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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苏王道】其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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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度娘。
看文请注意:
1 楼主高考党,佛系更新。理科生,文笔不佳。
2 以秦时明月、天行九歌为背景,而且涉及其他许多人物,建议没看过这两部动漫的可以去看一下。
3含原创人物,前几章出场较多请谅解。但我保证这是个助攻小能手。
4 政苏中心,其余cp按秦时、天九
5不遵循历史警告(说白了就是不让公子死呗)


IP属地:江苏1楼2019-07-01 18:36回复
    楔子前尘旧梦
    始皇三十七年,帝崩于沙丘。
    始皇陛下近年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这在宫中朝野不是什么秘闻。但任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样突兀地来临。
    子衿偏过头去瞧着她的父皇,准确地来说是她父皇的遗体。他年岁已然不轻了,近几月又病得厉害,但身姿依然挺拔,即便坐着也不减气势。如果她不是亲手搭过脉确认过,说他下一刻就会睁开眼重新执掌山河她都会信。
    她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即便她身为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也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他。
    他有过父亲,但在长年的颠沛流离中早早耗尽了生命力,即位只三年便撒手人寰;他有过母亲,但却一心一意地想置他于死地,好扶持与情人的私生子登位;他也有过朋友,但有的天人永隔留泱泱长恨,有的径出咸阳此生不相见……
    这么多年了,他就这样孑然独行,孤家寡人。
    没有人会陪伴他。
    不,或许有一个人是例外。
    公子扶苏,帝国的大公子,她的胞兄。
    她不会忘记父皇临死前提起这个长子时,眼中淡淡的笑意。
    “把扶苏……召回来,让他主持朕的葬礼。然后咳咳……他便是这大秦的二世皇帝了……他……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诺。”
    “还有……他……咳咳咳……”嬴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剧烈的咳嗽使他不得不中断谈话。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前的布料,用力到骨节发白。那不可得也不可求的感情像是秦法之外的酷刑,在他明悟后的这些年日日折磨着他。他这时才明白,原来情意编织成的大网比号称“帝国凶器”的罗网还可怕,让人无处可避。
    子衿担忧地靠近些,轻轻地为他拍背顺气。在他感觉好些后才问道:“父皇方才想说什么?”
    他怔然地看着眼前这张与那人颇为相似的脸,片刻,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朕没什么要说的了。”有些事是他注定要带进陵墓里的秘密,不可说,也不必说。
    ——————————————————————————————
    子衿抬起手,用衣袖极缓极缓地擦掉了淌下的泪水。
    是了,始皇陛下不需要他人怜悯或痛哭,更何况她现在还有极重要的事要做。
    她攥紧父皇的遗诏,掀开车帘,准备告知李斯、蒙毅等人。
    迎接她的却是令人遍体生寒的强劲剑气。剑气交织相连铺天盖地,等着将猎物一举击杀。
    罗网,六剑奴。
    她神情自若地走下车驾,六把剑分指她的要害,她却丝毫不惧,望着那站在远处的两人冷冷一笑:“中车府令大人,派六剑奴对付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真是好大阵仗哪。”
    “赵高自是不敢小瞧公主殿下。”赵高也笑了起来,他的语气似乎毕恭毕敬,但暗藏着滔天的恶意。那样的恶意不仅仅是针对子衿,更仿佛是要将整个帝国拖入无尽深渊。
    “子衿皇姐,父皇这样偏爱你,你不如……下去陪他吧?”胡亥偏着头,用一种天真无害的口吻对她说道。
    好啊,父皇尸骨未寒,她这位小弟便等不及了。
    她精致绝美的面容上陡现一抹厉色:“要我死?可以。那也要你们有这样的本事才行。”
    话音刚落,她将遗诏往怀里一带,微一矮身,伸手握住转魄、灭魂二剑,让其余四剑避开要害刺入。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沿着剑身低落,绽开极艳的花。碧血点点,苍苍杳杳。她毫不在意,借着那对双生子夺剑的力,身形极闪,避开第二轮的攻击。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似轻描淡写,但子衿知道这其中的万分凶险。了解她身手的人寥寥,所以六剑奴也未出全力。而此时六剑奴已然知道懈怠不得。接下来的攻击必然如狂风骤雨,她……接不下几回的。
    天下无双的剑圣盖聂都未必能一人一剑与六剑奴相抗,更别说她剑术远不及盖聂。而且她现在两手空空,佩剑因这几日随侍在父皇左右早就解下了。这,分明是一条死路。
    可即便是这样,她骨子里赢氏一脉相承的倔劲不允许她低头。她双手同时聚气成刃,身上的伤口因为运气而流血不止。凌厉的真气逼得六剑奴都不由得同时退了一步。
    “你所料的不错,当年父皇果然把她送去了阴阳家。”胡亥收起了之前一派天真的神色,有些郁郁地对赵高说。
    “十八世子无需担心,天下间还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与六剑奴抗衡。”
    六剑奴中的真刚知道聚气成刃需要一定时间,时间越长威力越大,当即低喝一声:“动手!”
    她一声清啸,抬手相迎。
    聚气而成的刀刃,刀光夺目,透明的刀身带着一种如迷如梦的凄然,昭示着她不愿面对的定局。
    挡不住的,挡不住的。只有四成功力的聚气成刃,远不足以让她自救。
    她并不是怕死,她害怕的是自己死了后,哥哥会遭遇不测。那是父皇认定的继承人,胡亥岂会对他手下留情?
    只这么一分神,她顿觉手上一重,刚刚架住的两柄剑不住下压,又有两柄剑直向她心口刺来。她抽不出手招架,微微阖上了眼眸。
    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刺向心口的剑却迟迟未落下。她睁开眼,见到一把质朴无华的木剑挡在了自己面前,再前些,妖剑鲨齿泛着不祥的剑光。
    鬼谷……纵横!
    “盖先生!”
    盖聂朝她颔首示意,道:“你先走。这里有我和小庄。”
    六剑奴均神色微变,齐齐看向赵高,等他下令。
    赵高有些玩味地看着此刻的变局,似笑非笑:“好罢。看在剑圣大人的面子上。只是需要拜托纵横二位留下来陪他们几个练练招。”
    卫庄听到“剑圣”二字时哼了一声,出手挡住了刺向师哥背后的一剑。
    “多谢。”子衿收起气刃,施展轻功脱离包围,六剑奴果然没追来。
    胡亥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有些不忿:“为什么放她走?父皇的遗诏还在她身上。”
    “世子殿下,死人……是不能继承皇位的。而且陛下的诏书不是前几日就由李大人写好、罗网送出了吗?”
    赵高抬头见到那阴沉得如打翻了的砚台的天色,又补充了一句:“世子请回,要变天了。”似有所指。
    ——————————————————
    “……多谢。”子衿看着眼前这个红衣艳丽,妩媚惑人的女人,半晌才低声说出一句道谢的话。
    赤练将布带放松些,又扎了个蝴蝶结,才满意地点点头:“好啦,我的包扎比不上墨家医仙,但也还过得去。还有……卫庄大人帮你,是受章邯所托。而我自己嘛……”
    “不说也罢。”她想了一会儿,那双会说话的眼晴依稀是少女时期的俏皮天真,和他人口中的赤练妖女有些不符。
    等到子衿起身告辞后,她才捂住眼睛笑了一下:“哥哥……我从前也有一个会疼我的哥哥啊……”
    她笑,笑得凄凉生艳。
    从沙丘到上郡,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这么多天,子衿几乎都猜到了赵高那天没有对她赶尽杀绝的原因。但在没亲眼见证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哥哥要是活着,我不惜己身也要护他回朝即位,惩诛宵小;他要是……我上屋面北招魂,为他扶柩。
    可她终究食言了。
    她跪在她长兄尸身前,怔怔地望着那张死气沉沉却依然风华绝代的面容,忽而大笑出声。
    接过蒙恬兵权的是王离,他与蒙家虽颇有龃龉,但都拥护公子扶苏。此时他讲述起扶苏死时的细况也眼眶微红。
    而子衿忽然起身,从王离手中夺过那把“御赐”的长剑,在王离震惊沉痛的神情中让剑身穿腹而过。
    “麻、麻烦王离将军了。为我也准备一具棺材吧。”


