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入手

（一）
掠过时间的虚影，我计算着，这已经是我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都市的第三年了。白驹过隙，这三年以来，我敛起了昔日的荣耀，安心的做起了一名网络写手――这也正是我在过去多年里所渴望的事。
这座都市的灯红酒绿让我感到晃眼，我不可避免想起了那些流浪在小巷子里的黑猫，没有人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它们如同晃荡在黑暗中的幽灵，双眼闪着蓝光，审视着来往行人的灵魂。
我本以为我会就这样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了，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承担起责任的方式并不是赎罪，而是被原谅再重生。
那时候我刚满十八，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凭着一腔热血破天荒的在网络文学界赢得千万掌声以及喝彩，过的风生水起，身边人的赞辞几乎让我感到腻烦。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命运总是喜欢给人开玩笑，因为一个误会，有人开始对我有偏见――尽管我的确是个很偏执的人。当舆论开始爆发时，没过多久我就落入人生的低谷，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和诘问，我被关闭了所有可以再展示才能的舞台。
“你知道，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我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就是离开目前所生活的环境，既改变环境也改变一下自己，从此以后，在这个圈子再也没有了关于我的传说。
现在板着个脸，一本正经拿着课本指导着面前的中学生做功课的青年就是改变后的我。其实我是不打算做家教的，我讨厌小孩子，讨厌和他们相处，那些总是乱发脾气，比大人还要“阴险”的鬼灵精总是会让你在不知所措下吃个瘪，就像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小孩子会像个阴险狡诈的大人一样与你处处作对。
我辅导的孩子名叫阿罗，这孩子第一眼见到时看起来安详乖巧，感觉可以让人很放心，可是当我偷看到他日记里满篇的诡异咒骂字词时，整个人都被震撼了，直接就在记忆里给他贴上“坏孩子”的标签。
但是我很快发现了这个叫阿罗的孩子的不同，初次见面时这个孩子就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与同龄孩子有着不太合乎的身高以及性格。习惯性绷着脸，给人强烈的疏远感，就连表情也像是储存在脑子里随时可以拿出来放映的一样，他的黝黑的眼睛里也倒映出难以遮掩的厌倦与懒怠。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压力太大了，我就想找专业人士帮他疏导疏导，后来我才发现这阿罗太不一样了，他如蚊的细微声音就像黑猫被踩住了尾巴，喉咙被遏制住一般，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不过接下来我就发觉我为了这毫不相干的事而想破脑袋是有多么荒唐，我的人生价值为何要奉献给这种背地里“下诅咒”的孩子。但他其实不笨，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是那种集百宠于一身，天生会发光的那种人，用聪明和优秀两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我在心里为他设置了一个“天才少年”的头衔，可到头来我始终也没有弄清那阴暗面的蕴意。
可是没有想到像这样的天才少年现实中却是被人称作“智障少年”。当然这是后来我才发现的事了。
直到有一次，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静的可以听到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正当我纠结该怎么去和一个“不太正常”的少年对话时，我注意到他桌子上的一本《黑猫》。我浅浅的笑了起来，似乎抓到了一个很好的话题，便理直气壮的问起他来：“阿罗，你也喜欢看书吗？”
那时我并不了解《黑猫》，我以为是一本类似西方短篇小说的书籍，可是后来我读那本书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然而事实证明，阿罗告诉我的信息远比我从那本书中得来的要丰富的多，更让我有恃无恐。
窗户被擦得透亮，阳光肆意透射进来，慢慢爬上少年的眉梢。我给他补习完功课后，他安静的坐在沙发椅上，将一本书籍捧在手中，恬静安详，带着十四岁男孩特有的风格，又像是一只优雅矜贵的猫。
他告诉我说，《黑猫》是他很喜欢的一本书。可当时随便翻了两页时却只觉得这是一本极其普通的小说。可接下来的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对这个少年的认知。
“让我给你谈谈这本书吧。”少年仰起稚气未脱的脸庞，在阳光的洋溢下显得如此纯真。
当他给我分析起书中的真理，人生和现实，我不禁暗叹：对哲学的见解独到而深刻，深刻到让人彻骨凉透！实在震撼！
望着他手中的那本《黑猫》 ，我感到一阵晃神，心里盛满了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名的恐惧，但当时我并未挖掘出这种感觉的根源。在我确认他的确没有心理疾病后，就彻底对这个放下了戒备心，至少他的内心还是向善的。
静静地坐在我家附近的公园里的躺椅上，一只黑猫慵懒的趴在我的膝上，我轻轻的抚摸着那黑色毛发，然后那些难忘而残酷的往事就渐渐浮出，映入了脑海中。
那是我童年时期的记忆，百般回味我始终忘不了那只黑猫，那只永远挣扎的活在生活漩涡里的黑猫。

