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怒之原理
Episode One – Thunder in Theory
「欢迎来到全地球最安全最舒适的21号城市西区97号楼，我们提供……」
「别念啦，这里全地球最危险！」
（七）重新做人
Seven – Rehabilitation
21 号城市 · 新大道
2021 年 5 月 18 日 20:29
一个阴暗空旷的小房间。深绿的石沙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没有窗户，里面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扇有些生锈的铁门。
亚萨希·安城[1]发现自己被困在里面了。他想，这是监狱呢，还是停尸房呢？
原来房间里也没有灯——亚萨希一边检查自己所处的环境，一边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到这鬼地方来的？大概是因为他太任性，被国民护卫队给逮捕了。他知道，自己再过不久就要被送去「非人」了——改造成思想单纯的幽灵——接受精神和肉体上不堪设想的虐待，然后变得像僵尸一样，那比死了都惨……这光是想想就够可怕的。唯一的出路就是逃离这里。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完整无缺，没有任何伤口。他的衣服——深灰的T恤和短裤——全都完好无损。他摘下自己的黑色棒球帽，摸了摸那上面缝的五个白色字母「ВОДКА」，简直像是崭新的。有点不正常。
他从门上的小窗口看向外面。对面是一个同样没有窗户的房间，也有一扇生锈的铁门。门边的桌子上有几个啤酒瓶。一名国民护卫队的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休息。那人没有带枪。亚萨希看的很清楚，那人没有带枪，只是带着电棍而已。
现在他需要一些工具。墙角处的水管上有一个鲜红的六边形阀门——它在黑暗中如此显眼，像狰狞的野兽的脸，但它好像没有什么用。他的目光沿着水管移动：向上是空荡荡的天花板；向下是空荡荡的地板，而旁边是盖着盖子的地漏。
他不假思索地掀开盖子，那下面确实藏着什么东西。他卷起袖子把右手伸下去，小心地把它一点一点地捞出来……那是一个扳手！他把它举到空中比划了两下。它涂着红漆，又长又沉，非常适合揍人。他心想，就它了！他自信地用扳手敲了三下门。
那金属碰撞的声音响亮极了，立即吸引了对面国民护卫队的注意力。
「喂！你那边怎么了？」
亚萨希不说话，又敲了三下门。
「别再敲门了。」
亚萨希继续用扳手敲门。
「可别让我过来！」国民护卫队显然有点火了。
这不正是出去的办法吗？亚萨希几乎要笑了。他再次把扳手砸了上去。
「就是这样！」国民护卫队举起电棍走到跟前。
亚萨希忽然发现那门是向里开的，赶紧后退一步。
国民护卫队猛把门踹开，「你想挨揍吗？」
没等国民护卫队下一步动作，亚萨希已经把那扳手抡向他的鼻梁。对方即刻倒地。亚萨希接着对那脸补了一扳手。血从那煞白的面罩后面渗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另一名国民护卫队突然闯进门来。
看到他举起USP准备开枪，亚萨希立即横跨一大步到桌子边，抄起一个啤酒瓶子就砸过去。国民护卫队被这突然飞来的异物打乱了节奏，连开两枪试图打爆它却都打空了，慌忙把头侧到一边才躲过去。亚萨希趁这工夫已经两步奔上前，用扳手一下敲掉了他手里的USP，紧接着又对这手无寸铁的人一顿乱砸。放倒了第二个，亚萨希抢过USP，顺手又带上几个啤酒瓶揣在裤兜里，拿着扳手跑出了门。
门外是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两边都是一扇扇相似的门。不难预料，整个「新大道」都是这个样子。亚萨希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他不得不开始跑起来。也许「新大道」是没有入口和出口的，也许有，谁也不知道。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新大道」里面来的，也从来没有人从「新大道」里面逃出去过。
亚萨希跑过走廊尽头的拐角，恰好两名国民护卫队正走在前面。联合军广播如期而至：「注意！在你们的区域中侦测到非法入侵和反叛……」那两人便停下了脚步。亚萨希无心再听广播，举起枪对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虽然他不想开枪，但他知道，要想通过这条路，就必须清除掉前面这两个人。
随着几声枪响，两名国民护卫队先后倒地。亚萨希一秒钟也不敢多待，把USP收在衣兜里就全力向前跑去。周围尽是愈发明显的脚步声。很快，他身后就有子弹射了过来。好在这条长廊中错落着许多箱子，使他轻松躲开了那些子弹。接近了下一个拐角处，他向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竟有三个人在追他。匆忙冲过这个拐角，另一个人也正在前面等着。
亚萨希对此早有预料，立刻把手上的扳手扔向对方的头。随着扳手精准地击中，对方应声倒地。亚萨希来不及跟倒下的人继续纠缠，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大窗户，便捡起扳手直冲过去。
后面三名国民护卫队已经拐到这条走廊里，刚才倒地的敌人也爬起来举枪指向他。亚萨希拿出USP射击窗户——居然是钢化玻璃，正适合他逃出去。他背过身，使出全力向后一跃，逃出了建筑物。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轻的。他看着天：明月当空，树影纵横，一片片晶莹的碎玻璃在其间飘扬……
「啪！」他摔在了草坪上，翻了两周才停下来。他感到浑身疼痛，之前并没有料到有这么高。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没过几秒，后面就再次传来脚步声——他并没有脱险。他赶忙捡起扳手，又向前跑去。穿过一片黑暗的树林，他不禁回头检查后面是否还有人在追着，答案是显然的，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呢？亚萨希摸了一下衣兜，居然是空的！那抢来的USP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树林的尽头逐渐显现出黯淡的光芒。亚萨希边跑边观察——那是路灯，被挡在一排石膏粉刷白的矮墙后面；围墙正中有一个大门洞，没有门；外面是一段马路。那就是出口！他默念着，那门洞便越来越近。
就要跑过门洞的时候，突然，一辆纯白色的轿车冲到门洞跟前停下了，把亚萨希吓了一跳。车里只有一个人，他摇下车窗，探出头来。
「伙计，要想活命就快上车吧。」
亚萨希仔细端详这人——他的相貌还真值得端详一下。要形容他，一个「白」字足以概括了：白色头发，苍白的皮肤，还穿了一身纯白色的衣服，在夜晚他是个明显的光源。反观亚萨希一身黑，就像是他的对立面。更为诡异的是，亚萨希发现这人长得居然跟自己如此相像，尖长的脸、略显瘦削的身材，看起来年龄也和自己相仿，就像一个白版的自己。
即使如此，亚萨希心里清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后面的国民护卫队正在接近，亚萨希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他的脑子一片空虚，没有找到别的选择。他拉开后排车门，坐上车。那白色的人立即猛踩下油门。
[1] 为表现联合军统治下汉字被废除的设定，名字都采用音译。原作「あさひ」，可译为「旭」。

21 号城市 · 西段干线
20:56
白色轿车平稳地一路向东行驶着。车上播放着舒缓的音乐。
这条平坦的路被车的大灯照的淡黄；两边的人行道被路灯照的银白。人行道上整齐的正方形地砖是一条条流线，不断涌向车后。路的两边都是淡灰色石膏刷的矮墙，干净而充满质感。墙上还有各种彩色的涂鸦，堪称艺术作品，那是一般人玩不来的。墙后面一片漆黑，只有几千米之外的山隐约可见，其上灯火星星点点。郊区，一路上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