    IP属地:江苏2楼2019-07-01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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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少年意气 第一章生于忧患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1)夫子,扶苏以为这几句真是说到人心坎里了。”
      九岁的扶苏,白白嫩嫩,要说和同龄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格外粉雕玉琢、眉目俊雅,虽然仍是稚气未脱,但不难看出将来会是怎样的风采夺目。生性又温柔,待宫人也好,秦宫内没几个人不喜欢这位大公子。
      “哦?公子请讲。”即便淳于越平常待弟子极为严厉,也不畏惧秦王威势,面对扶苏这样聪慧温和的学生也不禁和颜悦色起来。
      “我大秦自商君变法起便崇尚严刑峻法,遵循法家之道。诚然,依靠这完整的法令,在短短几十年内,秦国一跃成为当代最强盛的国家。而我父王厉兵秣马,大有兼并其他六国之意。假若大业实现,仍用暴力约束六国遗民,是行不通的。扶苏心目中的治国之道便该如孟老先生所说的这般,待各国黔首(2)一般无二。不以酷刑,不借严法。毕竟民为贵,社稷次之……”(3)
      扶苏猛然住口,想到再说下去无疑是冒犯父王权威,不由得有些惴惴地看着淳于越:“……扶苏失言。”
      淳于越捻须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无妨,老夫不会在大王面前乱嚼舌根。大公子仁厚,是天下之福。只是大王重用李廷尉,又对韩国那位韩非公子高看一眼,必是如各位先王一样青睐法家学说。”
      岂止如此,三年多前,父王还亲自前往韩国与公子韩非见面,力邀对方来秦国共建千古一国。只是韩非以牵挂韩国的缘由婉拒了。
      只是三年前秦王赴韩的事知者寥寥,扶苏也不方便和夫子说起。
      “说来公子韩非的老师荀卿是我儒家耆宿,两个学生却都是法家人物,也算是造化弄人了。”提到韩非,淳于越感慨良多。他虽然是当代大儒,但并非迂腐古板的老头,反而对时事很有见解。也正因如此才能被嬴政请来教导公子扶苏。他与韩非见解不同,但依然佩服对方的学识。
      “听说这次韩国派使者求和,来的正是那韩非公子。”
      “扶苏也听说了此事。那倒是合父王的心意了。”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一片喧闹,其中夹杂着宫人们“哎哎,小公主!”的叫喊声,扶苏正准备开口询问是何事,就见一个雪白的小团子一路滚……啊不对,是跑了进来。
      “哥哥!”
      小团子同扶苏生的很像,都是漂亮至极的样貌,只是眉眼更加稚嫩,四肢也短,难怪扶苏刚刚觉得她……咳咳,像是滚进来的。
      “子衿。”扶苏抱起小团子,向跟进来惶恐谢罪的宫人示意无妨。
      ……小家伙好像又重了点。
      一旁的淳于越见此笑道:“好罢!今日的课业便到此为止,公子兄妹一定有话要讲。我这个老家伙就不打搅了。”说着,他收起竹简,向扶苏告辞离去。
      扶苏抱起妹妹转了一圈,将她慢慢放下,却感到对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前襟。
      他有些奇怪,低头看向自家妹妹。他看见对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神情哀戚。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四岁的孩子脸上未免太过老成,太过奇怪了。
      “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原来是这样,他低下身柔声安慰:“别怕,别怕。梦里的事情算不得数的。有父王和哥哥在,阿妹什么都不必担心。你呀,只要乖乖地做我秦国的小公主就是了。”他们一母所生,关系亲近,没人时扶苏更爱喊她“阿妹”。说起来扶苏像她这么大时,喊父王“阿爹”,只是长大些后知道君臣有别,就改口称“父王”。
      还是小孩子好啊,没有太多要顾虑的,这让他不禁艳羡。他浑然不觉自己也才九岁而已。
      “……嗯。”是啊,那只是个梦罢了。是这一世,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大约神明垂怜,让命运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曾经“蹶石伐木,梢杀林莽”的狂风(4),如今尚未起于青萍之末。


      IP属地:江苏5楼2019-07-02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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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孟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2)秦时对百姓的称呼
        (3)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出自《孟子·尽心下》
        (4)出自宋玉的《风赋》


        IP属地:江苏6楼2019-07-02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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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如琢如磨
          “之前哥哥同夫子在聊什么?”子衿慢慢擦干眼泪,随口问道。
          “公子韩非,这次来秦的使臣。阿妹可听说过他?”扶苏也只是这么问问,想来自家妹妹年岁尚幼,又不听闻朝政之事,应当不曾听闻这个名字。
          子衿听闻却心中一紧。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名满天下的公子韩非,到最后留给世人的是那一截暴露于被褥外的布满可怖咒纹的手臂。六魂恐咒,阴阳家禁术。断送了一位天才的性命。
          正如花开至极烈,还在绚烂夺目之时,骤然凋零,天地同悲。
          而前世在阴阳家身份特殊的子衿,也曾机缘巧合下看过记载韩非之死的卷轴。动手的是前任大司命,奉东皇太一之命。
          而具体的原因,卷轴上并未提及,但子衿也能猜到。
          苍龙七宿。
          “我没听说过。”四岁的孩子当然不可能会知道这个名字,她也只好撒个谎。
          “没听过就算啦。但你要知道这位先生是父王都仰慕的大贤。可惜我年岁尚轻,不能去朝堂上一睹这位先生的风采。”
          是了,上辈子哥哥就很敬仰公子韩非。所以当时韩非死时,哥哥分外伤心。在她的印象中,那是哥哥为数不多的一次失态。
          不过……
          她“噗嗤”一笑,看见哥哥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看她。到底还是小少年,扶苏面上很快腾起一层薄红:“怎、怎么?我有说错吗?”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子啊……啊哈哈哈。”
          可她心里实际是酸涩的。
          你还小,不必,不必这样老成啊。你应该在父王的荫庇下,向我现在这样没什么烦恼地生活。
          可他偏偏是公子扶苏,是父王的长子,大多数人眼中未来大秦的王。
          “哎呀,你想见那位先生,就去向父王撒撒娇嘛。父王……他会答应的。”
          她记得这时的哥哥是兄弟姐妹中最得父王宠爱的,即便是后来出生的胡亥也比不过。
          所以她在哥哥及冠之日时自阴阳家回来,见到父王和哥哥间有些疏远的相处,很是不解。
          如果只是政见不合,也不当有伤骨肉之情。遑论父王分明对哥哥仍是挂怀不已。
          也许中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这个时辰父王早就下朝了,我们现在就去找父王!”她不由分说地抓住扶苏的手,直奔后殿。
          扶苏:“……”厉害了,我的妹妹。
          此时的嬴政正在后殿批阅奏章,他这时只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大秦尚黑,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既俊美又威严。龙章凤姿威仪天成。不得不说,秦王室的美貌是遗传的。
          他刚好批完手上一份奏章,抬头见一双儿女小跑进来,较后面的扶苏被妹妹拽着跑,神情略有尴尬。
          嬴政:“……”
          果然不出子衿所料,嬴政听完扶苏吞吞吐吐的一番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带着无奈的纵容:“好罢。”
          扶苏到底年纪不大,征得了父王同意,那欢喜的表情怎么也压不住。
          兄妹俩欢天喜地地正要告退,嬴政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等等。苏儿,你过来。”
          扶苏茫然地走近了几步,见父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顿时满殿生辉。那玉色晶莹,温润而泽,不见半分瑕疵。
          “这是?”
          “我命人将和氏璧雕刻成了玉玺,雕完仍有余料,便刻了这块玉佩。你拿着吧。”嬴政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神情却很温和。说完亲手为扶苏佩上。
          “谢、谢谢父王。”
          “恩。”
          嬴政抚过玉佩的手指,白皙修长,可与那传世的玉媲美。


