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对于三笠·阿克曼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无数次沉溺于漫长的时光中挥霍生命，或是行于权利之侧，或是安逸平静光景。初始确实是在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中妄图麻醉自己，而后却又于夜夜笙歌中伸出手指脱离炼狱，最后发现他人一生不过是长河涟漪。
她逐渐发现自己不过是被时间遗忘的可怜人。
她开始艳羡于普通花草，尽管逃不过生死轮回，却仍是生命循环的重要部分。于是她尝试用此来打发时间。
鼻尖充斥的是土锅里翻涌的药草苦涩，口中念念有词的是晦涩咒语，手指跳跃于古怪书籍，妄图从中获得解脱之法，逃脱原罪却又无疾而终。
原是以为本应长眠于世界尽头，但却于其中掀起惊涛骇浪，彻底动荡了冷漠心房。
三笠·阿克曼从来不是心善之人。
她见到那个孩子时只是行走在返回幽暗森林的路上。
几乎没有人能在被屠村的情况下活下来，尤其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她对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有着莫大的兴趣。
他看起来许久没有吃过东西，抬头看她这个过路行人的时候，俩颊深陷阴影如刀，空洞的眼睛却大的惊人。
沉默半晌，三笠还是从篮子里掏出半截面包扔了出去。
这个时代对女巫向来不甚友好，所以她也不愿意同正常人类扯上牵连，只是可怜着这孩子像极了只落难的小狗罢了。
望着那块落在地上的面包，那小孩迅速捡起来狼吞虎咽了起来，再抬头看时，那个戴着巫师帽的神秘女人已经走远了。
他追上了她，跟了她一路。
起初女巫只是默不作声地采药，而后当他已经快跟到林中小屋时，她才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三笠回头用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瞪他，用恶毒言语威胁他，甚至挥着手作势要打他，但那个小孩儿只是抱着头攒成一团，等三笠再次向前时，他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跟了过来。
女巫怒了，伸出穿着尖头黑靴的脚就要去踢过去，小孩儿也不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本来就瘦小佝偻的身板此刻更是彻底直不起腰了，抱着肚子就往地上咳血。
“别跟着我。”女巫回头不去看这幅场景，试图将冷漠进行到底。
小孩儿没说话，咳完就这么木讷的看着她，仿佛刚刚那一脚没有踢到自己的肚子上。长时间的无话惹得女巫偷偷瞟了瞟，对方细瘦下巴上的丝许血点惹得她有些心慌。
三笠本不该是个心善之人，但这场时间的拉锯战终究还是败下阵

她还是叹了口气，回身蹲下伸手去拉小孩儿及脚踝的衣物，对方许是终于有了点反应，涨红了脸不让女巫动作，后者则大力掰开了他的纤细手腕，利索的掀开了长衣，目光却在腹部的红肿上流转。
下手多少重了些。手指摸了摸已经肿胀的部位，放下衣摆时内心愧疚翻涌。
“可以带我走吗？”
那个男孩儿开了口，声音沙哑的她有些心疼，甚至开始变得犹豫。
“……小孩儿，我是可个女巫。想跟我走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没有回答，眼中的坚定却如燎原之火，蔓延了三笠强撑的最后底线，随之燃烧殆尽。
她叹了口气，本想开口让他跟上，却望了望对方布满斑驳泥点的脚踝，一把揽住他放到了手臂上，也不顾对方的挣扎反对，甚至回眸瞪了一眼——脏了家里的地板的话她自然是不会高兴的。
三笠有时会厌恶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容貌和下意识的笑靥总能轻而易举获得他人的倾羡眼风，所以她学会了面无表情，将原本富有情感的内心包裹在厚厚蚕茧下。尽管面对着对方些许不自然的眼神，她仍然能收敛一切，甚至亦予直视。
乌亮漆黑的眼睛仿佛极夜之下的无尽黑夜，与树影光斑的荡漾缠绵里却隐藏着夺目星子的璀璨极光，于诡秘的幽暗森林里泛着摄人心魂的幽幽绿光。
神邸般不可亵渎。
“你有名字吗？”
“……利威尔。”
【二】
利威尔在女巫这里呆了三年。
尽管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但他们之间几乎毫无交集，利威尔对她的了解也仅仅止步于姓名，左右不过他也只是负责了饮食起居和帮忙采药。女巫也总是习惯把自己锁到房间里，随后就长久没有动静，除去瓶罐撞击声外偶尔还会飘出药草的苦香。
他们心照不宣的不去互相打扰，只是少年心性有时占了上风。没有人不会对貌美的女子感到好奇，更何况那日月光下的剪影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利威尔年幼的心里，甚至能与脑海中最深处的身影逐渐交织重合。
他的母亲也拥有一头黑发，只是香消玉损的时候，头发尽数没了颜色。甚至没有见到那群欺辱自己的猪猡死于屠刀下，就已经提前因为寻常瘟疫而牵了死神的双手。
尽管利威尔早在第一天就收到了女巫的警告，

