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师傅吧 关注:27,181贴子:54,161

【文贴】《根痼》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中篇,师独向,约3.2W字,已完结。


IP属地:河北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8-08-29 17:22回复
    1.设定背景是功一的几年前。
    2.镇楼图是某画渣+ps渣历时一上午的成品,抱走留名。
    3.在此感谢吧主提供的脑洞(虽然貌似写偏了)@少年身滴水心
    4.感谢小some陪伴此文创作始终,并提出的一系列修改意见。@awesºme
    5.基于本文的写作风格,不建议快餐式阅读。
    6.未见文终请勿插楼。
    以上。


    IP属地:河北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8-08-29 17:23
    回复

         中夜刚过,更深露重。
        廊下一人不紧不慢,负手直行。
        脚步稳稳踏在路面上,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不骄不躁。晚风微寒,凉意料峭,拂面的银霜映在眸底一片深郁的苍蓝中,晕染开重重迷离。
        七拐八拐,转过一处廊弯,来人顿足在门前站定。苍眸深处,精光一闪即逝。
        师傅正了正衣衫,带着满身的露水径直踏进门槛,举步走进屋内。
        竹榻旁侧,朴朴素素一张硬木方桌上,立着擦得闪亮的铜质烛台,一支短了半截的白蜡烛戳在那里,周匝滴落的蜡油早已凝固,因久置而蒙上了一层薄灰。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浪费这半支蜡烛,随即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哧地一声,橙色的焰光倏忽抖动了一下,本就不大的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师傅脱了他那件虽旧却结实的外袍,抖落两下,搁在一旁,随即在榻沿边上坐下来。其实以他的目力,在黑夜中亦足以视物,但他喜欢那一点点光和热,多多少少能让心里亮堂些。
        他弓起背脊,双肘支着膝,按惯例首先沉思默想了一会儿。白日里所处理的事务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他的脑海,其中每个细节皆是清晰地凸显出来,一一回放在眼前。近乎苛刻的一番检查完毕,确认无误后,方才上了榻,开始像平时一样按压他那条腿。
        许是赶上换季的缘故,这两天膝盖上的旧伤又开始频繁复发,妨碍得他练功时几乎施展不开拳脚。这么些年来,为治这顽疾,也不知白扔了多少钱财,赔进去多少工夫,每次发作起来,照样是屡屡遭罪不浅。
        ……也罢,伤成这样,没变成个残废,尚能行走跳跃就已是谢天谢地了,还能奢求什么。
        纤细有力的手指时轻时重按压着那伤处,师傅习惯性地蹙起眉。想当年断了一条腿,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如今这伤好了多年,他反倒时常觉得疼痛难忍了。
        按了一刻多钟,感觉没什么效果,自己也觉无聊,他便索性停了动作。
         痛就痛罢,今晚估计又是一个难捱的不眠之夜。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扯过棉被,和衣卧下。但愿能尽快睡着,免得受许多苦楚,他想。
        烛光忽明忽灭,一晃一晃地沉浮着。他仰面躺着,双目紧闭,眉宇间除去隐忍的痛楚,还掺着难以填满的怒气。师傅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心烦意乱,许是那拉扯般的钝痛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额头青筋隐隐涨凸出来,一抽一抽地跳。
        猛地,他掀被坐起身来,面无表情,湛蓝瞳孔中却燃烧着冰点的火焰。熟悉他的人都深知这一信号有多危险:他曾经盛怒之下将某个擅闯他房间的没眼力的**直接扔出了翡翠宫——这个倒霉蛋的脖颈几乎都被他掐断。
        尽管几十年来,那样不理智的举动他也只做出过这么一次;尽管事后,他默许了那个可怜家伙悄悄爬回来,还特地吩咐管家多发了两个月的工钱作为补偿,但这也无法全然补救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了。习武之人的功夫到底不是拿来恃强凌弱的,师傅虽不甚在意他人的看法,却也着实为此懊恼了一阵。
        自那之后,他有很多年没真正在人前发过脾气了,即使有气也往往是自己强压下去。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习惯了抑制怒火,忍一忍也就万事安生了。
        但此时此刻,他急需什么东西来帮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喘了半口气,他从枕下摸出那支竹笛来。
