爹瞧他仙风道骨语出不凡，忙迎为上宾，那老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抚须而笑，说要收我为徒，要我上山跟着他学艺。我哪里肯依，哭哭啼啼抱着我娘的大腿，大喊“阿丑不走！”我娘被我哭得肝肠寸断，也抱着我不撒手。那老头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话。
“老夫略通医理，可根治小姐的怪病，还小姐容貌。”
此话一出，我阿娘立刻将我的手掰开，提着我的衣领往老头面前一扔“领走！”
我惊得连哭都忘了。
老怪人在山上一边给我调养身子，一边闲来教我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他教东西好像讲故事，若是说错了也不罚，会笑话我笨，他自己乐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怀疑，他好像希望我错多一点。他越是笑话我，我越是不服气，私下里勤学苦练，恍然间竟已十年。
我得师父调养，早褪去黄发黑肤，还了本来模样，只是这山上人烟稀少，就我一个女儿，我竟不知自己是美是丑，还当自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阿丑。
我还有个师兄，长得比我还丑，年长我十余岁，心智似乎还没有我健全，我答错师父的问题时，他笑得比师父还欢。不过师父对他甚是喜爱，只是总有些遗憾，他没有继承师父全部衣钵。
我十一岁那年，他学成下山了，尔后就各处游历，听闻他有了个号——凤雏。
凤雏？哦，鸡崽子！这什么嘛！
后来又听闻了一句流传于天下英雄间的一句话：卧龙凤雏，得一而安天下。
卧龙是谁？天下还有跟我师兄一样能吹嘘的人？
我又听说，他孤高自许，常将自己比作管仲乐毅。
那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他比我师兄还能吹。
我修习病理医术，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武功骑射已有十年，这十年间，除了能掐会算，可观天象，测地貌，呼风唤雨，还将我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磨得柔情似水。

父亲去书一封，说是给我谈好了一门亲，叫我下山结婚去。
临行前，师父将我唤到堂前，赠我一把羽扇，扇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谋略，扇柄上还正反刻着“明”“亮”二字。
师父说，若是有人名字里有此二字，便是你的如意郎君，可婚配矣。
叫什么明亮？这名字真难听！
虽是这样想，我也乖乖点头：“学生记下了。”
回了家，我才听娘说，我阿爹这些日子什么也不干，天天骑个毛驴四处转悠，逢人就说他家有个丑丫头，黑肤黄发，奇丑无比，就差说我能吃人了。
我坐在镜子前问娘：“娘，我是不是真的很丑？”
阿娘慈爱地摸着我的头发：“我的阿丑可是跟江东二乔一般标致呢！”
那……那爹为何要四处宣扬我丑？
我仍旧摆弄我的机械狗，阿爹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自然有他的章法，自然有……呸！我骗不下去了。
见我没事人一样，阿爹终究坐不住了，喜滋滋地告诉我，我的未来夫婿是闻名遐迩的卧龙先生。
什么？那个比我师兄还能吹的卧龙先生？
见我瞪着眼睛，阿爹只当我心动了，当即决定请他来我家让我见他一面，还不忘告诉我，那日要将脸涂黑，发染黄。
原来阿爹自从见我调养得越来越好，五官也愈发标致，恐有为青年有眼不识荆山玉，故而四处宣扬我奇丑无比，只为看看可否有人选才不选貌。
卧龙先生今年二十四岁，不仅才干闻名乡里，更是姑娘们春闺思慕的君子。卧龙先生的叔父诸葛玄（历史上诸葛玄在孔明来隆中之前已经死在荆州）见他年岁不小，便要求他选妻，听闻这个消息，十里八乡的姑娘们都不淡定了，争相遣父母上门说亲。

