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一首
一爱难求 - 徐佳莹
你懂什么 三界有什么好
若无贪嗔 若并无烦恼
又怎能叫我 一步三回头
为爱愁为恨求 为情把魂魄都丢掉
要我爱的那个爱我 只要那一个爱我
你用什么 换这一爱难求
若无病弱 若永无苍老
又怎叫花火 孤身逐星斗
为人瘦为心留 为梦把运气都赶跑
要我美的夺他魂魄 一直在他心里闪烁
有道说 此生所求 不过翻云覆雨厮守
求若不得 执念悬心 眉头紧锁
有道说 来世若求 唯愿寒蝉仗马参透
梦为心囚 赐我爱着 半生着落
你拿什么 来对这诗一首
若无坎坷 若不曾跌落
又怎能得自我 不顾他人说
为自守为己谋 为云烟过眼都可抛
要他眼里心里的我 绝无可能再有一个
有道说 此生所求 不过翻云覆雨厮守
求若不得 执念悬心 眉头紧锁
有道说 来世若求 唯愿寒蝉仗马参透
梦为心囚 赐我爱着 半生着落

一
天帝太微五万岁整寿，四界恭贺，万族来朝。
汐月跟随父亲走在祝寿的仙家之中，她看着父亲手中的金丝楠木礼盒，叹了口气。
他们南海鲛族，人丁稀少，又一向柔顺，实力无法与其他部族相比，只能偏安一隅。今日天帝寿宴，他们阖全族之力也只能拿出这万年明珠当作寿礼，和其他仙家相比，显得无比寒酸。
快到九霄云殿时，父亲将礼盒放在她手中，安抚道:“走吧。”
汐月整了整覆面的薄纱，她也不知道父亲为何自到了天界便让她一直蒙面，不过她一直对父亲言听计从，也不反对。
九霄云殿上，坐着的都是天界重臣与势大的部族首领，他们父女二人紧张的走到殿上。
汐月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礼盒，根本不敢看殿上高坐之人。
礼官唱道:“南海鲛族，献万年明珠一颗。”
万年明珠而已，根本不够看，果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有些敷衍道:“好，好。”
父亲道:“鲛族潾霄，携全族恭贺天帝陛下千秋万载，福寿绵长。”
他碰了碰汐月，汐月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上位。
天帝天后一身锦衣华服坐在正中，左右坐着两个年轻男子，想来就是传闻着天界的二位殿下。
天帝太微看起来很是和善，让她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她捧起礼盒，太微看着她薄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只露一双明亮的眼眸，似曾相识。
他一时好奇心起，问道:“大殿之上，为何不露真容啊？”
坐在他身边的天后，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变。
汐月还不及回答，就听父亲道:“回禀陛下，小女这几日身体抱恙，怕惊扰了陛下及众仙家，是以，以纱覆面。”
汐月楞了一下，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
大殿之上，忽的一道微风拂过，将她面上轻纱拂落，露出一张明丽面庞。
大殿一时静默，汐月觉得惶恐至极，她看着天帝怔怔的看着她，甚至有些失态的站起身来。
一个满身酒气的老儿打着嗝道:“老夫老眼昏花了？这不是百花宫的梓芬吗？”
天后的目光恨不得变作一把刀，她咬着牙道:“酒仙喝醉了，先花神早已殒身四千年了。”
汐月恐惧的看着殿上众人，她摸摸自己的脸，她看着父亲，父亲低着头，不说话。她又将眼殿上，天帝痴痴的看着她，眼里带着的深情苦痛之色，让她害怕，她身子轻轻颤抖，她忽然想逃离此地，立刻，马上。

二
汐月呆呆看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泪水滑落。
这一天，仿佛都如一场噩梦一般。
寿宴当晚，天帝就急急派人请她去北辰宫叙话。
她忐忑不安的去了北辰宫，天帝一身轻便衣衫等待着她。
刚开始，他还是深情款款的模样，说着他与先花神如何相爱，如何分离，如何重逢，又如何死别，说得柔情缱绻，声泪俱下。
她木木的听着，面对着这个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男子，她仅仅是觉得可怜，仅此而已。
然后，事情便不可控制了。
一个弱小的部族没有权利反抗天家，一个弱女子亦没有能力反抗这天界至尊，她不敢挣扎，便是连一滴眼泪也不敢流下，只怕他稍有不快，便是灭顶之灾。
快天明之时，她才被人送回居所。
父亲沉默地看了她好久，不敢言语，她忽的明白过来。
什么万年明珠，她才是父亲真正要献给天帝的寿礼。
父亲带着欠意的眼神看着她:“汐月，我的好女儿，我们鲛族实力不显，被东海黑龙一族欺压了数万年，天幸你生了这样一张与先花神相似的脸，鲛族日后就依仗你了。”
她只觉身心俱创，逃离了父亲。
她在天宫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忽的面前视野开阔起来，无边的黑暗霍然点亮。
无数星子围绕在她的周身，她仿佛走在星空之中，一步一步，每一步小心翼翼，生怕将脚底流沙一般星星踩踏，坠下人间。
真美。
她看着不见边际的天河，心中却无比悲凉。
若是死在这里，也不错。
她颤抖着抬起手，运起灵力，只要一掌下去，就能一了百了。