「很荣幸认识你。你就是亚萨希先生，对吗？」那白色的人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方，转头对亚萨希说。
「那是我的名字。」亚萨希有点奇怪地答道。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哦，那就是安城先生，对吗？你是不是要去西区97号楼，找一个叫做法布里克·帕克斯顿的人？」
听到这话，亚萨希不禁张大了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打算竟被一个陌生人准确言中。他立即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你是第一次见我，」白色的人却淡定得很，「我叫凯丹·沈。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现在你知道你的行动保密性有多么糟了吧，你这样不被捉才怪呢。」
亚萨希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了，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明明是你来找我的。」
这句话难以理解又令人尴尬。亚萨希想了想，又说，「你现在要把我带到西区去？」
「不然还能怎么样？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是啊。」
「嗯，帕克斯顿跟你是什么关系？」
「只是朋友而已。」
「那真不错，这么多年还能保持联系。」
这话又透着奇怪，亚萨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以沉默应答。
车驶入工业区，两边矮墙后面依次掠过各式各样的工厂。远方一片片高楼逐渐呈现在眼前——那就是21号城市。车速很快，没过多久，前方迎来几座桥横跨于路上，同样也没有一辆车。亚萨希心想，这城市里似乎没有多少人，难道人们都迁走了？或者，死了？
车突然停下。「到了，」凯丹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亚萨希不想说话，只是迅速拉开车门下了车，抬头就望见一片宏伟的玻璃幕墙——97号楼——他所知的21号城市中唯一一个联合军搜查不到的地方。他径直走向楼的大门，却又试图把步子放慢，并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他知道大门是打不开的，只是为了装装样子而已。
「嘿！」凯丹大声喊亚萨希，「别忘了我救了你一命！」
亚萨希摸不清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也许凯丹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亚萨希不太喜欢这种话，便装作没听见，继续慢慢走近那大门。直到他听到身后的车离开了，才改变方向

21 号城市 · 西区 · 97 号楼
21:21
在96和97号楼之间的小巷子里，亚萨希攀上堆叠的铁箱子，翻入二层的窗户。这里面是个封闭的楼梯间，只能通往三层，其他的出口都被用各种方式堵死了。在黑暗又如迷宫一样的楼道内，摸索着拐了几个弯到达另一个楼梯间，他要沿着这个楼梯间爬到30层——顶层。这些楼里面早就没有电梯了，楼梯间里也没有灯。他只能借助外面的灯光和月光，凭着感觉往上登。
他不得不放慢步子，后半段就只能走走停停了。待他攀到30层，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了。第30层楼梯间的出口与其他的不同，是个双扇门。从这门出来就是环绕正方形楼顶的一条路——内侧是墙，外侧是万丈深渊。墙里面则是30层的室内部分。亚萨希勉强地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上面斜伸出一小段梯子。那就是上楼顶的唯一方法。显然，梯子这样放置是为了防止「陌生人」进入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叫法布里克把梯子放下来。
「法布里克！是我！把梯子放下来行吗？」两栋楼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亚萨希知道法布里克特别欢喜这种兴奋的状态。
半天没有反应。
「法布里克？」
仍然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亚萨希才听见一个极轻柔的脚步声——很容易判断这不是法布里克。
梯子边探出一张小巧的脸——是贝蒂·艾弗斯。
「亚萨希？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那些家伙给逮住了呢！」
亚萨希已经很累了，上来就听到这样的调侃，有点不悦。他双手叉腰，仰起头说，「你就这么希望我被『非人』啊？」
「人家就是很惊讶嘛……」贝蒂边说边把梯子放了下来。
亚萨希慢慢登到上面。
这楼比附近大多数建筑高出不少。视线内只有几个建筑比它还高，最近的是在西北方的109号楼，那是座尖顶的写字楼，它和这栋楼一样入口被封死了——实际上拜联合军所赐西区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如此。
楼顶上大块大块整整齐齐的地砖在月光下泛出银光。一个蓝灰色的遮阳棚，东南两面靠着银闪闪的混凝土墙，对角用生了锈的铁杆子支着。棚下面靠墙处是几个木箱和一张金属材质的长桌子。桌上有一台坏掉的收音机；桌前是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楼顶西北角有一条通向下面——室内——的楼梯，也是唯一的途径。
亚萨希回身帮贝蒂把梯子拉回上面，然后就走过去坐在棚下面的椅子上。贝蒂跟着亚萨希坐在旁边另一个椅子上。从这里望向前方，整个西区尽收眼底。虽然远处大多在雾中朦胧难辨，但至少可以知道在这里，一片片淡蓝的霓虹灯和广告牌点亮了黑夜。
「嘛，我有点饿了。」亚萨希说。
「恰巧食物都吃完了，抱歉，」贝蒂说，「不过明天就会有的。」
「法布里克去哪了？」
「不知道，但是他最近经常这么晚出去，而且好像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他还真是忙活啊。话说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平日只有我们两个。」
「平日？你们两个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吧？薇薇安怎么不来？她会甘心吗？」
「这个……法布里克说，给她在很远的地方安排了一份有趣的工作。从此她就不来啦。」
「唉，你们两个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贝蒂突然站起来，甩了甩她的裙子，「不！其实我是个好人！」
亚萨希冷笑起来。
此时下面传来法布里克的声音。「我回来啦！亲爱的，放下梯子好吗？」
亚萨希站起身，对贝蒂说，「我去放吧。」
贝蒂点头。亚萨希走到梯子前探出头，看到法布里克正在下面双手叉腰大口喘气呢，便在两手往下拽梯子的同时微笑着打招呼，「嘿，老兄，好久不见。」
「亚萨希？」法布里克瞪大眼睛，表情夸张的就像看见天上有两个太阳，「是你？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那些家伙给逮住了呢！」
亚萨希不禁皱了个眉，心想怎么你也这么说！
法布里克慢慢爬上梯子，最后自己把梯子拉上来。他拍了拍亚萨希的肩膀说，「你真够厉害的，居然一个人毫发无损地从『新大道』里面跑出来了。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亚萨希真是了不起，不是吗？」贝蒂露出赞赏的目光。
