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已经从业两年了。
而眼前这个少年,大概是我所遇到的,最为麻烦的病人。
他…不愿意去相信。
地球真的是圆的吗?还记得第一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就问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上一次我被他呛得哑口无言,而这一次却不一样我在再次见到他之前一共准备了三天,在三天内我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用三天思考地球到底是不是圆的?我苦笑…也许,我也有神经病了吧~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那个少年果然如同约定的般,准时到场了。
陪伴他的是他的保姆,他的父母似乎很忙,没有太多时间来陪伴这个少年
那个少年的外表也很普通,没有精神病人通有的歇斯底里感,反而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么,医生,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地球真的是圆的吗?”
他望着我,饶有兴趣的发问。
这个问题看似很无厘头,但其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它涉及到了人类正常的世界观,如果地球可能不是圆的,那么宇宙和星球的概念也可能是错的,那么人类生存的到底是一处怎样的空间呢?一处小白鼠的仓?那么作为小白鼠的我们,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地球当然是圆的。“我点头肯定道,在这里绝不能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
“那您又要如何证明呢?”少年往座椅上一靠,轻笑“如果地球不是圆的,那么物理法则就无法成立,我无法验证地球的形状,但我却可以当场验证物理法则。
“众所周知,我们能够站立在地面上是因为引力,而如果地球是立方体形状或其它任何形状,那么它的各个地方受到的引力大小就会不同,而事实却是地球上各个位置的引力大小相同
“我可以当场联系一位美国的朋友,可以让他实时测试重力加速度”
我说完,微笑。
谁料到,少年居然也在笑。
细节方面的问题我就不挑错了，从根源上讲
吧，关于引力，关于物理法则，这些都是谁告诉您的?
少年反问。
科学家。“我回答。
“好，那我列举一个三段论吧，首先，人不是神，会出错，其次，科学家是人，总结：科学家会出错。”
“既然科学家会出错，您又凭什么相信物理法则一定是对的呢?”
”不仅如此，我还能进行假设。少年说，“比如，人类其实生活在一个残酷的环境里，人类的上层为了平息底层的恐惧，就伪造出我们生活的环境其实很安全的假象，引力理论和物理法则就是支撑这个假象的根据。”
我皱眉，如果少年他怀疑根源的话，对话就很难进行下去了，因为人类会犯错，不确定对错的东西无法证明一个正确的东西，所以人类的认知无法证明任何东西。
”那么，你认为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反问法，对于那些无法进行对话的病人，我们通常会用出这一招。
“置疑是探求真理的第一步，所以我们先从置疑上来说吧。”少年很有自信的微笑。
“地球的形状是一个很大的置疑点，它能够直接影响到世界观，我也曾试着找出证明的方法，却遗憾怎么也不行，我总不能绕着地球走一圈啊~”
“至于您那使用物理法则去证明的方法,我不得不说那真的很值得怀疑。”
“物理学规律的正确性最终只能依赖于有限次有限种情况下的实验结果, 也就是说,只要进行多次实验，并且实验结果相同,那么就能总结出一条物理规律。”
“可是。”说到这里,少年话锋一转,“您不认为这个证明方法真的很有问题吗?”
“假设我们面前有一一个抽签箱,里面塞有-亿张纸条,只有一-张写着一,另外的全部写有二,现在我们进行五千万次抽签,抽到的全是二,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箱子里面的纸条，上全是二?”
“那如果我们进行一-亿次实验呢?把箱子里的纸条全部验证呢?”我反问。
“很遗憾,我给出的是理想的实验环境。”少年摇摇头,“在现实中,我们是不可能进行'穷尽研究法'的。”