“你若死在此处，你的族人明日便会被兴师问罪。”
一个温温凉凉的声音传来，她悚然一惊，转过身去。
万千星云中，一人白衣款款，信步走来，如芝兰玉树一般。
“你是谁？”她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了。
那人带着淡漠疏离的微笑:“在下，不过一个小小的散仙。你为何要在此地寻死？”
汐月垂下眼眸，眼里带着无限的伤情:“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深爱的家人，一直在利用你，你能怎么办呢？”
那人淡淡一笑:“死总是容易的，但若活着，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她看着掌心的纹路，她的命运已被亲人安排，又哪里会有希望在了？
她抬起头来，那个男子已不见踪影，她望着无边无垠的星河，喃喃道:“希望么……”

三
三日后，父亲和族人带着天帝赏赐的无数珍宝，心满意足的走了。
汐月没有去送，她只是对着父亲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拜，算是还了他的养育之恩。
只希望他今后能善待母亲和弟妹。
她望着身后的宫殿。
天帝亲自给她挑选的宫殿，改名“念梓殿”，其中用意谁人不知？
看着眼前飞檐画壁、富丽堂皇的宫殿，她忍不住潸然泪下，从此，这便是她一生的牢笼了。
天帝对她的宠爱肉眼可见，一连数日都留宿于念梓殿。
她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果然，数日后，天后召她过去了。
清影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穿了身素色的衣裙。
清影是自愿留下来在天界陪伴她的鲛族侍女，年纪比她还略长，成熟稳重。
她安慰道：“公主莫怕。”
汐月勉强回报了一个微笑。
紫方云宫，天后一身金色羽衣，华贵至极，她慵懒地斜倚在一张云塌上，身旁立着个白衣的明艳丽人。
汐月躬身下拜:“见过天后娘娘。”
天后也不理会她，只是摩挲着腕上一串红色珠串，眉眼含笑看着她。
她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忽的听天后道:“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起头来，天后目光去毒蛇一般盯着她，让她心内生出无端的恐惧。
“好一张小脸，真是我见犹怜，和那梓芬果然像了个六七分，无怪陛下见了你就失魂落魄。”她脸上笑眯眯的，话却是冷厉得和刀锋一般:“你出身水族，说，是谁派你来迷惑圣听的？是水神，还是夜神？”
汐月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天后所言为何，下意识便反驳道:“什么水神夜神，我根本不认得……”
“住口！谁许你在紫方云宫喧哗的？”天后忽的脸一板，高声打断她的话。
一旁的鸟族公主穗禾笑盈盈的道:“姨母，穗儿听闻南海鲛族最擅幻化之术，谁知她那张脸，是真是假呢？”
“这倒也是。”天后话音刚落，立刻就上来两个仙侍，将汐月按在地上。
“天后娘娘，这是为何？”她睁了惊恐的眸子看她。
天后走上前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捏的她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把她这张脸皮给本座剥下来。”
她心头大震，一边面颊便是一痛，天后尖利的指甲一划，颊边顿时出现一道血痕，血珠飞溅。

四
就在仙侍死死按着汐月，冰冷的锋芒对着她的脸庞时，天帝到了。
仙侍们下意识的松了手，下跪行礼。汐月得以喘息片刻，她瘫倒在地，天帝赶忙扶起她，这一举动又是刺伤了天后的眼。
天帝脸上带着愠怒:“天后，你这是做甚？”
天后拜了一拜，道:“陛下，此女乃是水族派来迷惑陛下的，只不知这主使之人是水神，还是夜神，我正在审问她。”
“陛下，我没有。”汐月知道，她能仰仗的只有天帝了，她只得躲在他怀中，柔弱的辩驳。
天帝眉头一皱:“够了，月儿是鲛族的公主，身份清楚明白，你非要搬弄是非吗？”
月儿？
天后气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穗禾一见，忙跪下来道:“陛下莫要怪罪姨母，姨母也只是向汐月天妃询问往事，但天妃怕是误会了，对姨母言辞间有些逾越，姨母这才想着教教天妃这天宫中的规矩，并无他意啊。”
天后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我想着这南海蛮夷之地，缺少家教，便要亲自教导她，不想陛下就来了。”
天帝有些心疼的看着汐月脸上的伤口，这酷似梓芬的脸若是伤了一分一毫可怎么得了。
他也不理会天后，只冷冷一声:“你自己静思已过吧。”便一边派仙侍去宣岐黄仙官，一边扶着汐月走出了紫方云宫。
待他们走后，天后气得将面前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盏瞬间摔个粉碎。
“贱(和谐）人！”她恨恨道。
“姨母莫气。”穗禾扶住她，神秘道:“一个小天妃而已。姨母可还记得当年的祁瑶天妃？”
“她？”天后回忆了起来。
“当年她不也是受尽宠爱，结果呢?”