        笛子长度不满一尺,竹质很轻,掂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这并非习武之人理想的武器,却偏偏入了一代宗师的眼,随他出生入死征战多年。
        拿到床畔,借着烛光把玩一番,但见竹质坚实,色泽均匀,纹路细密,入手光滑润泽,不似竹倒像是玉,是主人常年抚摸着才会有的成色。师傅爱惜它,远胜过爱惜他自己的身体。这些年里,他几乎天天将它带在身上,近日里因着腿伤复发,不便指点徒弟们练功,又赶上公务缠身,少有把玩乐器的工夫,故而有些冷落了它。
        纤长指尖一寸寸滑过笔直的笛身,在那打磨精巧的孔窍间往复流连。师傅缓慢地摩挲着,一遍又一遍,像老人抚摸自己家传的翠玉手镯那样不厌其烦。他莫名地对它有些惭疚,就好像无故疏远了一位老友。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待人待己皆是一成不变的冷淡,对这些老物件却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人是假的,来来去去,过眼云烟,迟早都要离开他,可这不会讲话的笛子,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展开来细细擦拭着笛身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面上仍旧毫无表情,眼神却破天荒地柔和了些许。
        他晓得自己或许的确是对某些人和事怀有近乎偏执的成见,也深知这些不必要的恶意给自己带来的各种苦果。可感情这东西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自打他做了这翡翠宫的掌门,有多少个年头了?确切的日期是从乌龟仙逝的那一刻算起,抑或是从几十年前他开始着手处理这里的大事小情的时候计量?
        师傅早已记不清了,也没兴趣去算个究竟。他只晓得,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生命中便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操劳和繁碌。
        除此之外,日常生活中,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也不大习惯享受,用“清心寡欲”四字来形容或许再恰当不过了。师傅知道自己是传统意义上最受推崇的那一种掌门人,勤俭朴素,不计名利,甚至堪称无欲无求。
        也正因如此,即使当年比他天赋更高、才能更突出的竞争对手并不在少数,师傅也从未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所拥有的地位。
        毕竟,他坐这把交椅,可不是为了享福的。
        师傅自认算不得什么野心家,但大概也还没达到那种高风亮节淡泊名利的境界。他对眼下所拥有的地位也好,名利也罢,谈不上引以为傲,却也并不排斥。权力与责任是不可分割的,他深知这一点。因此,该摆架子的时候他不会谦让,该他挺身而出的时候他也没退缩过。作为掌门也好,师长也罢,他不觉得自己做得如何出色,但也还算问心无愧。
        至于漫长年月间,他也确乎曾对一些人付诸真心,然而最终多半是落得一场空。这一切,他看得明白,想得通透,时日一久,也就几乎释怀了。
        他想到了他现下的徒弟们,还算听话懂事,虽然有些时候不大靠谱,但也还称得上勤奋刻苦,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平心而论,他也的确是尽了心力来教导他们,可并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哪怕是精神层面的回报。他对他们缺乏热情。没有期待。没有波澜。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他的——或许不像当年的大龙那样偏激,但末了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样的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他已经累了,再不肯像从前那样自作多情。
        可他,到底是在意这些……到底是放不下。
        ——不论曾有过怎样的经历,他也终归是师傅。他无法回避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凝视着手中的竹笛,他很想到外面去吹上一曲,宣泄一番,踌躇片刻,还是缓缓收回了伸向那件赭色袍子的手。
        ……他还得学会克制。
         膝盖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无休止地撩拨着他本就紧绷欲断的神经。出去又去不得,睡又睡不着,难道要他就这样枯坐一晚上不成?师傅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支笛子,眼底隐隐有着压抑的怒气在翻涌。
        良久,紧攥住被单的手指忽地一松。顷刻间,那双镜面般平滑的湖蓝色眼瞳已然恢复了平静,再无半点波澜。
        微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又失态了。