「当然。亚萨希绝对不是一般人。」法布里克又说。
这么一连串的赞扬让亚萨希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不完全是他的能力，而是有个叫凯丹的人帮了自己。
「听着，朋友，」法布里克突然把亚萨希拽到楼梯处，语气急转，就像变了一个人，「你既然是逃出来的，那你就是优先级很高的罪犯，所以……为了保证安全，以后不要再到处跑了，也不要到这楼顶上来。在下面好好呆着吧！」说着就把亚萨希往下拉。亚萨希刚想说点什么，法布里克接着又说，「其实，我有很多事想讲却无处可讲，你的到来真是帮了大忙。不过，明天再说吧。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八）咖啡馆里的陌生人
Eight – Strangers in the Café
21 号城市 · 西区 · 97 号楼
2021 年 5 月 19 日 15:40
这里面跟一般的公寓也没什么两样，厨房、厕所、卧室样样都有。三张大床都弹性十足，舒适极了。只是四周都是墙，唯一的窗户被多层钢板封的缝都没有，关上楼梯口的门的话，应该能把人闷死。
亚萨希反复向法布里克请求到楼顶上面去，法布里克最后同意了，只是要求时刻注意到处飞的侦察机。现在亚萨希和贝蒂坐在棚下的椅子上，法布里克坐在旁边的木箱上。这大雾天里四周所有的楼都没有开灯，到处都是灰的，即使是在楼顶上也感觉闷得慌。
「我昨天遇到了怀斯。」法布里克说。
「哪个怀斯？」亚萨希问。
「怀斯·斯威夫特，你还记得吗？那个矮个子，以前总是粘着我。」
「哦，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你在哪里见到的？」亚萨希又问。
「梨树咖啡馆，也就是457号楼，离这里很近，离你原来住的地方更近。你知道吗，每天傍晚工作完毕后会有很多人聚集到那里去交谈，而路过的国民护卫队却根本不管，因为那些饮料里面都有药，会消除记忆，」法布里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最近在观察，他基本每天都会去那里。我想把他拉过来，但是没成功。关键是，他居然说不认识我！说什么？从来没见过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法布里克的人。我可是跟他讲了半天，最后怎么样？他居然把我当成条子了。」
听到这，亚萨希和贝蒂都不禁笑出声了。
法布里克继续讲道，「唉！都是被那药给害的。我今天晚上还要去找他。」
亚萨希有点疑惑了，「当年你嫌他烦，现在又要费这么大劲把他招来，为什么？」
法布里克微笑着站起身，慢慢走到亚萨希面前，然后左右踱步，企图让亚萨希的眼珠子跟着自己移动。但亚萨希并没有这样做，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焦点。
法布里克晃了一小会儿，又一屁股坐在箱子上，「这件事跟你说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原则上像你这种优先级很高的罪犯是不可以卷进来的。」
「那就告诉我吧。」贝蒂好奇地说。
法布里克的表情一下变阴郁了。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嘀咕道，「总之我现在需要人手……」
「怎么啦？」贝蒂关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去23号城市干一仗，」法布里克把身子站直，边摩拳擦掌边说，「他们打算公开反抗了，所以最好赶紧支援过去。」
亚萨希立即感到很奇怪，「起义？支援？有必要吗？又不差你这一个人。不如在这呆着。」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这么说。事实上这是由我们的领袖巴尼·卡尔霍恩领导的一个完整的计划，具体怎样我不知道，但是它涉及到所有相关人员。比如我，就被派上这个任务了。」
亚萨希不由惊奇起来，「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开始玩正经的了？难道你不是个自由的人吗？怎么会有人给你布置任务呢？」
「我当然是自由的人！」法布里克解释道，「但是我们总不能白吃资源不干活吧？我们的斗争始终不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就是因为缺乏组织和计划。」
「卡尔霍恩先生亲自安排的？」
「是的。」
亚萨希虽然不完全理解，但还是点点头，「嗯，那我会尽力帮你的。」
「呃，你嘛……」
贝蒂打断法布里克，「亚萨希这么厉害，毫无疑问应该协助咱们。」
「那好，你说了算。」一听到贝蒂的意见，法布里克立即同意了。
法布里克又看了看那灰白的天空，「这里真够闷的，我今天想早点去那里坐一会儿，现在也该出发了。」说完就走到梯子前向亚萨希和贝蒂挥了挥手。他没有把梯子放下，而是直接跳到下面——这可是有接近三米高——接着连续下楼梯的声音，逐渐消失。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法布里克迟迟没有回来。
贝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凝视着满城闪烁的淡蓝色灯光。亚萨希在旁边，看得出来她心里有点着急——法布里克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亚萨希并没有这么担心。他仰头看着天穹，白天的雾已经消散，那些星星和下面的灯光一一对应，融为一体，旋转，变换，多么美妙。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他听得见自己舒缓的呼吸和心跳。
他安然地睡着了。
醒来时，却见法布里克就坐在旁边。他很痛苦地扭曲着脸，左手按着右肩膀——那里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不断从里面流出来。贝蒂在旁边准备药水。
亚萨希吃了一惊，慌忙打起精神来询问，「这，怎么回事？」
「被……被条子袭击了……」法布里克喘着粗气说道，「没事的，只挨了一棒子……」
亚萨希知道，国民护卫队的电棍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衣服破洞处的边缘都是焦黑的，伤口就更不忍直视了。法布里克的计划显然是再次失败了。亚萨希又瞥了一眼贝蒂，她的脸色也很难看——分明是快哭了。
「明天我去找他！」亚萨希愤慨地叫道，站起身冲下楼梯。
这次他反而睡不着了。

21 号城市 · 西区 · 梨树咖啡馆
2021 年 5 月 20 日 19:14
从97号楼沿着干线向东步行15分钟就到了梨树咖啡馆，这地方确实不远。出发之前法布里克提到过靠近中心区的地方会热闹很多，但一路上也就是三三两两的市民和国民护卫队罢了——还真比他们住的地方热闹一些。
国民护卫队都没有认出他，他故意把帽子戴的很低，几乎遮住眼睛。更重要的是，他带着改装过的扳手：一端加装了又长又锋利的刀片——在国民护卫队眼里他就是个横行于城市里的怪兽——没有谁敢独自去惹他。
这是个两层楼，双扇玻璃门前除了红底白字的「Pirarbo Kafejo」[2]和「457」两个牌子，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了，看上去并不像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亚萨希推开门，里面甚至连一个灯都没有开，一片昏暗。有一套套放置得很不规则的椭圆形木头桌椅，在黑暗中碍手碍脚的。一些桌子上隐约可见几个啤酒瓶子。当然，这里没有任何人。
亚萨希小心翼翼地轻声走到里面，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是被法布里克忽悠了，但很快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法布里克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全，怎么可能忽悠他呢？
