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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主虹蓝跳】七月七日长生殿——完结无水整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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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攸虹摇了摇头,继续道:“然而桑玛却自作聪明,她见众人虽也疑心胡姨,却并未如同计划中那般笃定。所以,她做了件蠢事——她打算将嫌疑推到了第一**亡的尹元龙身上。
“尹元龙的头,本也是你让她割的,但你的计划却是,将尹元龙的头戴上胡姨的人皮面具,而后再丢弃在水井中。这样一来,在我们发现人皮面具后,便更会坐定‘胡姨假死’的猜测。”
方迢的眉目间竟隐隐有了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但她却没有理解你让她割头的深意,在她决定将嫌疑推给尹元龙,抛弃胡姨这个上佳的替罪羊时,她便将胡姨真正的尸体抛了出来,为的便是将我们的目光引向现下唯一尸体不明的尹元龙。于是便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漏洞——为什么尹元龙的头会被割下来?他的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我们之中并无对他十分熟悉之人,即便留着脑袋,亦无人可以确切地指证这具尸体是否真的是他。割头与沾着血泥的布鞋一样,完全是多此一举之事。”
说至此处,常攸虹轻轻摇头:“本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却被执行者自行打乱了。”
方迢却微微一笑:“未将执行者的自作主张纳入考虑,亦是制定者的失策。”
“我没有在夸你。”常攸虹冷冷地盯着他。
“其实桑玛最大的漏洞并不是推罪尹元龙,而是对‘比拟杀人’这个手法的误解。”
“哦?”方迢挑眉。
“虽然你们都坚称这个‘比拟’杀人是因为凶手丧心病狂所致,但有因才有果,杀人本便是件风险极高之事,更何况在如此密闭的环境中。会冷静制定计划并混入我们中深藏不露的凶手,定不会为了一时的快感而去‘比拟’。
“你给她制定的计划中,‘比拟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推罪给胡姨——用每个案件中的‘血字’炮制错觉,然后将嫌疑锁定在唯一一个有字而无尸体的胡姨身上。但她却将胡姨的尸体抛了出来,转而选择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替罪羊,所以便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违和感——凶手为什么要用比拟杀人?又为何所做之事前后矛盾?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笃定桑玛身后必定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才是这个杀人计划的制定者,她不过是个照本宣科的执行者。正因如此,她没能理解这个计划中最核心的手法——比拟杀人的真意。”
“而那个制定者,就是你——方迢!”
常攸虹的握剑的拳掌微微泛白:“你给桑玛提供计划,或许连这个硕月宅和那些请柬都是你提供的,而作为交换,在你替她完成复仇的同时,她需替你多杀两个人,两个与五毒并无干系,却是你欲除之后快的人,‘月照寒江’——或者说,大光明宫的‘日升月恒’护法!”
啪啪啪。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稀疏的掌声自对面传来。
方迢的脸上挂着模糊的笑意——在鼓掌。
他这般轻挑又仿似毫不在意的态度,几乎瞬间便将常攸虹激怒,他手中长剑轻吟一声,“唰”地再度扬起,扣上了方迢的咽喉。
外放的剑意割破颈项间的肌肤,瞬间涌出的鲜血顺着剑刃一路滑下,蜿蜿蜒蜒地滑过剑柄,落至他握剑的手上。
温凉的触感令他的右手狠狠一颤,几乎要握不住长剑。
月落西山,东方已有曙光初升。
常攸虹看着那个在晨光中朦胧的身影,青色的衣衫被晨露浸湿,凌乱的长发在凉风中散开,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尚带着那令他熟悉又心凉的笑意。
他紧紧咬牙,一字一句的质问几乎是从唇齿间蹦出一般:“我只问你一次。”
似有无形的寒风自他身侧涌起,带起有如实质的剑意,将他的衣衫袖袍都吹得猎猎作响。
“为什么?”
他的剑尖丝毫未染杀意,周身的剑意却愈渐浓烈起来,紧束脑后的长发都在剑意的肆虐下崩开,寒风吹卷,遮住了他渐渐发红的双眼。
“——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你行如此荒唐之事?!视人命于草芥,弄性命于股掌?!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仇恨吗?”常攸虹的声调终于有些颤抖起来,“东方行甫的灭门之仇吗?!你是百里家的人对不对!当年的灭门惨案本便是一桩!方叔在与父亲相识前行迹不定,无人知其来历,其实……其实你们是百里家的人对不对!所以你要对整个大光明宫赶尽杀绝血债血偿?!即便如此,你为何……”
——你为何不与我们明说?为什么偏偏选择这种办法?!