“你是说……”天后恍然大悟。
穗禾微笑:“穗禾有办法，能为姨母同时除去两个心头大患……”

五
终于送走了小题大做的天帝，汐月松了口气，瘫倒在塌上。
清影为她端来茶盏:“公主，天后善妒，您以后不要与她正面冲突，今日若不是我请来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汐月毕竟年轻，此刻才觉得后怕，缓缓流下泪来。想到自己被亲族当作一件物品一样送给天帝，如果又要面对天后的妒火，心里又充满了绝望。
这一晚，天帝难得没有前来，她倚着门，望着空中密布的星子，喃喃道:“清影，你说星星都是永恒不变的吗？”
清影为她披上一件衣裳:“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她手捏着衣裳的系带，忽的想起什么，留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便走出了留梓殿。
“公主小心啊。”清影很是无奈。
汐月一路追寻着星星，走到了那日的天河边，果然，看到了那个白衣的身影。
“是你？”有人出现在此地，他有些惊讶。
汐月微微行礼:“那日得仙上点拨，还未道谢。”
他淡淡笑道:“何来点拨？熬过那一阵，自然便好了。”
汐月道:“仙上为何会在夜间来此地？”
对方看着漫天的星星，白衣在微风中轻拂:“每当我寂寞的时候，便来看这些星星。你知道吗？每一颗星星都有故事。”
仙人也会寂寞？
她看着他。
他年轻、英俊，很难不让人对他有好感，但是她……
她想到自己，不免心苦，她缓缓道:“小仙是这天宫的仙侍，不知仙上是何职务？”
“仙侍？”他若有所思，然后带着温和有礼的微笑道:“在下不过是个放鹿的散仙，不值一提。”
她有些惊讶，他的谈吐从容，气度清华，怎会是一个小小的放鹿仙官？
不过她也不点破，她小心翼翼试探道“仙上，若是我以后心中有烦恼了，可以来这里看星星吗？”
他一笑，如春水湛湛:“自然可以了。”
两人相视而笑，星云流转间，微风吹拂两人的衣角，她仿佛真忘却了所以的烦恼，偷得片刻欢愉。

六
这段时日，人间风调雨顺，仓廪充实，对天界的供奉也颇为可观。
天帝大喜，命人用灵力将御花园装点得花团锦簇，于园中宴请众位仙家。
汐月坐在女仙之中，目光在一众觥筹交错的仙家中巡视，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最后，终是带着淡淡的失望和落寞垂下眼眸。
她如今是天帝宠妃，女仙一个接一个的讨好她，前来敬酒。
她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来者不拒，不一会，就酒酣耳热。
这时，一个长须仙人站起来道:“陛下，小仙近日去人间当值，得了一首小令，愿与陛下及众仙家品评。”
天帝含笑道:“好，你说。”
那仙人走出席位，一步三顿，抑扬顿挫吟道:“君不见徐卿二子生绝奇，感应吉梦相追随。孔子释氏亲抱送，并是天上麒麟儿。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吾知徐公百不忧，积善衮衮生公侯。丈夫生儿有如此二雏者，名位岂肯卑微休。”
天帝大喜，笑道:“好，太巳仙人这首小令甚好。”
又有仙人道:“陛下，二位殿下龙章凤致，天日之表，实乃天帝之德，天界之福啊。”
众位仙家一阵溜须拍马，天帝下首一个红衣的年轻男子亦笑容满面，举杯示意，那便是天帝次子，火神旭凤了。
汐月疑惑道:“怎么从来都只见这二殿下，不见大殿下？”
一众女仙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看她们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还有些奇怪，倒是性子洒脱的精卫仙子道:“夜神大殿并非天后所出，他平日里深入简出惯了，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
汐月一听就明白了，想起日前天后欲要给她罗织罪名，其间就提到了夜神。
她对天帝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天后如此善妒，连天帝的子嗣都敢诬陷，自己的处境堪忧，看来要小心应对了。
也许就让天后杀了自己倒也一了百了，只是族人那里……
她叹口气，如今她是不能独善其身了，母亲和弟妹，不能有事。