记得那年我才八岁，我家楼下有一家饭馆，饭馆的老板是一位看起来热情憨厚的微胖的中年人。那饭馆里有三只小黑猫，他们都是老板养的。老板平时都要打理饭馆，很少有时候会去照顾那三只黑猫，于是索性就将它们直接丢在一个大大的方形黑箱子里，并用麻绳栓住脖颈处。
我看着那三只黑猫在黑箱子里无助的爬上爬下，却怎么也出不去的可怜模样。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沉重的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就像有只黑猫在挠着我的心。
记得那天我收到一条介绍信，除了自我介绍以外，里面的内容丰富的简直让我感到心慌意乱。然后下一瞬间我就不再去想那些内容了。我甚至认为如果有比我更冷静镇定、更善于思考、更理智的聪明人看到这封信的内容，或许根本不觉得它有什么稀奇之处，反到会认为我太过于大惊小怪。说白了，这不过是个顺理成章、冥冥中自有因果报应的故事罢了。
我将那封信揉成一个团，喃喃自语的说道：“嗯，这个故事很耐人寻味。”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写手的身份就是一顶荆棘王冠，一旦被加冕就无路可退。放下了手中的《肖申克的救赎》，我喃喃自语着：“强者自救，圣者渡人。”就像我用了半生去指引别人的道路，却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惨淡现实。我终究不是什么圣者，我做不到改变世界这种伟大的事情，我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救自己。
但我想，是时候该为这些可怜的黑猫们写点什么了，将买来的最后一点猫粮丢给那只黑猫后，我决定去见一个人。
我等了那个故事很多年，因为我知道故事还未完待续，可是最可怕的是它竟让我足足等了三年的时间，我也暗自庆幸只有三年。