我阿爹一生要强，哪里能让别人捷足先登，连忙骑着小毛驴就“”往隆中赶。
那日阿爹拜访卧龙先生，说：“我家有个丑丫头，生得黑肤黄发，但是甚有才华，天下男子也不及她，与你相配，你可愿意娶她过门？”
若换做别人，我阿爹恐早被人轰出去了，可这位卧龙先生竟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不正常！他一定不正常！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提起了兴趣。
卧龙先生来访是个暑热的下午，我躺在葡萄架下，旁边站着个木人插把蒲扇，一下下扇着，我脸上盖着片荷叶，正小憩。
忽听有人靠近，我竖起耳朵，将荷叶掀起一条缝。
一位身着白袍的青年正聚精会神，盯着我的木人瞧着，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的玄机，脸都快贴上去了，手还不停地在上面摩挲。
“别摸了，当心有木刺！”
他一惊，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我掀起荷叶，露出那张黑乎乎的脸。忽闪着大眼睛瞧着他。
他愣了一下，随机行礼道：“在下失礼，未曾看见小姐，还请恕罪。”
我只当他是被我惊着了，却不知，他只看见了我那双眼睛。
他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实在是个俊郎儒生。
好看！真好看！那他一定没文化，要不长这么好看干嘛？
见我没搭话，他便一直望着我，我被他望得脸上有些烫，低下头问：“你不觉得我丑吗？看这么长时间干嘛？不怕吓着自己？”
他释然一笑，“我只是在想，这东西，是小姐做的？”
我点点头，见他眼睛放光，连忙制止了他刨根问底：“你可是卧龙先生？”
他再冲我拜一揖：“在下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
诸葛亮？孔明？天哪！我想起了师父赠我的那把羽扇。
我正神游着，孔明早被阿爹迎进屋里，我也不好再跟他见面，只能躲在屏风后，听他与阿爹畅谈起天下大事。
他见识卓绝，分析独到，东汉群雄并起的乱象竟被他剖析得头头是道，他才思敏捷又智谋超群，是我从未见过的奇才。
其实我阿爹擅结交天下豪杰名士，我也自幼识得不少能人志士，如水镜，如元直，或者我那师兄庞统，不过皆不及他有如此远见卓识。
不到两个时辰我便下了个结论，他自比管仲乐毅，实在是给他俩面子。
阿爹及时提起成亲之事，他谦逊有礼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不知黄姑娘还有何吩咐？”
他如此给我面子，我也不客气，当即走出屏风，义正言辞道：“早听闻孔明先生才智过人，若要我嫁你，先生虚得满足我三个条件。成亲那日，我一不坐轿，二不骑马，三不乘船。若先生能将我接回去，我必当终身侍奉，若先生做不到，那便是小女与先生无缘，今后莫再提嫁娶之事。”
听闻我这么个无理要求，孔明眉心微蹙，转而朗声大笑：“在下记住了。”

孔明离开后，阿爹没有怪我自作主张，反而甚是欣喜，满脸都是“随我”的骄傲感。
回到闺房，我也在思量我方才提的要求，不坐轿，不骑马，不乘船，若我是他，又当如何应对？
不消半日，我便有了答案，我这才安心，这题出得，不算难。
瞧瞧镜子里自己的鬼样子，我被吓了一跳。这好似上古女丑一般的模样连我都嫌弃自己，他怎么就能波澜不惊呢？还一口答应娶我。
环望着我明洁大方的屋子，堂下恭谨的仆人，想着我阿爹阿娘人前显贵，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怪念头，让我本还发烫的脸颊瞬间冷静。
我这个想法，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孔明迎娶我那日是我这小半辈子中最热闹的日子，我从未见过我家里有这么多人，当然，我也知道，大多数人都是来看我这个丑姑娘是如何嫁出去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孔明才来，我见他自个儿光溜溜地走进我家院子，除了身上那一身大红礼服别无他物，我倒吸一口凉气：他莫不是要让我走去他家？
我被这个想法气笑了，天才！这招也太损了点！
我不想让乡亲们看见我的脸，在头上盖了块红布。阿爹既然已经四处宣扬我丑了，那便叫我丑到底吧。
我被丫鬟扶出屋，认命地走到他面前，正打算跟着他一同走回隆中。谁想到他竟在我前面一蹲，背冲着我。
“夫人，上来吧。”
乡亲们立刻聒噪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黄家丑丫头命好，嫁的这么个知道心疼人的相公。”
“诸葛亮不是自称才智过人吗？怎么想出这么个法子？背着新娘子过门？我也会呢！”
叽叽喳喳地吵得我脑仁疼，我心一横，趴在他背上。
他身上有些许汗味，估计是赶路所致，但是背倒是很舒服，又宽又结实，不像我阿爹，老骨头包着皮，硌得我生疼。
他就背着我稳稳地走着，我伏在他肩上，心里暖融融的，想着就这么被他一路背回去，也是蛮好的。
正云里雾里陶醉的时候，他忽将我一放，我便坐在车里，车下一个如同大碾盘一样的东西滚着，前面还有一个像牛不是牛，像马不是马的怪物。
乡亲们蜂拥而上，皆对这车拍拍摸摸，还有人问书童这是个什么物件。
小书童脸上添光，兴奋地喊着：“这是我家先生为接新娘子所造的木牛流马！”
“卧龙先生果真智慧超群！非常人所不及！”
随着书童一声“接亲喽！”我，黄月英，远近闻名的丑姑娘，如今成了诸葛孔明的妻子，那一年我十六岁。