她看着眼前灵力所化的花朵，甚是美丽，与真花无异，可终究是虚假的。

七
这一日，清影做了一大桌菜，甚是丰盛，汐月疑惑道:“今晚陛下要来一起用膳吗？”
清影笑道:“公主忘了？今日是霜降，是公主的生辰啊。”
“啊。”汐月这才反应过来。
到了天界，她过得不知时日，竟不知，今日是霜降。
她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清影，谢谢你。”
清影悄悄抹去眼角泪珠，道:“公主，今晚我陪您喝一杯，给您庆祝生辰。”
两人刚喝了一杯，就听到外面传来嘤嘤的哭声，清影皱眉:“谁在那里哭哭啼啼的？”
一个小仙侍哽咽着进来，跪下道:“小仙该死，惊扰了娘娘。”
汐月问道:“你哭什么？”
小仙侍抽抽噎噎道:“娘娘每日要用的熏香用完了，小仙去物华殿拿时，那物华殿的主事说我眼生，不肯给我，眼见今晚就无香可用了，小仙急得实在没办法了，小仙该死。”
清影骂道:“你这个蠢(和谐）货，怎么现在才说，今晚用的都没了吗？”
汐月拉住她：“算了，一晚不用也没什么。”
清影跺跺脚道：“你夜夜靠那熏香才得好眠，怎能不用？”说罢，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去物华殿一趟。
她走后，汐月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不一会儿，便将一壶酒喝完了。
小仙侍伶俐的为她端来一壶酒，她淡淡说了句：“你出去吧。”
她的生辰，就这么孤孤单单的，她远离故土，远离母亲和弟妹，这一生，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流下泪，杯中酒也变得苦涩无比。
渐渐的，一壶酒又喝完了，她唤道：“来人。”
静悄悄一片，无人应答。
她自嘲笑笑，站起身来，走出殿外。
夜已深了，清影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看着夜空，忽然，一直斑斓的蝴蝶飞来，她迷了眼，竟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蝴蝶走去。
蝴蝶在天宫中穿梭，她亦步亦趋跟着，不知是不是酒饮得多了，身上竟有些燥热。
她晃悠悠的来到一座偏僻的宫殿前，那蝴蝶一个闪身向里面飞去。
她着迷般看着那蝴蝶，喃喃道：“别走。”
她急急追过去，忽然踩到了裙角，一个趔趄，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映入眼帘是洁白的衣襟，她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是他。
她急促呼吸着，带着妩媚的笑意：“是你啊。”
她觉得好热，离他越近，那百爪挠心一般的燥热仿佛就能减轻些许。
不对劲。
他眼波一转，瞬间便做出决断，一挥袖，两人消失在原地。
念梓殿内，天帝一脸莫名的神色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仙侍。
天后脸上带着得意之色：“你且大胆放心的说，天妃娘娘去哪里了？”
小仙侍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娘娘饶命，今夜天妃娘娘说要早些歇息，便将小仙们都打发了。但是小仙不放心，便没有歇下。后来，小仙听到有动静，便去瞧了，就见娘娘悄悄从后门出了殿，我怕娘娘遇到危险，便一路跟着，结果，发现她去了……去了……”
天后催促道：“去了哪里，只管你说。”
小仙侍讷讷道：“娘娘她进了……进了璇玑宫。”
“放肆！”天帝震怒，一掌拍在案上。
天后假惺惺道：“你这个贱（和谐）婢，莫要胡说八道。”
她转过头，脸上笑意盈盈：“为了天妃和夜神的清白，我们一道去璇玑宫看一看，便知晓了。”
莫名被物华殿主事缠了许久的清影好不容易拿了熏香，回到念梓殿，就见殿内殿外明火执仗，天帝天后到了。
她颤抖着唇，心知不好，手中物事啪的一下，掉落一地。

八
汐月是在刺骨的寒冷中清醒过来的，甫一睁眼，她便打了个冷颤，然后便是满地的冰凌。
此刻，她正处在一座幽暗的殿室之内，那个白衣男子，在一丈远的地方，盘腿闭目入定。
汐月有些怔忡，她看着自己的衣衫不整，被冰凌的雾气打湿，凌乱的贴在身上，她暗暗吃了一惊，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生什么。