      IP属地:河北4楼2018-08-29 17:26
      回复(4)

          缓步跨出门外,夜幕照旧,月色明朗。
          月华如练,点点银芒溅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薄雾袅袅,悬浮着一池秋水似的迷蒙。点点清辉自天边坠下,落在月下人静若寒潭的蓝眸中,徐徐融化,旋转升腾又缓缓沉淀,
          倘若忽略那眉目间凝伫的薄薄云翳,眼前一人便或可自成一幅画了。
          师傅取了他那支竹笛,裹上外袍,乘着月色,沿着青石板路,一路漫步而行。
          他到底是久坐不住,非得出来走走不可。
          伤处仍在隐隐作痛,不过横竖行走坐卧都是痛,四处转转,多多少少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笛子,那异样熟悉的手感令他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要将它放到唇边。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可不想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许那只是随便哪个人的一番好心劝慰之类,但在他眼中则不然。
          出于良好的教养,师傅基本不会直言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欣然接受。恰恰相反,任何人的劝说、开导或者诸如此类的言行都只会招致他的反感。好在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一般不愿说,伤情;愿意说这话的人往往不敢说,僭越。久而久之,绝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个共识:任何时候都别去管师傅大师的闲事,费力不讨好。如此更好,他也乐得清净。
          他尽可能远离那些有人休息的寝房,免得脚步声惊动他人。但愿没人发现他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游荡,他可不想招来任何多余的猜测。
          走走歇歇,举目四望,只见绿幽幽的缥缈光线从琉璃瓦上流淌下来,自上而下穿破虚空,透过斑驳的树影,给地面刷上一层浅淡的银中带绿的色彩,显得神秘而肃穆,而又有种怪诞的凄凉色调,是翡翠宫特有的建筑风貌。师傅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光,却并没比他周遭的环境多多少温度。他不疾不徐地走着他的路,便是一个正在缓慢移动的寒冷发光体,就连习习凉风都仿佛识趣地掉转了方向,不敢去掀动他的衣角。
           转过一处回廊,眼见就要走出住宿区域,拐进一条平日里鲜少有人通过的小径。
          就在这时,师傅停下了脚步。
           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IP属地:河北5楼2018-08-29 17:27
        回复
            金猴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厨房。
            他竖起耳朵四下聆听了一番,又左顾右盼,谨慎地观望一阵,这才轻车熟路地找准位置,平地蹿起一丈来高,随即轻盈地落在右手边最顶上的那个架子旁边。那里藏着他数月以来头一次动用的珍存——盛在瓷罐里的满满一盒杏仁饼干。
            他这次是不得不将它拿回来了——明天,至多后天,翡翠宫就会迎来一次里里外外的大扫除,向来藏污纳垢的厨房自然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他当然舍不得自己心心念念的珍藏就这样被付之一炬,又无法可想,只得铤而走险了。
             ——当然,在翡翠宫中的任何一个地方“行窃”都是有风险的,尤其是他有一个听力堪称变态的师父,而这位师父此刻就待在距这里不远的房间里。但金猴觉得自己至少还是有七成把握的:多年来窃食的丰富经验给他带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如若顺利的话,他甚至能够在一分钟之内解决问题。
            他在夜里的视力不怎么样,只能凭着记忆中的方位去摸索。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层用于伪装的柴薪和干草,手指准确地触到那个罐子,拿在手中掂了几下,确认和自己印象中的分量相符,这才一把揣进怀里,飞身跃下,稳稳落地。
            很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他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弛下来。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的事情无疑就是顺理成章了;他不会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从屋脊上翻越过去,随后抄小路溜进自己房里。只要躲开某人可能的视线范围,然后——
            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感觉后颈处忽地一凉,仿佛有刀锋擦着毛尖斜斜滑过,寒意长驱而入,径直渗进四肢百骸。
            大脑短暂当机。他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眼珠缓缓移动,身体不受支配地向后转去。
            不偏不倚,正迎上一双冰冷的蓝眼睛。
            小熊猫并不显眼的身影拦在门口,四面八方流淌进来的皎洁月光却被他统统挡在身后,将这逼仄的空间重新恢复成一片漆黑。
            风停了。


          IP属地:河北6楼2018-08-29 17:29
          回复
              金猴怕师傅是有原因的。
              约莫十年前,他刚刚被乌龟收服,送入师傅门下,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那时他尚年轻,锐气还未泄尽,棱角还未磨平——一句话,还是头血气方刚不谙世事的初生牛犊。
              彼时的师傅对他谈不上喜欢——话说回来,师傅似乎压根也不怎么会喜欢任何人。乌龟将他塞过来,师傅也没说什么,受了他三叩首,就算收下了他这个徒弟。
              凭良心说,他并不真心爱戴这位新师父。师傅太冷,他身上看不到习武之人那种沸腾的热血,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同他相处,心头总像横亘着一根刺似的不适。何况师傅不喜卖弄,甚少亲自出手,跟着师傅几个月下来,他甚至没能窥见自家师父毕生绝学的半分皮毛——换句话说,没看到任何足以慑服他的东西。尽管早就对师傅大师的威名有所耳闻,他心中仍然不大服气。开玩笑,就连面对乌龟大师他都敢出手,反倒怕了这小熊猫不成?
              不过话虽如此,金猴也清楚自己绝不是师傅的对手——对方好歹也是一代名师,碾压他这样的杂鱼总归是不在话下。但这并不能全然打消他心中那股无缘无故的忿气。他也晓得自己是无拘无束浪荡惯了,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适应不了这样的日子,才急于给自己的怨气找个发泄的突破口。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生活使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心理,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倘若有朝一日,师傅也动手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说不定他倒反而安分许多,心里那口恶气也便随之烟消云散。可师傅偏偏没这么做。
              师傅何许人也,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个新徒弟是有意要跟自己对着干。他早就从乌龟大师那里听说了这个年轻人从前的斑斑劣迹,晓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乌龟既然将其送到他这里来,他就该尽到为人师长的本分。因此,他选择了熟视无睹,用翡翠宫中极尽清苦的生活与地狱式的训练,来打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人。经验证明,苦难比什么都有效。
              师傅不愧是有多年教育经验的导师,不到半年时间,金猴便逐渐步入正轨,规规矩矩做他的徒弟,同其他人一样练功习武,身上的种种恶习也收敛了大半。只是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仍是十分微妙,好在师傅本就性情淡漠,底下的徒弟没一个敢轻易接近他的,他混在其中,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直到那一日。


