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有人将春秋封缄，抵岁月猝然一瞥。
自那日吞佛堕妖后，身上便已背负了无尽杀孽。因果业障，皆系于此身。唯独得天独厚莲子之身，再加上药师琉璃光佛功德厚重，堕妖便成就无双修为。眼尾红莲随着心境平复已然逐渐隐匿，唯留最后一片莲瓣难以消去，给清丽面容多添一分妖冶。
纵然终生不再皈依，通身佛下养出的脱俗已然入骨，初初看去绝不像叱咤妖皇。抬指一点点揉平玉桌上的雕花纹饰，察觉到不算陌生的气息，姣好唇形略略一弯，出口言辞亦颇为冷淡。
“予焱。”

【 这天道，从来不公。】
【 那日雷光大盛，我终于懂了这点。当那朵妖艳的红莲在她眼尾绽放，当那双眼睛里的爱和不甘纠缠成恨与怨时，我突然有些后悔。是不是我应该一辈子让她做佛前圣莲，于灵鹫山安然坐看天下生灵，一眼万年？】
【 然而，后悔无济于事。我也不是会懊恼于自己决定的人，爱恨一线，甜苦一端，总是双刃。我来这妖界的时候，尚且感觉到了一些蛰伏的，不算是友好的气息。妖界纷争已久，连宫殿都破败不堪，可是高座上的那个女子，仍然是我眼中最耀眼的存在。听她唤我，仍是冷冷的，仿佛与从前并无差别。可是眼下，早已经沧海桑田。】
：姝儿。
【 我并不怕这样太过唐突，我的肆无忌惮和毫不避讳也不是一日两日。】

一句“姝儿”入耳，亲昵而僭越，似乎在天堑一般的阻隔中硬生生破开一条路，听来只觉复杂难言。妖界情形本来复杂，而现下自己也并没有着手整理的打算。天道负我，休想我报之以德。
眼尾余光扫过殿内一片破败，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一般细细打量过，唇线上挑带出个极为敷衍的笑，眸光落在袖口莲纹之上，连正眼亦懒得给他一个。自顾自沉默良久，方才懒散开口。
“地方简陋，照顾不周，魔君见谅。”
彼时唤他魔君，总还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谦让，如今二字再度出口，却是十足十的嘲讽。一双眼比往日更深，暗到极处几乎带出点妖异的红，看久了便生出寒意。略一扬下颌，示意他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此番造访，又是有何贵干？”

：有何见谅，或者不见谅的呢？
：我想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罢了。
【 没有坐下，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她身上的气息凛冽如冰霜，却不能丝毫融化我眼底最深处的炽热。不论是灵鹫山上那个不染尘埃的圣莲仙子，还是眼前这个如地狱烈焰红莲一般的众妖之皇，于我眼中，她仍然是鹤姝。】
：我早知妖界如今一副破落相，特地带了些匠人来替你修缮。
：姝儿，你知道，我从来不介意你冷淡于我。
【 从前我等得起，等奇迹生根发芽，所以我丝毫不介意她生了情根以后居然爱上了一个僧侣。心里不是没生过黯淡，只是觉得她有自己的选择，我无从干涉。虽然她这颗懂爱的心，是我送给她的，可是她不还，我也不怨。只是没想到，这是一场破灭的劫难。所以我没有办法再等了，这天道不公，已然伤她一次，而我只要在这天地间一瞬，必不准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天意再伤她分毫。】
：你曾经选了别人，那是曾经。
：从现在起，我希望你可以，看着我，再也不要挪开你的目光。
【 话总是温柔的，但是爱意仍然浓重的带着侵略感。我再向前一步，走到可以低头看着她眼睛的台阶前，伸出手，等一个答案。】

“我？”
似笑非笑地扬了尾音，轻飘飘地像一只小钩子，却又张扬跋扈地带了倒刺，非要带下一块皮肉的尖锐血腥。冷冷淡淡压了眼尾，心中难以平息的暴戾情绪并不适合听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只一眼，便能将从前的圣莲仙子和如今的妖皇划分个彻底。
“还多谢魔君记挂，匠人我便收下了。”
显然并不打算顺着他的话头深究，从开头叫过一句“予焱”外，余下皆以疏离冷淡的魔君相称。唇畔带起的弧度淡而又淡，只在他提起“曾经”时陡然僵住，如同被触了逆鳞的龙一般，生出连自己也觉陌生的情绪。同那僧人的纠葛除开求不得，便剩下对天道的怨怒。垂眸看向他伸开的手，眸中嘲讽之色浓浓。微扬了下颌弧度，只压了压眼尾看过去，带出周身锋芒。
“不。”

：我知道你会拒绝。
：不过，我没打算当一回事。
【 她的锋芒和冷漠全都视而不见，我便是这样的霸道。或许早一些，我便这样直接，她便不必受这些苦痛。在向前一步，带着我应有的威压，手环过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托住她的发，要她抬头。不由分说的，低头吻上了她的额头。或许是太突然，或许是我太强势，她来不及给我一个反应，这个吻已经结束。我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声音低沉。】
：这个地方，我改日再要。姝儿，我耐心不太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 我不懂情爱的真正定义。我只知道，看着她这双眼睛，我就能看到我的整个世界。灿金色的瞳里的柔情浓烈似翻涌的岩浆，此刻我真的想占有我面前的挚爱。但是我仍然放开了手，转身下了台阶。眼中的柔情蜜意瞬间化作邪佞的刀锋。】
：我知晓，妖界纷争数万年，自有大妖无数。你虽皇命天成，这暗中仍有不轨之徒。
：你的宫殿修缮之前，妖界仍是不法之地。
：你做不得的事情，我来。
【 言罢，敛起黑袍，再未回头。】

眉尾一挑几乎带出彻骨的冷意，却在一吻落下后悉数化作愣怔。他从未在我面前放出威压，直至此刻，我仿佛才看清我眼前的究竟是如何一个人，却又只是为了一吻。思及此眼底复杂难言，未置一词，只默不作声地偏头避开他按在唇上的指尖，表情分明彰示不悦。额际温软触感犹存，垂眸一瞬，抬足后退一步。
我仍然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往昔是不懂，如今是不愿。情之一字，不是能碰得了的东西，何况予焱身为魔君，而我又成了应运而生的妖皇。听得“皇命天成”四个字，眼底分明划过恶意十足的嘲讽。只是愣怔片刻，唇畔略略一弯，笑意却至于表面，清凌凌地如同浮着一层冰。再开口，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如今没有什么我做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