不能打扰她。但他还是好奇，很好奇，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彼时只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已经解决自己晚饭的利威尔应该同平常一样敲敲女巫的房门，然后乖乖跑去睡觉。然而走到门口的他却发现这次的门只是轻微虚掩，稍稍侧身就能看到里面的动静。
心脏突然开始加速，就连禁止的几秒须臾都能听到震耳的跳动声，理性同感性形成强烈反差，如同不同人格在脑海左右拉扯最后理智，却又因为丝毫的当机瞬间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贴上了门缝光景。
难得没有在利威尔面前戴帽子的她安静的坐着，漆黑发丝柔软的披在圆润的肩膀上，于微弱烛光下，他甚至可以看清对方侧脸上的细小绒毛，纤长羽睫轻微颤动，灯火下泛着莹莹水光，一只手却郑重缓慢地抚摸着墙上的一副画——距离太远，利威尔根本不能看清楚。
这是在哭泣吗？他想。思绪飘得甚至连自己触碰到门框的声音都没有在意。
警惕性向来很高的三笠突然回了头，她的眼眶都红了一圈，一直浸在眼底的水渍刹那凝成颗粒饱满的泪珠，于翻飞发丝中滚落而出，碎钻般闪着夺目的光泽。
甚至夺了利威尔眼中所有的光。
他猛然一个回身，在女巫诧异的眼神下夺门而出，遗留下的木门在风中刺啦作响。
三笠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晃过神来时只能自我解释为一个犯错小孩儿怕被惩罚自己跑了出去，但看着窗外漆黑森林却不免再次愣神。
森林里可是有狼的啊。
她没由来的有些手心出汗，下意识的就起身一同冲了出去。
她根本没法像往常一样强压住响如擂鼓的心跳，后背溢出的汗黏腻的粘着自己的长衣，只能不断加快脚步，过往的树木如同鬼魅般朝她探出手臂，千篇一律的景物宛如走马灯般飞驰而过，她甚至出声高呼，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寒风卷裹枯叶的凄厉之声。
大概在利威尔冲出来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空虚感彻底将她压垮了，三笠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助过了。左右不过她只有些医术傍身，除去不老不死的奇怪诅咒，和普通人也别无一二。在硕大的林子里她根本寻不到方向。
无助如疾病般疯狂蔓延，孤独如大雨般倾盆而下。
三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森林里转悠了多久，最终停留在一片鲜少树木的空地上。被乌云遮得严实的弦月终于漏出了莹白的光泽，透着月光她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几只野狼尸体，循着看去才发现了一个同三年前相差不大的身影。
毛茸茸的脑袋耷拉在环抱的双腿间，出门匆忙甚至都没有穿上鞋子，身上交织盘结的不知道是野兽的血还是擦伤的血，手上却死死握着一把尖刀——那是三笠随手给他的武器。
尽管这种长时间等待对于三笠来说毫无意义，但她却比任何人都耗得起，她就这么静静站着望向对面抱腿而坐的人。
利威尔突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月光把利威尔本就白的无机质的脸庞照的更是惨白，一双深灰眼睛却又明亮的吓人，银光掠影之间，他的身影变得如同虚晃，甚至开始模糊，三笠突然觉得自己可能都无法触摸到他。
就像多年前那个少年一样。
利威尔有些惊诧于女巫的出现，试图说些什么，愣怔同时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默然对视。
他觉得女巫情绪很激动，双肩上下轻颤，呼吸因为长久的活动有些不稳，但她却第一次不带闪躲的望着自己。
她突然有些庆幸利威尔还活着。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三笠自认为利威尔的出现于她而言不过是击进静湖的石子，波纹过后重回平静，但突然发现自己其实错的彻底。她开始习惯了从屋中探出头时桌上的热汤，开始接受利威尔饱含她读不懂的情绪的目光，开始正视自己心中那串遗留下来的脚印。当所有的常规开始被打破抽离时，令人窒息的却是同百年前一样的空虚孤独，苟延残喘试图再次哀求遗忘自己的神使能给予双手。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再次回归孑然一身的状态，却发现内心早已沉溺这种默然的拥有而无法自拔。
尽管她拥有的仅仅只是个孩子。
“你不打算跟我回去了吗？”
“……”
“你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
“……”
连三笠都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她已经极度克制自己惘然若失后的升腾起的滔天怒火，但在想要泄愤的下一秒却又如鲠在喉，最后吐出来的不过一句句浅薄的质问。
“……对不起”
女巫终究绷不住了，冲上前搂住了已经完全怔住的少年，靠在肩膀上的他根本看不到表情，只知道她把自己抱的很紧，紧