            IP属地:河北8楼2018-08-29 17:30
            回复
                倘若提前知道会被师傅发现……倘若事先预见到师傅会发那么大的火,他是断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那一年,天生异象,中原大地降下鹅毛飞雪,天寒地冻,万里冰封。
                年初,一直以来低调异常的翡翠宫,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盛事——来自中原各地的数十位功夫大师,纷至沓来,齐聚一堂,将要举行规模空前的祭天仪式,随后便是声势浩大的盛宴。原本这些隆重场合都是由乌龟大师出面主持的,但那一年,乌龟碰巧外出云游去了,谁也不清楚他的行踪。万般无奈之下,师傅只好亲自上阵。
                 消息传来,每个人皆深知这场宴会的重要性,纷纷严肃对待起来。翡翠宫上下,上到五侠几人,下到砍柴烧火的仆役,无不奔走忙碌,布置会场,张罗事宜。师傅坐镇指挥,一切井然有序,准备工作出奇地顺利,没出半点纰漏。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晚宴开始之前,餐厅已然布置妥当,装潢庄严大气,颇有翡翠宫一贯持重肃穆的风格。每位大师的座位皆是事先安排好的,按照节令宴的规格,早早用制作考究的餐具盛着餐前的干果、蜜饯等物,摆在各自位置上,另备君山银针、狮峰龙井等名茗,只待大师们莅临品尝。至于前菜、酱菜等物,早已在后厨提前做好,用微火煨着,随时可装盘上桌。
                按照惯例,在这种场合下,身为晚辈的五侠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他们只能站在师傅身后待命,或者分散在会场中,尽可能满足客人们的一切需求。
                可事出意外,就在晚宴开始的半个时辰之前,一只猴子趁人不备,悄悄溜进了餐厅。