他的呼吸与他的声音一道颤得厉害:“灭门之仇以血报之——我们未必赞同却从绝不会阻挠!你为什么……你若当真觉得东方行甫的一条性命不足以平息仇恨,你若真要对魔教赶尽杀绝,我与你一同杀上光明顶!你为何不与我们直言?!为何偏偏选择这种方法?!
“为什么要把无辜人的性命牵扯进来?!”
砰——
又是一道控制不住外放的剑意,本便拦腰而断的梧桐树林霎时被连根拔起,扬起漫天尘土。
常攸虹在飞扬的尘土中死死瞪着对面的方迢,以一种泛着狠意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要将那张熟悉的脸上瞪出两个洞来。
方迢从未见过这样的常攸虹。
常攸虹亦从未见过,这样的方迢。
寸草不生的庭院中,方迢在他的目光中轻轻笑了起来。
“你上面的推论已有九成接近事实,只除了……我不姓百里。”
常攸虹的呼吸一滞。
“我本姓——东方。”
“哐啷”一声,长虹坠地,发出仿似破裂般的声响。
那个青色的身影在晨光中褪去了风流的面具,变得张狂而肆意,他手执折扇,朝常攸虹抱拳作了一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夜风、月光、晨曦、树林,在一瞬间,都仿佛远去了。
常攸虹的眼中只剩一道黑白的光影,一切——都远去了,连同声音一起。
他看着方迢双唇轻启,说出了他仿佛听不懂的语音:
“——在下,东方迢。”


92楼2019-02-01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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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在下,东方迢。”
    常攸虹已说不出话来。
    不,他甚至已无法思考。
    东方……?
    东方行甫的……东方……?
    他脑中所有的猜测与推论通通化为了虚无,他甚至已无法理解这二字的意义。
    东、方……?
    “我要杀日升月恒,并非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东西?
    “大光明宫,已是我囊中之物——我会是下任大光明宫之主。”
    大光明宫……之主?
    常攸虹瞬间觉得头痛欲裂。
    他扶着太阳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异常:“你要……当魔教之主?”
    “不错。”方迢的声音中不带半丝犹豫。
    不……这其中一定、一定有什么误会。
    一定有什么……有什么事情搞错了。
    不然为什么……方迢会站在他对面说,他要当魔教教主?!
    一定、一定有什么事情搞错了!
    “你、再说一遍?”他抬头看向方迢,目光中竟带了些诡异的茫然。
    “我会是下一任大光明宫之主。”
    “……你再……说一遍?!”
    “再说千百遍都是一样的,”方迢的声音中透着一种笃定的深远,“常攸虹,你没有听错,我会是下一任大光明宫之主——你口中的魔教教主。”
    唰——
    长虹剑气冲天而起,带着比先前更为澎湃的剑意,仿似剑主熊熊燃烧的怒火般。
    他的剑势又急又快,织起一张烈焰般的大网,燃成了怒龙吐息的模样,兜头将方迢罩住。
    方迢听到常攸虹的喝声自龙吟般的剑鸣声中传来,看到那双盛怒的眸中已没了清醒之意,连面上都烧起了涨红的颜色。
    ——而比那个少年眸中怒意更炙热的,是他剑尖燃起的火焰。
    他已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烈焰已至胸口。
    剑尖已近眼前。
    方迢却眼也未眨。
    下一刻,胸间灌入的灼热剑意令他蓦地呼吸一滞,胸腔间都仿似被熊熊怒火点着,连呼吸间都要喷出火来。
    毫无防备地中了当胸一招,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猛地撞向身后的墙壁。
    “噗——咳、咳咳咳、咳……”
    淤黑的鲜血自喉间喷出,“唰”地灌入身前的草丛中。
    前胸的灼烧与后背的剧痛,令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常攸虹是真的想要杀他。
    但胸间猛地被剑柄击中释出的积淤,却也令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与愉悦——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不仅如此,他还以毒攻毒地解了自己体内的寒毒。
    方迢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也的确笑了起来。
    “呵……咳、咳咳咳咳……”急喘的笑声令他猛地呛进一口淤血,一下咳意更甚。
    常攸虹站在他三丈开外的地方,握着剑尖的手掌正滴滴答答地淌下血来,纵使已运气护住掌心,锋利无匹的剑刃仍是割开了些许口子。
    “叮”地一声轻响,一个瓷瓶被扔到了方迢的脚下,他却没有去看那个瓶子,轻喘两声,哑着嗓子道:“咳……消气了?”