的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上下蹦跳的如同一只健壮的小鹿。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巫的利威尔有些愣怔，他无法忽视胸脯前的柔软触感，心猿意马之际还生硬的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三】
三笠总觉得面前的小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尽管他的身高似乎在某一时段之后就停住不动了，甚至还远远矮于自己一大截，为此利威尔在成年很久后都不能接受已经不能再长高的事实。
至于那副画，三笠也就在当天给还处在状况外的利威尔看了一眼。那只是张普通的人像，线条粗糙却俊朗犹存，被植被颜料填充的绿色双眸里却粹着某些可视的执着光芒。
他不知道画里的男人是谁，但是看着女巫望着画的眼神，也大概能摸到些许自己尚不理解的情感。
但心里大抵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女巫总是以一种看小宠物的眼神看他。
三笠其实很希望利威尔可以拥有自己的社交，所以无数次要求他去森林外的其他城镇走动。自动无视了他不太和善的眼神，将所有需要出门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利威尔，然后一个人在屋外悠然晒太阳。
她甚至解释是在帮他配可以长高的药。
为此利威尔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天都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那双被三笠嫌弃过很多次的死鱼眼狰狞的吓人，就连倾慕他的农场小姑娘都比平常少说了几句。
利威尔回来的时候正值傍晚，艳红的阳光暖暖炙烤着柔软的草地，整片森林却被笼罩着一层赤色的金边，原本的诡谲阴森却被夕阳幻色尽数柔和。许是刚刚下雨不久，泥土芬芳充斥鼻尖，就连风中都带着春日清寒。他走过广阔草地时，发现一簇簇野花早已悄然开放，于雨露中带着油画般的斑驳颜色，艳阳将它的边框变得飘忽虚晃，万紫千红中堪堪涂满利威尔的双眼，无尽震撼下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偏爱这种颜色。
利威尔心情突然变得极好，满心欢喜下小心带走了一簇开的最为艳丽的花朵——他想让家里的女巫也能看到这般色彩。
他到家已经几近天黑，将一切打点好的利威尔捧着花就去找了三笠。
一个成年男子送花难免有些尴尬，还是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他走到院子前难免有些踌躇。
女巫斜斜倚坐在院子里那