一路吹吹打打，彩旗盈动，我就这么坐着木牛流马，被带进了孔明的茅草堂。
我透着红盖头，瞧见桌子上一对火红花烛滴泪，满心里想得都是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会不会直接把这草堂燎了？
想得入神，我不禁噗嗤一笑，脑袋顶上响起一声浑厚：“看来夫人今日很欢喜。”
紧接着，盖头就被他一掀，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俊秀闪着精光的眼睛。
他还像我初次见他那般好看，只是这红色穿在他身上怪怪的，不若素衣看得舒服。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他却脸上大惊失色，忙唤喜娘进来。
“这……这……”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
喜娘忙闯进来问：“先生，怎么了？”
孔明指着我道：“今日是否还有别家姑娘出嫁，可是弄错了？”
喜娘也急了：“怎么会弄错呢？这新娘子可是先生您自己接回来的。”说罢朝我看去，也是一惊：“这……这怕是真的错了，这谁家今日也迎亲呢？”
我早笑得前仰后合，忙冲喜娘喊道：“没事没事，您且放宽心先出去吧，没送错的。”
喜娘将信将疑地出去了，我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孔明面前。
“先生先喝杯酒压压惊，你且别急，我确是黄家丫头，只是前阵子戏弄了先生，这杯酒就当是给先生赔罪了。”
见他仍是不解，我半抱怨道：“我本不想欺骗先生的，都是我阿爹要我那日打扮成那样，先生可莫要怪罪。”
孔明盯着我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令尊是怕这有为青年有眼不识荆山玉，故而才宣扬你其貌不扬，只为寻一位重才不重貌的人招之为婿吧？”
我见他并无责怪的意思，放下心来，弯着眼睛笑盈盈地坐到他身边。
“先生就是聪明，我阿爹的心思一猜就中。”
孔明越想越觉得想笑：“不过我这岳丈也实在太不顾及女儿名声，竟将你乳名叫做阿丑，这任谁听了都会构想的。”
我解释道：“其实……也不能全怪阿爹，我幼时曾生了一场怪病，自那以后就变得黑肤黄发，后来得一高人医治，这才恢复了本来模样。”
孔明无奈地摇摇头：“我就说呢，这蔡夫人美貌远近闻名，黄老丈也容貌端正，怎会莫名有个丑女儿？”兀自笑了一会儿又问：“那……岳丈所说你懂天文地理，奇门遁甲……”
我忙保证道：“先生放心，除了这一件事，其余我阿爹说的全是真的！”
他见我急了，轻轻拍拍我的背，缓和地说：“夫人莫急，亮只是想请夫人日后教授一二。”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的背，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我立刻软下来，乖巧地点头：“夫君不嫌弃就好。”
大红喜字明晃晃挂在花堂墙上，映着那一对彻夜红烛，时不时爆出一个烛花。竹窗四扇斜开穿过盛夏凉风，微掀红罗，半遮帐里被紧紧抓着的手臂。点点星子高挂，月华如练，一泄若山涧之水。