    “噌”地又是一声轻响,尚裹着鲜血的长虹剑猛地朝墙下的方迢掠去,锋锐的剑气割下耳畔一缕碎发,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颊般,狠狠钉入身旁的墙体,大力贯入的剑柄甚至还在轻轻颤动。
    常攸虹垂在身侧的右手尚在淌血,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掐住眉心,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低沉的声调尚有些轻颤:“……我听你解释,你说。”
    方迢闻言,低低一笑,这才捡起地上的瓷瓶,打开瓶塞,清幽的药香钻入鼻喉。
    他眯起双眼叹了一声:“生生造化丸……宋盟主可真是把你当亲儿子养,这等内伤圣药都肯相赠。”
    常攸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方迢服下伤药后便已盘腿打坐,闭眼入定,他心中叹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护法。
    东方既白,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晨光毫无遮挡地洒入一片狼藉的林中,舒缓了他周身寒意,四肢渐渐回暖。
    他的目光沿着远处群山一直蜿蜒至天的尽头,脑中鲜少地毫无思绪,放空一片。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他方才回神。
    他并未回头,却知道方迢已痊愈了。
    “东方……”话音出口,他便摇了摇头,换了个问题,“大光明宫,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我会回西域继任教主。”
    常攸虹呼吸一滞,只觉心头怒火又起:“我问的是为什么!”
    方迢扶着墙站了起来,掸去身上尘土,他并没有回答常攸虹,却转而问了他另一个毫无干系的问题:“常攸虹,你可曾想过……掌控整个江湖?”
    常攸虹惊闻此言,仿佛被雷电劈中般狠狠一颤,猛地回头看向方迢,却见他的瞳中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半点不似调笑的模样。
    “你疯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方迢抱起双臂,靠在墙上看着他,以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一人独掌方为独裁,但若是……两方势力的合作呢?”
    “没有区别,”常攸虹猛地挥袖,皱眉瞪着他,亦已一种空前认真的态度,一字一句地反驳他的话语,“现在的江湖经不起这样的野心!”
    方迢不为所动,连面上表情都未变分毫:“你难道希望江湖中再出一个五毒教与大光明宫吗?邪道肆虐、苍生涂炭,如此水深火热的痛楚,你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吗?”
    常攸虹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方迢,他原以为……方迢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却也——的确惊人。
    常攸虹摇了摇头的,语中竟已隐隐凝起了失望的意味:“这不是你放任自己野心的理由,纵使你继位后能压制大光明宫不再作恶,那又如何?没有大光明宫,还会有小光明宫,没有五毒也有六毒七毒——这个江湖从来不缺少野心称霸天下的邪魔外道。”
    方迢亦轻轻摇头,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常攸虹打断。
    常攸虹的目光中带着令他陌生的凉意:“更何况,江湖势大……
    “千年前便已有说法,‘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方迢,你这是在犯禁。”说罢,他叹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五十年曾盛极一时的明教为何会自取灭亡?太祖皇帝发家于此,若非他们势大犯禁,太祖为何会下令剿灭全教?”
    “你错了,常攸虹。”
    方迢的声音中带了丝冰冷的讥讽,其中沉着的深意竟令他微微心惊。
    他回头,看见了那个青衣少年高深莫测的眸光。
    “你以为太祖剿灭明教,是因为他们……以武犯禁?”他冷笑一声,“你何时如此天真了?”
    常攸虹心间一颤,他脑中模糊地闪过什么。
    “以你之能,难道就从来没有发现一件浅显至斯的事情?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大光明宫,为何敢取国号‘明’字?毫不避讳?”
