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夜幕
眼前的黑暗浓重如墨,迟迟化不开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海洋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脆婉转的风铃声。
破碎不堪的记忆凌乱地在脑海里回旋。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馨香。
花瓣?
——漫天的花雨簌簌纷纷,弥漫出一个绚烂花海。
……
“你要走了?”
……
“对。”
……
“你会回来看我吗?”
……
这原本便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承诺这种东西,一种是骗自己的,一种是以为能骗住别人的。
他以为自己没有回答。
可记忆中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生生响起。
……
一声闷哼。
浑身痛极的伤口将他从模糊的梦境中猛地拉扯出来。
——床榻上的少年猝然睁开双眼。
我吊在嗓眼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这是离开鬼谷后,主人昏迷的第六天。
他胸前、腰腹、左臂上都裹着层层纱布,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凝固在白纱之上。
盖聂的剑气更上一层楼了,势如破竹又无孔不入,彼时一场鏖战下来,我已经快腿肚子抽筋倒地而亡了,最后全凭主人的一股内劲支撑,才算没落了下风。
饶是这样,主人仍旧受了很重的伤。
我一度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
此时天光未亮,主人动了动手指,从榻上缓缓起身。
桌上的伤药还残留着些许,他将身上遍是血污的绷带揭下,抹上伤药,换上新纱,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早已百炼成钢。
匆匆离开客栈,主人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他要回新郑。
我记得第一次从鬼谷出山到韩国新郑去时,主人花了十五天时间。
这一次,算上他昏迷的那六天,今天将将是第九天。
一路上荒无人烟。
战事还未开始,韩国的众多城池已经散发出了垂死的气息,越临近王城,诡谲的气氛便越加重一分。
新郑城,就像是从一片腐败的枯枝烂叶里,突然盛开的嗜血妖花。
回程以后的路途势必艰险难料。
当我都能感受到这种令人颤栗的寒意时,我不信主人会毫无觉察,可他却仿佛置若罔闻,只是一心赶路。
他明明是再精明不过的人,有时却会变成愚笨的飞蛾,明知火焰意味着危险,还要为了那团微弱的光亮而舍生忘死。
两天后,主人终于策马驰入王城,算上当时回鬼谷的路程,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二十二天。
西天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半钩残月栖上梧桐树。寒冬将至,梧桐已枯。
紫女姑娘接到了主人的消息,早已在城门处等候良久。
“万幸,还能接到你传回来的消息。”
这些天连紧随其身的我都为主人感到提心吊胆,更莫别说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流沙众人了。
“我离开的这些天,城中形势如何?”主人翻身下马,淡淡的血腥气在他周身萦绕不散,纵马两日,该是伤口裂开了。
“别的事我与子房足以应付,只是昨日七绝堂收到了一封密信,走的是流沙内部的暗桩,上面写着由你亲启,我们没敢妄动,就等着你回来了。”
闻言主人的眸光暗下来,疑道:“何处送来的信?落款何人?”
“秦国,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