顶个屁

这不还是没人吗

刚进到我家所在的小区里，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站住！把钱包还给我！快来人啊！有人抢钱啦！”这时一个女人的尖叫划开了灰蒙蒙天空下的寂静，我只感到自己被撞得一个趔趄，耳边刮过一阵风。猛然的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穿黑衬衫的男人抓着一个包，飞快的朝前跑去，而他身后是一个衣着朴素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正在拼命的追着。
这时候小区里人很多，也有一些年轻人，可是没有一个去帮忙，没有人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没有一个人主动去追逐那个抢包的男人。他们的脸上都显露出担忧焦急的表情，还装出看热闹的模样，这样的演技简直可笑至极。
我饶有兴趣的笑笑，几乎是随口说出：“这就是可笑的人性。”
我麻木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潜意识继续拉着阿罗的衣袖准备上楼。这时候阿罗却停住了，他说出的下一句就让我愣在原地。
“你……你为什么不去帮她呢？”声音有点闷闷的，这很符合他的平时表现。
“呵，管我什么事……”我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自嘲的笑笑。
阿罗很不满意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不过仔细分析的确是这样，管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拼了命去帮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他的声音好像弱了一些：“可是，你这样不会有愧疚感吗。”
我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深邃，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真挚的男孩，竟生不出一丝暴烈情绪。抿了抿嘴，我带着颤音说道：“那他们就有愧疚感吗？当他们面临困难障碍的时候，还不是选择逃避、自甘堕落！”
阿罗明显被这样大声认真说话的我吓着了，颤巍巍将双手背在背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着头。
见状，我眼中的寒冷不由得消除了几分，有些后悔那样对他说话，蹲下姿势来细细打量。这时才猛然发现，他的心里还是善良天真的，这一点让我欣慰庆幸。
我不禁唏嘘感叹这个世界的奇妙：我用高超的演技装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将所有不堪的恶事都砸在我的头顶，成了别人闲时谈论的笑点。而在另一面我又用最卑微的行为感染着这些稚嫩单纯的心灵，实在可笑。
“对不起，阿罗，你说的对。”我对他一笑拉起他的手让他跟我一起走。
阿罗慢慢抬起头，看到我眼中回应他的真挚，那一刻瞳孔颤抖了一下。
“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他轻声说。
我只是把它当成童言无忌，并不追究深意。
挠了挠脑袋，好人？真好笑。
曾经将人踩在脚底，用匕首抵住脖颈的人会是一个好人，我只是隐隐约约记得那股释放而出的热流，至今还盘旋在记忆中。
“走吧。”因为沉入回忆，我愣了一会。
当我拉起他的手上楼时，他宽大的衣袖滑落了一些，这时我瞥到了一些令人震撼的伤疤。我甚至一瞬间就肯定那是刀疤，那些疤痕又长又直，平行整齐的排列在手臂上，这实在让我大惊，突然看向阿罗。
他似乎也知晓了我看向他的原因。
“小时候……父亲打的……”
我仿佛被五雷轰顶，突然觉得这么可怕难以理解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我好像突然懂了，他向来的敏锐的观察力和恐怖的分析能力，以及他孤僻的性格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如此不堪的成长经历，已经足够毁掉一个幼小的心灵了。
这时我发现原本很坚强的阿罗在这一刻竟毫无声息的哭了出来，是那种没有一点抽泣声的哭，令人窒息的哭，那种沸腾的纯粹情绪甚至让我觉得惊悚。
我颤抖着手臂用纸巾帮他擦干了眼泪，心疼的将他抱住，拍着后背安慰，这一刻我全都懂了。
当成长不再是痛，就会留下伤口，愈合结痂，留下难看的伤疤。

我的阴暗面可能就是在那一刻洗刷变白的，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下我终于明白了，我罪不可赦。
那段时间无论谁和我谈起话来，我都觉得他像是在指责我。
“你有罪。”
当阿罗安静的询问起我的情况时，我笑着给他写了一段话：“当斩断虚妄再也不能拯救生灵，当神圣的光芒再也阻挡不了死神的步伐，当虚幻的真言混沌如初堕入深渊，当无尽空虚中的的灵魂消失殆尽，当誓言承诺化为一地荒诞，当坟墓里被埋葬了低劣现实。而我愿用我一世荒芜，换取这一世安宁。”
何为伟大，何为合格，我只是一个擅长用简劣文字写成故事来煽动人们恻忍的平凡人罢了。面对很多事情，我无能无力，被人高高捧着却又颤颤巍巍远离着。
阿罗不明白我的意思，想要问我。我惶然的将那本打开的《黑猫》关上，惊慌失措的将它抱在怀中。
之后的两天我也感到十分疲惫压抑，无可奈何，再次出现在了舒明的治疗室里。房间里依然还是茶香飘逸，舒明轻扶了一下黑框眼镜，用意味深长的语气的开口：“这次是病人的身份吧。”
我沉默的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舒明将两手枕在脑后，舒服的躺在靠椅上。
“你最近怎么了，精神这么差。”
我盯着他，很认真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有心事。”
“什么事，说出来呗，心里会好受些。”
“我经常会梦到一些奇怪的影子，还有听到一些特别恐怖的声音。”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他了。
舒明再询问了我一些情况，我都如实回答了他，也许是因为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会很脆弱，会很轻易的相信其他人。这也是我为什么来找舒明的原因。
当我退出了房间的时候感到心里似乎好受了些，但回家的一路上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也总是会不觉想起那些躲在冰冷黑箱子里的小黑猫。
也许故事应该有个结局了，但是我不想，感慨我也受够了。事实说明，我的确不想在一个句号之后活生生的烫出一串省略号。
新的故事会和旧故事的结局重合，我能做的只有等，一直等，等待结局被打破再还原成最初模样。

