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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周汝昌百年诞辰文稿——《“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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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周汝昌百年诞辰文稿——《“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转发blabc 2018-12-19
“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为周汝昌先生摄影小记——孙卫明

这张彩色片至今还挂在周先生的客厅兼书房里,在他手书岳武穆《满江红》的上方。他的书房墙上还有一块横匾,刻的仍是那幅字,涂的绿漆。屋里墙上再没有别人的字画。
周老赠我妻的唐宋词鉴赏书《千秋一寸心》,是我们家的“宝物”,因讲说者的眼光思路、遣词用句、解味玩赏皆不与人同,故百读不厌。他讲说此词时写:“……当我二十多岁时,正值国破家亡,华北沦陷,豁着性命设法偷听那微弱的无线电传自千万里外的抗敌卫国之声,那低沉而雄壮的歌音,唱的正是这首词曲,我从此才更领受到它的伟大的感染力量。”
一并把旧文也挪在这里吧--
与古人神交,不如与今人把臂。
“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其实是一种彻底的精神狂欢后的叹息。
佩服一个古人好像要容易些,读其文,知其人,也就差不多了。但能够着实赞叹眼前真实的这一个,却难而又难。
黄种人的婴儿,眼球的色泽本来是“黑如点漆白如玉”的;年纪渐长,阅世渐深,除了“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之外,那眼球也日日混浊下去,直到老眼昏花,神采不再。
但也有些奇妙的例外,比如周汝昌先生那几乎完全失明的眼睛。
在北京时,有一天周笃文教授问我和妻想不想去采访周汝昌先生。欢呼雀跃之余,我又为要去拍摄一位几乎失明的老人而心下踌躇。
大概摄影师看人,与常人不同。看人时,不仅爱直接盯人家的眼睛看,更喜欢在镜头里找一种风格独具、扣人心弦的目光。虽然这做法会令有些被摄者不舒服,但通常也确实会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且, 那透过极好的镜头折射到极清晰的取景屏上的影像,又允许他极细致地聚焦被摄人物的眼睛的种种极微妙的变化--那一瞬间,又岂止是古人所谓的明察秋毫?说好相机“能摄取人的灵魂”,可能不只是一句简单的广告语。
那天,周笃文教授领我们进周汝昌先生的门时,特地嘱咐我动作要快,千万不能过多地占用这个耄耋之年还在奋力著述的可敬老人的时间。我不禁为自己坚持要用120相机拍摄感到担心。
周先生多年来因治学用功过度,不仅双耳早已失聪,双眼也近乎失明,目前只是右眼有0.01的视力。他看书,拿着放大镜还要凑在书页上才行。趁妻进行文字采访的当儿,我匆匆拍了十张一卷的120黑白底片。因事先确定只用自然光拍而不用闪光灯,在周老那灯光黯淡的书房兼客厅里,我把这卷感光度100的底片拍得都曝光不足,勉强抓下了周老以手附耳、仰头倾听的雕塑般的头像特写。
趁采访还在进行,我换上彩色人像卷,溜到光线还算可以的阳台勘察地形。呀!真是天助我也:漫射光线从右上方射入,稍暗的左方背景中恰有一茎竹枝斜斜地撇下几片翠叶来。要是……
我悄悄请求周笃文教授,能否引周老到阳台来拍几张。周教授大声喊着告诉了周老,并搀扶着欣然同意的周老来到窄小的阳台,小声催促我抓紧时间。
我请周老站到那几撇竹叶左侧,手持周笃文教授刚带来的新书及周老看书必需的那枚放大镜(我认为拍人物肖像时一些恰如其分的小道具极为重要),然后大声喊到:
“请您往高处看就行!”
我喊出这句话后又怪自己实在太冒失--怎样才能让双目几乎失明的人“往高处看”呢?但,我随即却看到周老听话地昂起头,真的在“往高处看”呢!
