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南柯一梦十九年
“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曹操长子曹昂死后,曹丕在曹操诸子中年纪最大,尽管建安十六年为五官中郎将、丞相副,但还没正式封为太子,因为有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存在,他就是李白前的诗仙曹植曹子建。两人各有党羽,竞争激烈。曹操一度犹疑,居棋不定便询问智囊贾诩,贾文和就回答了这句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尾的话,但曹操听后大笑,终有人选。当中的玄机在于,袁绍和刘表废长立幼,结果二子争权国不成国,终为曹操有机可乘而吞灭。贾诩的意思就是前车之鉴应立曹丕为太子,可杜绝以上悲剧的发生。
长兄袁谭不敌三弟袁尚而引狼入室,曹操得以先破得大部分袁臣支持的袁尚,然后借口攻杀袁谭,最后奇袭乌丸服辽东,冀、青、并、幽四州平。“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见《三国志.吴主传》注引《吴历》),那刘表儿子又干了甚么蠢事让曹操如此鄙视的呢?恐怕要从一次婚嫁说起。
本来刘表因其长子刘琦因为长得像自己而“甚爱之”,但二子刘琮自从娶妻后一切改变,因为他娶的不是别人,而是刘表后妻蔡氏的侄女,可谓亲上加亲。问题就是出在这里,蔡氏为了在刘表死后也能保持现有权势,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其〔外戚〕的地位,那刘琦或刘琮继位的分别就体现在此。
电视剧的桥段又再次登台:爱其妻的他不停在枕边听到中伤,天天如此廿四孝也能成为逆子,何况还有得幸于刘表、与刘琮亲的妻弟蔡瑁和外甥张允扇风点火,感同身受的曹丕就在《典论.奸谗》写道:“蔡氏称美于内,允、瑁叹德于外,日月以之,而琦益疏。”
《后汉书.刘表传》记录刘琦当然心不自安,只能向其他人求教,结果就找上了诸葛亮。不过诸葛亮起初并没有回应,刘琦只好令人抽掉梯子,然后说:“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诸葛亮此时才敢建议他效法晋文公重耳出走避难,否则只会如同太子申生留下来被丽姬所害。正好黄祖终于被孙权所杀,刘琦就请求继任江夏太守。但《三国志.刘表传》则记录刘琦是被逼走的,两说也不是不能并存,但这代表蔡氏和诸葛亮都认为刘琦出走是最好的结果。对刘琦而言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出走是与袁谭一样,彻底丧失继任的机会,这正是蔡氏乐于所见的局面;对刘备集团而言,有救命之恩既可拉拢刘琦。反正他没多大机会继任,多一个外援江夏太守,在荆州夺权或抗曹问题上,增添一份助力岂不更理想?
建安十三年(208年)春,深悉江夏防务的前黄祖将甘宁战前进献用兵方略,孙权第三次攻伐黄祖,以周瑜为前部大督。吕蒙迎击黄祖都督陈就,两支水军交锋,吕蒙亲斩陈就,孙军乘胜追击。黄祖以两只蒙冲横守沔口(夏口北岸),以棕榈大绳系石为石锚,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无法前进。董袭和凌统率敢死百人,每人身披两铠,乘大舸船突入蒙冲里。董袭刀断两绁,蒙冲横流,大军可以通过;凌统斩杀黄祖将张硕。孙军水陆并进下陷城,黄祖只身逃走,为孙权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而还。
胡综从讨黄祖后被孙权拜为鄂长(见《三国志.胡综传》),再如前述江夏北数县为曹将张辽所占,江夏南北数县都为敌所占;江夏被屠城后,还要被孙权虏其男女。所以刘琦接手的江夏,地少民更少,除了据有对吴来说为“贼之心喉”(见《宣帝纪》)的夏口这战略要地外,处境甚不妙。
刘表却在这时病危,性孝的刘琦便回来探父,蔡瑁、张允不愿发生“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的情况出现,拒之门外不让相见,还威胁说:“将军命君抚临江夏,为国东藩,其任所重。今释众而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刘琦流涕而去,旁人闻之而伤,但最终刘表还是以刘琮为嗣。
外有强邻、内有刘备、二子争立,刘表迫于这严峻形势,有史料认为刘表上演了一幕托国,在床上对刘备说:“我儿不才,而诸将并零落,我死之后,卿便摄荆州。”(见《先主传》注引《魏书》)
是否如裴松之所言:“臣松之以为表夫妻素爱琮,舍适立庶,情计久定,无缘临终举荆州以授备,此亦不然之言。”根本没有托国一回事呢?我认为就算有,未必是出自真心,刘备初来不就暗中提防了吗?刘表不可能不知道蔡氏一直以来的所为是为了甚么,除非当著群臣面前宣布由刘备接任,否则掌控荆州军政的蔡氏和降曹派,不可能让刘备顺利接替,荆州只会面临战事,所以视作刘表不过是迫刘备表态,代为照顾其嗣刘琮、希望荆州牧的权力能顺利和平交接的政治花招会更适合。