          IP属地:江苏7楼2019-07-03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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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有嘉宾
            韩非使秦的消息无疑是在天下七国间极受关注的。
            三年前韩非任韩国司寇,整治法典,力挫“夜幕”,使得韩国颇有些振兴的势头。其他六国为之侧目。可惜韩王昏庸,有一个这么有才干的儿子不用,这次败军于秦,便急着派韩非出使,摆明了不希望他继续参与朝政。堂堂一国公子出使他国,也是少见。
            韩非对父亲的冷落倒不怎么在意。
            他在朝堂上拜见了秦王后,便在驿站沐浴休息。第二天,就有剑圣盖聂亲自上门请他入宫一叙。
            一路上那俊秀冷淡的剑圣一言不发,而韩非最是受不了这种静得只听得见马蹄声的环境。
            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开口道:“盖先生,你和卫庄兄都安然无恙,真是令人高兴。”
            “……小庄可还好?”
            “他这个人,本来就爱板着个脸,一年前回来后,更是阴沉沉的,啧,倒像是谁欠了他几十万银子。”
            “……”
            “哎,你们决战到底是谁赢了啊?”
            “……是小庄赢了。”
            驿馆离王宫不算太远,车夫“吁……”一声喝止马匹,盖聂果断跳下马车,对韩非道:“请四公子随在下来。”天知道他有多不擅长和韩非这样热情过分的人打交道。
            在见到嬴政时,韩非顿时收敛了些,拱手道:“韩非见过秦王。”
            “三年不见,先生风采尤胜往昔。”
            “大王谬赞。”
            “三年前,寡人就曾邀请先生来秦国为官,如今先生的心意可有变化?”对于韩非这样的人才,他势在必得。
            “韩非为韩国公子,自然依旧放心不下韩国。大王盛情,也只好辜负了。”
            嬴政剑眉微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答。但他对大秦的铁骑很有信心,韩国……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到那时,再做打算不晚。
            “也罢,先生不必拘谨,只当是故人会面就好。”他朝一直垂首站在一边的扶苏招招手:“苏儿,这位便是韩非先生。”
            “扶苏……见过先生!”他还不是后来温雅平和的样子,说在见到韩非时不激动,那是假的。
            那可是韩非啊,名满天下、得父王一句“寡人若得此人并与之游,死不悔矣!”盛赞的公子韩非。
            “这位便是大王的公子吧,生得着实可爱,同大王很像。”韩非很喜欢小孩,更不必说扶苏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也很受小孩欢迎,当年红莲就很爱黏着这个哥哥。
            “没错。这是寡人的长子,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是个好名字。”
            “苏儿,如果有什么课业上的问题,可以请教韩非先生。”
            扶苏恭恭敬敬地应下:“是。先生,我正有问题请教。”
            “大公子请讲。”
            “‘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何解?”(1)
            韩非上挑的桃花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异色,他瞥了一眼嬴政,见后者神情并未有不快,反而带着欣赏之意。他这才开口答道;“法,一定要让人明了;术,一定不能被人察觉。法,是普遍的制度,应让天下皆知;术,是君王驾驭臣下的技巧,必须深藏于心。”而这……已属于帝王心术的范畴。
            扶苏渐渐地不那么拘谨,热切地请教韩非其他问题。韩非也是名副其实,博闻广知,一一作了答。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扶苏才想起今日夫子那还有课,连忙向父王请退。
            等他离开后,韩非忽道:“大王一定很喜爱这个孩子。”
            “哦?何以见得?”
            “第一,我观大公子腰间的佩玉成色上佳,晶莹流光,天下难有出其右者。除了当世奇珍的和氏璧,我也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玉石能有这样的华彩。而和氏璧正在秦国,印证了我的猜想。这足以说明大王对扶苏公子的喜爱。第二,公子看大王的眼神虽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亲呢依赖,显然与大王关系亲近。第三嘛……”他顿了顿,笑道:“刚刚公子的第一个问题,不该是寻常公子的必修课。”
            “……有这么明显?”嬴政的声音中透着股无奈。不过也是,他子女虽多,但最关注的依然是扶苏。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啊。
            扶苏出生的时候,他很年轻,只有十八岁。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怀着孕,生下的孩子只比扶苏小几天。
            他心里只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像普通人家的夫君一样,向生子后十分疲惫的芈氏温声道了一句“辛苦你了”,看见对方受宠若惊的表情,又道了句:“你好好休息罢。”
            他从床上抱起刚出生没多久的扶苏,动作有些僵硬,一开始抱得不稳,差点摔了。一旁有年长的宫人憋住笑,教他怎样抱着孩子会让孩子感到舒服。他的手执得起六尺长剑,也拿得了厚重卷帙,但却没抱过这样脆弱的小生命。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不过他学什么都很快,一会儿就抱得很稳了。他低下头端详,觉得是个十足精致漂亮的模样。
            他不自禁地笑了,是个极为纯粹的笑容。虽如昙花一现,但汲取万物风华,带着动人心魄的刹那潋滟。芈氏和一些年轻的偷眼瞧他的宫人,心头都是一窒。
            他当然是生的好看至极,但天性沉静冷肃,不大爱笑,小的时候在赵国,因为这一点也没什么孩子和他玩耍。或许是在他心中忧愁总是大于欢欣。
            可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朝堂上的钩心斗角、是是非非,他只想当个寻常的父亲。
            多好。
            ————————————
            韩非和嬴政又聊了些别过后发生的事,直到日影西斜,韩非才主动告退。也不需盖聂再送,他认得路了。
            他刚踏出后殿,耳畔便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韩非先生,你说你曾预见过自己的死亡,可是真的么?”


            IP属地:江苏8楼2019-07-06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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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韩非子·难三》