棵白樱树下，少有的举着盏酒，乐得清闲的在那自斟自饮。
正值风月无边，清风带着数瓣白樱洋洒而落，如同一场盛放细雪，清浅香气裹挟陈淳酒香扑面而来，一轮上弦月刚刚爬出乌云肩头，犹如银辉细屑轻轻铺在女巫如玉脸庞。黑发衬托下的她脸本就白的渗人，现在更是镀了一层莹莹光芒，神色虽然因为酒精而变得昏昏沉沉，但一双粹如黑钻的眼睛却亮的清明，在酒雾玉露下更显楚楚动人。
利威尔突然看的有些出神。
“利威尔”她叫他，声音更是软糯异常，听得利威尔一个愣怔。
他承认，三笠很少这么正式的叫自己。俩人平日都是寡言之人，往往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读懂彼此，此刻这么少见的女巫倒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三笠看他没有动作，又再次出声。
“利威尔，你过来。”
“……”
利威尔只能无声上前，双手藏于后背的奇怪举动倒是又引起了三笠的注意。
“你拿着什么？”
“……没什么。”
“拿出来我看看。”
. “……”
“快点！”
女巫许是喝了不少酒，动作较之平常多少没了些庄重，一个起身就要够身去拿。利威尔怕三笠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快要趴在自己身上，连忙将手上的花拿了出来。
三笠先是看着利威尔手中的花愣了愣，下一秒看到那个“小孩儿”少有的窘迫神情，心情更是大好，一串轻笑徐徐溢出，接过花就转身去给利威尔倒酒。
利威尔本就无心喝酒，看着那盏递过来的透明酒液，也不在乎上面漂浮的柔软白瓣，一口灌了下去。
再次抬头就看见女巫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想三笠也许真的是醉了，平常哪会这么对自己笑。说起来这种笑容也只有那个画上的青年才见到过吧。
想到这一茬的利威尔心下又沉吟几分，就连三笠唤他也没听清，直到回神抬头却只看清了对方粘着晶莹水光的艳红嘴唇。
他突然想吻她。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突然嘴唇上有柔软触感的三笠有些愣神，正欲推开敷上身躯之时却又被紧紧禁锢，口中流转的不知道到底是唾液还是酒液，就这么徐徐吻得她身体发软。
利威尔觉得自己也醉了，他的头轻的厉害。