“所以.."我决定不再跟着少年的节奏前行了,于是试着换一个思维角度,“为什么要怀疑这些,又或者说,你的置疑有何意义?”
“很简单,任何一一个事物都需要一个怀疑的人 ,那个人负责纠正错误的认知,而我,就充当着那样的角色。
“那你现在的研究有什么成果吗?”我问。
“现在没有成果不代表将来没有成果,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刻,我将会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他探讨世界观的问题了,毕竟他的父母送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他的辍学问题。
“那么,你认为现在的你,应该要做些什么呢?”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除了.上学又能做什么呢?对于那些妄图辍学的人,这样一一个问题基本就能把他们打回去。
“很简单,不断的怀疑。”少年坚守着“那你认为学习有意义吗?”
“我们现在所学习的,都是由人总结出来的现象罢了,学习对错都不确定的东西毫无意义。 ”
“但是,不学习的话,则不会知晓一个理论的详细构成,不清楚一一个理论的话,又如何证明它的对错呢?”
“难道是: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是错的?”我试着用这句玩笑话来封住少年的退路。
少年一愣,看样子我暂时赢得了-轮交锋。
“而且人类目前的研究也并不是毫无意义,不是吗?起码我们面前的台灯就是人类知识的产物。”
“人类科技的进步会加速资源的利用,资源利用的速度越快,资源衰竭的就越快,资源一-旦衰竭,人类也将灭绝。 ”
“从根本_上讲,这是自杀的行为。”少年顽强的反击。
“宇宙的资源是无限的,根本不可能枯竭。”我说
“宇宙的资源无限?”
“宇宙这个概念是否正确先放在一边,您又拿什么去论证无限?能论证无限的,就只能是无限。”“很多理论都可以支持宇宙无限论。”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又抬出来理论'- -词
“人类的活动范围只在地球,凭借在地球上的现象,就能判断宇宙的情况?”
“理论中的计算公式可以广泛套用。”
“数学?”少年露出了嘲讽,“数学说白了也只是人类自己总结的东西吧?只是方便理解的道具而已,区区人类总结出的东西,又何以套用给整个宇宙?”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摇头笑道：“你真是一位特殊的病人。”倘若是三天前，我或许会在少年的诘问前败下阵来，如今却未必。
“现在让我们回归第一个问题，地球是圆的吗？”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张蔚蓝色的地球图片。少年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的动作，“靠图片可说服不了我。”
“我知道，现在我就回答你，地球不是圆的。这张图也是假的。”
少年愕然，眼睁睁的看着我又换上另一张地球图片。“严格意义上，地球是椭圆形，赤道附近要比极地高处不少。这点可以通过测量两处不同的引力常量可证。”
“可……”
“你是想说物理法则有错误是吧，”我继续在电脑上操作着。“其实，这也是对的，人类现有的理论没有一项是绝对正确，都有错误存在。因为是人而不是神，所以有错误。正因为有错误，人类才会不断进步。”
“牛顿的万有引力知道吧，物理学的基石，但它在宏观领域简直漏洞百出，于是有了相对论；微观领域也同样出错，于是有了量子力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不能统一，这依然是个错误，于是有人提出了弦理论；弦论还是出错，有人就构思了膜理论，至于是否正确，谁知道。”
“基因的偶然出错，才有了如今千奇百怪的生物，人类在历史与科技上的进步，无不是在尝试与犯错中追寻正确。但我们永远无法得到绝对真理，只能得到相对正确的真理。”
“科学对于质疑向来是欢迎且必须的，这有助于找出理论的错误并促使其进步，但质疑也需有根据的质疑。”
“事实上，关于地球是否是圆形的争论并不罕见。国外便有地平说，他们认为地球应该是蛋糕状，要是有兴趣你可以了解一下，或者也可成立一家之言。”

少年在我的话前沉默了一阵，似乎像是在思考，隔了很久才抬起了自己的头，然而就在抬头的那一刻，我竟发现他的眼神居然有了微微的变化，像是找到了同类，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很棒的玩具。
“医生，我原本以为你是受我父母委托，来解决我的'置疑症'的，而现在看来…”
“你似乎反而在支持我的置疑?”
“不，我并不支持置疑，我支持的是有科学根据的置疑。”
我开口，纠正了少年的说法。
少年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理解两种表达间的细微差异。
“可是，医生…”少年缓缓言道，“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找不到科学根据的，对于那些事情呢?难道就不能置疑了吗?”
“找不到科学根据?”我简短的进行了反问。
“是啊。”少年狡黠的笑着，“比如说对人类的终极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说实话，我没想到少年会把问题上升到哲学层面，哲学方面的问题如果用科学的方式来回答的话……
'我们是一种生物'
'我们从猴子进化而来'
'我们最终将化为尘土'
这回答太扯了……
虽然我很不情愿，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确实找到了无法立足于科学依据而回答的问题…
“那么 医生，对于这三个问题，我们在对其进行回答的时候也要给出所谓的'科学依据'吗?”少年轻笑。