亚萨希一脸失望地回头看门口，便发觉不对——竟有一群国民护卫队举着电棍在接近自己！他数了数，足足有六人。原来这些家伙已经计划好了！他才恍然大悟，赶紧把扳手插进背包里，两手各抄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准备迎战。
「发现目标，开始攻击！」随着这直接的口令，六个国民护卫队的电棍几乎同时闪起明亮的白光，在黑暗的房间中如点燃的镁条一样刺眼。
带头的国民护卫队手中的电棍突然啪的一下打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桌子应声断成两截。那电棍如果打人，亚萨希知道，几乎能让人立即失去反抗能力。如果被打中一下还能幸存的话，那只可能是国民护卫队放弃了继续攻击。
眼看着六个敌人迫近，亚萨希慌忙扔出手中的两个啤酒瓶，却都被带头的轻松挡开了。亚萨希眼疾手快再次抄起桌上两个啤酒瓶甩出手，又全部被挡开。那动作如此娴熟，亚萨希想，这人做过职业棒球手吗？他立即拽过一把椅子猛砸过去，这庞然大物翻着筋斗总算放倒了对方。亚萨希一招成功，就再次举起椅子砸向下一个，那人却机敏地躲闪到一边。第三个趁机冲上来挥棒就劈，亚萨希惊慌后撤，身后却被桌子挡住了退路。他头脑一片空白，危急之中本能地跳上桌子，同时反手抽出扳手，在空中飒飒挥舞如风，咄咄逼人，眼前的几个敌人被压退数步。
然而这持续不了太久。六个可怕的电棍调整好阵型，再一次逼近。亚萨希知道，若是站在桌子上，桌子被打碎就死定了；站在桌子后面则有射程优势。他当即跳下落到桌后。没想到他双脚一落地，桌子就被打碎了。一人顺势冲来，却冲得太急，被亚萨希一扳手砍中胸口，掀翻在一边。很快有两人从左右两侧包夹过来，亚萨希猛然向左横跨出去，同时自下向上抡出扳手，直扫其中一人下盘。对方还没有来得及挥棒便被击飞，砸塌了身后的椅子。这一步也使另一敌人打空。亚萨希得此喘息之机挥扳进攻，却被对方熟练地挡住，再次出手攻击，结果竟都被一一化解。此时，亚萨希意识到自己身后又有两人包围上来。他拼命向前猛攻几下，立刻转身出手扑向身后两人，用扳手挥开敌人，令三人不能近身。这样反复应对两面夹攻，几近要筋疲力尽，怎么办？他一再后退，没想到咯吱一声撞开了身后的一扇门。这危急关头意外出现的门简直是上帝的恩赐！他立即闪入反身撞上门并拧上锁，几个敌人就被挡在了外面。
亚萨希如释重负地喘息一下。他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虽然没受重伤，但是四肢疲惫酸胀难忍，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然而他只是撑着扳手休息了一会儿。他想，看来仅凭扳手还真打不过六个。他观察四周——这是个楼梯间；一盏吊灯发出黯淡的白光；角落处东倒西歪地躺着两辆自行车；没有别的。只能上楼了，他想。
还没动身，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娇嫩而凄厉的惨叫声和哭声。
他寻着声音到了二楼。二楼的门和一楼的相仿，只是上面挂着一个牌子：「Ne eniru」[3]。如果这里以前是个咖啡馆的话，这门里面就一定是员工专用的区域了，亚萨希心想，这样也许能弄清楚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
「求求你……放过我吧！」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哈哈哈，没门。」戴着面具的国民护卫队的声音。
「可是我……我已经……」
「没关系！」
「啊——别过来！救命！」
[2] 意为「梨树咖啡馆」。
[3] 意为「禁止进入」。

亚萨希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无论怎样，把这国民护卫队暴揍一顿是必然的，毕竟刚被群殴的差点丢了命，现在至少有个单打独斗的机会可以出出气。
他一脚踢开门，就见墙角处那名国民护卫队已经压在一个女孩身上，盔甲和衣服丢在一旁，毫无防备。虽然这房间没有开灯，黑暗中国民护卫队的恶行还是掩盖不住。亚萨希在女孩的尖叫声中，静静地把扳手插进背包，冲上前去一把拽开那国民护卫队，用拳头对着他的头脸一顿猛砸。国民护卫队一阵惨叫，被亚萨希拽着脖子拖到窗户跟前，从一扇打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只听又一声惨叫。这点伤害不足以致死，亚萨希估计着。
亚萨希回到黑暗的角落去找那女孩——她蜷缩在墙角，无力地抽泣着……
亚萨希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她瘦成骷髅一般，仿佛随时有可能散架。四肢纤细，甚至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把她的胳膊握住。红裙下瘦长骨感的腿上膝盖突兀地显露出来，上面还遍布着烧伤的痕迹。左下臂血淋淋的，伤口处只是简单地用布条扎了一下，已经被血浸透了。蓬乱的金发半遮着淡色的眼睛和苍白憔悴的面颊……她是如此虚弱，仿佛呼吸都很困难。
突然面对如此惨不忍睹的景象，亚萨希有点慌乱不知所措，只是机械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谢，救了我……」女孩哽咽。她似乎有些激动，却没有力气表现出来。她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她抬起右手，有点迟疑地伸向他。她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
亚萨希有点出乎所料，女孩的反应令他惊讶。他立即明白，女孩想要求救，她还想要活下去，求生的欲望让她想要抓住他。一瞬间，他知道要做什么了——带她走！莫名强大的冲动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了。他跪下一只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是冰凉的——然后坚定地说，「愿意跟我走吗？」
女孩恸哭了起来，虽然没有眼泪流出来。她试图说点什么，但她极度激动的内心让她说不出一个字，但亚萨希明白了。
亚萨希轻轻地抱住了她。他也不知道突然抱住一个陌生女孩是不是有点冒昧，但此时这只是他的本能。本能行为本来就不需要经过理性思考。亚萨希这才发现，女孩的红色连衣裙上竟也沾染着黏黏的血迹。她全身冰凉，不住打颤……在这黑暗的墙角处，要是一般人肯定还以为是个女鬼——着实能把人吓坏。
然而，亚萨希还是莫名地对这女孩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虽然神情憔悴，但依稀可见她曾经姣好的容貌，似梦幻的眼神天真而清澈，瘦削独特的体态难掩青春的魅力，伤痕累累的身体很柔软，柔软的像水一样。她血红的衣裙和鲜血的气息仿佛有种奇异的气场，让亚萨希觉得迷惑而茫然，她就像红玫瑰——香气里藏着甜蜜和酸涩……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直接，甚至像是有意传递出来不同寻常的信息。怪不得国民护卫队无法禁住这诱惑。
亚萨希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起来。
待她哭声渐渐停住，亚萨希扶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跟我离开这里，然后，加入我们吧——我们要推翻这非人的统治，重获自由，彼此铭记……」
「嗯！好的！」女孩没等亚萨希把他后面那些意义不明的句子说完，就用力点一下头，肯定地说，「请带我一起走！」她疲惫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但她的心跳告诉亚萨希，已经欣喜若狂。
她就这样答应了！亚萨希也不知怎么心跳急剧加速了。
