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有尽头？
亚斯娜不得而知，没有人能预见未来，她只是心怀期望等待着，等待某天推开这间房门，能看见优纪倚在床头的靠枕上，对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说一句欢迎回来。
可只是这样单纯的愿望，能实现的几率也只能用渺茫形容。
亚丝娜如实赴了母亲的邀请，出乎意料，这次迎接她的不是扑头盖脸的责骂。结城京子看上去确是老了许多，眉眼间没了年轻时的凌厉，她细细打量着亚斯娜成熟的面容，兀是发出一声感慨。
“十三年了呢。”
十三年——亚斯娜饮下热茶，在心底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十三年了呢。
“明日奈，差不多该回家看看了吧？”
结城明日奈。这个称呼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尽管亚斯娜与明日奈的读音无比相近，她还是能根据语气分辨出其中的区别。由于就读的大学位于国外，更多时候她都被称呼为亚斯娜，结城明日奈的本名反倒是搁置了，这种状况在与结城本家闹翻后更是变本加厉。
不知道妈妈在来这里见她之前是否和结城本家说了些什么，亚斯娜抬起眼，少有的直面起母亲疲态的面容，只觉得时间真是极快流逝的东西。
她已经很久没进行过潜行游戏了。更多时候，亚斯娜都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钻研HIV与PVS的治疗方法，虽然真被她研究出了不少东西，但那些浅层次的治疗无法对优纪这种特殊范例产生效果，亚斯娜也只有锲而不舍的研究下去。
常年与小白鼠与消毒水为伴。她也没有恋爱对象。并不是缺少追求者，只是被优纪占据了全部精力，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的余裕。
毫无怨言吗？
将最宝贵的几年青春投入漫长的、前路渺茫的研究中。只有与优纪的那些不可磨灭的回忆支撑着她，还有沉睡骑士的各位，只有他们相信着她，相信她一定能让优纪醒过来。
“妈妈不会管你了，想回来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吧。”
是吞入胃中的茶水过于苦涩了吧。
明日奈注视着母亲眼角的皱纹，放下手中空掉的瓷杯，点下了沉重的头颅。
5.
安施恩小姐独自前来拜访的场景有些奇特。明日奈拉开门，将她迎进客厅。
这场临时茶会的场所最后选在了阳台。透过透明拉门，可以看见卧室中那张偌大的床，还有躺在上面的优纪小小的身影。
两人喝着丁香冲出的热茶，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明日奈是在思考对方来访的用意，安施恩小姐却不知在想什么，兀自盯着白瓷杯中晃荡的茶水发呆——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的明日奈开口问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她的安施恩小姐吐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明日奈小姐……够了吧？”
“……欸。”
露出困惑表情的明日奈，跟随安施恩小姐隐忍的眼神望去。在那视线终点的是——
哐当。
在大脑成功理解’够了‘的对象是优纪前，明日奈已经条件反射站了起来，过大的动作甚至撞翻了靠椅。
双手撑在圆桌上，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变得陌生的来客，简直像不相信这种话会从对方嘴里说出一样。
“你是指——”
“这样下去，也只是徒增大家和优纪的痛苦而已。”
以往总给人怯懦印象的安施恩小姐毫不退缩迎上了明日奈怒气冲冲的眼眸。
“其实这次我是瞒着大家来的，我们都是身患绝症的人，理解那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痛苦。明日奈小姐。”
像是指责般提高了声线。被安施恩小姐的气势压倒，明日奈握紧双拳，用力深呼吸几次，才抑止了想要吵架的冲动。
“……你们是想放弃优纪了吗。”
这样也算是优纪重视的朋友吗？她用试图劝说对方回心转意的语气沉声说道。
“只要再给我些时间——”
“明日奈小姐。”
打断了明日奈的话语，安施恩小姐以无法再忍受某种痛苦的、颤抖的声线，吐露出了残酷的话语。
“我们很想相信你，但这十三年来，你只是给予我们希望，然后一次次给予更大的绝望。”
对方也在悲伤着——安施恩小姐隐忍的眼神让明日奈后知后觉察觉到这点。这让她反驳的语气也变得无力起来。
“但那是……”
她想说‘我只是想让优纪活下来’，但话到嘴边又怎样都无法出口。
这种状态真的能说是活着吗？
每天需要人定时翻身、喂食，离开那些仪器一秒都撑不下去。身体也衰弱得不像话，丧失了基本的五感，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任人摆布。
优纪是讨厌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如果知道这十三年来都是这种状况，绝对会难以忍受吧。
“明日奈小姐，你也清楚的吧？……优纪的内脏机能已经开始消退，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天，她就会撑不住。所以、所以……”
够了这种话，已经无法再说出第三次了。
说到最后，安施恩小姐已经掩住面，低声啜泣起来。明日奈本想安慰她，但在察觉自己的指尖也在颤抖后，终究还是没有搭上对方肩头。

6.
