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崔格回来了,在2012年的夏天,他走了整整一年。他站在树下,一身风尘仆仆,身上背着泛旧的迷彩包。比起一年前,他似乎更高了,也更瘦了,皮肤黑黑的,笑得好看。曾经的寸头长长了,修剪得很整齐。 “好久不见,楚安。”他没有和楚安解释什么,关于突然离开,关于不曾告别。他就那样笑着,仿佛只是昨天离开,今天回来,站定在她的面前,说:好久不见,楚安。 “奶奶家的房子要拆迁了,借你的房子住一阵。” “奶奶住哪儿?” “回郸城了。”郸城是崔格的家乡。 “那你呢?为什么不回去?” “我有点想你了。”他淡淡地笑着,轻声说。 然后崔格就真的住了进来,他在楚安的小房子里当“厅长”,偶尔也会进厨房做一顿饭。彼时,楚安就站在厨房门口一个劲地说:“少放盐,少放盐。” 家里多了一个男人的好处就是,抽水马桶坏了有人修,灯泡坏了有人换,连从超市买箱水都有人帮忙拎上来。周末的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鬼片,阴森森的视效吓人,看到最惊悚时突然停了电,整个客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楚安被吓得不行,好半天才用脚碰碰身边的人,问:“喂,你还活着吗?” 崔格突然扑过来吓她,两人抱着团从沙发上摔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一动不动。黑暗中,楚安轻声问道:“崔格,你是不是喜欢我?” 良久,那个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嗯。”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回去治病。”他的眼睛开始褪色,前几年是左眼,最近是右眼。 这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病,所以他也全然不在乎。只不过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变得灰白时,突然间便有了治眼睛的念头。不过很可惜,他治得有些晚了,依旧没成功。 那天晚上,崔格跟楚安分享了很多小秘密。第一次偷偷抽烟,第一次偷偷染发,第一次单独旅行。他说:那时总觉得天灰了,想出去,像疯了一般地想出去,趁着眼睛里的颜色还没有褪干净,想把全世界看一遍。 还有那一年,崔格来看奶奶,他买到了最后一张坐票。等他上了车,却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坐在他的座位上。女孩的脸又小又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雪,就好像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雪一样。那时的他想:就让这个女孩坐一程吧。只是没想到,后来是一程又一程。 “如今,那个女孩来到了我的心里。” 四周明明是黑的,楚安却仿佛能看见他的眼睛,亮得很,就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有一股子不屈服的野气。他徐徐靠近,问:“你有没有收好那一年的火车票?” 他说:“我收好了,放在心里,每一刻都不曾忘记。你呢?” 那晚,楚安只记得麻雀叫个不停,她闭上眼睛时,有个男孩在自己的眼角落下暖暖的一个吻。那个男孩叫崔格,他说他早就喜欢上了自己。她在黑暗中呢喃:“我也有病呢,崔格,我也有病。” 男孩睡着了,没有听见女孩的低语。 新年,大雪。楚安没能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除夕的前一夜,楚安从超市买来饺子,两种馅,猪肉白菜和香菇虾仁,加了姜丝和五香粉,吃起来暖心暖胃。崔格把窗子打开到最大,指着楼下的一大片空地,问:“等会儿要下去消化一下吗?我有一箱冲天炮。”他说那话时,嘴角扬起笑容,就像一个贪玩的小孩。晚上的雪很大,尤其是后半夜,人在原地站一会儿,雪便能把他的脚背给盖住。但崔格还是领着她放了大半夜的烟花。 只是那一箱冲天炮不知是他从哪里弄来的陈货,有半箱已经受了潮。他用糖和孩子换了些烟花棒,点燃后插在楚安的马尾辫上,气得她追在他身后揍人。 两人最后放了几个烟花,不小心烧煳了一户人家的外墙,被人逮住骂了半天。第二天,崔格拎着一桶漆给那家刷好了墙。只是他自己弄得也狼狈,高高大大的男孩一头一脸的油漆,连头发上都沾了,洗也洗不掉。最后,还是楚安用小剪子帮他剪掉的。只是她的技术差,剪得如狗啃般参差不齐。也不知崔格是怎么想的,居然顶着那个发型和远在郸城的父母和奶奶视频,被他们取笑了好久。 楚安在洗手间里拿起剪子,把自己的长发也给剪掉了。她站在崔格面前,微笑着对他说:“看,我也把头发给剪了,他们就不会只笑话你了。”那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用力捂住嘴,一步一步地后退,眼里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她说:“崔格,我好像病了,怎么办?” 高大的男孩走近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说:“没关系,有病就治。治不好还有我。” “可是,我不是楚安。”嗯。” “我也不是叶白。” “嗯。” “我是叶楚安。” “我知道你是你,你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