              IP属地:河北9楼2018-08-29 17:32
              回复
                  金猴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做这件既愚蠢又危险的傻事。
                  是的,翡翠宫向来推行节俭之风,饮食多以清汤寡水为主,难得改善一回伙食;是的,他们忙碌了大半天,又不能与众人同席就餐,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是的,此番为了招待贵宾,翡翠宫特地聘请了几位御厨,做菜的手艺跟他们这些武夫简直是云泥之别。但,他也不至于为了这样一顿饭去冒生命风险。
                   或许是多年形成的小偷小摸的不良习气作祟,或许是不甘心辛辛苦苦劳累半天连顿饭都吃不上,又或者只不过是出于某种隐秘的、无法言喻的恶意……总而言之,当金猴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这样做了。这种事他以前没少干过。仗着自己灵活的身手,或爬墙上梁,或后院钻洞,悄悄潜入人家院里,趁人不备便溜进厨房饱餐一顿。遭他“洗劫”的人家,虽然恼恨厌憎,却也晓得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可怜,没谁会狠心到当真对他使阴招下毒手,顶多忿忿叱骂几句也就罢了。得了便宜的金猴,自然是变本加厉屡教不改。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吃白食的恶习,看到吃食,他忘记了这是在翡翠宫,忘记了师门下那铁一般无情的规矩。他还以为脚下仍是那座祥和安静的小镇,人人皆无下限地容忍着他的一系列劣迹。他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他风卷残云般将两盘果品一扫而光,一边举起手背揩着嘴角的汁液,一边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指望能发现些新鲜菜蔬之类。
                  直到余光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披着银白色袍子的小熊猫。
                  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凝滞停流,金猴一个激灵,大梦初醒般呆立在原地,一时竟怔忪住了。
                   他回过头来,嘴唇翕动,似要解释些什么,然后——
                  一个干净利落的耳光。冰冷的指掌携着呼啸的劲风,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左颊上。猴类的面部覆盖着一层短毛,再怎样也掴不出清脆响亮的效果,但威力却半点没减轻。他一个趔趄,耳中嗡嗡作响,手脚一软,脊背结结实实地撞在桌脚上,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给碰散了架;唇齿间浸出咸津津的液体,这还是师傅及时收了七分力道的结果——否则他半边牙齿估计都剩不下几颗。
                  他坐在地下,捂着半边脸颊,整个人懵住了。几秒钟后,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气在上涌,统统汇聚到那双赤红的猴眼里,几乎要将他整个蒸发成虚无。他浑身毛发恣张,冠毛耸立,根根像钢针似的从皮囊底下戳出来,整只猴的体型仿佛瞬间膨胀了一倍。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随即定格在对方那双蓝幽幽的眼眸上,那瞳仁仿佛是被冰雪擦过的一般,浸着透骨的冷意。金猴打了个寒噤,方才那一身不信邪的、欲以命相拼的勇气和蛮力,好似给腾腾野火遇着的积雪,萎靡、瘫软、消融下去,随即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不敢再看,迅速移开了目光。脸颊上热辣辣的,不晓得是疼痛还是别的一些什么。
                   “既然这么眼馋这顿饭,我今天一定让你吃个够。”师傅看着他,眼神淡然,就像方才出手狠辣的人不是他一般,“现在,先到厨房去拿两盘新的来,然后马上去招待客人。”
                   “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IP属地:河北11楼2018-08-29 17:33
                回复
                    师傅果然说到做到。
                    那一日宴会结束后,他便亲自去了一趟厨房,吩咐下人将锅中预留的那些没上桌的菜肴都盛出来,分别用碟子装起来——那可是足足几十道菜,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做完这些,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金猴扯到桌子跟前,非逼他吃下去不可。
                    那大概是金猴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了:光线昏暗的厨房,壁炉里焰腾腾烧着的木柴,满桌子的大菜,异常诡异的氛围,嚼在嘴里变得寡淡无味的食物,以及对面那双阴森森的蓝眼睛。彼时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场景将会成为他此后许多年的噩梦。
                    他已然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怎样机械地一再重复着落筷、夹菜然后填进嘴里的动作,一直到对面的人终于肯放过他为止。他只记得他当晚回去后,胃里便翻江倒海,而后吐得一塌糊涂。经过这一番折腾,次日他整整一天都胃口全无——这大概是有生以来头一遭。所幸师傅还算仁慈,没把四侠他们统统叫过来围观,来一个“杀鸡儆猴”。如若不然,他怕是没法再在这翡翠宫里混下去了。
                     但从那以后,他便落下了难以抹除的心理阴影,别说再小偷小摸了,平日里在师傅眼皮底下吃饭都会浑身不自在。也正是从那一日起,他彻底断绝了一切犯上作乱的念想,安安分分在翡翠宫中度日,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
                    他真真正正地成了盖世五侠中的一分子。


                  IP属地:河北12楼2018-08-29 17:34
                  回复

                      思绪倏然被拉回。
                      此时此刻,师傅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逆光立着,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少顷,随着皎月缓缓躲进云层,小熊猫的五官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家师父的样貌较之十年前几乎毫无变化,岁月仿佛在那人身上定格了一般,仍是他所熟悉的眉眼,阴郁冷峻,毫无商量余地。
                      同样的午夜。同样的厨房。同样的情形,以及对面……同样的人。
                      项圈上的毛发刹那间便倒竖起来,脊背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栗子。此情此景,他再怎样神经大条,恐怕也无法再保持镇静了。
                      师傅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尽管室内光线昏暗,他还是看清了小熊猫微微上扬的眉毛,以及那双……意味不明的湛蓝瞳眸。
                      ——某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寂过后,师傅反手带上门,拽开步,径直踏进了厨房。
                      金猴紧紧抱着怀中的饼干罐子,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黑暗中步步逼近的小熊猫,仿佛要找到一丝安全感似的,死不松手。
                      五步……四步……三步……
                       “你是做贼成习惯了么?自个儿的东西,非要鬼鬼祟祟来拿才舒服?”
                      师傅冷淡的声线及时响起。只见他看都不看金猴一眼,径自走至灶台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蜡烛来,动作麻利得叫人叹为观止。
                       “没那眼力还敢摸黑,黑灯瞎火的乱撞,真当我是聋子不成?”师傅嘴上仍旧丝毫不留情面,语气却是平平淡淡不轻不重。金猴也算了解他的脾性,听出他并没真动肝火,当下总算略松口气。
                      师傅没睬他,摸出火折子,自顾自点燃蜡芯。“哧”地一声,只见橘红的火舌好似活物一般,倏忽跃动着橙黄色的虚影,温柔地舔着他面颊上的茸毛。屋里亮堂起来了。
                       金猴眨巴着眼,盯着小熊猫的半边侧脸发愣。视线自上而下,一一拂过他无意识微蹙着的眉,雪白寿毫下压着的低敛蓝眸,紧紧绷着的唇线。长久以来积攒的负面情绪使他本该很周正的样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冷之气,就连暖洋洋的火光都无法驱散那眉目间凝结的阴翳。金猴看在眼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立刻把这里恢复原样。”师傅淡淡撩起眼帘,瞥了一眼头顶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架子,随手将烛台搁回原处,“然后带着你的东西马上走人。”
                       “走之前,别忘了熄灯。”语毕,他并不给金猴丝毫回话的余地,重新拿起他那支笛子,便自顾自地旋身离开。


