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序.
少女推开地下室之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
她厌恶地用手在鼻子处扇了扇，但灰尘味没有丝毫减弱。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生锈的铁门，落满灰尘的架子，还有处处可见的蛛网，一切都表明这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她往深处走去。
她胆子很小，打算立刻拿了东西就往回走。
“啊……在这里。”拿到东西，她往回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糟了……”这个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也就是说，她被困在了这里。
她冷汗直冒。有轻微幽闭恐惧症的她，是如何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环境的。
但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
最终，她的眼神落在了墙角的一个本子上。
她轻轻向它走去。
它已破烂不堪，泛黄的纸页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她捡起它。
不知是谁将它丢弃在此，满覆尘埃，还有几丝蛛网趴在上面，封面已认不出字。
她翻开它。
上面的墨水已经褪色，纸页也卷曲得不成样子。
她翻回扉页。
上面不清晰地印着“镜中少女”四个字。
她靠着墙坐下。
打开第一页。

章.壹.
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也没见过我任何的亲人。
或许……我是被他们抛弃了吧？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吧。
我只知道，我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这个树林中。
当时，我已经三天已经没有吃过东西了。
如果没有她……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
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找来了吃的，喂给了我。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对时间的基本概念还是有的。大概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她便离开了我。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现在，已经忘了她的长相。
她还是没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也没告诉我，我为何而活。
当我长大，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对什么，甚至对自己，都一无所知。
那，既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有时我也会怨恨她。
她，为什么要救活我。
死了，大概也比这样苟延残喘强吧。

章.贰.
有歌声传来。
我好奇地从生活的树洞里探头向外看。
那，是一个……人？
人！
我已经七八年没有见过人了！
自从她走了以后……
我摇摇头，尽力把她忘掉，然后继续去看那个人。
她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大概14岁的样子，及腰的长发，穿着一条蓝色百褶裙，光透过树叶打到她身上，形成一片片小光影，世界仿佛变得温柔起来。她唱着歌，蹦蹦跳跳地向我这里走来。
缩回头，再看自己。肩肘部骨刺突出，手指尖锐，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裂痕……我顿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丑陋。
但是，我实在是太孤独了。
这么稀有的机会，我怎能不抓住。
或许……她会和我做朋友？
然后……我就不会如此寂寞了。
可是……我这样出去，会把她吓到吧？
不管了。我敛起骨刺，收起利爪，尽力装出一副无害温和的样子。
虽说我好像生来就会说话，但是这么七八年没开口，再加上并没有人专门教我说话，我的汉语……好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
但是，已经没时间管这些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去，拍了拍少女的肩。
我听到自己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
“呐 做朋友可以吗？”

章.叁.
我只看见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大，脸色苍白，随后尖叫起来，一边喊一边逃。
突然，她踩到了自己的鞋带，啪地摔倒在地。
我本能地想冲过去扶起她，但她迅速爬起，继续疯狂地向前跑去，竭力想要冲出我的视线。
我的眼眸垂下。
失落地转身，向我的树洞走去。
失落地坐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真的这样讨厌我么……
我，我，我也不是自愿长成这样的……
我也不是愿意形单影只的……
果然，大家都讨厌我。
都嫌弃我。
都是因为这具丑陋的恐怖的身体。
我的眼泪掉在了我令人害怕的利爪上。
我发疯般地将利爪向墙上打去。
血从我的皮肤中流出。
是难看的暗红色。
打着打着，我的力气慢慢地被耗尽了。
我坐到了地上。
看着自己的利爪，我突然发现它们是如此的多余，如此的突兀。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
“我刚刚的失败，是因为我做的准备还不够吧。”
“那，如果我彻底地改变自己的相貌，那么……”
“她就会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吧。”

章.肆.
针。
线。
线从针眼中穿过。
这个针线包……好像是她给我留下的。
也算是她……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呐。
打好结了。
微微颤抖的手，紧握着针，慢慢接近脸。
那张恐怖的脸。
内心在犹豫。
这样扎进去，会流血吧。
会疼吧。
……
不管了。
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针，扎进了嘴角。
疼。
钻心剜骨的疼。
有血从针扎进去的地方流出。
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进，出。
进，出。
随着针的一进一出，好像也不疼了呢。
血，在嘴角形成一道暗红的小溪。
真好。
我变漂亮了呢。
变得像她了呢。
开心。
开心地拿出小刀，切掉伤疤上的一丝丝腐肉，拔掉多余的骨刺。
管它流了多少血。
开心地收起小刀，开始寻找能把我变得更加像她的颜料。
颜料。
喂。
干什么。
我要的是肉粉色的颜料。
不是黑色的。
唔。
眼前一片黑。
头好像磕到了木头。
疼。