“你说的没错，”我颇为痛快的承认了这点，“哲学和科学本身就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指望在哲学问题上寻找科学依据，无异于缘木求鱼。”
“数学是逻辑最为严密的学科，1+1就是等于2，不等于2就是错的。物理学光速不变现在还是正确的。但哲学没有正确答案，风吹幡动，是风动，幡动，还是仁者心动？你尽可以选择自认为正确的答案，花在山谷还是在乎心间，又有谁能说清。”
“说到底，哲学不过是个人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总结，这三个问题即使是一个人在不同年龄段说出的答案都会不同。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又谈何质疑？”

“这就不对了，医生。”少年听毕，在我的话面前勾了勾嘴角。
“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这些在社会上都是有标准的，如果违背的话，就会被人类社会当做异类，轻则入精神病院，重则死刑。”
“我举几个例子吧。”少年似乎是觉得之前的说明不够充分，便又开口补充道，“如果我对于杀生的观点和社会上的普遍价值观不同的话，就会被别人骂作神经病。”
“例如，在社会普遍价值观里，杀人是大罪，是要受刑的，可杀害人类以外的其它生物却不是这样。”
“而如果我认为'人类不仅不应该自相残杀，也没有权利杀害其它动物呢'，众生灵生儿平等，作为万物之长的我们更不应该残害其它生物。”
这是…'圣母'思维?我听着少年的话，尽力理解着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吐槽道。
“医生，我所置疑的并不是每个人所独有的三观，而是社会上对于三观的社会性标准，如果我们不符合那个标准，就会被社会所排斥，被贬为异类。”
“可真正的问题是……社会上的三观标准就一定是对的吗?”
“公交车上就一定得给老人让座?”
“同性恋因为不被接受，所以就是不合理?”
“中彩票就一定要捐钱?”
“因为犯错的是孩子，所以就要被原谅?”
“这真是一个极大的悲剧啊，医生。”少年说着，有一抹阴翳从他的眼中流淌而出，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关于自己的往事，“明知它不合理，我们却仍要去遵守那扭曲的标准，就因为如此，各种各样的道德绑架和精神捆绑才在社会上层不出穷…”
“医生，你说得对……”少年在句末抬头，看了过来，与我直视。
“每个人的独特三观并不应该被置疑，可问题是…在社会中，总有一些人会把自己的三观强加于人，会因自己的三观而抨击和中伤别人的行为，我所置疑的，其实是这些…”
“是那上升到社会规范的普遍价值观，以及在这种价值观下扭曲的芸芸众生……”

“是啊，”我轻叹一口气，“世人皆愚昧，超脱者能有几人。”
“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所谓法律，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维持社会稳定；所谓道德，是多数人所推崇的行为规范；所谓正义，是多数人的正义。并不是因为正确而为多数人所支持，而是因为多数人支持才成为正确。”
“追求个性固然好，但也会让你在社会中寸步难行。好比一场爬树比赛，你说你会游泳，会钻洞，这虽然很好，可并不能帮你进步。”
“你说它不合理，可这是目前最好的制度。没错，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依然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少年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认同。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我便笑道：“说实在的，你令我很惊讶，我收回前言，你并不是病人。”
少年一愣，“不是病人？”
“当然不是。”说着我转身从背后的书架中抽出一本书递给他。“我想你需要看看这本书。”
“怀疑论？”少年脸上带着几分不解。
我点点头，“这是公元前三世纪希腊的皮浪所创的著名哲学流派，其特点就是怀疑一切。”
“怀疑主义有三个重要命题，事物并不存在，即使存在人类也无法正确感知，即使感知人类也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这三个命题将人类引入彻底的怀疑主义，不可知论的深渊。”
“笛卡尔同样是怀疑主义者，但他在怀疑古典哲学的同时，一手建立了近代哲学，这便是怀疑主义可知论。”
“你问了我几个问题，不妨让我也问你一个。”
少年放下书，目光紧盯着我，显得极为专注。
我心中暗笑，“倘若有个邪恶的科学家，将你的大脑放入营养液中保持生命力，又用各种手段模拟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等等等，那时你该如何分辨?”
“这是缸中之脑?”
“正是，这是一个经典的怀疑论问题，类似的还有假如世界是五分钟前上帝刚刚创造的，你的记忆是上帝塞给你的，又该如何证明?”