「我是切莉亚·埃莫尔德雷，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亚萨希凑向她轻轻耳语道，「我叫亚萨希·安城。我会帮你的。」
「以后请多多指教。」
「好，那我们走吧。」亚萨希把切莉亚的右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试图把她扶起来。然而切莉亚根本站不起来，她虚弱的力气都不足以支撑那轻飘飘的身体。
突然，切莉亚的呼吸变得急促，倒在地上开始痛苦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亚萨希焦急的不知所措，「你怎么样？还好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治疗，你要坚持住。」
「亚萨希，啊，我……我……」切莉亚仍然很痛苦地喘息着，她又开始打颤了。
亚萨希紧紧搂住她，把她抱起来。这很容易，因为她就是那么轻——最多只有三十公斤。
他走近窗户前检查外面。几米远处的前方就是另一座高楼的玻璃幕墙，下面是窄窄的巷道，正方形地砖在高楼的阴影下整齐地排列着。他思考着该怎么出去，如果直接跳，那肯定不行，何况他还抱着女孩。他观察着地面，看了看之前被扔下去的那名国民护卫队——那家伙一动不动的，像个靶子一样。
我需要一个缓冲。这真是个残忍的念头！要放这名国民护卫队一条生路吗？是否应该给他一次悔改的机会呢？可是女孩伤病之重也不知能否活下去，要救她已是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走。怎么办？难道自己真要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杀人吗？
亚萨希终于决定直接跳下去。这说起来实在是愚蠢，若是法布里克或者贝蒂，一定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这么久，一定会选择简单粗暴地拿那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垫背。亚萨希仿佛能够看到法布里克和贝蒂那两张傲娇的脸，他们还会大义凛然地说，对付敌人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我要跳了哦——」亚萨希对切莉亚说。这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在一番犹疑不决后想要集中注意力并不太容易。
切莉亚并不知晓亚萨希的心理挣扎，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亚萨希想她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却不知道她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亚萨希坐在窗台上以压低重心，凝神屏气，算了，不管啦，纵身一跃，就朝着一块空地落去。方正的地砖瞬间添上了几条裂缝。这一跃差点摔断了他的双脚，痛得他几乎松手，但好在切莉亚并未伤到。他瞥了一眼身后躺在地上的国民护卫队，紧紧抱起切莉亚跑进夜色之中。

2021 年 5 月 21 日 12:19
荧光灯明亮的小房间，切莉亚就是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她蜷缩在沾着血迹的床板上——她的身体总是蜷缩着的，像在营养液里长大的孩子。但她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她已经吃了食物和药，清洁了全身，左臂的创口也重新包扎好了。
贝蒂迷迷糊糊地走进了门，看来是刚起床不久。亚萨希知道她已经忙活了一整夜。
「早上好啊，亚萨希。」
「早……早上好。她情况怎样？」
「已经挺好的了。不过要是想让她协助咱们是不可能的了，她几乎没有肌肉，站都站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好奇怪。你只要看看她，还看不出她遭受过多少虐待吗？」
「好吧，我知道了。」
切莉亚脸转过脸去，似乎不愿再听到提那些事。
看到她难过的样子，亚萨希走进床前，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
「那段时间一定很痛苦、很孤独吧？」亚萨希想了想，手轻轻转过她的脸，看着切莉亚的眼睛，「我会照看你的，你愿意搬到我那里去吗？」
「嗯！」切莉亚点点头，眼神中透出的喜悦像初见亚萨希的时候那样。
「啊，这太好了。」贝蒂在背后自言自语着走出了房间
2021 年 5 月 22 日 19:44
法布里克把所有人叫到了棚子下面。幽黑的夜空和淡蓝的霓虹灯映衬着他高大的身影。他的肩膀恢复的还算乐观。
「是时候了！」法布里克压低了嗓门，继续说道，「我简单说明一下任务。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攻克23号城市的装甲核心枢纽。明天早上我们向西出城，到尽头处会有一个快餐店，或者说曾经是快餐店的建筑。那里有西区附近唯一的传送装置。布鲁诺安排了两个人来接应我们，是一对浅黄色头发的姐弟，叫什么来着？」
「琳德和雅各布。」布鲁诺回答道。
「嗯。还有，20号城市现在也处于混乱状态，我们可以一举拿下。20号城市的传送装置位于一家酒吧，那酒里面……」
「有药！」贝蒂和亚萨希齐声接上。
「不，」法布里克摇头，「那酒吧是我们的人运营的，绝对安全，」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票子，「只要你有这个东西，就能去喝点，一张一杯，味道不错，但比较淡……」
法布里克显然是扯远了，亚萨希刚想打断他，布鲁诺却对此产生了兴趣，抢先插嘴问道，「从哪能搞到这玩意儿？」
法布里克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我的意思是咱们不用着急，如果局势不利的话，可以先在那待着，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动……对了，亚萨希，把你带来的那位伤员也带上，万一有用呢，就算不能战斗，智商估计比怀斯高。」
「什么？」亚萨希本能地反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嗯，」贝蒂表示支持，「切莉亚的智商比怀斯高多了，我能感觉到。」
「你见过怀斯？」亚萨希问贝蒂。
「怀斯嘛，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笨蛋啊。」
「是吗？」
法布里克突然清了下嗓子，「别再讨论他了。总之，带上切莉亚。」
亚萨希毫不犹豫地对应道，「那我得问问她。」

（十）交叉火力
Ten – Cross Fire
23 号城市 · 南段干线 · 车库
2021 年 5 月 23 日 10:02
亚萨希听过很多关于车库的传闻，外星生物在这种地方出没异常频繁。不管是墙角、天花板还是车下、柜子后，甚至通风管道，到处隐藏着危险。幸好这是空气比较清洁的23号城市，这车库只是有点潮湿而已。
车库很小。它并非在地下，所以有几扇窗户，但外面的天空被灰蒙蒙的乌云笼罩着，让整个城市都变的黯淡，车库里面就更是昏暗的很了。缺了雾的空气显得有些稀薄。
琳德、雅各布和凯丹被安排留下来看守车库，而亚萨希等五人选择了一辆银色的轿车出发了。从车库中把车开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一路向北前往市中心——装甲核心枢纽所在的地方。
前往市中心的路是一段长长的上坡，高高地架在地面之上。路上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接近目的地，他们却发现所有的出口都被栅栏封死了，只得下车步行。
「嘿，我们尽量走别人走过的地方。」布鲁诺一下车就抽出散弹枪，郑重地提议道。
法布里克面带微笑，「不来点有挑战性的吗？」
「你要想死的快，去17号城市好了。」亚萨希早已厌倦了法布里克的这种无聊的玩笑，说完就向着远方充满火药味的街道前进了。