    方迢的声音平淡地仿佛在讲述一个寻常故事,常攸虹却莫名地产生了一股心惊肉跳之感。
    ——他在揭秘。
    揭开这个庞大的帝国埋在历史深处的,最为隐晦的机密。
    杂乱的线索在他脑中成列成列地排序飞过,那些他曾看到的,在意或未在意的蛛丝马迹,正渐渐连成有序的思绪,仿佛四散的拼图般,将真相慢慢摊到他的面前。
    硕月宅古怪的牌匾、宅内奢华低调的装饰、秫香园水底的石碑、密道中的信件、信封上落款的“瑞”字……
    方迢看着常攸虹渐渐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将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递给了他。
    ——“因为大光明宫,是在太祖的授意下兴建的。”
    “咣”地一下,常攸虹仿佛被击中般,脑中一下清明起来。
    “此宅本名并非‘硕月’,而是‘硕明’。”
    ——宅外的牌匾上古怪的字迹,只是因为……被拿掉了一个偏旁部首。
    “秫香园水底的石碑,也并非‘金鸟石’,而是‘金鸡石’。”
    ——昔年太祖曾得雄鸡报晓,方未错过救援衢州的佳机。
    “那个信封上的落款,也并非‘瑞’,而是……‘国瑞’。”
    ——太祖的字,便是国瑞。
    “密室中的信上所写‘故仿前……曌之法’——曌,是武曌。”
    ——故仿前朝武曌之法……
    “这是……怎么回事,”常攸虹有些头痛地扶额,“方叔……哪怕是大光明宫都不过一介江湖草莽,为何会……”
    为何会突然与朝廷扯上关系?
    常攸虹觉得他已经无法理解方迢的言语。
    方迢却甚是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真相铺到他的面前:
    “我的祖父东方朔,曾是明教旧部,亦是太祖亲信,当年他得太祖皇帝授意,将部分明教势力暗地转移,成立大光明宫——不然你以为仅凭一届寻常江湖门派,就算加上百里家的势力,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一跃高居西域第一大派?”
    方迢看着常攸虹,唇边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剩下的那部分明教势力……你猜猜,太祖皇帝是怎么处置的?”
    常攸虹微微一怔,怎么处置……无非便是斩草除根罢?
    “你一定以为我会说出‘斩草除根’之类的答案,”方迢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摇头,“但——太祖到底是太祖,开国泰首、人中龙凤……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
    “你一定听说过开元年间那个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帝权直系机构——锦衣卫。”
    常攸虹轻轻点头,这么说来,原来锦衣卫便是当年的明教旧部?
    “开国四大案中……他们可是战功赫赫啊,”方迢轻笑一声,语中却不带半分笑意,“但即便如此,他们最后也没能逃脱兔死狗烹的命运。郭恒案后两年,锦衣卫被废——那些自起义时便追随太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的明教众徒,无一善终。
    “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我祖父手下的那一支,更名为大光明宫的西与教众。”
    方迢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一定十分好奇,为何那般……果断狠决的太祖皇帝竟会留下他们,对吧?”
    常攸虹木着脸点头,他除了点头已没有其他动作。
    方迢的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因为,太祖要他们做他的刀,他的眼睛,他的——诱饵。”
    常攸虹的心中一顿,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方迢将要说出口的,或许才是被掩在寥寥史书后的,历史的真相——以及,他会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
    “这世上总不缺野心勃勃者,更不缺……大逆不道者,当时天下初定,正是朝局不稳,人心散乱之际,太祖起家于草莽,发迹于江湖,他太过清楚那般以武犯禁之道。”
    常攸虹几乎冻结的思维终于渐渐动了起来。
    “而大光明宫……便是当时暗地里最大的‘反明’势力。”
    常攸虹猛地抬头,看着方迢轻启唇齿,轻描淡写地吐出了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词句。
    “大光明宫暗地打着明教余孽的反贼旗号,起于西域,兴盛于江湖……自然也就引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前来笼络投靠了,真是一手好算盘啊……那些人到死都想不到,江湖中最大的反贼势力背后,竟会是皇帝本人——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以大光明宫为饵,引诱那些心怀叵测的势力;以大光明宫为眼,监视控制那些反贼势力……到头来,太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天下近乎七成的反明势力玩弄于鼓掌,兵不刃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一个一个瓦解消灭。”