                    IP属地:河北13楼2018-08-29 17:35
                    收起回复
                        金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午夜。昏暗诡谲的光线。封闭的狭窄空间。面无表情的小熊猫。怀里抱着一罐饼干的他。绝妙的惊悚悄然展开。
                        就在刚刚这几分钟里,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很想把那罐烫手山芋一般的饼干放下,也想搭几句无聊的废话,还想找个借口赶紧溜走,总而言之——不能再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了。待在师傅面前,他就像惊弓之鸟,简直每时每刻都在受着莫大的煎熬。尽管表面看来,眼前的人暂时还没有要发作的迹象;但他深知自己的师父,言行举止从来就不是能够用常理来推断的。
                        好在小熊猫眼看就要走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尽管心下不解师傅今晚为何如此好说话,但他至少明白在这种情形下自己应该老老实实地闭嘴,免得节外生枝。
                         “什么声音?”
                         正在这时,师傅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再度蹙紧。他的耳朵倏地颤了颤。
                         紧接着,不待金猴做出反应,他便走到门前,拉开了门环。
                        突如其来的风冷不丁灌了进来,紧接着便是树叶晃动的簌簌响声。空气中带着些许潮湿的凉意,铺天盖地袭来,牢牢黏附在两人的皮毛上。金猴打了个喷嚏。
                        果真天有不测风云,方才头顶还挂着一弯明月,此刻转眼竟是要变天了。
                         “要下雨了。”
                        师傅静静立在门口,耳尖上的白绒不时抖动两下,示意他在听。不多时,那时响时歇的风声中隐隐多了一种潜在的喧嚣,由远及近,渐渐密集起来,终于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了下来,这一次就连金猴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扑面的凉气缭绕在他周身上下,无声钻入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师傅微阖了眸,似是在享受那一点清沁肺腑的凉意。不知不觉间,他烦躁的心绪仿佛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安抚,填满胸臆的怒气亦随之消散了大半,余下的唯有超尘脱俗飘然欲仙的快慰。他的眼神有一瞬恍惚,仿佛那些伤痛,那些记忆,那些沉甸甸压在他身上的责任,统统在飞快地离他远去。他的指尖藏在袍袖中,止不住地发着颤。他晓得自己是误打误撞触碰到了全新的境界,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意念……一个动作……
                        膝盖处那有如附骨之蛆一般的疼痛不失时机地发作起来,钻心地难受。一瞬间,他骤然清醒过来,蓝眸中短暂的迷蒙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刺骨的冰凉。
                        事到如今……拖着这样一副衰老的、残破的、遍体鳞伤的躯壳,还要再继续做梦么。
                         ——是时候该醒醒了。
                        他凄冷地勾起唇角,重重合上了门。