布鲁诺抢着走在了最前头，亚萨希背着切莉亚跟着，而法布里克和贝蒂互相挽着手跟在最后。一路上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死尸或者断臂残肢，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不知从哪里传来零星的枪声，在遥远的地方。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座博物馆，才在街边一处墙角遇到几个自己人。他们都靠墙坐着，看起来相当疲惫。
其中一个戴着褪色的（也许是布满灰尘的）头巾的中年男子突然注意到了以法布里克为首的五人，「哦？没想到我们还有这么多人。」
「我们来自21号城市，特意来支援你们的。」法布里克的眼神里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自豪。
「谢谢你们的支援，我们终于可以继续前进了。我是这里的队长，你们可以叫我弗里茨。」
「哦，你好啊，弗里茨。」法布里克几乎下意识地问候道。
「早上好啊，弗里茨。」贝蒂也立即补了一句。这使得气氛有点奇怪。
「咳咳……直接进入正题吧。看到那顶上的抑制装置了吗？被它打到一下你就会分解成原子。我们只要把它关掉，城市里其余的敌人就都不是问题了；不然的话，就会有敌人源源不断地从那里传送出来。所以你们接下来反应快一点，跟着我行动并注意保持距离……」
「等等！」布鲁诺打断了他，「为什么你们只有这么点人？」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亚萨希想。
「我们的攻势由好几条路组成，他们大多从楼里面走，所以别担心，」弗里茨环视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几个脸色阴沉的人，「那么，既然下面的行动非常危险，夏洛特、苏珊、史蒂芬，你们几个不要勉强了，等我们的消息吧。克里斯、多米尼克，你们两个可以跟着我，但我也不强求。」
在墙角坐着的一个女人对弗里茨说，「没关系，抑制装置一关掉我们就去找你们。」
另外两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到了弗里茨身边。
布鲁诺一直想说点什么，但几次欲言又止。弗里茨肯定看出来了，却也装作没看见。
「嗯……还有问题吗？」弗里茨终于说道，「没有的话，跟着我，出发！」

23 号城市 · 中心区 · 装甲核心枢纽
10:33
「博物馆」前是一片灰砖楼环绕的广场。以弗里茨为首的八个人从这里蜿蜒着向那建筑的大门进发。抑制装置的炮弹从天而降，一次又一次地把地上的砖化为灰烬。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使地面剧烈震动，那戴眼镜的男人终于被震倒了，然后不出所料，马上被蒸发了——除了弗里茨，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刻，他真的被分解成了原子，一点都不剩。
「见鬼！克里斯被击中了。」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多米尼克——悲痛地叫了起来。
弗里茨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便继续竭力冲向镶着金框的大门，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厅里已经全是尸体，血流满了深浅相间的方格子地砖。显然，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而通往楼顶的楼梯间就在正对面，只是门口被力场封住了。
「我们早点来就好了。」法布里克说。
「我们来的恰到好处。」弗里茨说，「看吧，把这个力场解除我们就胜利了。那么……如何做呢？」
切莉亚忽然叫道，「看，那是什么！」
亚萨希很快注意到那堆尸体之间的一个条状物，「是这个吗？」
「嗯。」
「EMP发生器，天呐……」亚萨希惊奇地叹道，「神器啊。」
贝蒂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真不愧是你！」说着满意地摸了摸切莉亚的头。亚萨希感觉切莉亚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不少。
「那我们快去找控制面板吧。」弗里茨又说。
「控制面板不就在门边嘛。」法布里克提示道。
「哦，就这么简单吗？那我们果然还不如不来……」亚萨希静静地走到控制面板前按下手里的EMP发生器。一道刺眼的电弧划过，力场消失了。所有人蜂拥一般冲进了楼梯间，登上了顶层。
拉开楼顶的门，一阵狂风猛然灌了进来。只见那红色的控制抑制装置开关的按钮就静静地附在矮墙上。弗里茨环视硝烟弥漫的四周，见没有一个活物，便径直冲了上去，把手掌啪地一下按在了那按钮上。一支散弹枪突然盯住了弗里茨。
「弗里茨，小心！」亚萨希急忙喊他。但是太迟了，弗里茨的身体已经被一束子弹贯穿，随着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左边的矮墙后陆续涌现出数名全副武装的联合军士兵。
「还看什么看，快跑啊！」法布里克说着就往楼梯间跑。其余几人只得跟着跑回了楼梯间，并把门关死。很快，门外传来一声钝响，联合军士兵处决了濒死的弗里茨，而且还重新打开了抑制装置。
「你在搞什么？」布鲁诺有点生气，「现在好了，我们不但白费了刚才所有的功夫，还搭上一条人命。古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
「哪里打的过？」法布里克冷冷地打断他。
「我觉得……」布鲁诺有些慌乱地答道，「打的过的吧。」
「打不过的哟。他们那么多。」切莉亚说。
「那怎么办？」布鲁诺又问。
「你们检查一下自己手里的枪，有榴弹吧？」法布里克指示道。
贝蒂把手里的枪转来转去，看了又看，但装榴弹的地方是空的，「没有啊。」
法布里克转向亚萨希，「你的呢？」
「当初拿了吗？没拿怎么会有？哼，路上也不多留心一下。」
「那真遗憾，」法布里克又转向多米尼克，却见他手里拿的是SMG。
「我这里面有的哦。」多米尼克说，「接下来我走最前头，一定要先发制人！」
「要保重啊，祝你好运。」法布里克对多米尼克说道。
「弗里茨已经不在了，我就算死……」多米尼克不继续说下去，走到了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几个人再次冲了出去。

刚才那些联合军士兵已经不见了，躲到墙后面去了，只剩下弗里茨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地上。
「盯住那面墙，刚才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法布里克说。
所有人都把枪口指向那面墙，脚下小心地向抑制装置缓缓地挪动。法布里克走在最前面，轻轻地按下了按钮。
墙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很快显现出来。
多米尼克立刻大步跑上前去，射出一枚榴弹。成群的联合军士兵一下全被炸飞了，简直不用再费子弹。正当大家以为战斗行将结束的时候，只听墙的另一边又一阵脚步声，一名联合军士兵冒了出来，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
亚萨希端起枪就射。虽然他认定联合军士兵的技术烂的很，反应又慢，枪也不准，但他还是边攻击边绕着墙撤退，想利用墙角的视野优势来制胜。
这时候法布里克可能在后面指挥吧，亚萨希在穿梭于彼此之间的无数子弹当中根本听不见，也顾不上。也许他的队友跟他想的一样，都在绕墙角。
刚转过一个墙角，布鲁诺就包抄到侧面，拿着散弹枪接连爆了两个头。他那肥硕的身躯丝毫不影响他的移动，跳来跳去的简直像个皮球。亚萨希惊叹于布鲁诺的技术，同时觉得自己背着切莉亚还是有点碍事的。想着这些，不知不觉中忘记了给手里的枪换上子弹。
「小心呀！」切莉亚突然提醒他。