    常攸虹不知该如何回话。
    帝王心术、朝廷斗争——这是个离他太过遥远的领域,今日之前,他甚至从未想到过的领域。
    江湖与朝堂,终究还是太过遥远。


    93楼2019-02-01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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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迢亦没有逼他,他语调一转,微微一叹:“我曾动摇过的,常攸虹。”
      常攸虹看向他。
      “——我曾动摇过的,在第一晚你向我……道歉的时候。”
      我也有……曾动摇的时刻。
      他在生死与黑白间漂泊半生,从满心仇恨到如今的坚定信念,他曾有那么多选择的时候。
      他曾经可以选择做一个同流合污的邪魔歪道,他现在也可以选择做一个仗剑潇洒的江湖剑客,大仇得报,邪道伏诛,他大可抛开半生包袱,过着真正作为“方迢”、作为青光剑传人、作为江湖侠客的快意人生。
      他已带了十年的面具。
      ——他曾有过摘下它的机会。
      方迢突然叹笑一声:“我想……这或许便是东方家的宿命吧。”
      “祖父为了太祖大业、为了天下太平,做了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影子,父亲更是因此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手里,而我……”
      他轻轻摇头,未再说下去,他转向常攸虹:“常攸虹,这个天下已经不起战争了,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中。
      “天下太平,这是我们之前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赴汤蹈火,却终其一生都完成不了的大业,多少英雄为之捐躯,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我们的生,是用前人的血换来的。
      “仇恨?野心?”他勾唇,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低估我了。”
      “我要杀东方行甫、我要杀日升月恒,从来不是因为个人私仇,更非因为野心——我是为了铲除阻碍,平定天下。”
      常攸虹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着低沉的颤抖,他甚至低吼出声:“杀人为了天下——东方迢,你看看自己现在的嘴脸,和那个蛊惑了悟大师‘炼毒救世’的五毒护法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方迢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他的眸中燃着一种异样的火焰,“他们惑世是为灭世,而我——是为救世!”
      他不再压抑、不再给常攸虹辩驳的机会,他的声音中有着冰冷的讥讽:“常攸虹,你很清楚我们的区别,你甚至很清楚我的选择我的做法是为了什么,你如今的质问,你如今的垂死挣扎,不过是因为一件事情——”
      他看着对面的少年,用一种早已参透一切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砸向他:“——你不愿牺牲少数人的生命,去成全天下人的太平。”
      正、中、死、穴!
      常攸虹脸色倏地苍白,他仿佛被狠狠击中般,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向身后的墙壁。
      而他的长虹剑,正静静地插在他的旁边。
      方迢却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一步逼近:
      “你视人命为珍宝——这是你的自由,我无意指摘,但你可不是窦逗这样心怀天下的医者,你是七剑之首,你还会是将来天道盟之主,你的决策与决断将会影响整个江湖!
      他一把揪住常攸虹的领子,眸中的火光灼得他几睁不开眼:
      “剑客才是那些有资格江湖潇洒、快意恩仇的人,而你,常攸虹,你从来都不止是一名剑客——你是掌权者!忍人之不能忍、舍人之不能舍,这才是掌权者该有的样子!”
      方迢伸手拔下墙上的长虹剑,宝剑长吟,轻鸣的颤音一直震入常攸虹心底:
      “怎么,在天道盟清福享久了,就如此无法适应残酷的江湖了?张家界时杀伐果断的七剑之首,如今竟成了满腔妇人之仁的懦夫!!”
      方迢轻喘一声,放开了常攸虹的领子,反手一掷,将长虹剑震回鞘中:
      “‘你要爱一人,还是爱众生?’——你送给了悟大师的话,原句奉还。”
      你怜悯世人、悲悯众生,视生命如至宝,可以,作为剑客,没人拦得住你。
      但是作为手中只有一把宝剑的剑客,你能救一人,能救一村,能救一城,然后呢?
      你除了在悲剧发生后徒劳地救下幸存者,你还能做什么?
      ——你要爱一人,还是爱众生?
      你要当只能四处奔走扑火的剑客,还是能扼杀火源的掌权者?
      一条人命贵重,还是无数人命无价?
      常攸虹,你究竟愿不愿意、能不能做到、狠不狠得下心,去做那个操控性命,却为天下太平之人?
