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温其如玉,乱我心曲
眼见天帝陛下的生辰将至,邝露一日比一日忙,每日除了打理璇玑宫,还要负责生辰宴诸事,夜间还要去布星台布星挂夜。璇玑宫的仙侍都只道上元仙子为了陛下的生辰宴,每日里只睡一个时辰。
可没有人知道,她那一个时辰却也是没有在朝露殿休息,只要得了空她便会去省经阁翻阅各种书籍,最后竟是连记载过禁术的书籍也翻阅了。
不为别的,只想找到破解血灵子之法。
当年润玉为救锦觅,甘愿用血灵子之术,损去自己大半寿元,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便一直不好,虽表面看起来并无大碍,可只有邝露知道,他体内的灵力早已不如从前,不然当年的仙魔大战,他不会为了赢,吞噬穷奇。
最后旭凤虽将穷奇消散,可润玉的内里多少也受了损害。幸而近千年来,六界还算太平,不然她无法想象,若再一朝引发战争,他的身体是否会吃得消。
所以,她需要找到破解血灵子之法,需要知道如何能将他损耗的那大半寿元修回。
翻阅了无数的书籍,大半个省经阁都被她翻遍了,可除了找到血灵子之术之外,就是些记载血灵子之术所受的反噬,寥寥几笔,无甚关联。
最后她只能将那记载血灵子之术的那页反复斟酌,看着上面的记载,邝露心中一阵酸痛。
当年,他该是以何心情来翻阅这些?
看到血灵子的记载,他一定也看到了后面损耗寿元的注明,可他还是选择去救锦觅。
是啊,这就是她仰慕的润玉啊,哪怕自己伤痕累累,只要是为了心上人,他不在乎。
可是,陛下你可知,你不在乎自己,邝露在乎啊。
当年看着你将自己手腕割开,看着你将自身血混着灵力灌入锦觅体内,看着你的脸色逐渐苍白,最后甚至站都无法站稳,你可知邝露的心有多痛?
可你没有看到邝露的眼泪,没有看到邝露眼中的心疼,你满心满眼只有锦觅。
陛下,邝露求您,多在乎自己可不可以?
一滴泪,夹杂着痛心的回忆,顺着脸颊滴落在面前的书上。
邝露恍然,低头将上面的泪痕擦去,擦了几下却是动作一顿,原本记载着血灵子之术的字迹与图案,竟是有了些许不同。
蹙眉看着上头的字,思索了片刻,最后抬手运起灵力,一缕淡蓝如烟的灵力从指尖流出,如气如水,在那书面上盘旋流连,最后附在其上。
邝露眼睁睁看着,那原本记载血灵子的字迹渐渐的,一个个如活了一般,跳跃在书面之上,最后犹如点兵点将一般,重新排列,落回自己该落之处。
重新再看,哪里还有血灵子启用之法,全然是另一篇记载。
邝露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璇玑宫的,一路上,脑海中皆是那书中记载的字里行间。
双手不觉在长袖中攥紧,隐隐还有些发抖。
可在看到璇玑宫外,玉兰树下,青石桌前的那人,全身的心血在他侧头看向自己时,变得不再冰冷;摇摆不定的心,在他开口唤自己之名时,如落下的棋子不再动摇。
“邝露,过来”他这样平淡的说道。
攥紧的双手,慢慢松开。
她一步步走向了他的身边。
犹如千年前,她一身银色铠甲,一步步走向璇玑宫,走向他。
天兵邝露,向夜神报道。
千年前,她毫不犹豫走到了夜神身边。
千年后,她仍是初心不改,毫不犹豫,走到了天帝陛下身边。
因为他的身边,只剩下她了啊。
她如此自作多情的想着。
“方才去了哪里?”他手中执着白子,似是思索,看着桌上未解的棋局,举棋不定。
“我……”邝露眼中闪烁,心中盘算着理由“去看了看陛下生辰宴所用糕点的样式”
似是寻到了突破口,他落下那一白子,仔细观了片刻,嘴角微扬,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随后他才再次侧过头看向她。
“其实这些小事,不用你亲自去看,着实繁杂了些”
“到底是陛下的生辰,还是亲眼去确认才放心,以免当天寿宴有何差错”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愿亲力亲为,不怕繁杂,不惧辛苦。
他拂手收了桌上的棋盘,站起身来,道:“也罢,你做事,本座一向放心”
正如润玉所言,邝露做事,一向是让他放心的。
生辰宴这日,九霄云殿的摆设陈列不算华丽,但也彰显了天宫的气派。各路仙神,六界之中只要收了请柬的,在各个负责的仙侍的引路下,从南天门一直到九霄云殿。
邝露站在九霄云殿外,一边帮衬着引领诸仙,一边向白玉石阶的尽头张望,希望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可直到殿中席位几乎都坐满了人,那留在上座最右侧的位置还是空的。
邝露不免心中失落,难道,月下仙人仍旧没有打开心结吗?
