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条狗崽子被接到江家没多久,一身金灿灿的毛,困惑地趴在江澄的榻上,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所去所从。江澄蹲在床边上盯着它。小狗被盯怕了,讨好地舔了舔江澄的手。
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甚至是忠诚地。
那是江澄第一次感受到除家人以外如此纯粹的善意。
“姐!我要养这条狗!我要养我要养!”
江厌离从来没看见过江澄对什么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
江家姐弟一个下午都在给狗想名字,虞夫人看着他们直想笑,问,阿澄想要一条什么样的狗?
“想要一条可以永远陪着我的狗!”
虞夫人笑着摇头离开了,小孩子心气,真可爱。
江厌离支着脑袋帮他想啊想,忽然灵机一动,道,阿澄,记不记得上次看戏的时候,那个妃子和王爷说,我永远跟随您?
江澄点点头,乐道,好,就叫妃妃,怎么样?
江厌离笑得眉眼弯弯,好啊好啊,真好听!
江厌离看她弟弟,什么都是好的。
妃妃,是陪伴江澄最久的一条狗。
那个时候,江澄希望有人陪伴他。
江澄的第二条狗,是小爱。
小爱不是别人送的,而是江澄打外面捡回来的。江家的小公子冬日里在外面逛来逛去,冷不丁看见一条黑色的狗崽卧在雪里面冻得瑟瑟发抖,心下就是一软。
心软什么呢?
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感同身受。
他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根本没人陪他,莲花坞又大又空荡,回荡的是爹娘吵架的声音。下雪或是狂风暴雨的夜里,他也是这样在床上缩作一团,紧紧贴着墙沿睡。江厌离只当他是怕冷,给他多添一床被子,却不知道江家的骄子也会偷偷哭泣。
这条狗,是不是也很冷?
是不是也很孤单?
是不是也觉得没有人爱,很寂寞?
一定很冷,很孤单,很寂寞。
他把小狗窝进怀里,帮它抖落了满身的雪。小狗其实很好看,一双温润的黑眼睛像会说话似的。
虽然只是像会说话,但聊胜于无。
两条狗,难道还抵不上一个人么?
江澄决定给它一个家。
他给这条缺爱的小狗,取名叫小爱。
那个时候,江澄想要去爱一个人。
江澄的最后一条狗,是茉莉。
茉莉是江厌离的闺中好友送的狗,这条狗本来不该算江澄的,而该算是江厌离的狗,可惜江厌离于养狗一道并没有什么天赋,狗崽在她那里住了半个月便奄奄一息。江厌离无可奈何又舍不得小狗就这样死掉,遂把它转手送给了江澄,约定是两人一起养的狗。
江厌离给它取好了名字,白绒绒的一团,又香香的,就叫茉莉吧。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江家姐弟于取名一道都没有什么天赋。
小狗在江澄手下很快调养好了身子,每天和妃妃还有茉莉在院子里蹦蹦哒哒,闹得莲花坞鸡飞狗跳。虞夫人烦不胜烦,可是但凡看见这几条狗的人都说,这下好,莲花坞可有了些生气。连带着江澄也鲜活了起来,每天带着几条狗大街小巷地跑。
虞夫人觉得自己的儿子要被养成狗了。
她威胁江澄要把那几条狗宰了下酒,江澄乖乖跑去练剑,每一剑都联系着他爹的下酒菜。
江澄就这样认真地和他的狗闹了三年。
“阿澄,给你找个新兄弟好不好?”
江澄懵懵懂懂地从他的一堆狗里面抬头,看见一个臭小子蹲在他面前。
“他谁?”
“阿澄的新兄弟,魏婴。”
“哦。”
江澄对此没有表现出更加大的热情,反正有没有兄弟和他没太大关系,他有三条狗,以后还会有更多狗,他不介意为他的兄弟腾一个狗窝出来。
但是江澄很快就知道,这个新兄弟成功赶走了他的所有狗。
“阿澄乖,别天天想着几条狗好不好?有个兄弟陪你玩多好呀?”
“他就是和几条狗玩在一起玩久了,别理他,赶快把那几条狗送走,实在不行宰了下酒。”
江澄蹲在墙角哭,哭够了就死死扒着门,不让他的新兄弟进门。
魏婴也蹲在墙角,他连哭都不敢哭。他想他娘,想他爹,想之前给了他一片瓜的人。
虞夫人最初挺欢迎魏婴的,她觉得无论如何她的儿子不至于养成条狗了。
她当然没想到魏婴是个比三条狗、三十条狗还麻烦的东西。
“来来来,阿澄别哭,到姐姐这来······以后让阿婴陪着你好不好?他也会一直陪着你,你们相亲相爱是一家人,好不好?乖······”
还是江厌离的话最管用,江澄终于止住了哭泣。
当然,江澄那个时候以为,他用三条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换来了一个等价甚至是超值的人。
一个可以一直陪着他,忠诚于他,爱他的人。
“所以你就恨我这么多年?为了三条狗?”
江澄躺在榻上,他受了太重的伤,大概是撑不过今晚了。金凌直直地在门口跪着,蓝曦臣陪在他身边,这是江澄最宁静的时刻,他紧紧扣着蓝曦臣的手。
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我们得以赤诚相见。
魏无羡依旧嬉皮笑脸和他唠嗑。
“你不知道。”江澄略有些疲惫地别过脸去:“我娘在后厨和厨娘说,那三条狗,宰了下酒。”
他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所有人都骗他,狗送走了,送走了。
可是他知道,没有。
到底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