“我认为……”少年皱眉，沉默。
“我认为没必要证明，或者说，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这次轮到我皱眉了。
“因为就算我们只是缸中之脑，就算这个世界只是在五分钟之前才被神创建的，这些对我们的生活都没有什么影响，我们也无法做任何事情来改变这个现状。”
“无法将其干涉，它也无法干涉我们，那么探讨这个问题就没有现实意义了。”少年盯着我的眼睛，给出了最后的阐述。
“我拒绝置疑没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我所置疑的是，当前社会上不合理的事物，你也可以将其称之为社会上的恶。”
“那么你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又有什么现实意义呢?”我反问，“就是那个'地球是不是圆的'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啊~”少年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那个问题的确现实意义不大，我问它只是比较有趣而已。”
我愣了愣，哑口无言，只是在沉默中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你知道吗?如果你在日常中讨论的都是那些你口中的'有现实意义的问题'的话，你也就不会被送到这里了，可问题是……你老问一些比较奇怪的问题。”
“比较奇怪的问题?”少年笑了笑，“你指的是'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其它的，比如说'为什么我要听父母的话?'，'凭什么我要帮忙干家务?'之类的，你每次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一本正经，不像是在抱怨，所以你父母才把你送到了我这里。”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少年的表情认真了起来，他反问道。
“医生，你也觉得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吗?”
“不止是没有意义，甚至根本就不该提出来，就像是个叛逆的小孩在逃避责任。”我摊了摊手。
“不，医生你错了，这些问题是很现实的。”少年认真的回复，“医生你要知道，我们的父母赋予我们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成才。”
“所谓的成才指的是什么?指代的不是成为洗碗工，也不是清洁工，如果以成才为目标的话，'帮忙干家务'当然毫无意义！所以我问出了'凭什么我要帮忙干家务?'这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听父母的话'这个问题……”少年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医生啊，你是否曾觉得，那些比我们年长的，所谓的大人，其实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人群啊……”
“他们不一定比我们有阅历，不一定比我们更聪明，其中有一些甚至只是一群饭桶，却自顾自的对我们颐指气使，指手画脚，明明我们正在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自以为是的让我们停下，转手去干一些琐碎的家务。”
“医生啊，难道你不觉得，这其实很愚蠢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思索了一会儿，“东汉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卧室非常邋遢，父亲见了就批评他，‘你这住的是狗窝吗？’他不屑道‘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扫一屋？’父亲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务这点小事都不做，怎么能期望成才呢。”
“即使不为成才，十月怀胎，三年哺育，父母含辛茹苦抚养成人，做点家务又如何?”
“至于你说的那些愚蠢的大人，我相信他们只是一小部分，并且是可以和儿女沟通的，那些顽固且愚蠢的家长将来也会越来越少。”
“另外，我不同意你说的父母赋予孩子的使命只有成才，这只是你的个人看法。你不愿意听大人的话，却以成才为由拒绝干家务，这个逻辑可不合理。”

“前面的姑且不论，但关于最后一点我要额外纠正一下。”
“以成才为由拒绝干家务是合理的。”
我没有阻止男孩的叙述，只是听他一个人自顾自的说着。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你选择了一件事，就必然会放弃了另一件事，干琐碎家务的时间必然会挤占我读书思考的时间，没有了读书和思考，我又如何成才?”
“干一个家务又能占用你多少时间呢?”我皱眉，反问。
“干一件家务所需要的时间很少，可干十件家务呢?五十件家务呢?一百件家务呢?”少年的反问很简单，却也很有力，我一时之间没有想好怎么回复，倒是在最后想出了一个不错的反问方式。
“你无疑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我盯着男孩的眼睛，双手互叠，放于颚下，“你的目标太过远大了，也太过模糊了，你口中的成才是几十年，乃至十几年之后的事情，如果没有具体的规划，这么长的时间中你必然会陷入迷茫之中。”
“那么~你有具体规划吗?详细是什么?”我字正腔圆，一字一顿的给出了问题。
这样的问题对这种半大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杀手锏，他们盲目的向往着一些模糊的东西，很难像成年人那样脚踏实体，给出一些琐碎而详细的规划，而面前的这个男孩……他明显是那种看不起琐碎事务的人。
“总之~先少干家务吧~”少年轻笑，又像是在开玩笑。