“棠樾又长高了不少,不知修为可有所长进?”润玉坐在龙椅上看向自己左侧的座位,棠樾正挨着旭凤坐着。
听闻此言,旭凤示意棠樾,棠樾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扑了扑手上的糕屑,起身对着润玉一行礼,稚嫩的声音却也尽显稳重:“多谢大伯关怀,棠樾近来修为虽有所长进,却也不大精通,还需多加练习。今日是大伯寿辰,棠樾为大伯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大伯不要见笑。”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卷画轴,递与一旁的仙侍,再由仙侍呈给润玉。
润玉打开画卷,虽是最寻常不过的山水画,但若说是小小年纪的棠樾所做,倒也是惊艳不少。
收起画,让一旁仙侍保管好,润玉展颜一笑:“侄儿有心了”
话毕,旭凤也站起来,将贺礼递给仙侍,道:“这是我等二人的一点心意,旭凤祝大哥福寿双全。”
润玉没有打开看,只是略点头。
“锦觅刚生完觅凰,身子还尚未恢复,所以今日无法出席大哥生辰宴,还望大哥见谅”
听到锦觅二字,邝露心中不觉一跳,悄悄看向座上的润玉,只见他面上并无波澜,嘴角还是扬着那一抹淡淡的笑容,说了一句无妨,兄弟二人便没了下文。
总归,锦觅,算是他兄弟二人之间的一道屏障吧,尽管微薄,却也还是隐隐存在的。
“月下仙人到!”
殿外的一声高呼,将众人打断,齐齐望向殿门,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夫可是来晚了?”不过片刻,那一抹红色身影便风风火火的踏入了大殿。
邝露展颜,看着来人,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下。
月下仙人,还是来了,他终于原谅了陛下。
而早在仙侍通报时,润玉便满眼惊喜的放下手中酒盏,在月下仙人进殿后,更是从座位上起身,走下台阶去迎月下仙人。
“叔父?”润玉看着叔父来到自己面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从前自己的生辰宴,叔父从不出席,他知道叔父还是怨他当年所做之事。而今,叔父愿来,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一般。
“怎的?不愿老夫来?”
“没有,润玉不敢,叔父能来,润玉很是高兴。”
“咳……”丹朱面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却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从袖中拿出一对红线所编同心结,递给润玉:“你生辰,老夫也没准备什么好的贺礼,听闻这是人间的同心结,你啊,给老夫收好,日后找个心悦之人,直接绑了她在手腕上,同心结加上老夫的红线,效果定是加倍”
看着手中的一双红线,润玉恍惚,似是回到了从前,他还是夜神的时候,叔父便时不时的给自己塞红线,要自己绑住心爱之人,要么就是不问自己,直接给自己脚踝绑上红线,嘴里一直劝着自己早日觅得佳人成婚之类的话。
终是露出这多年来最真的一个笑容,润玉将那双红线贴身收好,对着月下仙人一作揖
“润玉,谢过叔父”
谢叔父的贺礼,谢叔父来出席生辰宴,谢叔父……肯原谅润玉。
看着自己的亲侄儿对自己行礼,丹朱想到从邝露给他的所见梦里瞧见的那些个幻影,看到那么小的一个娃娃被生母亲手拔掉逆鳞,削掉龙角,丢在那黑暗之处,小小的人只能自己抱膝发抖取暖,丹朱便是心中酸楚。
他这侄儿,说到底,也是被这一生遭遇所逼迫啊。
这么多年,他虽高高在上,却也尝尽了生离死别,千年孤寂,到底也是苦了他了。
心中纵是有千言,最后也只化作一句“龙娃啊,过去的事,咱不提了”说罢,丹朱抬手拍了拍润玉的肩膀。
一声龙娃,牵扯了多少过去回忆,重燃了多浓厚的骨肉血亲之情。
一声龙娃,似是有形的双手一般,终是将那残破不堪的一页,掀了过去。
“是,叔父。”
站在自己位置上看着那月白色的身影,邝露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从声音里分辨出了那一丝哽咽。
不自觉,她也红了眼眶,眼前因泪水变得模糊。
陛下,昔日你身边离去之人,终是一个个的回来了。
鲤儿,彦佑,旭凤,月下仙人,他们都回来了。
若是能将先洞庭君您的生母复活,便更好了,想来那时,陛下会更欢喜吧?
可是,邝露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