（四）
夜晚的都市依旧灯火阑珊，大街小巷里都齐聚着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嘈杂的声响不绝于耳，人生百态尽皆呈现。当我穿过公园，从花坛旁走过的时候，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叫声。
我一回头便看到了那只黑猫，那一刻我觉得它就是普鲁托，它的叫声就是恶魔的声音，如此真实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恐慌。看着毫无防备心，逐渐靠近的黑猫，我竟害怕起来。我害怕我也会像《黑猫》里的主人公一样杀掉这只黑猫，那样我也会觉得很有罪恶感吧。果然我一紧张脑子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这思考的时间还是愣在原地的，黑猫已经来到了我的脚边。它只是友好的围着我转圈，淡蓝的双瞳看向我，认出了上次给它喂食的我。
等我战胜了那股罪恶感时，黑猫已经安详的躺在我的双腿上了，它轻摇着尾巴，扫过我的掌心和指间。
那一刻我觉得它就是爱伦坡笔下的那只黑猫，它和我的关系又好像是我和阿罗。无疑问，这些想法豪无意义。
大概是九岁的时候，我越来越喜欢逗玩那家饭馆老板的三只小黑猫了。一开始我很有耐心很温柔的抚摸揉捏着它们，但是它们系在脖颈上的麻绳让我觉得烦闷，以致在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怒火。我想那种施暴的渴望和罪恶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滋生的，并且得到成长的权力，再到根深蒂固。
听着小黑猫的悲哀的惨叫，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后来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再次来到这里时听说那三只黑猫因为被老板松开了绳子跑到马路上而死在路边，死相惨不忍睹。那时候我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感，我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那一丝责问。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像是如释重负般把熟睡的黑猫抱起来放在一旁，突然起身。黑猫在那一瞬间突然醒了，不舍的从花坛上跳下来，轻抓着我的裤脚。
“喂，你走吧！”我朝那只黑猫摆了摆手。
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不舍的溜走了。
感受着来身体本能的抗议，我已经很疲乏了。而这个时候远处的光影开始朦胧，在霓虹灯之下万物流光溢彩，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阿罗，怎么是你？”是十分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附近的公园里。
阿罗像是看到亲人一样，跑过来猛地抱住我，用几近沙哑的声线挤出一句话：“爸爸……回来了，我……害怕。”
我抱着这个少年，看到他脸上有些淤青，不忍心的安慰着他：“没事的，跟我回家吧。”
阿罗激动的点了点头，路上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个小黑影又窜了出来，它快速的绕过树丛，从花坛上跳到地面上，可能是碍于阿罗在这里它并没有靠近我们。阿罗也好奇的看着它，似乎很有兴趣。
我朝他笑笑，“阿罗，走吧。”
“嗯。”阿罗点了点头，跟着我走，还不时的回过头来看一眼那只黑猫。
“哎……对了。”我停下步子，指了指不远处那只黑猫，“记住，要善待它。”
也许连我自己也全然不知，所有的罪恶感在那个瞬间都消殆了，我也再没有看到过那只黑猫了。
故事没有走向那个结局。那只张着血盆大口，独眼里闪耀着怒火，令人厌恶到极点的黑猫终究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终究也没有被送上绞刑台。
都市的灯火通明与幽深阴暗的小巷形成对比，一边是依旧觥筹交错的景象和各异的人心，另一边却是
一只黑猫慵懒的趴在垃圾桶盖上。夜晚的巷道幽静的可怕，如同黑猫的平静深邃的瞳孔。
【end】

阿回，我来了

阿回，我也来了

终于找到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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