              IP属地:江苏9楼2019-07-06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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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有美一人
                韩非微微侧身,见说话的是一个极年幼的小姑娘,脸上神情是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对。”他微笑颔首。
                “烦请先生借一步说话。”她向一边宫殿投下的阴影处一指,神情仍是十分严肃。
                “好。”
                这里不大会有侍卫来巡逻。子衿又侧耳听了一会,确定附近也无人走动。她仰起头看着韩非道:“那先生可相信,我也有过相似遭遇?”
                “我曾游历七国,见过的奇人异事不少,又兼自身有此奇遇,如何不信?”
                子衿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地开口:“我的经历和先生不尽相同。我看到的,更像是前尘一梦,醒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分不清孰真孰假。”
                “哦?那小公主说说,庄生梦蝶,是庄子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成为了庄子?”这样的年纪,不必费心猜,必然是一位公主殿下。
                “……我不知道。但若是蝴蝶化为了庄子,倒是它的不幸了。从逍遥之境步入喧嚣人世,并非好事。这不是它想要的,但它又不得不接受,因为无论为人为蝶,生活总要继续。”
                “哈哈哈哈……那小公主何必苦恼?生死、真假、物我,由命……但也能由我。昨日无常,今时无往。”
                子衿豁然开朗,有所明悟,恭敬地行了一礼谢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只这一席话,就驱散她前世的悲极恨甚,如天光破晓。
                过眼翻覆往昔,何必执于归去?
                “如果我没猜错……在小公主的记忆里,我也死了,对吧?”分明谈及的是自己的生死,他倒毫无顾忌,那口吻仿佛这问题与己无关。
                “……是。”
                “人总有一死,不奇怪不奇怪。只是看神情,你前世过世时年纪不大。我显然又是死在你前头的。哎呀呀,那我得算是……英年早逝啊。”
                “你……就是在这里,在秦国过世的,死因有点复杂,与多方势力有关。”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这么说我还挺有面子的是吧?”
                “可你也一定知道的,那些隐匿于黑暗的势力想从你这得到什么。我看过关于你的资料,不得不说,你非常厉害。多少人穷尽一生追寻苍龙七宿的秘密都不可得,而你却在短短三载之内就有了眉目。”
                “……怪我咯。”
                “先生请多保重。你的几位朋友在你去世后,竭力找寻害死你的真凶,经历凶险,披荆斩棘。”她想起前世张良和卫庄的坚持,心下不禁动容。
                “那当然了,我可不是无端找死的人。”他还欠一个姑娘一座紫兰轩,欠一个小女孩回家的诺言,欠两个朋友一个约定——建立更好的韩国。他才不想死呢。
                “那么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她郑重地一揖到底,转身离开。
                子衿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见阴嫚欢欢喜喜地迎上来,喊道:“阿姐!”
                子衿与扶苏的母妃芈氏在生下子衿后不久染了风寒,早早地去了。不然以她楚国公主的身份,又为秦王诞下了长子,现今早是这大秦的王后了。
                芈氏过世后,嬴政把扶苏接到寝宫来亲自抚养,把子衿交给当时生育完阴嫚没多久的杨氏。杨氏心善,视子衿如己出,阴嫚同子衿也亲密。
                “阿姐,你最近怎么了?服侍你的宫人说跟着你走了一路,你人一下子就不见影子了,可把他们急坏了。唉,算了算了,母妃还等着你回来一起用膳呢。”
                呃……她这几日开始重新修习阴阳家的一些基本功,虽人矮腿短,但到底步履敏捷了不少。那些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追不上她的。
                阴嫚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同她讲:“父王刚纳了个美人,听说是齐国献上的。宫人们都说她美的和天仙似的。”
                “哦……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她同阴嫚走了几步,心头忽如平地一声惊雷,一些往事再度浮上心头。
                等等……齐国,美人,秦王十四年……
                莫不是……丽姬?
                她前世在去阴阳家前也曾见过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后来回忆起来觉得绝色倒是真绝色,但是除了美貌,也无所依仗了。可宫里宫外都传她父王生平最爱的女子便是这位丽姬了。
                她却不这么认为。毕竟父王前世弥留之际都是她陪在身边,也没听他提过丽姬的名字。倒是哥哥小时候的一些事听父王讲了不少。
                要是真爱,不会临死前都不提及对方的名字吧?
                烛火煌煌的寝殿里,丽姬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神情不安。
                她已与师兄荆轲成婚,夫妻恩爱,腹中还怀着和他的孩子。她才不愿意做秦王的后妃。只是秦王将至,她该如何?
                她为人刚烈,若是平日自是直接挥剑抹了脖子;可现下她怀有身孕……她实在不忍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正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忽听到殿外宫人统一行礼,然后有条不紊地退去,便知是秦王嬴政到了。
                她抬起头,注视着这位秦国年轻的王。他长眉入鬓,容貌俊美,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度。神情冷淡,仿佛丽姬这样的美人也不会牵动他的心绪。
                “你很美。不过寡人听说你曾是荆轲之妻?”
                “现在也是。”她当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就眼下这不利情形,她仍要出言顶撞。
                “现在?”他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突然逼近了一步。
                丽姬受惊般地退了一步,一手下意识地护在腹前。
                嬴政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蹙了蹙眉:“你莫不是……”怀了身孕?
                “是!”丽姬想想她一日日地显怀,总有一日瞒不住他,倒不如现在就爽快承认。“我有了孩子,也没法服侍大王,我……我求你行行好,放我们一家团圆。”她向来刚强,这番话已是极低声下气。
                嬴政冷笑一声:“你觉得寡人有这么好心?”齐王建……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孕妇都敢送进来。
                丽姬当然知道这位秦王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囚禁其母,囊扑其弟,秦王嬴政的心狠手辣,天下皆知。
                可这是她与师兄的孩子呀……哪怕搭上这条命,她也要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长乐无忧。
                她咬着牙,狠了狠心,开口道:“这样吧……你留下这个孩子,我愿意……愿意一辈子服侍你。”她快速地偏过头去,不敢去看嬴政的表情。到底是年轻女人,说完这种话,脸上现出艳色的红晕。
                她等了一会儿,只听得殿外微弱的风声,殿中却是一片沉寂。
                她忍不住看向他,却见他凝望着烛台,刀削斧凿的侧颜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显得愈发轮廓分明。
                他本该觉得很可笑。一个女人,为了爱的人,竟然甘愿委身于他人。可讥嘲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他想起二十年前,他在赵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的母亲,为了他,在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人中周旋,用妩媚的笑容,曼妙的身段换取他的平安。
                那时赵姬自己心里一定也很忧惧,但仍要抱着他安慰说:“阿政,别怕,别怕,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你父王他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去的。”她一定偷偷哭过了吧,不然她素来精致的妆容为什么花得一塌糊涂呢?
                后来……呵,为什么要有“后来”两字呢?
                物是,人非,人非昨。
                可他就是愿意相信,至少在赵国的时候,赵姬是真心待他好的。
                人人说他狠心,可他终究是血肉之躯,心里总有不为人知的柔软。
                半晌,他回答道:“好,对外就称……这是寡人的孩子。还有,如果你的丈夫荆轲有一日能站到寡人的面前,寡人就让你们一家团圆。”
                “当真?”她喜出望外。
                “君无戏言。不过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时辰。”
                “你,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寡人不会对你做什么。寡人也从来不留宿在妃嫔的寝殿。”毕竟他的苏儿还在等他回去呢。
                “那大王你……”
                “……寡人离开的早了,恐怕会产生什么误会。”
                误会?丽姬疑惑地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红晕更甚。
                咳咳,不过真要那么久?