他开始吻她如刀刻般深邃的锁骨，咬她圆润光滑的肩头，说来也奇怪，拥有如此饱||满弧度的双肩配上线条凌厉的锁骨却如此和谐。他能听到三笠口中难忍的轻噎，他抬起头去望她，女巫眼中似乎噙着细碎泪花，默然情绪下却是一种万般拉扯。他明白，如果女巫不愿意，他是绝对不会继续的。但却片刻之后，她眼中却又是清明一片，她主动低头吻了他，冰凉的唇角自左至右，缓慢中带着轻微的折磨，如同万般蝼蚁咬的利威尔心口难忍，直到三笠离开了他的唇，随后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顺带摸了摸利威尔柔软的毛发，亮晶晶的嘴唇发出最致命的邀请。
“嗯。”
利威尔感觉心中突然升腾起一团巨火。再次吻上三笠的唇，双手抬起对方的双腿，指印斑驳深红，嘴唇疯狂啃咬向下。他虽是不懂风月之事，但却有水到聚成之感，炙火自口唇翻滚至胸脯，如同绷紧的弦弓，最后于三笠的引导下燃烧殆尽。
他突然感觉脑中炸起万簇烟火，就连后背的抓痕都已疼痛不在，红的、黄的、紫的悉数炸裂，最后上升为极致的白。
他突然沉溺于其中梦话，试图不再清醒。他想起画上的少年，眸色深沉动作迅猛直到听清身前女子轻吟。他爱上吐出喘息的红唇，他爱上纤细结实的长腿，他爱上那凹凸有致的脊骨，他妄图尽情燃烧直至虚无。
他和她本如站立天台，遥遥相对，彼此前行，从此他一跃世间凡尘百态，而她仍高高独立，看尽烟火人间，但他却将她一同拉入万千尘埃。
不死不休。
【四】
三笠突然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她不再像往常一样偏执的寻找求死之法，甚至与利威尔在一起缓慢享受这段关系。但于床笫之间她开始抚摸起利威尔眼角并不存在的皱纹，整个人变得焦躁和痛苦，有时还会偏执的朝他大吼，让他滚出自己的视野，随后又苦苦拽着他的衣角，不再说话。
利威尔表示不解和苦闷之余也不再询问，因为有更为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外面似乎轰轰烈烈的开始了“猎巫行动”。
原本欣欣向荣的城镇都变得压抑异常，无数可怜女子突然葬身于无情火架，惨痛尖叫终日响彻森林别际。
不过利威尔没有像三笠透露任何信息，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用女巫的药膏换取金币和食物，顺带再打听打听外面的动静。
那些被称为“女巫”的本是平常女子，习得少许占星或医术便被“违背神的旨意”相称，随后消匿火海。

他突然注意到那个挤牛奶的小姑娘不敢看他了。
她说他是女巫的奴仆。
利威尔神色匆匆，他不清楚这种消息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惊恐和慌张。
他想告诉女巫，他们一起逃。
不同于往日回家，这次的女巫没有先冲上来抱住利威尔，抱着蔬菜的他有些奇怪，随后却在房间里看到了静静的女子。
三笠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愣愣的望着那副画，如墨发丝早已尽数裁断，此刻温柔扫在纤细肩膀上，神色低敛看不清模样，只是早已不像当时那般脆弱无助，却更显孤独清冷。
“三笠，我们……”
“利威尔。”她打断了他。
“让我为你画幅画吧。”
利威尔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清楚三笠是否有意为之，但是对方语气坚决让他无法拒绝，只好低声答应。
他坐在她的面前，三笠伸手去抚摸利威尔的面颊，她抚过他的眉毛，抚过他的灰色双眸，抚过他细如羽毛的长睫，抚过他宛如希腊雕塑的轻薄嘴唇，最后停留在纤瘦下颌。
她低头与他亲吻，神色正经宛如神邸，动作轻柔宛若柔羽。
万般柔情，一触皆碎。
她终是在耳鬓厮磨中完成了画像，最后仍是被拉至床畔，于轻喘喟叹中结束了一夜欢|||愉。
利威尔还记得他握住三笠纤细脚踝时，沉溺深海的她眼里噙的是腥咸泪水，粘成几簇的睫毛上下翻飞，口齿不清的对他说，她想要他为自己再摘一次花。
他记得了她的话，第二天出门时只是掖了掖三笠裸露手臂下的被角，将满心担忧留到晚上再尽数倾吐。
他本无心卖药，那日的集市更是人少的可怜。尚未落日他就已经启程返回。
利威尔同往日一样寻到了那片草地，似血艳阳将天际染的通红，就连繁花都带着血液般的赤色。他再次感到心烦意乱，万千乱麻缠绕心头，匆匆采摘花束后就直奔小屋。
远处传来了喊杀之声，他望见不远处的树影之内火光摇曳，刀戈棍棒之声络绎不绝，利威尔的内心慌到极点，就连步伐也开始悉数紊乱。
他们发现了三笠。
他能想象到屋外的层层人群，于喊杀之中夺门而入，一把打翻女巫细心养殖的植被花草，尽数摔碎女巫的土锅木勺，甚至撕碎她珍藏