她不知是什么心情，忽的，脸上一红，也许自己深心处，本期盼着发生点什么吧。
便在这时，白衣男子睁开了眼睛，汐月心头一突，下意识低下头去。
他开口便道:“你被人算计了。”
汐月瞬间陷入了沉思，被支开的清影，哭诉的小仙娥，被下了药的酒，还有那只引来她的蝴蝶……
还能有谁？
他缓缓道:“幸亏你遇到的是我，此地是座废弃宫殿，我设了结界，一时半会不会被人找到。”
汐月喃喃道:“我不是偶然到了那里的，我被那只蝴蝶引过去的，那是什么地方？”
男子瞳孔一缩，仿佛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你可知那是哪里？那是天界大殿的璇玑宫。若是你在璇玑宫被发现，你猜你们会被如何处置？”
汐月瞬间冷汗涔涔，她只觉得冷得钻心，她用手紧紧将自己环抱起来:“幸亏你在，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璇玑宫？”
他淡淡一笑:“我是大殿的好友，今夜与他品茗，正欲离开，就撞见了你。”
汐月点点头，心神不宁的揪着衣角。
仿佛看出她的恐惧，他轻叹口气，安抚道:“别怕。”
温温凉凉的声音让她心头稍定，她看着他，每次自己难堪时，都是他在，她脸上红晕未消，带着歉意道:“适才我药性未除，不知有何失礼之处，还望仙上海涵。”
他点头示意:“无妨，非你本意。”
他忽的想到什么，问道:“你到底是何身份？值得那人这般设计你，竟连天界大殿也一并要拉下水?”
汐月紧紧咬着唇，她不敢说，她有一种预感，她只要说了，就再也见不了他了。
她晦涩开口道:“我……我叫星儿，我……”
看她为难的样子，他也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道:“现在，恐怕整个天宫都在搜寻你，我们若是此事现身，恐怕我就要代大殿受过了。”
汐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泪水滑落:“今日霜降，本是我的生辰，却遇上这样的事。”
男子带着善意的微笑道:“那我也算是陪你过了一次生辰了。”
她脸上露出期待憧憬之色:“今后我的生辰，你都能陪我过吗？”
他一怔，眼里带着莫名神色，缓缓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期盼变成苦涩的笑意，凝固在嘴里，她低头心里嘲笑着自己，又在奢望什么？

九
天帝以刺客闯入为名，在天宫各处搜寻着汐月的身影。
在璇玑宫没找到她的时候，他明显松了口气，天后和穗禾却对视一眼，心有不甘，撺掇天帝在附近大肆搜索。
最后，他们是在太巳仙人府找到了汐月。
彼时汐月正和太巳仙人的独女邝露坐在内院中对弈，茶点凌乱的摆在一旁，汐月穿着邝露的青衣，一手拿了糕点，一手执了棋子，正苦着脸思索。
看到他们走进，两人吓了一跳，赶忙下拜。
天帝见她正与邝露下棋，心里还犹疑着，不过脸色已缓和了许多，问道:“月儿，你怎么在太巳仙人府上？”
汐月一脸的疑惑道:“我与邝露一起下棋，怎么了？”
天后冷笑道:“你何时与邝露这般熟稔了？”
汐月道:“天后娘娘有所不知，上次御花园宴席，我与邝露相识，甚是投机，便成了好友，今夜来下棋，不可以吗？”
“哼。”天后道:“既是下棋，何用鬼鬼祟祟把仙侍都打发了，自己却偷偷出门，还有，你身上的衣裳是邝露的吧，你自己的呢？”
“天后娘娘容禀。”邝露道:“天妃娘娘她是怕与我平辈论交不合规矩，怕给邝露带来麻烦才一个人来的，这事是邝露的不是，请陛下、娘娘恕罪。至于衣裳，那是我们玩闹间，不慎弄脏了，才换上了我的。”
这时，穗禾回来了，在天后耳边轻轻道:“搜过了，没有发现夜神的踪影。”
“什么？”天后有些不甘。
这时几个声音哭天抢地道:“陛下，娘娘恕罪啊。”
就见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哭闹着跑来，齐齐跪下，正是太巳仙人四个妾室。
“陛下，我们错了，我们想教天妃娘娘打叶子戏，她却要与邝露在内院下劳什子无聊的棋，那哪有叶子戏有意思？见她不玩，我们四人就玩了起来，玩着玩着不知陛下在满天宫寻娘娘，不及到内院通知她们。陛下，娘娘恕罪啊。”
四个妇人哭哭唧唧好不吵闹，吵的天帝头都痛了，真不知道平日里太巳仙人是怎么忍受她们四个的。忙拂袖道:“够了够了，多大点事，何至于此?”