                IP属地:江苏10楼2019-07-11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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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中冓之言(1)
                  咸阳宫内宫人众多,人多口杂,没几天,“大王宠爱新来的丽夫人”这句话,就在宫里传遍了。
                  宫女宦官们都议论纷纷:“从来就没见王上这样频繁临幸哪位娘娘。”“是啊是啊,不过这位丽夫人是真好看哪,我还没见过哪位娘娘能比她更美。”“嘻嘻,莫非在胡良人之后,又有一位要怀上了吗?”
                  盖聂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人窃窃私语,对他这样内功精湛的人来说,再小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面对宫人的热切八卦很是无语,一面又震惊于他们居然在殿外就聊起来了,难道不怕王上听到吗?
                  实际上嬴政倒无所谓宫人们怎么说,当然,除非谁自寻死路提起赵姬。
                  “盖先生。”
                  “长公子,王上正在和人议事,不便打扰。”他自然而然觉得扶苏是来找他父王的。
                  “盖先生,我是来找你的。你……能教我学剑吗?”扶苏抬起头,充满期待地对他眨巴眨巴眼睛。
                  盖聂面冷心软,招架不住这样可爱乖巧的孩子,只沉吟了一会,就有点无奈地开口:“如果王上同意,我无异议。”他瞧着扶苏现出欢喜的神色,问道:“公子为何突然想练剑?”
                  “子衿说盖先生剑术高绝,是天下难觅的良师。我身为秦王长子,也该当有防身的本事。”
                  “这是公主的原话?”
                  “不是,不过子衿大意便是如此。”……难道他会直接转述“盖聂先生剑法可厉害了,哥哥你和他学学嘛~还有哥哥也该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吗?这种小姑娘口吻,他可学不来。
                  他有好几日没见着子衿了,往常她几乎天天跑来找他玩。今天一见面,她就突然提起此事。
                  他觉得妹妹有些古怪,虽然说话仍是小姑娘口气,但条理清晰,不大像四岁孩子会说的。不过她这话说得很对,他就答应了。
                  毕竟,他从来不疑心自己的亲人。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是在叫我吗?毕竟父王的女儿……实在很多。子衿茫然地向四周张望,发现视野开阔了不少。呃,准确的说是她变高了。
                  大概是做梦吧……她拨弄着身上的玉带钩,忽然觉得这幕有点眼熟。她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衣饰,才想起这是前世的一场回忆。
                  她随着传唤的宫人走进殿里,见父王……不对,现在他早已是“父皇”了。父皇如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批奏章,只是眼下的黑眼圈比较明显。自统一六国以来,她记忆里的父皇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批奏章。
                  她也不敢打扰父皇,静静地等他批完。
                  嬴政批完奏章后终于抬起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太阳穴的位置轻揉。他看着一身白衣的子衿,手指微微一顿。
                  她的面容本就和那人有五分相似,如今穿上白衣,让他恍惚间如见那人。
                  可他们俩终究是不一样的。
                  “朕让你打探的事怎样了?”
                  “回父皇,墨家新任巨子荆天明已与其余墨家叛逆会合,盖先……盖聂、卫庄还有道家人宗逍遥子正与他们在一起。那荆天明自从蜃楼上回来,武功大有进步。”
                  “比你如何?”
                  “自然不及我。”她秀眉微扬,隐有傲气。她实力远在阴阳家五大长老之上,不输星魂。而荆天明和星魂几次交手,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她只是不大明白父皇的用意,一开始是决计要将荆天明赶尽杀绝的,现在不知怎的突然宽容了起来,只让她不远不近地监视着。江湖上的风言风语说她父皇对丽姬念念不忘,对她的唯一骨肉不忍下杀手。
                  现今看来……居然有点道理?
                  嬴政当然猜不到这个女儿在想什么,继续问道:“可有你大哥的消息?”他看着神情有些犹豫的子衿,补充道:“不必遮遮掩掩,朕不会怀疑他什么。”
                  “兄长言不必为他操心,狼毒早解,头曼退兵,边境暂无战祸,他与蒙恬将军正在修筑长城,以防战火再燃。”面对父皇时,她的称呼都比较正式。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子衿笑道:“朝中好多人都说父皇疑兄长有不臣之心,现今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朕从未有疑他之心。”
                  “这一点我在阴阳家的十年内就想的很明白啦。”
                  “你是在怨朕?”他微微皱眉。
                  “不敢。女儿反而觉得很荣幸。在父皇眼里,重视之人才需苛刻对待,比如……兄长。我也代兄长高兴,虽然长大之后不与父皇那么亲近了,但他在父皇心里仍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真话比较矫情,父皇是说不出的,那就让她来说好啦。
                  嬴政沉默了片刻,忽道:“你出生的晚,可知嫪毐之乱吗?”
                  她背脊一下绷紧,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怎会不知?千秋万代之后,这桩事恐怕也会被史书记上一笔。这是王室之耻,简直如同给秦王一个响亮至极的巴掌,她身为女儿,更不该提及。
                  “那一年,扶苏是四岁罢?”
                  “是。”她还特意计算了一下。
                  ——————————————————
                  那是秦王九年。
                  长信侯嫪毐在秦王冠礼上公然叛乱,甚至拿出了秦王和太后玺印煽动人心,而秦王只登高一呼,便是民心所向。昌平君与昌文君发动咸阳士卒强力镇压,叛乱一夕之内便平定了下来。
                  年轻的王走过整齐肃静的军队,来到甘泉宫前。侍卫们都知此次叛乱太后赵姬亦脱不了干系,但她终究是秦王的母后,冒犯不得,所以他们也只是在外把守着,不敢进去。
                  他只带了十几侍卫,不紧不慢地踏入甘泉宫。赵姬坐在庭中,焦急地等待着什么。见着他,她薄施粉黛的面容上显现出撞见恶鬼的惊慌:“阿政,你、你怎么来了?”
                  他竟是慢慢笑了起来:“做儿子的来看看母亲,有什么不对的吗?而且,寡人还带来了一份大礼呢。”
                  他一挥手,左右立刻呈上了嫪毐的人头。
                  “不!”赵姬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似是不敢置信。他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她等着他回来双宿双飞,让他们的儿子当这大秦的王!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嬴政不管她,吩咐侍卫将嫪毐那两个私生子搜出来。赵姬看着那两个朝她喊“母后,母后”的孩子,才如梦初醒:“阿政,你,你饶了他们吧,他们,他们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兄弟么?他只有一个兄弟,成娇,去年因叛乱被杀。而眼前这两个,也算得上他的兄弟么?!
                  他瞧着那两个试图摆脱侍卫桎梏的孩子,突然有些恍惚。
                  他们看上去还不如扶苏大,却是他母后的孩子。
                  而他自己在这个年岁,没有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天之骄子的待遇,活得担惊受怕。那些不该是他应当承受的。那时待他最好的就是母亲了。
                  所以回到秦国,他十三岁即位,认真地孝顺母亲。甚至当她代嫪毐讨要封地、爵位时,他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
                  而如今,她却联合外人,想杀他夺位。她是不是忘了,他分明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一个母亲,怎么能对孩子这样狠心?
                  他闭了闭眼睛,不愿再多想。他对赵姬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对一个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心领神会,拿出了麻袋和麻绳。
                  两个孩子在哭嚎中被塞进麻袋,扎紧袋口。然后麻袋被高高抛起,重重落下。殷红的血很快渗了出来,里面的孩子渐渐没了声息。
                  赵姬看得呆住了。她的宝贝儿子,在里面化成了一摊烂肉。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来狠狠地给了嬴政一耳光。这一耳光如此用力,以致于他的脸都偏了过去,脸上立刻出现了掌印。
                  她似哭非哭,恶狠狠地道:“你就是个怪物!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东西!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把你生了下来!你怎么不和你那痨病鬼父亲一样早早死了!?……”她一边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一边还想冲上来再打他。
                  嬴政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被侍卫拦住的赵姬。那些难听的谩骂一句句钻进他耳朵,他心里空落落地想:原来你这样恨我啊,母亲。
                  这就够了。
                  他本来想说,你只要不再找什么男宠,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仍是秦国的太后。现在看来,不必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一片茫然。他甚至不愿再想当年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担心那些温馨的记忆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
                  “你这个怪物,**,你当年生出来我就该闷死你,你这样的人,一定一辈子孤孤单单的!没人喜欢,活该……”
                  “你别说啦!”
                  嬴政心头一震,朝着声源望去。是扶苏。
                  赵姬从扶苏出生前就在壅城“养病”,这次的加冠大典,扶苏因年纪小也未参加,所以他并不认识赵姬。
                  他只知道这个好凶的女人在骂阿父。
                  扶苏气冲冲地对赵姬喊:“你瞎说!阿父是最好的阿父!才不是什么怪物!我最喜欢阿父啦!”喊完他欢欢喜喜地朝嬴政跑来,邀功般地道:“阿父,我说的好不好?”
                  他扬起的小脸写满了期待,真是粉雕玉琢般的模样。那是他的孩子,扶苏。
                  他知道这时不该笑的,却忍不住笑了。也许笑容有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说:“当然好,苏儿说什么都好。”
                  他俯身抱起了扶苏,扶苏轻轻地在他被掌掴的脸上吹气,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说:“阿父,吹一吹就不痛啦。呼……”
                  “恩,不痛了。”
                  他抱住扶苏微微转身,不让他看见那未干涸的血迹。
                  嬴政不是个会给女儿讲故事的慈父,但他讲这件往事的时候声音轻缓,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听完后,子衿出神了片刻,然后笑道:“原来兄长小时候是这样的,真是好惹人疼。”
                  “是啊,真是惹人疼。”他呢喃着重复。
                  (1)出自《诗经·鄘风·墙有茨》本讽刺卫国公子顽通乎国母,这里借指赵姬秽乱宫廷。