章.伍.
我周围一片白色。
我死了么？
……
“你没死。”
谁？
“你还记得我吗。”
白光尽头，走来一个女人。
看她那个样子，年龄大概比我要大五六岁。
而且……
她长得也和我一样。
肩肘部骨刺突出，手指尖锐，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口裂痕。
她走到我面前。
“你是……”
“我救活了你。”
“……”
没想到，我恨的人，这么快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有时，会幻想着，如果见到她，一定要把她杀死。
但，现在看到她居然和我一样……
沉默。
开口。
“……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救活。”
“活下来难道不好吗？”
“我活着……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不。孩子。你活着是有意义的。”
“那就请告诉我我的身世。”
“……不。”
“告诉我。”
“……你确定一定要听。”
“那当然。”

章.陆.
镜子。
人类世界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不过……
这个东西经常演变出一些恐怖的东西。
比如，深夜照镜子，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谣传。
但，说谣传，也不是谣传。
像你，我，便都是人类想象出来的怪物。
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生下来，就会说话？
又有没有发现，你没见过你的任何亲人呢。
那是因为。
他们根本就不存在罢了。
你应该也知道，在人类眼中，怪物是多么的可怕。
他们，不可能同情你的。

章.柒.
“……孩子。”
“……”
“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和她做朋友。”
“这就是你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理由啊。”
“……”
她蹲下。
“没用的。”
“孤独是你的命数，爱与被爱总与你殊途。”
“你可知妄图逆命之人终会付出代价，沉沦于黑暗之中，莫可自拔。”
“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
我低着头不说话，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衣服里。
并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她叹气。
“罢了，且随你吧。你与我也不过是深陷局中，挣脱不能。”
我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依然盛满了泪水。
她站起身。
“孩子，坚持你自己的选择吧。”
“或许，有的时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或许才是真正的正确。”
她转身。
“等等。”
她回头。
“怎么了孩子。”
“你……一开始说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对呀。”
“可是刚刚又说，我改变自己这件事是没有意义的。”
“对呀。”
“到底哪个是真的对。”
她笑了。
丑陋的嘴角咧到一个很大的弧度。
真丑。
“这就要你自己去猜了哦。”
她扭头，向白光的尽头慢慢走去，任凭我怎么喊她，她都不再回头，只留下一句若隐若现的话。
“再见，孩子。”
“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章.捌.
费力睁开眼。
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刚刚我是在哪里？
在真实的世界里，已经过了几天了呢。
慢慢坐起来。
欸。身上不痛了呢。
低头打量自己。
…！
我……！
和她变得一样了呢！
骨刺不见了，皮肤上的裂缝不见了，只剩下了洁白的皮肤。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套上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和一条紫色的短裙。
我变漂亮了呢！
这是真的吗？
掐。疼。
是的！
这就是真的！
我再一次高兴得跳了起来，头再一次撞到了树。
可我，没有感觉到疼。
但是我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树洞外传来脚步声。
是吗？
是她吗？
小心翼翼地探头。
及腰的长发。蓝色百褶裙。
没错了。就是她。
和第一次我见到的她一模一样呢！
一样！
一样……
好像又不太一样。
比如……
她今天没有唱歌。
我没有听到她美妙的歌声。
再看她的表情。
慌慌张张。
四处环视。
好像在害怕什么。
……果然。
还是在害怕我吗。
不用担心。
看看现在的我。
跟你一样了，对吧。
我们一样高。
一样白。
笑容一样美丽。
身上穿的衣服也很配呢。
走出树洞。
脚步仿佛有千般沉重。
小心翼翼走去。
轻拍她的肩。
“呐 做朋友可以吗？”

章.玖.
心砰砰地跳。
不要再被拒绝了。
千万要同意啊。
终于。
她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啦。”她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烁。
可以？
可以。
真的可以。
我现在真想跳起来欢呼。
可惜我正跟她在一起没法跳。
原先仿佛无限暗淡黑白的世界，此刻好像突然染上了彩色，变得明亮美丽。
又能听见那天美妙的歌了呢。
又能看到那天美丽的裙子了呢。
还有，可以陪她在路上散步了呢。
什么是快乐？
现在，这就是快乐了吗？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驻此刻。
那该多好啊。
每天，她都会来这里等我。
每天，我的身边都能有她的陪伴。
什么是幸福？
每天，这就是快乐了吗？
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我怎么能舍得重归黑暗呢。

