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能够任性的时候,你要学会任性。”
那时候搭档猛地抽出刺入敌人腹腔的长刀,弯腰替他捡起遗落在地上的手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他知道搭档不会杀他,毕竟在做出这样的动作前,搭档连膛都没上——虽说这个男人惯常使用冷兵器,但总归不至于连基本的上膛都不知道。男人无奈地垂眸笑了声,丢掉长刀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伸手把半跪在地上的他拉起来,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又突然给手枪上了膛,抵着他的腹部,见他还是一脸冷淡毫无反应,最终叹了声把手枪重新交到他手里:“你要记得,你是为了自己活的,不是为了……别的。”
他想他完全不懂自己的搭档有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那个“别的”,又到底指的是什么。
或许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那个男人那沉默的片刻,原本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你活下来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战争。
又或许搭档对他说过的每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早已明白,不然也不可能记得如此深刻。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看破,搭档也不忍心捅破那层脆弱的窗纸。
如果他不是为了战争而存在的话,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了些什么。
像是有人在徒手挖着那些堵塞在洞口的石块一般,他恍惚能听见距离自己不到几步的洞口处有疲倦的喘息声和石块被人徒手挖开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从碎石的缝隙间传过来。
Kalo.
Kalo.
Kalo.
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觉的话,他唯一所希望的就是那个人是自己的搭档,而不是……他费力地低了一下头又侧过去看自己旁边倒伏着的敌军的将领,后脑勺抵在一块石头上,硌得生疼。
他本是个要强且骄傲的孩子,最不喜的就是在那个男人面前露出脆弱狼狈的姿态,他不喜欢陷入绝境里被搭档、被任何人给相救,就像他曾固执地觉得战亡是对军人而言最高的荣誉,但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他还能看见自己的搭档和那双他曾经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眼。
如果到了这种时候我才明白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希望我还能有机会去争取。
“Careful!”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喊。 熟悉的温润嗓音,却又带了浸了血般的沙哑。
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又明明经常被那个人这样呼喊,他却突然感觉像是有锋利的刀尖抵上自己的皮肤,缓慢温柔地划开表层的皮肉,然后刺入经络,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狠狠地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在意识支撑不住之前他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握紧了手边的石块,举起来恶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即使早已麻木,在那么一瞬间神经仍然被刺激得紧绷起来。
他尝试着张口,去呼喊那个已经移开了不少碎石的男人的名字。
Kalo.
他没能成功喊出声。
大概是被困在这里许久,失了力气,长时间未说话,喉间又累积了不少烟尘,他失声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睁大了眼,即使自己的搭档已经半跪着爬进来试图把他抱在怀里给带出去,他却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明明早已没了力气还能伸手紧紧勒住搭档的双肩。男人一时不防,差点没找准支撑点跟着趴下去。
他抬起头,盯着搭档的眼,徒劳地张开口,苍白干裂的嘴唇又一次被撕裂,却也流不出血来,就像他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一样。
搭档似乎能看出他想要说话,虽然不知晓为何一向少言冷淡地他似乎拼了命地想要说话,但考虑着他如今的处境,也试图将他先安抚下来:“我们先出去,然后再说好不好?”
不能等啊,不能等。
他摇头表示拒绝,固执地箍紧搭档虽并未受伤但同样疲惫的身体,不让搭档把他带出去。
就这一次任性一把了。
他像是把剩下的性命全部赌押在了一句想要出声的话上,声带振动的同时只能察觉到有血水突然涌了上来,卡在受伤的喉咙处。他咬了咬牙,把鲜血重新吞下去,试图挤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来。
Kalo.
他仍旧没能成功。
搭档能感觉到攀附在自己双肩处的力道突然轻了下来,原以为是他想通了,费力地低头只能看见怀中的少年微微张着嘴,湛紫的眼底似乎是仅剩的生命被疯狂地燃烧殆尽。
有泪水从他眼角滑了下来。
他素来话少,唯独这次,拼了命地想要说话,却没能成功。
我想通了。
我不想死在战场上。
我想要活下去。
我还能活很久。
我还要和你继续做搭档。
我想在很多年后,我的后辈问起我来,我还能告诉他们我曾经是一名军人。
就像我还想听你对你的家人提起我来,你能够告诉他们,我曾是你最好的搭档,我能成为你的骄傲。
我要去看和平后的天空,走得很远很远,去看战场之外的世界,去接受那些我几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我还想真正幸福地活下去。
和你一起。
——只是他没能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