                  IP属地:江苏17楼2019-07-23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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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总角之宴(1)
                    七月流火,日长一日短过一日。秋风渐起,吹旧了春夏鲜明亮丽的百花。
                    扶苏在书房内读书,正读到“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其所从出”(2)时,听得窗外有人低声喝彩:“好!”
                    “古之名将用兵,也不过如此吧?”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并肩走入,一人气质粗豪,方面大耳,声音洪亮,方才说话的正是他;另一人相貌较为儒雅,但笑起来颇有种狡黠的味道。
                    气质粗豪者是秦国大将蒙武之子,蒙恬,相貌儒雅者是蒙武内侄(3),章邯。蒙家两代为将,深受秦王宠信。而蒙恬和章邯也隐有大将风采,如果不出意外,这两个少年也必是秦国未来的两颗将星。
                    扶苏与这两人都熟识,连忙放下竹简,笑道:“你们今日怎么有空进宫?”蒙恬、章邯出身武将世家,说不准平时比扶苏课业还重些。
                    蒙恬待开口作答,却见章邯规规矩矩地作揖“见过长公子”,只得也作揖行礼。
                    扶苏连忙挥手道:“唉,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吧。我们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蒙恬给了章邯一个肘锤:“就是,就你一天到晚正经个不行。”章邯只笑笑不说话,他比蒙恬年纪小些,却更老成稳重。
                    “父亲今日进宫述职,我们随他进宫。不过王上和父亲另有要事谈,我们在一旁也不方便,王上便允了我们来看看你。公子你刚刚读的可是兵书,我们竟没读过。”蒙恬是武将之后,对这些兵书最是热衷不过。
                    “是一卷《荀子》,不过讲的却是用兵的道理。”
                    “儒家的著作么,那倒是奇了。”
                    “其实也不奇怪,百家争鸣有百年,相互借鉴比照之处并不少。”
                    “哈哈哈,长公子说的是。我听说你最近开始同盖聂先生学剑,如何?盖聂先生那可是我大秦第一剑客!”老实说,蒙恬对此羡慕得紧。要是可以,他也想求求自家老爹请盖聂教他几手。
                    扶苏有点不好意思:“呃这个嘛,应当还不错吧。”他喜静,若不是子衿建议也不会学武,但他做事素来认真,练习得相当勤,虽然之前并无根基,但眼下进展很快。
                    他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章邯,感觉他今天很有些古怪。他的发髻好像过高了些?
                    章邯给他看的有点尴尬,有点局促地抓了抓头发。蒙恬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公子,我来讲一桩这小子的趣事。”
                    昨日蒙恬和章邯练箭完毕后一同出府散步,瞧见一个道人打扮的老头在对一小女孩笑眯眯地讲话:“哎,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哎呀呀,小姑娘不要这么闷不做声的,活泼点嘛。”
                    “小姑娘,老朽是道家天宗掌门北冥子,名剑秋骊的持有者。我看你资质难得,是修道和练武的奇才。你若拜我为师,老朽一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好假……章邯同蒙恬对望一眼,无语凝噎。
                    且不说北冥大师近五十年都未曾收徒,单是这老道的气质就和传说中仙风道骨的活神仙相差甚远。
                    章邯素来比蒙恬更沉得住气,这回却不知怎的,忍不住先开口道:“老人家,您可别是在拐骗孩子吧?若是真的,我大秦律法森严,您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想把小姑娘带离这可疑的老道。
                    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眸子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仿佛是得道之人醐醍灌顶般的大彻大悟。
                    他一时被这目光震慑住了,反应过来后却听那老道笑言:“看来这位小公子当我是江湖骗子了。也罢也罢,小公子且陪我这老家伙喂喂招,也好让小公子知道老朽不是那招摇撞骗之人。”
                    像章邯这样的贵族子弟,自然有自己的佩剑。他“刷”地一声拔剑出鞘,手腕一转使剑尖朝下,恭敬地一拱手:“请前辈指点。”虽然他仍不相信这老道是北冥大师,但依旧做足了礼数。
                    旁边权当看戏的蒙恬没忘了给他助威:“章邯!可别丢我们老秦人的脸!”
                    章邯抬手就是“刷刷刷”三剑,刚猛无俦。他想这老道年事已高,身手定不及自己这样的年轻人迅捷,所以手上招数只攻不守。
                    那老道看他来势汹汹,只微微一笑,拿着木剑的手连衣袖都未牵动一分,澎湃真气就已护住全身,章邯的剑在离他三尺时便再难前进半寸。
                    好强!章邯神情大变,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但若这样认输又不太甘心。正踌躇间,见那老道的木剑刺来,忙回剑招架,却不想剑挥到一半就觉剑身一沉。那老道的木剑已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佩剑上,他奋力想拉回佩剑,剑身却似定住了般不可动弹。
                    章邯挣得面红耳赤,那老道却仪态悠闲地一笑,慈眉善目,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姿态。他抬剑敲了敲章邯的头,旋即收回制住章邯的内力。
                    “章邯拜见前辈。”现在章邯方信眼前这道人确实是北冥子大师,见对方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不敢再无礼,当即认输。
                    “万川秋水。”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小姑娘忽道,“刚刚那门功夫就是叫这个吧?我若是拜你为师,你会教我吗?”且不论她资质上佳,当世罕有,单是这份眼光已是不俗。
                    “这个自然。”
                    那小姑娘偏头思索了一会,才道:“好。我愿意拜您为师。”
                    北冥子显得很高兴:“好啊!不过我现在只能先将你收入天宗门下,你太过年幼,你那些师兄不会服气。”
                    “那我就一个个将他们打败,让他们不得不服。”
                    “哈哈哈哈,好狂傲的丫头!你放心,你将来的修为,不会输给你任何一个师兄。”
                    “嗯。”
                    那小姑娘走过章邯身边,轻声道:“谢谢,虽然我觉得为不相干的人强出头挺傻气。”
                    章邯:“……”我从没见过这样老气横秋的小姑娘。不过,居然还是有点……可爱?
                    那小姑娘接过北冥子的木剑,忽然也出剑在章邯头上一敲,这一下可敲得不轻,章邯额头立刻现出一个大包。
                    “就当长长记性罢。”她撂下了这句话,就跟着北冥子飘然远去。
                    徒留下一脸茫然的章邯和笑得打跌的蒙恬。
                    蒙恬眉飞色舞地说完这件事,又笑眯眯地打趣章邯:“你那时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看人家小姑娘看得呆了吧?挨了那一下也不觉得疼?哈哈,你该不会是想让她做你的童……”
                    “咳咳!”章邯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公子年幼,不可在他面前开这等玩笑。然后随口岔开话题。蒙恬顿悟,也不再开玩笑。
                    扶苏浑然不觉,同他们说说谈谈,颇不寂寞。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章邯起身拱手道:“想来王上和姑父商谈已毕,我同表兄就不继续叨扰了。公子,我们告辞了。”
                    扶苏笑道:“好啊!”反正宫宴上也时常得见,他也就没生出太多依依惜别的情绪。“那你们下次能带我出宫走走吗?”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呢。
                    章邯和蒙恬应道:“没问题。”
                    “哈哈,有我二人在,王上也一定能放心。”
                    总角之交最是好,少年子弟意气深。
                    _______________
                    (1)取字面意思,年少的朋友们相谈甚欢
                    (2)出自《荀子·议兵》
                    (3)私设,史书中没提到章邯的家族的具体情况。


                    IP属地:江苏19楼2019-07-29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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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没有说过,这文章很……慢热?


                      IP属地:江苏20楼2019-07-29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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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圣人执要
                        秦王十四年,仲秋。距韩非入秦已有三月。
                        秦王待这位韩国公子态度微妙,不予一官半职,却时常请他入宫,或以朝中之事咨询,或命长公子扶苏向他求学。
                        所以当韩非又一次接到秦王手谕时,也没太过忧心。他看着面上恋恋不舍的扶苏,笑着承诺下次讲课会多呆些时候,毕竟他也很喜欢这个聪颖好学的孩子。随后他便跟着来传唤的内侍谒见秦王。
                        但当韩非见着李斯时,惊觉此事非比寻常。
                        果不其然,嬴政半句废话也没有,直入主题:“寡人想一统天下,扫平六国。两位看先攻取哪国最为合适?”
                        他先把目光投向了李斯,李斯道:“韩国。”
                        “为何?”
                        “依范雎远交近攻的计策,韩国最近,统一大业必先从攻打韩国开始;次观韩国国力,多年积贫积弱,内斗不休,我大秦军队一旦压境,必势如破竹;再者离韩最近的赵国自长平之战后元气大伤,已无力支援。”
                        嬴政微微颔首,转向韩非道:“先生以为如何?”
                        “先攻赵国。”
                        “为何?”嬴政唇角微扬,是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而赵国聚士卒,养从徒,欲联合天下之兵攻秦。相比较而言,赵国更是秦国的心腹大患,弃赵攻韩,无疑是在逼其余四国与赵国联盟。”(1)
                        “师兄这一番话,细细听来却好像是在强调保留韩国。不过师兄是韩国公子,自然要为自己的国家考虑。”他这位师兄自求学时就处处压他一头,本以为自己借助强秦能和他一较高下,没想到王上却在读过师兄的《五蠹》后击节叹赏,甚至亲往韩国与之见面。……哈哈哈哈,韩非是天下大才,可他李斯也不差啊!想他二人师出同门,缘何自己要被韩非比的一无是处?
                        他热衷仕途,韩非正巧挡了他的路。心中的怨毒压抑过度,终会喷涌而出。
                        更何况他本非良善之辈。
                        只要韩非活着,他李斯就难以真正步入权利中心!
                        而现在是个除掉韩非的好机会。他这位师兄打定主意要保韩国,可王上分明决意先取韩国。韩非若固执到底,定难善了。
                        毕竟在王上心中,难道就没有忌惮这位韩国公子吗?
                        他要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前日,蒙武进宫述职,寡人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蒙武的答案也是,韩国。”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2)大王,我们的作答只是参考,关键是您的选择。”韩非神情自若。
                        “不错。所以寡人也想,先取韩国。”
                        “还请大王三思。”
                        “不必。韩非先生一心为韩,倒是苦心错付了。”嬴政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韩国未破前,还请先生在我秦国多住些时日。”
                        李斯心领神会,笑道:“师兄请随我来,我带师兄见见你的新住处。”痛快,他大约这辈子都没这样痛快过。
                        ——————————————————————————
                        最近几日韩非先生没再入宫教学,扶苏觉得有些寂寞。韩非先生说话风趣,教的又好,要是能一直留在秦国做他的老师,那就太好啦。
                        晚间要就寝的时候,他特意问父王:“父王,这几日韩非先生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自家父王朝他招了招手,他就自觉地抱着被子更凑近了些,快扑进父王的怀里了。
                        嬴政揉了揉孩子很柔软的发顶,问道:“你觉得韩非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斟酌了一下,考虑到父王简洁的风格,言简意赅地答:“栋梁之才。”
                        “是啊……栋梁。可惜,却不是我大秦的栋梁。”赢政哼了一声,续道,“苏儿,你记着了,这样的人,留不得。”
                        所以……那位人很好的韩非先生就要死了吗?他心下陡生寒意。
                        可他这个时候,还不是那个敢于当庭直谏、同父亲据理力争的长公子。他一时觉得父王这样做不好,一时又觉得父王的逻辑并无不妥。
                        “还在想什么?睡吧。”
                        “哦。”他乖乖地应了一声,紧靠着父王睡下了,心中仍记挂着韩非的事。
                        ————————————————————————
                        宫中另一头,子衿自上次梦到前世的一件事,就开始紧张地回想上辈子一些大事发生的时间。不过到底年岁过的久了些,她上辈子4、5岁时又只知道一味闹腾,有的事只有些模糊印象。她想把记得的事先记下来,却发现一个令人流泪的事实:这个时候……蒙恬还没发明毛笔呐!宫中又没有适合做毛笔的材料,难不成真让她拿把小刀一字一字刻吗?
                        不可能的。
                        她只好无事时多回忆回忆前世,加固记忆。
                        好在她大半时间确实无事可做。
                        最近比较重要的事应该就是韩非入狱吧。虽然具体是哪天的事,她记不清。但就是最近几天没错了。上辈子哥哥似乎为韩非求过情,不过没用,反而令父王有些不快。
                        要想让父王收回成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李斯为廷尉,司法,管刑狱,韩非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中咒而亡,有很大几率下咒者就是他放进去的。而又是谁给李斯的胆子杀死韩非呢?这其中难道就没有父王的默许吗?
                        细思恐极。
                        可韩非不能死。一来他是哥哥敬重之人,二来嘛,这苍龙七宿的秘密自他死后沉寂多年,一直到她死时也没人能完全揭开这秘密神秘的面纱。可见韩非手中必握着一些关键信息。
                        她过去曾不屑于追查苍龙七宿的秘密。她觉得父王没掌握这个秘密,不也一统六国,建万世不拔之基了么?但后来她发觉参与的势力牵扯复杂,远超乎她的想象。就连她的父王,也在关注这一切。
                        她不得不认真对待。
                        要想让父王释放韩非是不可能的,处死一个劲敌比探寻苍龙七宿的秘密更为重要。
                        要想救韩非必须靠自己。她自己前世没学过六魂恐咒,也不知道解法。但她知道有一个人能救得了韩非,而且此人现在应该就在这咸阳城中。
                        她有把握说服这人。
                        (1)改写自韩非《存韩》,原文更详尽哦。
                        (2)具体事务交由各级负责人去执行,而君主应保证中央权力的巩固。只要君主能准确把握全局,做出正确的判断,那么四方的臣民就会效劳。语出《韩非子·扬权》