                      IP属地:河北14楼2018-08-29 17:36
                      回复
                          “看来明早你们是没法正常练功了。”
                          沉默良久,他回过头来,淡淡看向窗外,面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金猴却从那双清清明明的蓝眸中读出了远比方才更甚的冰冷寒意,恍若苍山之巅常年不化的积雪。
                           视线短暂交汇,金猴忽然有种近乎荒诞的错觉。
                           仿佛有什么活生生的东西……不过方才这一眨眼的工夫,便是悄然冻僵在了那人眸底,层层冰封,乃至灰飞烟灭。
                          他打了个寒噤,思绪游弋间,忽然意识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下雨了。厨房里没有能拿来代替伞的东西。他出不去了。小熊猫也出不去了。
                          思及此处,他登时一个激灵,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无疑,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很可能是一整晚,他将会——并且不得不像这样面面相觑地和小熊猫同处一室。
                          ——尤其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
                          很不幸,此刻他手上没有一面镜子,可以让他看清自己过分瞪大的双眼和几乎拖到地上去的下巴——倘若不是如此,想来他一定会尽快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及时将表情收敛起来,就像他一直以来在师傅面前所做的那样。
                           然而此刻,显然已经太迟了。
                           原本已然走近前来的师傅刹住了脚步。烛火跳跃间,他仓皇之下摆在面上的惊疑、畏惧、抵触、排斥,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绝无善意的情绪,统统落在那人眼中,一览无遗。
                           一对白眉紧蹙又舒展开来。他定定盯着眼前的徒弟,眼神似是有些陌生,随即便一瞬恢复如常。师傅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
                          不知是否错觉,金猴似乎看到那双熟悉的深蓝眼瞳中,有极隐蔽的讽刺一闪即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并不是后悔了,而是……
                          好罢就是后悔了。
                          “既然来了,也别空着肚子回去了。”不等他再细思,小熊猫便收回视线,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变化。
                          “晚饭做得少些,估计也没剩下什么东西,自己翻翻看罢。”语毕,他淡淡补上一句,“再过两天,大概就没这机会了。”
                           许是心理作用使然,金猴总觉得这话里带着些阴森森的意味,似乎别有所指,不由浑身发毛一阵。
                          “你就在这里待着罢,这种暴雨多半下不长,等个一时半刻也就停了。”
                           “大师……?”乍然听闻此言,他愣怔片刻,迟疑着开口,“那您……”
                          “我出去走走。”