隆中地秀，孔明的草庐临溪而造，背靠飞瀑，左依青松，右携竹柏，下淌山泉，常有猿猴置果敲门，老鹤伏窗小息，夏时蝉鸣空山，冬时飞雪如画。我在附近又种了果树山花，孔明常躬耕田园，我则穿梭山涧，挖竹笋，摘果蔬，钓溪鱼，寻山肴野蔌烹饪。
闲时我便教他观天文，测地貌，又将我阿爹记载的三十多个阵法一一列出，这些有的是阿爹创的，有的是先贤传下的，若遇孔明从未见过的阵，我便要他三炷香内说出破阵之法，过了时间，则晚上少一菜。
不过他是诸葛孔明啊，他从未超过三炷香，且他发现我每摆一个阵法等着他破，便比他还紧张，故而常常佯装难住，看着我干着急，偏偏在最后关头才答，闹得我一身汗。
就如我曾考他十大阵法如何变换，他望着桌子上摆的五虎群羊阵思索半天，先排了一遍，我数了数，摇摇头：“不对。”
他又排了一遍，还是不对。我有些着急，自然也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还是不对！你今天怎么了？”
我光顾着盯着桌上的阵，自是没看见他忍俊不禁的表情，孔明这才排成六丁六甲，我再数，出了口气笑起来：“这回对了！”
瞧着我正儿八经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孔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彼时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逗着我玩儿呢！我恼羞成怒，拳头连连向他砸去。
“好哇！你戏弄我！”
他一面笑着，一面大手包住我的拳头，我更气了，抽出手来，伸到他两肋下就是一通乱抓，直抓得他连连求饶。
“夫人息怒，亮再不敢了。”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孔明先生不惧权贵，不惧威武，唯惧抓痒痒！

甜

孔明的书法与琴技乃是当世之绝，他有时坐于幽簧，我就在他身边布茶，氤氲袅袅茶香之间，听他静抚一曲，清宁悠远。有斜风穿林打叶，飒飒其声，远处飞瀑潇潇，溪流潺潺，微阳照深山。
我常伏在他膝上，伴着悠悠琴声，沉沉睡去。
我与孔明在这深山草堂生活了三年，其间晨起捧书，午后共憩，黄昏抚琴，带月荷锄，春来煎茶，冬时赏雪，偶有崔州平、徐元直等鸿儒来访，高谈阔论，他常带着我云游四方，陶醉得我忘了时间。
只是我似乎不愿想起，他是卧龙，终有一天，他要腾云九霄的。
我终究还是在收拾他书房的时候将他那张天下局势图摆上桌子，天命不可违，算算日子，几个月后，恐有贵客要来了。
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话越来越少，我不断地为他赶制新衣，一丝一线，缝进了我的韶华，我对他的千般情意。
孔明笑谈道：“亮不过一介深山村夫，又非那江东美男孙策周郎，制这许多新衣作甚？”
我心事重重，沉颜说：“你衣裳太少，我为你多做些，今后用的上的。”
他不再言语，有些不解地打量着我。见他发觉我的异常，我忙笑笑，放下活计蹲在他膝前。
“夫君容颜俊美，腹藏锦绣，比之江东孙周更甚。孙策有勇无谋，周瑜心胸狭隘，哪里及得上夫君分毫？夫君平生只一件事不及他们罢。”
他双眼含溺：“哦？哪一件？”
我佯装羞愧：“听闻今日，孙周二人得了江东二乔为妻，传成佳话。夫君却娶了阿承丑女，亦闻名天下，却成了奇话。”
我有心逗他，不想他为我刚才的话费思量，留给我们无忧相处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愿他每一刻都是欢喜的。
孔明兀自大笑一番，轻轻揉着我的头发，细细瞧着眼前的雪肤花貌。
“二乔空有其表，亮却另得夫人经天纬地之才，唯有这一点，胜他二人万分。”
我垂下羽扇一般的睫毛，遮住发红的眼眶。
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我不愿多想，我宁愿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闲暇下来胡思乱想。
秋来之时，孔明又云游去了，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带我。

我手里有一杆紫竹箫，是孔明亲手所做，触手光滑，我甚是爱惜。
孔明不在家，我也甚少回，每日徜徉在山水之间，仿佛这样，我杂乱的心续就会安稳一些。
青山松柏，山泉清湍，我独坐瀑布之下，合眼吹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女公子！”
听闻有人唤我，我止了箫声，睁开眼睛，寻声望去。
坡下三人，一位大耳垂轮，手长过膝，一位面若红枣，须长二尺，一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我缓步下坡，那中间将军向我施一大礼。
“女公子，在下新野刘备，敢问女公子可知卧龙何往？”
我恭谨还礼：“公寻卧龙何为？”
刘备道：“在下欲求卧龙先生寻定国安邦之策。”
我含笑道：“公向东行约半里，见一草庐背靠飞瀑，左依青松，右携竹柏，下淌山泉，便是卧龙先生居所。”
刘备谢过我，朝着我家的方向去了。
这便是孔明静候十多年的良主吗？见他恭谦有礼，进退合宜，求贤若渴，我也不禁有佩服之意了。
一顾茅庐，孔明没有回来。
冷秋霜降，孔明才归。
我将日前刚做好的一件鹤氅披在他身上，他细细摩挲着，称赞道：“夫人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我柔柔地在他身边纺着丝线，轻问：“刘皇叔访你扑了个空，依礼你该主动登门的。”
他没答话，我也不再问了，就一直在他身边待着，我已甘之如饴，还管甚他的待客之礼？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寒江雪临，腊月隆冬时，孔明再一次走了。