                        IP属地:江苏26楼2019-08-02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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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谓我何求
                          扶苏第一次出宫,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雀跃,倒是带着深切愁绪。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韩非先生了吧。可是……“阿妹你怎么跟来了?你不陪着阴嫚玩么?”
                          “哥哥老是提起那个韩非先生如何如何,我心中好奇的很。四哥带着阴嫚呢,别担心。”她笑嘻嘻地敷衍了过去,扶苏也没多想。
                          嬴政的子女们彼此关系都不错,年龄最长的扶苏,是其中最受弟弟妹妹欢迎的那个。其他的公子们都默认“大哥是未来的皇帝”,也无嫉恨之心。哦,除了胡亥那小子。
                          “我们到了,先拜访一下李廷尉吧。”
                          李斯只在宫宴上见过这位长公子几面,知王上子女虽多,却最宠爱长子,他可得罪不起。扶苏如今年纪不大,但谈吐斯文有礼,待人接物一片温和,李斯心中暗暗赞许。
                          若听平日里有人要见韩非,他心中必然不大舒服。可提出这话的是扶苏,那就大不相同了。
                          “是王上让公子来的吗?”他心里七上八下,担心王上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改变主意放了韩非。
                          “不是的。韩非先生曾教授我法家奥义,算是和我有师徒之谊。如今我听说他下狱,特地来探望一下。”
                          李斯听出嬴政并无释放韩非的打算,当即松了一口气,笑道:“公子这份心意实属难得,下官这就给公子领路。只是这位小公主也要跟着去吗?监狱里阴森可怖,小公主会吓着的。”
                          “不妨,我胆大的很。我也想见见兄长一直提起的韩非先生。”子衿极力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那好,二位请随我来。”也不知那六魂恐咒发作了没?阴阳家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对对方的身手难免怀疑。
                          ——————————————————————————————
                          “公子,请。”李斯从狱卒手里接过钥匙,亲自打开了狱门,幽暗烛火下见韩非垂着头,生死不知,心中暗喜,道,“下官另有要务,不方便久留。公子,告辞了。”
                          待李斯走后,扶苏慌忙跑到韩非面前,拼命地摇晃他的身体,喊道:“先生!先生!”
                          “咳咳……我没事,有劳公子来看望我了。”韩非抬起脑袋,勉强地牵了牵嘴角。
                          扶苏扶着他靠向墙壁,歉疚地道:“我说服不了父王,看来他是一心要……要置你于死地。”
                          岂止?我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呢。但这话说了徒增伤悲,于是韩非只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1),岁长岁短,于天地而言,但是转瞬即过。公子不必太过感伤。”
                          “先生……你愿意为我大秦朝臣么?如此,父王一定会放过你的。先生,韩国看似文有丞相张开地,武有血衣侯白亦非、大将军姬无夜,但内斗之烈,尤甚境外之兵。这您一定很清楚的。假使有一日韩国亡国,最大的问题一定出在韩国自己身上。就算您能平安回到韩国,您的那位四哥会放过您吗?姬无夜会放过您吗?”扶苏眼圈儿有点红了。他是真心关怀韩非。
                          韩非笑了一下,扬起的桃花眼依然顾盼生姿,仿佛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九公子:“大公子,这可不行。我,可是韩国的公子。也许我一生毫无建树,身死异乡,可我依然是韩国的公子。我只要活着,就绝无投降他国的道理。我若降了,那我韩国的子民该怎么办呢?”他这几句话说的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虽然他已经相当虚弱了。
                          “如果将来有一日天下统一,韩国还是秦国又有什么分别呢?”扶苏清楚商汤诛夏桀、周武伐殷纣的历史,相信父王有着不输这些开国之主的雄才大略,一统六国只是早晚的事。
                          韩非轻声道:“那但愿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扶苏知道劝不动他,只得道:“我看先生身上似有不适,我去找李廷尉请大夫来。子衿,你陪着先生吧。”他站起身,眉宇间带着没有掩饰的忧愁。
                          瞧着自家哥哥有些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子衿走到韩非面前坐下,道:“看来李斯没亏待你,这间牢房整洁僻静,没辱没了你的身份。”
                          韩非:“……”他竟无言以对。
                          她一边伸手搭脉,一边道:“哥哥对谁都很关心,很善良,我不希望他这样。对于帝王来说,这也许不是优点。”
                          “你哥哥尚未被立为太子,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当然。”她眉头一皱,道:“我听说公子韩非不通武功,现在看来,传闻多不可信。”六魂恐咒需远转真气后才会发作,这一点阴阳家中人尽皆知。韩非能撑过这么长时间,显见功力不低。
                          韩非尴尬地“哈哈 ”了两声:“我确实不会武功啊。儒家中有一部分人是只修内力,不学招式的,权当修身养性、锻炼身体。”恩恩,他师从荀子,怎么着也算儒家门人吧。
                          “你的逆鳞呢?你应该发现了吧,剑有灵,危机时护主。”
                          韩非苦笑:“当然主动交出来了,难不成还让人来缴么?”
                          看来你是不知道,剑交出后,逆鳞便不会现身护主了。
                          她封住了韩非身上几处穴道,保证六个时辰之内咒术不再发作。只是她现在功力太浅,不然还能再多争取几天。
                          “先生曾说自己不会无故寻死,那就是不想枉死在这了。那么……”她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我有办法让先生活命,先生可愿意配合?”
                          “自然愿意。只是听公主的口气,似乎要我应下什么条件才肯帮忙。”
                          “您猜得不错。第一,我想请先生将您已知的关于苍龙七宿的线索告知我,我保证不会把这些告诉给父王。第二,请您向我哥哥转述一句话:这世上只有父王绝不会害他。”甚至是我,也不可尽信。
                          王室间不缺骨肉相残的先例,跟别提胡亥那个活生生的例子。还好她身为女子,并不觊觎那无上的宝座。
                          可她依旧对自己心存疑虑。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好。”
                          ——————————————————————
                          (1)出自《庄子·知北游》
                          安啦,不会有背叛神马的戏份的。