我忙俯身。取景屏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诗人(也恰是痴情天真的老学者)似乎正因捕捉到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奇思妙想幽然而喜,那双眸子,真是黑如点漆婴儿之睛,炯如流水智者之目啊。我抑制激动,横幅竖幅,连拍好几张。
《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卧,闻王使至,强回视之。王出,语人曰:‘双眸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体中故小恶。”
周先生的眼睛却没有那样的强悍的光芒,相反,却返回了刚刚领略到人间种种奇趣的婴儿的那种喜悦天真。那是容许我们摄其神、绘其图,挂在书斋中以为精神滋养的一双眼睛,我也极愿与这双淡却了人世间一切荣辱纷扰的皎然慧目终日相对。
就像与青山明月,终日相对。
几天后片子出来,我看到了极完美的那一张。
一向对我的片子挑剔的妻(那天她作了文字采访)也极兴奋,催促我赶快放大一张。放大后的片子我镶在一个暗绿色的框里,与妻一起送了去。周老恰在卧病,他女儿感谢,代为收下了。
回来的路上我开始担心:周老书房里好像从不挂别人的东西吧:唯一可以挂东西的那面东墙,不是只有周老自己手书的岳飞《满江红》原迹和这幅字的木刻匾吗?咱这幼稚的照片,人家肯挂吗?……
回来后,因得知周老是腰部疼痛难支才没见我们,妻就把手头正好有的、长白山脚下一位民间医生朋友亲手熬制的膏药送了去。几天后,周老的女儿转告我们,周老腰好了,并要见我们。
我们高兴地去了。
一见面,周老就用他那特有的谦逊真挚而又优雅迷人的方式对我们一谢再谢。称谢了东北这种神奇的老式膏药之后,周老转过头来,大声又清晰地对我一字一句地说:
“平生给我拍照的人不计其数,你拍的这幅,我最满意!真是谢谢你呀!”
我心里乐开了花。言不由衷地胡乱谦逊了几句之后,扭头去看那面东墙:呀,那面墙上除了周老心爱的两幅“怒发冲冠”,“高高在上”的,就是我拍的那张肖像了:
旧了的深蓝中山装几乎隐在深色背景中,画面下方仅仅交代了枯瘦修长的手指持着的书本和放大镜,而那因为毕生浸润在中华古典文化的万千美妙之中、又因对其神秘特质了然在胸而获得了大满足的微笑,恰好“正在阿堵中”--看那黑如点漆、炯如流水的盲诗人的眼睛!
那天我的大快乐,其实还有一件:
周老兴致极好地详问我在东北大山里的生活,我就指手画脚地讲我的老农舍书斋屋后如何有大山耸起,夜来如何有星斗蜿蜒下垂到屋脊,月亮好时我是如何在原木老阳台上坐看“青天中道流孤月”……
因为刚刚我们谈到周老写在《千秋一寸心》后记里的一个观点,有诗名、出诗集的人比比皆是,但未必都是“诗人”,因为他们其实没有真正的“诗心”……所以周老听了我满怀激情的绘声绘色,不禁咧开瘪嘴哈哈大笑。他以手点指着我的面门,边笑边下结论道:“你、你才是个真正的诗人哪!”
后来,我又从北京回东北老家的大山中读读写写去了。妻转告我,周老的女儿说某出版社要出周老的一本新书,挑遍了周老的所有照片,指定要我拍的这幅作扉页作者像。我找出底片,洗了十来张寄出。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躲在山房书斋中边看周老手赠的那本古诗词赏析《千秋一寸心》,边扭头瞥一眼小镜框中周老的肖像,我常常会为自己有幸为当代“儒之大者”传神写照而笑出声来: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1楼2018-12-20 07:48回复
    感谢孙卫明先生!感谢您带给我们欣赏周老风采的精美绝伦的照片!感谢楼主发文,让我们了解了这张著名照片的诞生过程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12-20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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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赞儒之大者传神写照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12-20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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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我们津南有周汝老感到骄傲和自豪!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12-22 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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