天后还欲在说什么，天帝已经拉起汐月道:“今夜到此为止吧。刺客还未抓到，众天兵守好天宫。”
天后气得手都在发抖，知道这件事，已经再掀不起什么的风浪了。
穗禾噤若寒蝉，微微发抖，看天后的脸色，她知道自己回去又要承受她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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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天帝似乎想证明什么一样，在她身上折腾了许久，让她苦不堪言，直到天将明，他才沉沉睡去。
她疲惫的起身，坐在镜前，她看着镜中人苍白消瘦的脸庞，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微不可见的伤痕尚未痊愈。
她默不作声，眼睛里毒和恨如藤蔓一般生长。
“荼姚，从今以后，我和你誓不两立。”

十
汐月看着手中的书信。
果然，如今有了她，黑龙一族倒也收敛了些，不似从前那般张狂，鲛族得以喘息，开始囤粮练兵。
她用火将书信点燃，看着火舌吞没纸张，缓缓道：“你告诉父亲，凡事不可冒进，引得君王猜忌。”
“是。”清影回答，她忽的深吸了口气道：“那晚的事，真是凶险。”
汐月拨弄着小几上的棋子，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这天界大殿是什么人物，你可打听清楚了？”
清影皱皱眉道：“公主，这位大殿据说生母不详，当年天后无所出，险些被废黜，为固后位，才将他带回。后来天后又有了亲生骨肉，便开始处处针对于他。这位大殿既无权柄在握，也无一兵一卒，更莫说如二殿那般建功立业，只给了个夜神这等闲散职位，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汐月轻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后是怕这养子挡了亲子的登位之路。她数次针对我，也不忘攀咬这位大殿，看来，她恨他比恨我更甚。”
清影看着这位从前温柔乖顺的小公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她哪里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答道：“公主猜得不错，天后的确是视这位大殿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我以为，他并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
“为何？”
“天后数度要置他死地，堂堂天界大殿，竟不知反抗，只晓得退让避祸，任由天后欺凌。而天帝，对这视若无睹，竟还能包容天后，只能说他也是不甚在意这个儿子的。”
汐月摆弄着棋子。棋盘上，黑子看起来声势浩大，将白子逼得无喘息之地。
她轻声道：“如你所言，天后步步紧逼，若是那大殿真是那般无能，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清影嘴张了张，脸上带着担忧道：“公主，你刚才也说过，凡事不可冒进。
汐月看着她，微笑道：“我知道。”
她又落了几子，手下棋局开始隐隐有逆转之势：“月盈则亏，潜龙在渊。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笑颜如花，若少女时那般明媚夺目。

女配黑化百分之三十……

十一
汐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母亲的掌上明珠，母亲为小妹量着身高，温柔笑着说，小妹又长高了。
弟弟拿了节红珊瑚，当做刀剑一般，呵呵哈哈的舞弄起来，逗得小妹直做鬼脸，母亲笑语盈盈道：“小心点。”
忽的画面变了，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父亲已为她觅得了一位匹配的如意郎君，是个放鹿的散仙，今后二人千年万年相伴到白头，她羞涩的笑了，弟弟妹妹跟她在后面叫着“姐姐、姐姐、姐姐……”
她自梦中惊醒，泪水已打湿了面颊。
清影被她惊动，赶忙过来：“怎么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那个小仙侍自然而然如空气般蒸发了，她们也不再信任殿内的其他仙侍，从那时起，再也不让她们近身，只让清影一个人随侍左右。
她默默为她擦去泪水，她看着这个从前千娇万宠，鲜花一般的小公主，如今经历风吹霜打，日渐枯萎的样子，心中着实不忍。
沉默了半晌，她喃喃道：“我想出去转转。”