                          IP属地:江苏27楼2019-08-09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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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暾将出兮
                            “大公子,老夫惭愧。这一位,老夫诊断不出是什么病症,也许……只是不大习惯天牢里的生活?”李斯请来的大夫白发苍苍,是咸阳城内颇有名气的大夫。
                            实际上这话不错,阴阳家的咒术,不是寻常大夫能看出来的。
                            扶苏却不知道。他看那大夫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应该没有受人指使。他此前从没出过宫,却也知道韩非与李斯虽是师兄弟,但多年明争暗斗不休。
                            他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大夫,转身神情担忧地问道:“先生,你真的没事吗?”
                            “有事。不过要治好我的病,还得着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子衿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向哥哥说明,韩非已经开了口。
                            扶苏神情一怔,笑道:“先生又在说笑了。子衿今年不过四岁,能帮先生做什么?”
                            “你可别小瞧她哪。”
                            韩非话音未落,扶苏便见到自家妹妹身法轻灵地从光滑的墙面“游”了上去,眨眼间就抓住了通风口的围栏。那通风口缝隙狭小,只有子衿这般大的孩子才能钻的过去。
                            扶苏目瞪口呆地瞧着她的衣角在围栏边消失,默默地将目光移回到韩非身上,艰难地道:“先生,能解释一下吗?”他反思了一下,震惊地发现自己或许是个不称职的哥哥,妹妹有这身轻身功夫,他居然毫不知情?不知情也就算了,为什么先生一点都不吃惊呢?难道他早知道了?
                            盖聂也教他武功,而且并不藏私。只是鬼谷派以剑术闻名于世,不以轻功著称。平常的传授中,也不专攻轻功这一块。
                            “咳咳,要不公子你先帮我一个忙?”韩非示意他靠近,轻声地讲了几句。
                            扶苏听后一震,立即应道:“好!”
                            他起身去找李斯,李斯见到他有些吃惊:“大公子你怎么来了?可是我那师兄又有什么不适?”他得知一般大夫瞧不出那是阴阳家的咒术,心里一直偷着乐呢。
                            大夫都看不出什么,扶苏公子就算再关心那人,又能如何呢?
                            只听得扶苏笑道:“韩非先生确实有些不适,只是我本是有些问题想询问他的,这样一来就不好出口了。听闻李大人与他都是法家门徒,这些问题,我可以请教李大人吗?”
                            李斯若拒绝,岂不是自承学问不如韩非?再则扶苏这番话暗示他:扶苏有意学习法家学术。
                            韩非一死,在秦国最有资格教授扶苏的,不就是他李斯吗?扶苏公子得王上宠爱,虽然未被立为太子,但也差不离了。与他交好,于己有利。
                            李斯忙答道:“公子太看得起下官了。公子请问,下官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来这些对李大人都不是难题,不过是《商君书》里的一些内容。”扶苏记着韩非说的“多拖住李斯一会儿,让他无暇顾及监狱这边”,开始虚心请教。
                            他的记性好极,悟性也高,不仅记下了韩非挑出的《商君书》中难解的语句,在李斯解释后,更是触类旁通,多悟出了几分,一同说与李斯。
                            李斯没教过弟子,这时倒起了收弟子的念头。
                            若有徒如此,更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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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前,燕王喜将太子丹送来做人质(1),存的是与韩王安一样的心思。若是不知就里,还当燕王为了社稷保全,连太子都顾不得了。知情的,便知道这位太子打小就在赵国为质,是个可怜人。
                            却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若不是阴阳家的记录,也鲜有人知道这位燕国太子还是位武学高手,将来的墨家巨子。
                            子衿要去往的正是他的质子府邸,要寻的人却不是他。
                            她寻的是阴阳家的东君,焱妃。
                            焱妃应当在半年前就一路跟随着燕丹,奉东皇太一之命伺机刺探苍龙七宿的秘密。回忆一下姬如千泷的年纪,说不准现在焱妃已经和燕丹……咳咳定情了。
                            但当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扼住自己脖子的美人,便是焱妃吗?!好吧,看面容是和姬如千泷长得很像。
                            眉眼十足精致,朱唇不描而红,倒是和她名字极般配的美貌。笑起来更增艳色,只是这笑容真让人不寒而栗。
                            “小姑娘,你是谁?为何到这里?”
                            子衿清了清嗓子,努力无视对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我是秦国的公主。”
                            焱妃微微一怔,先松了手,旋即笑道:“你的衣饰告诉我你没有撒谎。不过小公主,这里可不是你玩闹的地方。”她转身回屋,顺便下了逐客令。
                            子衿看着她走出了三四步,忽道:“东君大人,久仰了。”
                            焱妃停住了脚步。
                            她急转身,发簪上暗蓝色的宝石吊坠微微作响:“你说什么!?”
                            “东君前辈,阴阳家中万中无一,达到占星境界的高手,我说的不对吗?只不过,就算是占星,也不能得知所有事情的走向呢。”确实是阴阳家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应在月神之上。她没见过月神动手,但看月神对焱妃的忌惮程度,怕是敌不过焱妃。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您帮我救治一人。”
                            “阴阳家,教的都是杀人功夫,我还不曾听说有哪个弟子去做医者的。你找错人了。”
                            “没有,那人中的是阴阳家的咒术。作为报答,我有两条预言说与东君前辈。是有关您的丈夫以及……女儿。”
                            焱妃嗤笑道:“预言?你以为你是谁?”
                            她不理会焱妃的嘲讽,淡声道:“前辈,您若不信的话……您的丈夫和未来的女儿可危险了。”她这话略有夸张,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姬如千泷和荆天明那小鬼过得好着呢。
                            焱妃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却唯独对丈夫一片痴心,对女儿宠溺不已。要想请她帮忙,非要从这两人身上做文章不可。
                            焱妃抿了抿唇,神色已经有些动摇。她赶忙趁热打铁:“这样吧,我先说一个预言给您听。”她见焱妃迟疑着点了头,道,“十四年后,燕丹前辈在去往墨家机关城的路上,中了阴阳家的埋伏。是六魂恐咒。”
                            她清楚燕丹假死脱身,作为墨家巨子活跃,给帝国带来了些麻烦。
                            但她更清楚即使他多活几年,也不能影响父皇的统治。他能做的,和之后盖聂、高渐离做的差不多,联络诸子百家,共商反秦。他也会遇到道家天宗的置身事外、农家的同室操戈、阴阳家的针锋相对。哦,还要和赵高的罗网先斗一番。
                            这场连鬼谷纵横都难破的棋局,再加个燕丹也不见得对局势起多大影响。
                            这么一想赵高的罗网也不尽是给哥哥使绊子,也做些利于帝国的事。呵呵。
                            “你胡说!丹中了六魂恐咒,我会解不开?有我在,阴阳家的人怎敢动手?”
                            “前辈说的不错,可若您当时不在燕丹前辈身边呢?”她抬头望着焱妃睁大的美眸,语气中带着不忍,“那时,您已经被东皇太一带回阴阳家了。”
                            她不再说话,耐心等待焱妃消化这些信息。这种晴天霹雳般的感觉,她能感同身受。
                            一时之间,庭院内只剩秋叶飘零的簌簌之声。过了半晌,焱妃才道:“好,我答应你。”嗓音竟微微嘶哑。
                            “你要我救的那人,中的是什么咒术?”
                            “六魂恐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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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抱歉,这里因为情节需要和历史不符,燕太子丹是秦王十五年才来的秦国。


                            IP属地:江苏30楼2019-08-15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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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衿大约是蝴蝶效应中的那只蝴蝶,就算她之后不在了,剧情也不会和前世一样展开。
                              扶苏的心态和前世不同,说不准会更……腹黑一点?就是一张嘴说服诸子百家的那种。(张良:
                              还有我觉得子衿应该设定还算讨喜,毕竟是本文最大助攻(“这世上只有父王绝不会害他”哈哈,后面还有的),如果有朋友不喜欢她,就假装她是旁白吧……


                              IP属地:江苏31楼2019-08-15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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