      方迢不再去看他,他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
      远处,破晓的天光伴着金色的朝阳冉冉升起,今日将会是个好天气。
      常攸虹的沙哑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今日阻拦于你,你待如何?”
      方迢转过身,轻笑着摇头:“老实说,没有。”
      常攸虹脑中乱得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他看着对面那个身披朝霞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但……无妨。”
      方迢声音清朗,亦笑得张扬。
      ——我若想走,没人能拦住我!
      ——那我呢?
      他伸手摸向腰间,拔出了青光剑。
      一夜过去他都未曾碰过的佩剑,终于还是被拔了出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也不行。
      卷八·解谜篇·完


      95楼2019-02-01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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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啊……终于可以打上全文完了。
        首先鞠躬感谢大家拨冗把这么长而无趣的《七月七》看完了,能坚持到看到这一篇的都是小天使QwQQQQ。
        也非常感谢所有在我更文过程中给我点赞和评论的小伙伴们,你们是我咬牙坚持写完的动力和勇气!!以及解谜篇放出后那些给我长评的天使们,真的十分感谢,这份感动与谢意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_(:з)∠)_只能文盲式地“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天使!!”
        最后一定要着重感谢一下在我码字途中给我提了不少建议与意见,还天天被我拉着改bug+剧透的姬友。p.s.这是个写文剪辑双神的隐藏太太!!目前在入坑的边缘徘徊,请大家发力一jio把她踹进来!!以及我最重要的中医顾问【误 檀云桑!
        这篇文是我时隔将近3年不写文的情况下再动的笔(分析文不算_(:з)∠)_),前面几乎整个序卷都在复健中,从头开始追文的小伙伴可以看得出来,我序卷来来回回大概改了三四遍,包括人物、描写、心里之类的东西,因为相关人物出场非常重要,务求第一眼贴个标签让大家分清谁是谁。再加上当时文笔思路超级跳脱,花了大半个月才找回手感,所以改来改去废了不少心思QAQ。
        开坑的初衷其实挺简单的,就是想写智商组的互动,毕竟虹七之后护法的存在感和智商都直线下降,智商组的互动从此成了我的执念,于是一咬牙……就开坑了_(:з)∠)_还有个很重要的初衷就是练习一下我最薄弱的人物描写。
        码字的过程中真的遇到了很多困难,由于是本格推理,这篇文从脑洞到开坑,人设、大纲、剧情细节,这些东西我来来回回整理确认了将近一个月,才开始码下第一个字……我每次码字都开着4个word,一个是正文,一个是具体剧情分布,还有就是案件细节和伏笔,当中好几次都觉得气氛和情绪崩得没法写下去,但好在大体框架和剧情还在,硬是用剧情推了下去……所以有些地方前后剧情和气氛断裂,可能影响了大家的观看体验,我最后整改的时候一定会尽量接起来的。
        说起来,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我也曾经默默吐槽过一些电视剧和小说作品,我能发现他们试图表达一些深奥的东西,作者试图将自己的深意与思想融入进去,但很多都是空泛而浮于表面的,并没有达到真正能触动人心的地步。但当我真正认真地动笔想要表达我想表达的东西时,我发现其实自己比人家还不如,词不达意和行文节奏是一生的痛_(:3」∠)_
        这篇文其实想表达的东西不少,对生死、对人性、对野心与执念。但偏偏这些东西被我框在了一个最难描写的单镜头场景里。整篇文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场景,所有的故事剧情背景设定只能靠人物对话和回忆来描写,哪怕有宫主他们在苗疆部分的剧情,也依然给我的描写上带了很多让人抓狂的困难……
        五毒的故事其实我想表达很多,其中最多的便是人性。人性真的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复杂到以我现在的水平只能尽量写一些脸谱化的人物,不然群像根本写不动_(:3」∠)_
        关于五毒的故事,其实可以算是贯穿整个文章的中心线,不仅是案件的动机,更是作为一个最后引爆矛盾的契机。五毒的事情影响了七剑所有人,苗草的死影响的是宫主那边的人,而整个案件和最后桑玛的故事影响的是少侠的想法。
        如果说虹七的剧情里发生的是一个他们快意江湖的故事,那《七月七》是一个让他们直面人性与自身选择的故事(虽然感觉笔力不够压根没写出来orz)。
        而时隔几年再度动笔开始写文时也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这几年书是真的看的太少了_(:3」∠)_这篇文写到现在完全就是在吃老本,阅读和积累才是码字者立身之本,诚不我欺也……现在我就像被一榔头hang醒一样,果然还是得多读点书。
