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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山川似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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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古今文人,我所爱甚多,但能让我为之如痴如狂的,唯陶庵一人而已。
他是解人,更是痴人,世上所有美的东西,于他皆可成癖。他一生看遍世间百态,经历过无数山水,识得各色各样的人物,却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国破家亡,他悟得平生“总成一梦”,便欲向梦中去寻当年家国。在他的笔下,世间万物,无一不美,他倾注半生心血的著作,终是为他铸成故梦。想来,隔着薄薄的宣纸,透过清疏的墨香,他一定在梦中回到了当年读书的天镜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一字一句,细细咀嚼品味,我第一次知道世上可以有如此灵动的形容,又有谁能不心生向往呢?
这世上的文字太过浅薄,我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陶庵。他的疏狂,他的细腻,他的恬然清静,他的放浪形骸,他爱山川风月,亦好灯酒繁华……如此种种,岂是区区文字可以囊括的?
陶庵,他是世间至善至美之人,是世间至真至纯之人。他真性情,嬉笑怒骂,无不任真,喜怒随兴,溢于言表。他爱自然的山川风物,也爱尘世的绮筵歌舞,他是方外之人,亦是红尘之人。他可以在大雪三日之后,湖中人鸟声俱绝的寂寥之中,独自前往湖心亭,看到掩尽繁华的纯粹之美;他亦可以在茶楼酒肆,舞榭歌台,恣饮酕醄,同知己噱谈,彩袖捧钟。我读着他的文字,仿佛他不是一位古人,而是一位故人,仿佛我们也曾于月下把酒言欢,不知当年,我们是否也曾一同于虎丘度过那样一个热闹而清逸的中秋夜。
他为文措辞妥帖精切,含情蕴趣。犹记《龙山雪》 中对雪色的描述,若在眼前——“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呆白”二字,读来颇觉趣味,何其形象。我对着那一字一句,仿佛见到了龙山之上积雪三尺,雪月一色,雪月争辉,竟辨不出何者为雪,何者为月。陶庵同其知己三五,对月吹箫,度曲传觞,纵是雪霁夜分的清寂,也显出几分热闹来。及至三鼓归去,马小卿、潘小妃“相抱从百步街旋滚而下”,“直至山趾,浴雪而立”;陶庵则“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多么有趣:雪积山径,厚达三尺,相抱着从积雪的山路滚下,而此时他便于山坡目送,直至二人到了山下,然后自乘车归去。他已是而立之年,而活泼童趣自流于笔端,读来都觉得心生欢喜。
他于《西湖七月半》中写尽各色看月之人,这样的喧嚷人群中,他又仿佛独立于人间烟火之外,清净不染。直待夜深人散去,“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这些藏于喧嚣之外的人,纵不相识,亦足当知己。于是“往通声气,拉与同坐”。这便是文士风流罢,我常常羡慕这样的情谊——志趣相投,便可知交。大概也只有他会有如此情怀了。“月色苍凉,东方将白”之时,已是感到困倦,但他也不须归去,只“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这样悠游自在的神仙快活,连梦里也盈满了荷花的香气。不禁使我想起东坡在《赤壁赋》中写道:“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随性随意,他与东坡何其相似。
多么美好而纯粹的一个人,他怀着深切的故国之思,将他的情怀风骨倾注笔尖,用数十年的时光,修得著作等身,筑成了他心中的大明。也让后人得以从中窥得一朝之风气,感受有明一朝的灯火繁华,街市喧嚷。他一生都是少年,从未老去。年少时他风流恣意,及至披发入山后,纵使受尽亡国之痛,困顿悲苦,但是他的笔依旧年轻,饱蘸了少年的情怀,将昔年明媚的光阴,一缕一缕地收集。我多想泛舟入梦,寻到西子湖畔,同他听一曲梨园鼓吹,在舌尖萦一缕兰雪茶的芬芳,去度过那样一段恣性而风雅的流年。
己亥年三月十六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4-20 18:19回复
    真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4-28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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