少年走了，今天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还要接见另一位病人。临走前，他约定了另一个时间，并且带走了那本怀疑论。我心里隐隐有种担忧，下一次见面，他的问题只怕更加难以回答。
“笃笃笃。”“请进。”我头也不抬道。这是一个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色的青年，体态瘦弱，头发有很久没有打理过。他不安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将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仿佛松了口气般坐到我面前。
“需要喝杯茶吗？”我伸手示意。对于一个精神病人，你需要做的是不断安抚和引导。
“谢谢。”青年双手握住茶杯，却不去喝。
“那么，我要怎么帮你?”我尽量和善道。
青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字一顿道：“医生，你相信有龙吗？”
“龙?”
“没错，龙！”青年不再焦虑，“就是神话中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大小随意的龙！”
“龙作为神话倒是传说了上千年，现实中可没人见过。”我斟酌道。
“我见过！”青年目光炯炯。
“你见过?在哪?”我好奇的问，心里不免嘀咕，‘妄想症?精神分裂症?’
“就在我家屋顶。”
“你家屋顶?”我感到有些好笑，“其他人怎么没看到?”
“你知道的，龙会隐身，我也是在那天龙落下来时见过一次。”
“测重力。”“龙会飞。”“泼油漆。”“龙有办法让自己介于虚幻和现实之间。”“让他说话。”“这是个好办法，可龙凭什么听你的。”
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条龙是那条‘车库里的龙。’“既然如此，他存在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青年静静的听着。“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龙不存在，还是我们看不到龙。人类的眼睛只能看到三原色，而鸟类能看到四种，皮皮虾能看到十二种原色，论远不及鹰，论夜视不如猫，所谓的可见光也不过是光源的很小一部分，耳朵所能接受的频率更窄，高频不及海豚，低频不及大象。其他感官更别提了。”
“我们都知道，色盲和正常人所看到的世界不同，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是世界真正的样子吗？还是受限于感觉器官而扭曲后的样子。”

“你的用词有点不对。”我支着头，努力想从青年的话中找到突破口。
“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的确受限于器官，但'扭曲'这两个字有的并不对，扭曲代表着我们被误导，因而没有看到事物的真实面貌。”
“难道我们看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面了吗?”青年望着我，反驳。
“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但没有看到全部的真实，我们限于自己的认知器官，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部分，但没有看到错误的世界。”
我说的很慢，在吞吐间尽量斟酌自己的语句， 这个青年和之前的少年有这明显的不同，他没有提出无厘头的问题，语句间以现有的科学理论作为武器，我必须要小心。
“至于你所说的，你看见了龙……”我沉吟一会，“这件事让我想起了人类史上的一个事件。”
“事件?”青年咬着句末反问。
“是的。”我微笑着阐述，“人类史上首次发现微生物。”
青年低头沉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而我则继续解释道。
“其实这两件事有着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人超越了原有的认知局限，扩展了认知渠道，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物。”
我说着，稍微将身体往后扬了扬，靠在了椅背上，说到这里，我已经想好要怎么诱导这个青年了 。
“其实就算你真的发现了龙，这也不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性事件，人类史上已经发生过太多类似的事，也许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发现了龙、发现了凤凰、发现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生物，但其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当做了神经病，只有少数脱颖而出，改变了世界，比如'发现微生物'的人。”
“你知道为何一部分人脱颖而出，另一部分却被认知为精神病吗?”我问道，却没等青年给出自己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回答道。
“因为他们向世人证明了自己，证明了自己所发现事物的真实性。”
“我在这里，并不是想怀疑你所说的话的真假，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能发现龙，就说明龙是可以被人类观测到的，而你，你所需要做的则是还原那个情况，还原你观测到龙的那个情况，然后展现给世人。”
“就像当年那个发明了显微镜的人，他出于意外而把很多放大镜，在恰到好处的条件下凑到一起，从而观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接下来做的不是到处宣扬自己的观察，而是努力重新那个场景，将其展现给世人。”
“而你，你所应该做的不应当是到处宣扬，也不是论证龙是否真的存在，而是重现'观测到龙'的那个情况，然后将其展现给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