        其实这篇文我自我感觉最多只有70%的完成度,不能更多了orz,很多脑洞里有的东西,真的没能完全表达,甚至丝毫没表达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篇被我水了【。23W字的《七月七日长生殿》终于还是在各位小天使的支持下完结了!上文说的你们是我码字的动力真的不是说说而已QAQQQQQ
        再次感谢所有给予我支持与动力的最好的你们。鞠躬致意。
        我们番外与下篇文见~
        浮生
        2018.2.14于墨尔本
        P.S.打出这个日期我才发现今天是情人节_(:з)∠)_也算是让少侠与宫主秀了把恩爱吧。


        101楼2019-02-16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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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为什么一直被吞


          103楼2019-02-16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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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蓝再次见到常攸虹时,楼船已迎风起航,他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长虹剑被放在一旁,橘红色的长发随风轻扬,似与朝阳融为一体。
            常攸虹并没有在想什么,他此刻脑中放空一片,只是坐在风中随浪沉浮。突然,他感到有轻柔的暖意从右手传来,他微微侧目,只见那个蓝色的身影坐到了他的身旁,正拿着药膏与绷带替他包扎伤口。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喉口却堵得难受,难发一言。
            “窦逗那里我已经提醒过了,莎丽和大奔你打算什么时候说?”薛蓝捻起一抹药膏,清香自她指尖散开。
            常攸虹沉默,随即摇了摇头:“过段日子罢。”
            窦逗虽是七剑中年岁最小,但心性稳妥,大奔虽也心思细腻,但到底鲁莽了些,而莎丽……她本该是这三人中最为老沉可靠的,却因当年之事对魔教多有恶感,魔教之事上,她怕不会比大奔冷静到哪儿去。
            他脑中思绪这么一转,注意力便从右手的疼痛上转移至别处,再次回神时,薛蓝已动作利索地绑好绷带,伤口处理完毕。


            105楼2019-02-16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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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一暖,脸上便也挂起了久违的笑意:“何须如此,我又不是随便磕碰就会哭的小孩子。”
              薛蓝唇畔勾了一下:“别人那儿我不管,你在我这儿可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七剑之首。”
              长虹剑首常攸虹武功盖世,侠名远播,江湖中人无不称其后生可畏,连各大门派都对他礼让三分。但在玉蟾宫蓝宫主眼中,他永远停在了那个满身是血趴在麒麟背上的模样。他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如何英勇威风、杀伐果决,唯有她却时刻记得,他不是旁人口中被神化的七剑之首,他只是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他会流血、会悲伤,更也有疲惫痛苦的时候。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会把常攸虹当做一个普通的少年,薛蓝已是唯一一个,即便是方迢,他也未能完全做到。
              常攸虹听着薛蓝语调末尾软糯糯的笑音,只觉被江风吹了一夜的冷意顿时便散开了,如同在大口灌完一碗苦涩难咽的汤药后含入的一颗蜜饯,令人放松又惬意的甜味一直融到心底。他反手握住薛蓝绑完绷带未及抽回的双手,却被她瞟着眼风瞪了一眼:“伤口刚包扎完,不要乱动。”
              常攸虹摸了摸鼻子,乖乖收回了右手。
              二人迎着朝阳坐在甲板上,过目所及皆汪洋浩瀚,巨浪拍打着沿岸的礁石,轰隆作响。常攸虹的心便也再次沉了下来,却不如先前那般思绪紊乱,他听着身边熟悉的呼吸声,渐渐静了下来。身边之人独有的气息与存在,慢慢抚平了他连日来的烦乱不安。
              薛蓝听到常攸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终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握住常攸虹未受伤的左手,轻轻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玉蟾宫突围时,我让阿紫驾车吸引魔教注意,我们坐孔明灯离去?”
