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别经年恨难陈
昏黄的灯光下，一辆运载车驶出了北京地区，向西北方向而去。
刘启调整了球形方向盘，控制好车辆的前进方向，同时眼角下意识地往右后方瞥了一下。
“专心开车啊驾驶员同志，等到了包头地下城，咱们吃顿大餐。”
说话的人戴着厚厚的眼镜，长着一副技术宅男的典型模样，镜片后的眼睛却透出智慧的神采，显出主人不容轻视的能力。他一边冲刘启说着，一边在手里翻着什么册子，有一种别样的洒脱意味。
“行啊书记员同志，”刘启的眉毛抬了一下，神态依旧酷酷的，“三个多小时呢，您可别比这车载广播更啰嗦。”
“我可不会多少年只说那么一句。”李一一低下头继续翻他的册子。
木星危机后，刘启作为参与苏拉威西三号临时任务的关键人物之一，得到了联合政府的慰问嘉奖与公众关注，他本人贡献的机智勇敢也使他在机修岗位上破格晋升。鉴于他外装火石点火的经历，一年后，他进入行星发动机组维修部门。而重型车驾驶特长又使他兼具地面运输工作优势。现在这个年轻的技术工人可谓炙手可热，可以载着同事在华北地区各行星发动机间出公差。
李一一虽仍属紧急技术观察员编制，却已在联合政府信息技术部东亚分部软件组担任了书记员行政职务。虽然从名称上看像个虚职，却历来是组长候选岗位，将来有潜力进入东亚分部管理层。
“李长条，你刚才说户口去包头要见个人，谁啊？”副驾驶座上的韩朵朵问道。她现在就读高三，课余兼职身份是刘启的副驾驶导航员。自从失去领航员空间站以后，地面车辆导航只能依靠新发射的卫星和地面通讯，自动化程度相对较低。所以，由政府动员志愿者参与导航。
“一个大美女，”李一一故意夸张了音调，“俄罗斯的。”
“不会是给我哥介绍对象吧？”韩朵朵的眼睛睁得大了些。
“哎，还真提醒我了。”李一一抬起头往前弓了弓身子，“要说刘户口，和这个大美女真的是——”等音调拉到足以令人产生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时，又干干脆脆地补充道：“不怎么配。”
“神秘兮兮的……”韩朵朵觉得有些无聊，“那，你们见你们的大美女，我自己逛包头地下城好了。”
“不行。”刘启横了自家老妹一眼，“出来你得听哥的。哥可不想满世界发寻人启事。”
韩朵朵不满地撅了一下嘴。
她已经快18岁，心理年龄甚至逼近点燃木星时的老哥，本不用事事都听刘启的，但仍然忍住没有回嘴。
刘户口毕竟是她哥，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木星危机已经过去三年，兄妹俩对于那段令人伤怀的往事形成了一种默契，似乎谁也不提起，逝去的亲人就不会远离。韩子昂也好，刘培强也好，王磊也好……他们或许都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静静地守护他们。
有时候，韩朵朵觉得，那个桀骜不驯的刘户口，是生物课本上提到的那种基因有缺陷的犬科动物——明明骨子里只是哈士奇，被主人弄丢了，迷失在荒郊野外，不得不装成狼的形象吓唬吓唬人，以求得自身的安全。
……但有时，她又觉得，刘启是真的在向狼蜕变。
有一次她去找加班的刘启，看到他正在擦拭连杆扳机发射装置的基座，那一项项仔细检查的样子，不知怎的就让她想起了爷爷和刘叔叔。她从前对韩子昂的工作并不了解，刘培强她更是从未见过。但在她想象中，刘叔叔在空间站工作时，应该就是那样的……对整日里与之打交道的机器部件，他们父子俩似乎都有种一脉相承的亲近之情。
在这个时代，资本虽未完全消失，也只蜷缩在世界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劳动被赋予崇高的价值，同时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创造性的劳动却大量集中到了工程技术领域。这并非政治体制的问题，而是天灾的不可抗力之下人类维持生存所被迫付出的代价。因此，刘启这样头脑灵活的技术人员最吃得开。何况他不仅有些创造力，还带着点艺术潜能，虽然后者没什么用。
“这就不高兴啦？”刘启眼角余光瞥到了老妹的表情，便从座椅旁的架子上扔了个东西给她。
“呀？”韩朵朵被这个忽如其来的礼物砸中，把它拿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便欣喜道：“这哪儿来的？那么可爱啊！”
在她手里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高分子卡通中国龙。朵朵轻轻一捏，那龙眨了眨眼，对她说道：“朵朵你好！记得给我起名字哦。”
“真好玩儿！”在这个资源紧缺的时代，玩具实在是很奢侈了，更别提竟然还带声效。“就是这声音怎么怪怪的呀。”
“不会是刘户口的变声吧。”李一一也听到了那有些古怪的配音，觉得有趣。
“哥可没那个兴致。”刘启说，“是我们一同事。”说罢，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来，行星发动机组春节大联欢，由AI出题刁难大家，得分最高的前三组能获得特别礼品。与刘启分到一组的，恰是个数学达人。于是，九宫幻方也好，三维拼图也罢，都来了个秒答，倒让刘启占了好大便宜。
“……奖品是定制生肖玩具。你不是属龙吗？我就给你做了个龙的。”
“那你自己怎么不给它配音呀？”朵朵抓着小龙的犄角，皱皱鼻子凑近它，“你说是吧。”
“哥才……”刘启白了她一眼，话还没说完，就被李一一抢道：“他这个老干部才不屑于干这种逗女生玩的事呢。嗳，不过，这声音挺好听。你那同事不会暗恋咱们朵朵吧？”
刘启“哼”了一声，也不知是针对“暗恋”一词，还是针对“咱们朵朵”一词。
“谢谢你同事，还真别说，回头可以认识一下这位哥哥。”朵朵心情好起来了。
“哥哥？”刘启极为不满地瞪了老妹一眼，“他年纪都够做你叔了！”
“啊？”朵朵微微睁大眼，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这时，前方出现了岔路口。
“走大同补给站方向，”李一一几乎是抢着说道，“北边不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