亚萨希猛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赶紧又转过一个墙角。布鲁诺也退到了自己身边。多米尼克冲到了前面去。
「别那样，多米尼克，快回来！」法布里克在一旁喊道。
多米尼克却自有主张，「这破枪离远了根本打不着。」刚说完，他手里的SMG就一下被冒出墙角的联合军士兵打爆了，多米尼克马上溜了回来。还好被打爆的只是枪而不是脑袋，亚萨希心想。
布鲁诺见状，又跑上去，似乎很轻松地又爆了个头。「没剩几个了。」他说。
亚萨希听罢兴奋起来，对着墙角一通扫射。子弹几乎都打在了墙上，不知有没有穿过墙击中后面的敌人。他才管不了那么多，换了弹夹就继续开枪。
在后方火力的协助下，最后三个士兵终于依次倒地。
眼前像开战之前那样一片清静。
「呼——」亚萨希刚想宣布胜利，只听后面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转过身来就见贝蒂俯倒在地上。
「中枪了？」亚萨希紧张地问道。
法布里克紧皱着眉头轻轻把贝蒂翻过来。她的肚子上全是血，已经流了一地。亚萨希甚至看不出她中了几枪。但她的意识还清醒着，心脏还剧烈地跳动着。法布里克对她耳语了些什么。
「快走。」亚萨希催着。
法布里克立即抱起贝蒂——就像当初亚萨希抱着切莉亚那样，只是血染在法布里克的白色T恤上特别显眼——奔向楼梯间。
亚萨希等人跟着快步下了楼。

（十一）霹雳
Eleven – Thunderclaps
23 号城市 · 中心区 · 装甲核心枢纽
2021 年 5 月 23 日 10:56
「啊！——」刚出大门就听多米尼克一声绝望的呼喊。大家纷纷转头看他。他正紧盯着附近一辆烧焦的轿车的残骸，残骸边扭曲地躺着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那辆车被抑制装置的炮弹炸飞，那些不幸的人恰好被砸中了。
「夏洛特、苏珊、史蒂芬！你们……」多米尼克一瞬间哽咽了，跪下失声恸哭起来。
「唉……」布鲁诺悄悄对亚萨希说，「是我们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几个人。」
「我很遗憾。」亚萨希停下脚步，抚摸着多米尼克的肩膀，低声对他说道。
多米尼克竟禁不住边哭边抱着头歇斯底里起来，「我早该料到的！一群混蛋，你们……你们杀了多少人？啊！」
亚萨希环视四周，寂静的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稀稀落落地散布着的几个人，正缓缓朝大门走来。多米尼克的叫喊仿佛召唤，加快了他们的步伐。
末了，多米尼克的声音再次虚弱下去，「够了，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好吧，但是你……」布鲁诺安慰地轻拍着他，「得继续勇敢地活下去啊！」
亚萨希和布鲁诺离开多米尼克，去追随抱着贝蒂的法布里克。天上的乌云看起来越发沉重了。亚萨希不禁回头去看多米尼克——他依然跪在那里，不止地哭泣着。
法布里克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颇显老气的黑色夹克衫、戴着黑色礼帽的陌生少年。少年看起来跟法布里克一样高大，同样的方脸，但没有他那么壮硕。文质彬彬的样子给人第一印象良好。
「嘿！」少年面无表情地向法布里克打招呼。
「什么事？」法布里克不假思索地问道。
「我想我可以帮到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带你去最近的医疗站。」
「谢谢。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法布里克的嘴几乎要合不上。他并不善于表达谢意。
「如果我们有一辆车……」
「跟我走吧。」法布里克说着向来的方向跑去。
这条熟悉的路途比想象的漫长。两侧的灰砖楼向中间挤压着，侵蚀着狭窄的天空——天空虽然明亮，地上却宛若黑夜。那些黑洞洞的窗户整齐地排着队，似乎想要吞噬这巷道里的人们。墙上的涂鸦全是表情怪异的怪兽，在这时候真令人毛骨悚然。转角处冷不丁出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让人头脑发昏。
亚萨希听到贝蒂的呼吸变得虚弱，看到她的血迹留在地上，心里愈发恐惧——难道这座城市、这条路又要夺去一个鲜活的生命？

法布里克边跑边望着那少年，似有想说的话，但他跑的气喘吁吁，根本顾不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问了，「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扎哈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亚历山德罗夫斯基。」回答的声音仿佛碎玻璃落地。
「我还不如不问！」法布里克咬着牙说道。他的脑子本来就已经一团乱麻，哪堪听到这么长的词？本来以为这样能打破这可怖的气氛，但也许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于是他们继续默默地跑着。
这巷道终于被穷尽。见到那条高架路的时候，广阔的天空下，整个地面忽然明亮了。沿楼梯攀到高架路上，只见那车原封不动地停着。这周围竟仍然只有这一辆车。
「我们有六个人啊。不可能装得下的吧。」
「你们得留下几个，我把伤员送过去，回来再接你们。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安顿好的。」扎哈尔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另一只手指着对面一座公寓楼，接着说，「你们谁留下来，在那里待一会儿吧。」
布鲁诺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微笑着对亚萨希和切莉亚说，「你们两个留下来吧。我呢，想去20号城市……」
亚萨希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扎哈尔于是掰开亚萨希紧握的手，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里，并补充道，「801号。」说完进了驾驶座。
那车掉头之后，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去了。只留下亚萨希背着切莉亚屹立在空荡荡的路上。
这场战争已经终结了多少生命？还要终结多少生命？世界上有多少座城市？何时才是尽头？这些问题突然涌上亚萨希的心头。他望着长长的坡道上远去的车，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啦？」切莉亚关心地问道，「不开心吗？」
亚萨希被这么一问，更有诸多思绪接踵而来：我为什么总要冒死做这些事？意义何在？……
「振作起来，亚萨希！你在想什么呢？战斗结束了。我们很幸运，不是吗？」
亚萨希恍然大悟——自己有什么必要在这个时候想这些问题？将它们统统抛于脑后吧。城市已经解放了，伟大事业的一小步已然成就，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呢？
「谢谢你，切莉亚。原谅我有时会想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也许我该请教请教布鲁诺，他一定会懂的……」亚萨希说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走向之前扎哈尔所指的那座楼。
公寓楼间的过道干净整齐又宽敞。初夏的清风带来凉爽的气息，穿过树梢哗啦哗啦地响着。楼里的电梯依然不开，但亚萨希并不在乎，爬到八楼比那三十层楼轻松多了。左手边那扇防盗门正是801号房。

23 号城市 · 中心区 · 公寓楼群
11:19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狭小的厅。唯一的窗户在左边，很窄，灰白的光线勉强照亮小半间屋子，在空气中尘埃的反射下形成一条粗短的光柱，摆在正中央的白色长沙发和玻璃茶几恰好在那光柱旁，各被照亮一个角。沙发对面是木质的柜子和古老的电视机。淡灰色的墙壁受了潮，表面四分五裂，摇摇欲坠。