陈寿、常璩、范晔在其正文都没有提及刘表让荆州一事,司马光不是没有收录托孤的记载,只是采纳《汉魏春秋》中刘备自言“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这句,可见史家对《英雄记》和《魏书》的让荆州之说,是持怀疑的态度。
八月,刘表六十七岁而终(见《刘镇南碑》),“家无余积”。刘琮继位,刘琦在收到已有仇隙的弟弟所授的侯印后大怒,把印投地,打算奔丧时发难。正当袁家兄弟手足相残一幕准备再次上映之际,那边厢曹操大军在九月时已至新野,所以刘琦只好退回江夏。
至于刘琮在荆州牧之位才个多月,当然想尽办法保有现在的地位,但在他面前没有鲁肃般的忠臣(注23);王威等级也实在太低,没议事的资格,只有为自己打算的降曹派蒯越、韩嵩、傅巽、王粲等在劝降,刘琮本想负隅顽抗道:“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傅巽就打破其美梦,指出:“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埶。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师之锋,必亡之道也。”最狠的一个反问是:“将军自料何与刘备?”刘琮如实回答“不若”后,傅巽继续说:“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愿将军勿疑。”
若刘备不能敌曹操荆州固然不保,相反刘备胜也未必甘愿为刘琮之下,不是有“托国”一说吗?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还不如趁荆州未沦陷前,身价不算太低时沽货离场。经验不足的刘琮就这样不战而降,如王粲所言的“应天顺命”(见《三国志.王粲传》)。
所谓蔡瑁主降的印象其实来自小说、戏曲等文艺作品,《裴注三国志》根本没有提及他的态度,降曹后蔡氏不再可能独享现在的〔外戚〕地位,可以的话当然想继续维持原状。
刘琮决定投降后,压根不敢通知一水之隔的刘备,在樊城的他终于察觉不对劲时,遣使至刘琮询问,刘琮他们根本不敢送上门被问罪,只好派老学究宋忠告知他们的决定。当收到曹军将至的消息,刘备大惊后继而奋怒:“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宋忠说:“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大丈夫临别复杀卿辈!”杀一个没参与决定的学者除了蒙上污名外毫无得益,便送走宋忠且让群臣商议去向。有人建议渡江袭刘琮,劫走他和一众荆州吏士至江陵,刘备说:“刘荆州临亡讬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见《先主传》注引《汉魏春秋》)
刘备一众南下至襄阳,诸葛亮主张乘机消灭刘琮,夺荆州。刘备回应不忍心,驻马呼叫刘琮,但刘琮惧不能起,刘琮左右及荆州人多追随刘备南下江陵。其实诚如卢弼引用王懋竑的那句话:“夫跨有荆益乃隆中之本计,而以当日事势揆之,恐诸葛公未必出此。是时,曹操已在宛,军势甚盛,先主以羁旅之众,乘隙以攻人之国,纵琮可取,操其可御乎!”此计虽不甚可取,但刘备路过刘表墓时涕泣的真情流露(/政治秀),争取了很多不愿投曹的人的心,史称“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见《刘巴传》),随刘备南下的军民达十余万。
王威曾建议刘琮乘曹操放下戒心无备之时,领兵数千拒险奇袭。但这忠臣之计来得实在太晚,有多少人真心实行不好说,万一还有降曹派得知,泄密欲邀功,事败刘琮的小命能否保存也没把握,刘琮当然不答应。
曹操至襄阳后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其后更徒为没半点实权的谏议大夫;其弟刘修官至乐安太守(注24)。刘氏在荆州的势力彻底被拔走。蒯越等十五人列侯,蒯越为光录勋、韩嵩为大鸿胪、邓藏为治中、刘先为尚书令。高层投降,不欲投曹操或刘备的,要么归隐(两书刘表传中出现的人不是降曹就是生死不明,若文聘不是被曹操请出来一样是无传,所以数目难以确定),要么像李严改投他主如刘璋,像吴巨能自立为王的不太多。
刘备在当阳为曹操大败而东走刘琦,其后刘备等两万军与周瑜三万军合力在赤壁之战中击败曹操,很多荆州士民投靠刘备。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同时也顺利接收荆南四郡后不久,刘琦病故。刘表势力自此退出历史舞台。只留下一座墓供后人凭吊。
这事在二宫之争时又被重提,诸葛恪谏曰:“近袁绍、刘表各有国土,土地非狭,人众非弱,以适庶不分,遂灭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所共嗟痛。”(见《三国志.孙奋传》)看来这历史教训为时人所牢记了。1993年5月至1994年4月,考古人员在襄阳城东街新华书店建综合楼时发掘一座大型残砖墓,经研究确认为刘表墓。这一考古成果发表在1995年《江汉考古》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