清影不语，她很想说，让她不要任性，要谨言慎行，可是她看着她苍白羸弱的小脸，心中痛惜不已，艰难的开口道：“好，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然后，她便见她如活过来一般，高兴地跳下床榻，细心的打扮，还问她，好不好看？
她微笑：“好看。”
看她如陷入热恋的少女，即将去见自己情郎，她心情复杂，但见她难得那么高兴，便将所有的疑虑都隐藏起来。
汐月踏着月色，脚步轻盈如一片雪花一般，往天河走去。
她知道如今她的身份，她不该如此，可是，如今在这天宫，唯有看到他，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时时刻刻都想死去，她如一个濒临渴死之人，明知是剧毒的鸩酒，也毫不犹豫的饮下。
她的鸩酒，她心里的光，此刻就立在天河之上，白衣胜雪，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
他如风，如月，她能感受到，却永远无法触摸。
看到她来，他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你怎么来了？”
她微笑着，眼眸明亮动人：“我是来谢谢仙上的。”
不知为何，他眼里带着疏离的光，只颔首道：“我并没有做什么，你该去谢邝露仙子才是。”
那目光刺痛了她的心。
他……他是发现了什么吗？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吗？
她心内不安惶恐，手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一定是了。
那晚，天帝那么大张旗鼓的寻她，他如何不知道呢？
他低下头，避开她目光：“时候不早了，小仙失礼，先告退了。”然后便急急的走了。
漫天星光中，汐月泪流满面，短短一瞬，她仿佛从云端坠到地狱。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十二
清影忧虑的看着更漏，在焦灼的心情中，终于等来了熟悉的气息。
“公主。”她轻声叫道，然后，她就怔住了。
她的小公主，离开时还满是期盼与开心，可现在，一脸的泪痕和失魂落魄。
她坐在塌边，手环抱着自己，她眼神空荡荡的，喃喃道:“清影，他知道了。”
清影的心脏一阵紧缩，就见汐月泪水止不住滑落:“他知道了，我再也不能见他了。”
清影将她抱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泪水瞬间便打湿了她的衣衫。
烛火明灭不定，如一双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物转星移，时光荏苒。
汐月还是做着她的宠妃，她对外依旧是那么温柔和顺，笑颜如花，明丽照人。可是当只有她们时，她才放下弯起的唇角，一脸的疲惫。
天后又找了几次茬，都被她们有惊无险的挡了回去。
私下里，她倒是再也没去过天河了。
清影松了口气，天后紧盯着汐月要揪她的错处，如今她不再去天河，总算是少了一桩心事。
日子不算太平，但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日，清影从外面回来后，对汐月道:“公主，今日我经过省经阁，见到了那位夜神大殿了。”
“哦。”汐月淡淡一声。
“我只偷看了一眼，那可真是个妙人，和二殿完全不同的气质，真真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相貌也是极好的，和他的名讳倒是挺相称。”
夜神大殿名讳润玉，传闻中是个淡泊名利，闲云野鹤之人。
她见清影眼睛发亮，不觉好笑，心想着，莫不是清影夸大其词。
不期然的，她又想到那人，这世上又有谁能及得上他呢？
想到他，她眼中露出一抹黯然，又道:“我们贸然与他见面不妥，你先盯着，若是哪日他与陛下一道出现，那才是我结识他的好时机。”
“是。”清影点点头。
如此过了几日，终于被清影等到，他们父子二人同时出现在省经阁。
汐月深吸了口气，拿起了早已备下的茶叶，糕点，带着清影去了省经阁。
省经阁内，天帝坐在正中，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站在下首，二人交谈着，那男子背对着省经阁的大门，负手而立，只一个背影就显得气度不凡。
汐月到了省经阁，就见到这一幅画面，她看着那白衣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头就是一阵剧烈跳动。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托盘，努力平复住心情，曼声道:“陛下，我得了一味好茶，请您品评。”
天帝微笑颔首，那个年轻男子亦缓缓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