两人的呼吸声伴随着风声萦绕在这里，原本死寂的房间似乎有了点生机。
「这曾经是个温暖的家呀……」亚萨希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好地方。」
「嗯。」切莉亚表示同意。
右边有两扇木门半掩着，不知里面有什么。左边一扇打开的木门里有光线透进来，相比之下更有吸引力。
里面是一间卧室。宽大的窗户让这里比厅里明亮的多。靠墙处摆着一张单人床，挨着木质的书桌兼书柜。书柜上稀稀落落地插着几本书和一个笔筒。其间有一台精致的电子表，发出淡青色的荧光，显示着「11:24」。
「我们在这里休息吧。我很喜欢这地方。」亚萨希说。
「嗯。」
亚萨希把绳子解开，切莉亚的身体就恰好落在了床上。亚萨希坐在了切莉亚身边。雪白又柔软的床垫立即凹陷下去，舒坦极了。
「啊，我的手都发麻了，」切莉亚说，「以后还是不要背着我了。」
「你本可以不来的。」
亚萨希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切莉亚愿意一直陪着自己。他又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三十层的高楼上？
「可是，那样我会很孤独呀！」
「我知道。你要是能自己走路就好了。」
「嗯。」
「你现在站起来试试看。」亚萨希说着扶着切莉亚的肩把她拉起来。
然而切莉亚的那双麻杆腿不住地打颤，完全没有稳定的趋势。没停留几秒钟就失去了平衡，又瘫坐在床上。
「难为你了。」亚萨希坐在切莉亚身边。
切莉亚把头靠在了亚萨希的肩膀上。
两人都沉默了。不需要说话，只想听见对方的心跳，感受对方的存在。电子表上的冒号一直闪动着，但时间仿佛静止了。24小时之后的它又将和现在一模一样。
天色越来越暗了。云层的流动打破了这永恒的轮回。一道闪电点亮了半边天，紧跟着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雷声。很快就不断有闪电与雷声交替重叠，填满了整个时间和空间。狂风又起，挟着水汽席卷而来；稍显老旧的塑料窗框咯吱作响。
亚萨希不禁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整个城市都建在斜坡上，八楼的视野也称得上是绝佳了。那条路正平静地横在下面。
「别走，亚萨希，」切莉亚在身后轻轻地说，「我……我害怕。」
「害怕雷电吗？」亚萨希回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右手——还是那熟悉的柔软而冰凉的触感——微笑着说道，「我超喜欢雷电的。它让我知道上帝不是一个冷淡的家伙。」
「上帝？」
「大自然。」亚萨希解释道，「大自然是有感情的，是像我一样活生生的，不是吗？」
「嗯，我懂了。」切莉亚的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雷电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偃旗息鼓，不知不觉中电子表已经显示11:50了。亚萨希明明已经忘掉了他们——法布里克那一行人。可是一个念头来了，就怎么也走不了了。
「他们，怎么还没来？有这么远吗？」亚萨希疑惑地问道。他只是想自言自语。
切莉亚反问道，「贝蒂不会死了吧？」
亚萨希瞬间怔住了——他还没这么想过！他不禁倒吸一口气，「啊，那可真是太残酷了。」
「贝蒂死了，那法布里克呢？不会悲痛到自杀了吧？」
「不，」亚萨希估计着说，「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要是你不在了的话，我就自杀。」切莉亚说着躺倒在亚萨希的膝盖上， 「你死了的话，我在楼顶上，我就用我这只手把自己挪到边缘，坠下去；我要是不在楼顶上，该如何终结呢？」
「别这样说呀，切莉亚。」
切莉亚伸出右手拍了拍亚萨希的胸口，「你看，我这只手还有一点力气。我一定爬到楼顶上……」
「即使我不在，你也要活着呀。」
「你可不要丢下我啊……」
「嗯，我保证。」亚萨希虽然这么说，还是觉得心里发虚。在这个世界，谁能保证免于一死呢？

切莉亚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断断续续。
「喂，你到底怎么啦？有内伤吗？」
切莉亚摇摇头，「肺病。没事的。」
「你可别开玩笑啊。」
切莉亚还想说什么，却猛地一声咳嗽，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溅在裙子和床垫上。痛苦的喘气声仍然持续着，可是亚萨希对此无能为力。
缓和了好半天，她终于说道，「别担心，我有在吃药的。」
「那就好。」亚萨希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亚萨希觉得房间里有点闷热了，起身去打开窗户。窗户才打开一条缝，一阵大风就忽然扑进来，吹起了桌上平放的一张纸，正吹到切莉亚身边。
切莉亚顺手抓起那纸看了看，「啊，这是一封信！」
「我看看。」亚萨希好奇地接过了纸，仔细地端详着那飘逸的字迹。凉风把纸打的嘶嘶作响。
上面全是俄语。
亚萨希虽然看不懂俄语，但俄文字母他还是认识的。他便读第一行，「致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亚历山德罗夫斯基……」其余的他就全都不懂了。他本能地看了看纸的底部，竟没有落款。这似乎是一封没写完的信。
「刚才那个戴礼帽的男生叫什么？」切莉亚若有所思的问道。
「大概是叫扎哈尔……亚历山德罗夫斯基。」
「果然，这两人有关系呢。」
「嗯，是亲人！」亚萨希说，「什么时候能找到跟我同姓的人呢？」
亚萨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甚至已经有点忘记她们长什么样了。联合军入侵之后，他就与她们分别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那时他还年幼。
想到这里，他感到有点伤心。他不想回首任何一个人的过去，因为一切都是悲剧。
电子表的冒号不知又闪过了多少次。
那辆熟悉的车从路的尽头处不紧不慢地驶来，终于停在了楼下。驾驶座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布鲁诺。他在冲亚萨希挥手。
布鲁诺明明应该到20号城市的酒吧享受出世的快感去了，现在却在这楼下。而且，只有他来了这里。
「怎么是你？」亚萨希很是奇怪。声音在大风中甚至难以传到楼下。
「法布里克跟贝蒂在一起了。」布鲁诺回答道。
亚萨希心里一震，「死的活的？」
「想什么呢！」布鲁诺又喊道，「活着呢！」
「喔——」亚萨希如释重负，立即转过头来传达给切莉亚。
切莉亚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是时候走了呢。」亚萨希苦笑着对切莉亚说。现在他有点舍不得离开了——难得跟切莉亚独处，而且是在这么一个好地方。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嗯。」切莉亚有意把头转到一边，脸有点泛红。
亚萨希于是拿出绳子，想要缚住切莉亚的胳膊。
「抱着我走吧？」切莉亚突然说。
「……要怎样抱？」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
「那样啊，那好。」亚萨希两手搂住切莉亚的脖子和腿，抱着她出了房间。
客厅依然安详静谧。亚萨希站在茶几边向四周环视了一眼，一切如旧，只是发现墙上挂着一幅老旧的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看出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亚萨希意识到自己真的该走了。
锁门的时候，他想把那钥匙藏起来，再也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