              常攸虹微微一愣,他猜到薛蓝定会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他却未想到她开口竟说了件不相干之事。他看着薛蓝微仰的面容上目光如水,心中一动,慢慢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他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薛蓝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边继续道:“那个时候,我也曾因为这个决定而整夜睡不着觉,眼前来来回回都是阿紫架着马车在我们面前爆炸的场面,”她的话中透露出的情绪完全不似平淡的语调,但她的神情却很柔和,“我十五岁时接掌玉蟾宫,期间做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决定,但那次,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人命关天的情况。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七剑合璧事关重大,我们的命早已不仅是自己的,更事关武林正道生死存亡,更何况……阿紫是自愿牺牲的。”
              她的轻叹声消散在江风中:“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过不去,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她在对我笑,我能听到她一声一声地在叫我‘宫主’,她与我从小一同长大,我……过不去。”
              常攸虹反手握住薛蓝的双手,皱着眉轻声道:“抱歉蓝儿,我当时竟然没有发现,你竟是如此……”
              “这怎么能怪你呢?”薛蓝摇头轻笑,“当时金鞭溪客栈外有强敌包围,内有魔教卧底,四面楚歌之下,你已做得很好,是我不愿让你再多费心神。
              “后来我慢慢想通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事情,不过取舍耳。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要将多数人的利益至于少数人的生命之上,我们有权利倾尽全力救我们想救的,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也由不得我们优柔寡断。”
              常攸虹看着晨光中微笑的薛蓝,沉默无言。
              薛蓝的声音却还在继续:“阿虹,其实你很厉害。”
              “……什么?”
              “你很厉害,阿紫那件事后……我有很长时间都不敢再做任何这样的决定,因为我发现,承受别人的生命,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便我有如此觉悟。”
              她轻轻握住常攸虹的肩膀,抬头看入他的眸中:“但是你可以。”
              常攸虹在她的眸中看到了漾着笑意的光彩:“我还记得金鞭溪突围的最后一晚,你看着那些马儿死在魔教的尖刺阵中,你看到我和大奔满身是血地陷入魔教的包围圈,我能感觉到,你那个时候……是有些崩溃的吧。”
              常攸虹垂眸,崩溃吗……或许谈不上,但那的确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性命的贵重。
              “但你挺过来了,阿虹,你挺过来了……而且再往后的莎丽之事、马三娘之事、真假麒麟之事,你依旧杀伐果断、毫无犹豫——你真的非常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薛蓝如此直白的夸赞,她眼中的笑意与掩藏不住的骄傲令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只觉心中有什么要溢出来似的。
              “我不知道这一年你在天道盟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才会让你有了现在这样的犹豫……”
              并非经历了什么,常攸虹心中一叹。而是……坐镇权利与漩涡的中心,他突然对一些从前只有模糊轮廓的概念,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他看着一道道传达下去的命令,听着一份又一份反馈上来的信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万千性命系于一身”。
              这已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性命,不只是七剑的性命,更多的是无辜牵连的寻常百姓,那些他甚至连名字身份都叫不上号的人,但他们的生死,却紧紧地系于他手。其实……对于七剑也是一样的,他从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果断决绝,看着自己的朋友与那些无辜的人去送死而无动于衷——即使这些牺牲被冠上多么冠冕堂皇的意义。但从前他没得选,更没有陷入漩涡中心如此直观的感受。
              薛蓝看着眸色复杂的常攸虹,摇了摇头:“但,世事无两全。”
              你可以选择做悲剧来临时只能四处救火的剑客,也可以选择做违背你心间道义的冷血掌权者,但,你的选择注定会带来不可避免的牺牲——此事无两全。
              常攸虹的目光顺着滔滔江水往回望去,在天的另一边,是那个耸立在万丈长江上的江心孤岛,陡峭的悬崖拉成笔直的线条,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
              此事无两全……么?
              崖顶的熊熊火光趁着江风愈燃愈烈,他似乎能看到烈火中断裂破碎的雕梁画栋,一如十二年前的硕明宅,一如十年前的百里家,一如……许许多多倾覆在战火中的家破人亡。
              悬崖在他面前渐渐远去,火光却在朝阳中愈发明亮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支燃着光明的火炬,在晨光中指引了前路,更在黑暗中,燃起了希望。
              《七月七日长生殿》·完


              106楼2019-02-16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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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想起来这里居然没有发过出本的宣发信息orz。
                这本已经出本啦,yushou都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准备tongfan,如果有兴趣的可以加我老福特看一眼,本子信息都在上面~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8楼2019-05-26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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