                        IP属地:河北15楼2018-08-29 17:37
                        回复

                            金猴目瞪口呆,眼睁睁望着小熊猫干净利落地回身,伸手便要去拉那门闩。
                            他没想到师傅竟会如此敏感,轻易便洞察他的心思;可也晓得那人不会是在跟他置气,否则一脚将他踹出去也就罢了。他猜不破师傅的想法,却也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
                            “您要不要……先避一避再走?”他终是沉不住气,话到嘴边却仍觉得底气不足,“下这么大的雨,这样出去淋一回……”
                             “不了。”清清淡淡的两个字输进他耳中,仍然没什么情绪的波澜。
                             眼见师傅的手指就要触碰到门闩,金猴来不及多想,丢下罐子,也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抢在师傅之前一把将那铜闩攥在手里。
                             “你这是作何?”
                             “对不起,大师……但,还是我出去罢。”金猴咬了咬牙,他还没寡廉鲜耻到真能听任自家师父出去淋雨的地步。一想到自己方才那些小心思,他免不了有几分愧怍,但他实在没胆量长时间跟小熊猫同处一室。
                             说起来,他这辈子好勇斗狠,天生就是拼命三郎投的胎,还从没怕过什么。可自从到了师傅门下,他自己都从未觉察到的种种弱点和软肋,却无一例外地被那人发掘出来,甚至了如指掌。那种被人一眼看透无处遁形的狼狈,对他而言,远远胜过肉体上的责罚能够带来的威胁感。与其跟这种无形的恐惧作斗争,他宁可出去浇成落汤鸡。
                            门已经被拉开了半边,师傅却仍旧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金猴还欲再说些什么,师傅却已然伸手将门关上,重新插好门闩。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他完全插不上手。
                            一条板凳瞬移到了他脚边。
                             “坐下。”依旧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IP属地:河北16楼2018-08-29 17:38
                          回复
                              金猴战战兢兢地坐在凳子上,猴类与生俱来好动的本性在他身上彻底消匿得无影无踪,手脚规规矩矩地放着,恨不能把自己捆起来才稳当。
                              相比之下,师傅倒是随意许多,拎了条板凳,择了处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他并不正襟危坐,看上去甚至有些散漫,挺直的脊背松弛下来,双膝自然地打开,看上去人畜无害。然而,只有习武之人才能觉出他腿弯处那时刻紧绷着的肌肉,腰背略弓出的弧形,暗暗蓄着力的身躯,有如一头佯睡的雄狮,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闪电般地探出一只利爪来。
                              金猴看得后背发凉。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以两人目前的距离,师傅从一旦暴起到将他按翻在地需要多长时间。
                              ……这大概就是大师之所以为大师的缘由罢。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看来,金猴方觉小熊猫其实也并没他想象的那么恐怖。
                              此时此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相当平静且严肃的面孔,眉目深邃,唇吻坚毅。倘若不是那层挥之不去的严霜似的寒意,这大概本应是一张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的脸。金猴不自觉地回想起这些年来师傅的行为举止,他意识到正常状态下的师傅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也无意针对任何人。他要的只是绝对的孤独与安静。
                              事实上,过去这么久,他早已不再是当初不知事的少年,也多多少少明白了师傅的用心,晓得当年对方的言行其实也算不得多过分。若说有怨恨,到如今也早已淡化得七七八八。可他到底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总有些难以抹消的芥蒂,而师傅自己显然也深知这一点。
                               眼见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倾盆大雨已然瓢泼而下,黄豆大小的雨珠一连串撞在房檐上爆裂开来,连成一片脆响,震得耳膜生疼。金猴有些后怕,倘若方才他听之任之师傅出门淋雨,后果想必就没那么简单了。
                              再看师傅,从刚才起他便再没说过一句话。这倾盆的暴雨与他无关,同处一室的人与他无关,这天地间的一切似乎统统都与他无关。他坐在那里,眼中只有他的笛子——它正搁在他的膝上,被和它一样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抚弄着。金猴注意到他的右掌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膝盖,时而下意识地摩挲一番,洁白的眉便随之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您的膝盖……”话一脱口他便后悔了,即使是他这样最不关心自家师父的人也晓得这伤是怎么来的——这无疑是小熊猫的底线之一。
                               “无碍。”出乎意料,师傅却并没动怒,语调仍旧淡然冷漠,就如在叙述旁人的事情,“老毛病罢了,一会儿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金猴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痉挛地攥紧,指骨微微泛白,那力度大到连他都感觉到了髌骨不堪重压的疼痛。很难想象小熊猫此刻正遭着怎样的罪——尽管他面上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表情。
                               “我……给您煎副药?”他终于坐不住了。
                               “你要去哪里搞到药?”小熊猫平静地反问,“我有十几年不喝那些药了。”
                               “……也是。”金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讪讪一笑,心下却竟是有几分庆幸。他没说出来的是,他其实根本就没下过厨房,更别提什么煎药了。倘若师傅方才直接一口答应下来,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会煎药?”
                              小熊猫微微侧过头来,总算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尽管这眼神中绝无善意可言。
                               “呃……我……”金猴的冷汗刹那间就淌了下来。无数次血泪的教训使他深知一切谎言在师傅面前都是无济于事的——或者说,只会适得其反。
                              “最好别再有下一次。”师傅话音不改,眸光却是悄然一冷。金猴晓得他这般情状,定然是已经怒了。
                              师傅动起火来,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休想在一时半刻之内平息他的怒气。金猴有苦难言,谁叫他逞一时嘴快呢?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要不……您先贴两副膏药将就一下?”他试图挽回局面。
                               “闭嘴。”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丢了过来,冷气四溢,那上位者的气势逼得他几乎在瞬间就乖乖闭上了嘴。
                              师傅没再理会他,视线幽幽移向怀中的笛子,目光黏在上面再没移开过半寸。金猴不理解他为何对一根竹子有着如此之深的执念,他全部的温情似乎都给了这无生气的死物,余下给身边人的,仅剩一成不变的冰冷。
                               不过话虽如此,金猴却是颇为佩服师傅的定力。分明是坐在这阴暗潮湿气味又不敢恭维的厨房里,分明是不得不跟自己反感的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挤在一起,分明是捱着不堪忍受的疼痛,仍能面不改色,处之泰然。功夫的差距可以追赶,阅历的不足可以弥补,但这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心态,却不是他能效仿得来的。
                              如此看来,这不近人情的小熊猫,确也有值得他肃然起敬的地方。
                              正在他那难得思考的大脑好容易才进入近乎明悟的状态时,他的身体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难堪的声音。
                               “咕噜——”
                               他的胃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IP属地:河北17楼2018-08-29 17:39
                            回复
                                “……”
                                师傅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但那对条件反射般弹跳起来的耳朵无疑说明了一切问题。
                                “咕噜——咕噜——咕噜——”身边人的肚子没完没了地唱着空城计。师傅的面色愈来愈黑,这恼人的声音搁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对听力灵敏的他而言简直无异于一种折磨。
                                 金猴默默地瞟了一眼怀中早已被体温捂热的饼干罐子,无声咽了咽口水。即使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僵持了几分钟,某个被惯坏了的部位仍然在锲而不舍地抗议着。就在他以为师傅即将暴起杀人的时候,小熊猫的声音终于幽幽传来。
                                 不知是否错觉,他仿佛听到了对方发出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你吃罢。”


                              IP属地:河北18楼2018-08-29 17:4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