她推开房门。
送走了安施恩小姐，怀着比往日沉重许多的心情，明日奈进入了优纪的卧房。十三年的朝夕相处让她在昏暗的室内也能畅通无阻。
在熟练的穿越地上交错各式的缆线后，她来到被仪器簇拥在中心的睡美人床边。依旧静静沉睡着的优纪并没有因为明日奈的到来产生变化，时间好像遗忘了这块角落，如果不是那过于消瘦的面颊，她当真就像等待王子亲吻的公主。
亲吻的话，就能醒来吗？
”……好累。“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优纪身边倾吐自己的疲惫。
明日奈靠在床沿，伸手覆上优纪瘦弱的手背。
那因为神明的一时垂怜而改变的命运，无法再引发第二次奇迹。
她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将其贴上自己的侧脸。
“她们要我放弃了。”
在这一如当年漫长而看不见光亮的夜晚里，明日奈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病房中。那时她用力攥着优纪的手，泪如雨下祈求着“不要丢下我”。
结城明日奈无法像绝剑一样坚强。
“优纪……优纪，醒过来好不好。”
被泪水浸湿的那只手，仍没有要动弹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
明日奈嘴唇颤抖着，揪住胸前领结的那只手已经用力到发白。
在这个剥去了她所有逞强的冰冷夜晚，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亲口说出那句‘放弃’。
一下、两下。
脸上传来稍不注意就会忽视的微弱力道。
“………不要哭。”
恍惚间，明日奈听见了优纪呼唤她的声音。
轻柔的，温和的，带着久睡的沙哑。
她胡乱拭去眼泪。发现优纪正着看她，那双原本被病痛折磨到黯淡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回光返照，这样的词汇跃入脑中。
“亚斯娜……很、努力了……不要哭……到这里……真的……”
轻轻咳嗽着。声音微弱得像是要融化在风里的优纪眯起眼，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不要说了。
“足够……”
不要说了。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如果这样还是什么都传达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们的相遇——
未免也，太悲伤了。
明日奈咬紧下唇，身体因即将失去的惶恐而微微颤抖。
没关系的。优纪颤动着手指，轻轻抚摸明日奈的脸。
我们的相遇不会没有意义，能与你相遇，我非常非常幸福。
是明日奈的话绝对没有问题的。我会一直看着你，大家也在你身边，你不会是孤身一人。
所以，就到此为止——
“放弃我吧……”
7.
明日奈在昏沉的暮色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握着优纪的手陷入了浅眠。
对方细瘦的手还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比往日还要冰冷。
“优纪……？”
被心底莫名的恐慌驱使，她拧开床头灯，颤抖着身体去探床上优纪的鼻息。
“——”
天旋地转。
停止了。
优纪，没有呼吸了。
明日奈颓然瘫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铺天盖地的空虚，内心深处隐约的解脱。让现在的她完全丧失了站起来的力气。
那刚才的一切，难道也是南柯一梦吗？
明日奈曲起双腿，用两臂环抱着自己。
明明刚才的笑容是那么真实。就像她们约好七人一起干掉boss的那天，优纪拉着她的手，露出的诉说着绝对信赖的笑容。
[一切都交给你了]
直到最后，优纪也没有停止信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明日奈捂住了胸口。在那里，即使疼痛也没有停止运转的心脏律动着，宣告她活着的现实。
不会死去。
咬紧牙关的明日奈跌跌撞撞撑起身体。
优纪存在过的证明就在这里，话语也好，记忆也好。她将一直一直诉说下去，直到呼吸停止那天。
只是现在，只有现在。
她放任自己握住床沿，在已经停止了呼吸的优纪的身边，轻声啜泣起来。

。。。被小小的虐到了！不过结局说不定对她们来说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