已久的故人画像。
他能想象到三笠于绝望之中的无动于衷，声嘶力竭却又毫无声音，满眼落寞却又心如死灰。不予挣扎，正经端坐宛如超脱，不顾赋予肉体的万千伤痛。
但他想象不到，混乱光景中，她的肉眼中看到了什么。是深陷红尘俗世的最终解脱，还是沉溺烟火的不甘寂寞。
他也想象不到，她内心中于最后一秒闪现的缥缈身影究竟何人。
利威尔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望着阴影下的破旧小屋，地上已经看不出是土瓦碎片还是血污烂泥，枯败野花在手中堪堪低头，万般生机尽数碾灭。
利威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母亲，心如死灰。
今晚的集市此刻人头攒动，几乎是全镇的人都围作一圈，中心则是个捆绑在十字架上的狼狈女人。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二十年前才会被屠村的！”
“她不老不死已经很多年了，不是恶魔又是什么！”
“这个违背上帝的巫女！”
“烧死这个魔女！诅咒她永驻地狱！”
“烧死她！烧死她！”
……
三笠只觉得耳边全是嘈杂言语，毫无反应却又觉得是烦躁异常，神色漠视更似事不关己，眸色无神直视前方。
她不违心于世人，更不担心自己会下所谓地狱。
只是内心终究放不下些什么。
这本是她心心念念的最后下场。
三笠精通占卜之术，无需任何提醒就已心知肚明自己死期将至。然而真当百年愿望即将达成之时却又心存留恋。
她想起那双毫无情感的灰色眼眸，只有望向自己时才会隐含雀跃，如同黑夜下的无边深海，深沉却又溢满柔情，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已深陷其中，甚至妄图溺毙于此。
她想起与他十指紧扣，他在耳边的轻柔情话，舔吻耳垂轻咬厮磨，饱含欲||望却又克制异常。
她想起勾勒他的线条时，试图铭记于心不再遗忘，手指轻颤却最终化为满腔苦楚。
三笠突然有些可怜自己了。
如果当初一把把他踢开，会不会自己就死得毫无牵挂了呢？
如果当初没有去寻到森林里的他，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如今后悔呢？

如果当初一斛明月下坚决推开意乱情迷的他，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如此悲伤呢？
幸好，他还活着不是吗？
她突然低头勾了勾唇角，神色淡然不带后悔。
身前的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似乎是有人在远远唤自己的名字，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吼声充斥耳膜。她还是于万千嘈杂中抬起了头。
利威尔被层层人群架住，不顾生死试图一同攀上十字架，但却回头看到了三笠望着他的如水眼眸。
就和初见一样。
万物虚晃不见，嘈杂滤为无声静谧，世间仿佛只有俩人遥遥相对。
三笠·阿克曼突然不后悔了。
她的眼里的泪水终是缓缓滴落，笑容却丝毫不减，口齿轻颤，吐出一串只有利威尔能读懂的唇语。
作为我的奴仆，活下去。
利威尔突然不动了，任由面前疯狂的人群将他推搡身后， 直至再也看不清那个黑发女人。
他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漫天火光灼烧无尽黑夜，厮杀吼声不绝于耳，滚滚黑烟溶于无尽深渊，弥散漫天星夜。
最后混着泪水尽数沉寂坠地。
他离开的仓促，天际还未泛白就回了小屋。未等人群来寻得自己麻烦就已早早出了森林。
他在女巫床下夹层里翻到那副昨日的作画，不同于那晚的是，自己的画像边潦草勾勒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黑发如墨，红唇似血。
他们执手而立，一如当年。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使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阿尔蒂尔·兰波
【End】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出自莱昂纳德·科恩。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没错，从一开始就打算be，就是把刀23333，原谅我长篇写的真的很慢很慢，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姐妹萌呜呜呜。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楼主太太 这样虐真的好么

文采真好

写的好高级！！！

伤心的同时还是想问辣个画像上的男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