开始胡乱起了一个题目，结果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题目起得不太切合主题，想改却不知道该改成什么……

好看

半月后的一晚，均弟从外面回来。
我站在门口为他掸雪，均弟问我：“二哥在家吗？”
我告诉他：“你二哥云游去了。”
“走了多久了？”
我略想想道：“约摸半个多月了。”
均弟替我抱怨道：“我这兄长也真是不解风情，都快腊月了，怎的留二嫂一人在家等着他？”
这有什么，最起码，我知道他有归期啊。
第二日刘玄德再顾茅庐，错将均弟当作孔明，又扑了空。
我倚窗望着他们，刘备一脸失望，关张则满口抱怨，正欲而去，迎面撞上了阿爹。
我阿爹骑着毛驴，提着壶酒，大大咧咧地喊着：“丫头！让你家那小相公出来跟我吃酒！”
当然，刘备又再一次把我阿爹认做了孔明，我怀疑要是孔明再躲着他，他就要魔怔了。
我只得迎了出去，童子芥子告诉阿爹孔明出去了。
张飞瞟见了我，惊诧道：“你不是那日山间为我们指路的妇人吗？”
阿爹拉我过来，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是我家丫头黄月英。”
听闻我的“大名”，张飞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俺可听说，黄月英是个丑女，你哪里是她！可莫要欺瞒俺哥哥。”
刘备立即制止他：“三弟，不得无礼，江湖传言本就虚虚实实。”
关羽却问：“夫人缘何那日不告知我们，卧龙并不在家，反眼瞧我等过去扑了个空。”
我反问：“若贫妾那日告知皇叔卧龙并不在家，皇叔就会立刻折返吗？”
刘备了然道：“不会。”
“那贫妾告知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备瞧我的眼神添了三分赏识，无言领着关张走了。
阿爹望着他们的背影宽慰我道：“丫头，别难过，爹瞧着这皇叔是个贤主，孔明跟着他也是能有一番作为。他走了你就回家住，这回爹肯定在十里八乡好好夸夸你，给你找个没什么志向的夫婿，天天陪着你，哄你高兴，咱不要这个三天两头就离家出走的了！”
阿爹这一番话，算是点醒了我，我心悦他，除他满腹锦绣，温润如玉，还因他有安邦定国之志，并非安乐于山野之中。
次年春来，孔明才归，我怀疑他是不是猫在哪个山洞里冬眠去了。
我气他一整个冬天影子都不见一只，若不是我能掐会算，非得以为他冻死山中了呢。
他回来是夜里，轻手轻脚地爬到我床边，刚躺下，便被我一双脚顶着他的背踹到床下。
他没想到我还醒着，被吓了一跳，却不恼，反笑嘻嘻地坐起来问：“阿丑生气了？”
我背对着他嘟囔着：“整整三个月不见人影，你到底是躲着刘备呢还是躲我呢？我一个人睡习惯了，你去外面席上过夜去吧！”
他估计是极乏，哄小娃娃似的拍拍我，在外面席上躺了，我很快听见他匀称的呼吸声。
他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先是我不忍叫他，后来是刘皇叔不要我叫他。
没错，刘备又来了，听闻我说先生今日在家，只是还在睡觉，他规规矩矩地在廊下站着，好像少时我阿爹的学生等着他起床教书。
人家虽是家道中落，可到底是天子皇叔，叫孔明折腾成这样，我都替他不忍。
就在我暗想用什么法子让孔明快点醒他又不会跟我闹觉的时候，终听堂内吟出一首：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我朝里面一指：“皇叔进去吧，先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