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龙图耳录》先叙白玉堂“酒楼赠银”,后叙丁兆蕙“湖亭救老”,而且都是从展昭的视角写出,正如《水浒》既有“武松打虎”又有“李逵杀虎”,都是险笔。这种类似情节最考验作者功力,一旦处理不当立刻显得冗余重复。《三侠五义》为了突出白玉堂年少性烈的一面,使他在潘家集酒楼上始终怒形于色:首先因为听了老者的诉苦而“满面怒色”;接着对不义的苗秀露出“冷笑”;最后因项福投靠了安乐侯“怒气嗔嗔,面红过耳”,会账走去。《龙图耳录》中白玉堂的表现却十分不同。初闻诉苦,他也是“二目圆翻”、“满面怒容”。等到听了苗秀陈述放债一事原是两厢情愿、愿打愿挨,他便收敛怒意,笑了起来,只在言语中略略讽刺苗秀索利太狠,又责备老者糊涂怯懦,当日敢借阎王债,现在却不敢承认。说完这不偏不倚的一通,他便要来借据,为老者还清债务,冷淡而客气地打发了苗秀。面对他人的不解与议论,白玉堂“微笑了一笑”,就连后来跟项福翻脸,临走时也不忘执手告辞,一点不肯唐突。“酒楼赠银”一段,对照之下便能看出不同版本故事中同一人物性格的差异:《三侠五义》强调是白玉堂的“怒”,《龙图耳录》强调的却是“笑”。由此可见,《龙图耳录》为白玉堂安排的首次出场就缺乏快意恩仇的豪侠基调,反倒突出了人物的冷静自持。通过仔细问话,白玉堂发现放债者固然残忍,借债者也有缺点,因此他就不便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跟苗秀翻脸,免得落入合情却不合理的窘境(苗秀手里有借据),而是顺势出钱了事。既有扶危济困之举,又不刻意替穷人说话——这番高深莫测的行为使得在一边旁观许久的展昭都猜不透他到底动了什么心思,只能用“有些古怪”、“颇有用意”来形容白玉堂,跟他初见丁兆蕙时下的判词“仗义疏财”天差地别。可能也正为因为如此,《龙图耳录》中展昭对白玉堂外貌的形容并非《三侠五义》中那令人惊艳的“年少焕然”,而止于较为平淡的“少年英杰”:在早期的说唱本中,白玉堂少了些鲜洁耀目的张扬,多了些不露声色的从容、秋后算账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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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作者集中运用起了我开头提到的手法一——选择性利用。在我们看来,虽然两本书描写的同一场景,五爷在“替老者还银”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略有不同,体现了两种行事作风,但都离不开“行侠仗义”这四个字。
但是此作者很巧妙的避开了五爷救助弱势群体的事迹,故意挑出一些诸如“满面怒色”;“冷笑”;“怒气嗔嗔,面红过耳”,“二目圆翻”、“满面怒容”……等一系列容易被人误解的字眼,意图淡化五爷的行侠仗义而把不明就里的读者们的思路引到“白玉堂此人喜怒无常,高深莫测,不可理喻”之类的负面形象上去。
表面看来,作者只是客观的分析,但其实这种客观依然带着很明显的倾向色彩,尤其还在不起眼之处点出:跟他初见丁兆蕙时下的判词“仗义疏财”天差地别。也就是作者试图将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不同,上升到“替老者还银”与丁二的仗义疏财“天差地别”,说白了,就是五爷这个不算行侠仗义。
那么作者是怎样一步步把读者拖到他的坑里去的呢?
首先,他例举了《三侠五义》里五爷神态的描写,来强调白玉堂的“怒”,却只字不提白玉堂为什么怒。——退一万步说,即便老者不该借高利贷,但他也没事先料到放贷者会提出拿他女儿抵债的无理要求,听闻这样的事,不要说五爷,即便是我们这些见惯冷漠的现代人,也难免在心里怒骂几句,请问五爷在当时的情景下就不该“怒一怒”吗?但是作者只是重点讲述了五爷一直在“怒”,而没有向读者交代“怒”的原由。
然后,他又简述了《龙图耳录》里,五爷的态度由怒转笑的过程,还加油添醋的说,“《龙图耳录》为白玉堂安排的首次出场就缺乏快意恩仇的豪侠基调”。——确实,看过耳录的这段描写,可以理解成五爷也觉得老者当初借银之举太过草率,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即便这样,他对于放贷者的不屑和最后替老者还银的义举也不该被抹杀呀!但作者一句“缺乏快意恩仇”,就令整个画风突变,大概在作者看来,“当街杀人,血溅五步”才是快意恩仇,是真正的大侠,而像五爷这样,一会儿“怒”,一会儿“笑”,哪怕是扶危济困,也是“古怪且颇有用意”的,这样的行侠势必要大打折扣的,和丁二比更是“天差地别”的(实际上,丁二到底是怎么仗义疏财的,作者连个屁都没放,这叫什么?无招胜有招!都学着点!)
最后,作者黑到什么程度呢?他直接将处事风格的不同延伸到了外貌上,大家快来看看吧,此人已经无所不黑,快连五爷的外貌都要黑掉了。
可能也正为因为如此,《龙图耳录》中展昭对白玉堂外貌的形容并非《三侠五义》中那令人惊艳的“年少焕然”,而止于较为平淡的“少年英杰”。——你直接说两本书外貌描写不同倒也罢了,非要在句子前头加上一句坑爹的“可能也正为因为如此”。
看过书的都知道,展大人对五爷外貌的惊艳是在初见面的那一刹,没有哭哭啼啼的老者,也没有那个行景可恶的乡宦,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是“年少焕然”,还是“少年英杰”,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和之后五爷是怎么“酒楼还银”的过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以之后发生的种种来推断人物在另一个人物心里的印象,不是另一个人物有预知功能,就是此作者运用起了上帝的视角。
因为在耳录里,白玉堂先“怒”后“笑”,没有当场宰了放贷者,反倒责备借钱的老者也有过错,这一系列“古怪”的举动让旁边的看客展大人也觉得此人“莫测高深”(展大人的理解能力真是不咋样,话说他当时也没快意恩仇呢……),于是乎,这里的展大人看到白玉堂只是觉得他“少年英杰”。而三侠五义里,因为白玉堂从一开始就“怒”,到末了红着脸“怒”,所以展大人看到他觉得“年少焕然”。啧啧,这神逻辑,我送上一个大写的“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