章.拾.
“镜儿，再见哦！”
再见。
再见。
我笑着转过身，脑中依然回荡着这些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真好啊。
我真开心。
这样想着，突然，我眼前一阵发黑，脚下没站稳一下栽倒在地上。
扶着地站起来头依然发晕。
我这是怎么了呢。
跌跌撞撞回到了我的树洞靠着坐下。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我变得和她一样了吗？”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但我猜……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了。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
好微弱啊。
连我自己都要听不见了呢。
不觉看向自己的皮肤。
上面的涂料已经开始脱落。
有新的腐肉从伤口处长了出来。
骨刺也冒出来了。
怎么办阿。
难道是让我再改变一次自己吗？
好啊。
再次拿出那根针。
不再犹豫，针，扎进了嘴角。
疼。
可那又能怎么样。
进，出。
进，出。
血，又在嘴角形成一道暗红的小溪。
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切掉伤疤上的一丝丝腐肉，拔掉多余的骨刺。
管它流了多少血。
真好。
我又变得像她了呢。
眼前又开始发黑。
可我忍住了。
我一定要和她成为朋友！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头脑中有一个时钟的滴答声。
这是在说明什么呢。
时间……
似乎不多了呢。

章.拾壹
今天又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逃也似的回到树洞拿出针。
心里想她大概没有发现吧。
腿上好多伤口都崩开了呢。
身上修补得愈加频繁了呢。
大概是因为时间不多了吧。
创口又腐烂了。
没关系阿再长一遍就好了啊。
血又流出来了。
没关系阿等它凝固就好了啊。
流血就让它流去吧。
我已经不感觉疼了。
或许已经麻木了吧。
每天都想着你啊。
每天想让你来啊。
你什么时候来啊。
我将内心所有的悲伤及苦涩全部吞噬。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都是因为我想你啊。
只有你能陪我啊。
在我迷茫的时候当我的灯塔。
你告诉了我什么是快乐。
然而你大概，也会因为我每天陪你走过林间小路而开心吧？
但不管怎么样。
我。
只想。
再多陪你一刻啊。

章.拾贰.
恍惚间，少女好像走进了树洞。
我激动地想和她打招呼，身体却虚弱得站不起来。
眨眨眼，她却消失不见。
又是幻觉吗……。
昨天，我听见她在小路上喊我。
可是我已经没力气迎接她了。
只能无助的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幻觉，是那么的美好。
但却如泡沫般，一戳就破。
而幻觉的泡沫后面，却是如水泥墙般坚硬的现实。
谁来帮我戳破现实啊。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不可改变的命运啊。
刻薄冰冷的命运啊。
我现在一定很可笑吧？
现实仿佛将我堵在墙角，正用手指着我哈哈大笑。
“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命！你还想怎么改变？你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啊！”
是啊。
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啊。
我和命运，不过是在一个大的赌场里，我用血本下了赌注，却注定要失败。
现在，这场赌博，帷幕已经缓缓下落。
像飞蛾。
扑火的飞蛾。
而又不像飞蛾。
飞蛾不知道那是会给它带来生命危险的火。
而我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仅对我没有好处，还会加速我的死亡，仍然傻傻地去尝试。
现在，试出代价了。
“我们要一辈子做朋友哦！”
对不起了。
我不能为你遵守承诺了。

章.拾叁.
又是白光。
我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
欸？
不疼了。
远处，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还是那样的形象，如同魔鬼。
“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
在嘲讽我对吧。
“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
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感受啊。
“我不是要骂你。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你的命运终究是有意义的吗？”
“.……好像是吧。”
意义？
呵呵。意义。
“你没有发现吗。”
说对了，我还真没发现。
“你还记得，你曾经认为你那个样子不会有人喜欢你吗？
“没错，那个样子的确不会有人喜欢。”
“但是，你尝试着改变了自己。”
“你获得了一段真挚的友谊，是我们的同类从来没有获得过的。”
“你这么厉害，难道还能说没有意义？”
“这一段时间，你这么开心，难道不是吗？”
“这样还能说是没有意义吗？”
我愣住了。
心中一阵悲伤。
是这样吗？
这难道就是我生存的意义吗？
回顾那两个星期的时光。
的确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呢。
“你知道那个女孩有了你这样一个朋友有多开心吗？”
知道啊。
可是，知道也已经晚了。
“孩子，请你认真地回答我一次。”
“至今为止，你的生命有意义吗？”
我重重地点头。
我哭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