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丙戊建安十一年，夏，兰陵沿江一带海水倒灌，洪水滔天，黎民百姓不堪其扰。自芒种时分起，各地纷纷向天神祭祀童男童女，兰陵一带灾祸不断。
　　至上元年，孟瑶年方时岁。彼时孟瑶母亲已葬身于洪灾之中，孟瑶无人照顾，早已习惯独自打杂工混口饭吃。在市井中摸滚打爬久了，就知道人心难测，所谓祀天的神明，根本毫无意义。
　　九月廿六，村中商议向祭祀童男以祈求一方平安。余屠户不愿交出年纪尚幼的儿子，出重金用孟瑶替换。那一年聂明玦已有几千岁的仙龄，乃司雨上神麾下的蛟龙。
说是缘起缘灭，万物有缘却终是天定。

第一章
“你这孩子命苦，下去之后，求阎王爷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吧。”
麻绳被松开了，少年脸色依旧苍白，胳膊上的淤青尚未褪去，连续被绑了几天未免手脚有些麻木。众人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眼中尽是怨气的少年。没办法，如果要怪的话，就怪你生在了乱世，怪这滔天的洪水。
“唉，我家孩子尚小，不能祭祀出去啊！这几天吃吃喝喝也给你招待好了，对你也不亏……”
余屠户念叨不止，在孟瑶的背上摩挲了不久，最终狠了心，把孟瑶推了下去。耳边的风声刮起，随着海潮澎湃，将众人的絮语冲散在无边洪水之中。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孟瑶除了难受二字，便没有其他什么可以想得到了。他自小体弱，不喜与村中的孩童一道下水玩耍，不熟水性，不懂得憋气，已吞了好几大口水，挣扎着却不能往上浮。难受，但莫名地不慌乱，有种心安的感觉，或许说是其他什么别的…….
待自己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别的地方。轻纱帐幔半掩，一旁的熏香也煞是好闻。孟瑶自幼家境贫困，少见这种地方，霎时起了疑心，若是再遇上什么人，自己跑不跑的掉就不一定了。
“呵，小鬼头，看什么看。”
一人掀开幔帐，踱着明显不耐烦的大步跨了过来。孟瑶瞬间吓得一个激灵，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待他走到床边，孟瑶偷偷抬头瞟一眼，发现其实这人长得也不差，虽说眉眼之间尽是不悦，身上装束却干净利落。看起来脾气挺不好的样子，像村口的那几个屠户大叔……
“不是说你们兰陵人，年年祭祀童男童女，天神吃吗？还死命地送，让我一个个去救，今天赶得及救得了你，明天能不能救就不一定了，死了人还得赖我头上……”
孟瑶原想开口说什么，却硬生生被男子一长串的话给憋了回去。看他这么熟练，好像这样骂人很多次了吧……看他正在气头上，孟瑶也不好再说什么，以免又气了人家，找罪受。孟瑶鲜少与生人接触，此时也就只好干瞪着眼看聂明玦。
“喂，你们江南的孩子不是自小便熟水性，能横渡长江的吗？我赶过去的时候你才没扑腾几下，怎么脸色就发白了？”
聂明玦叨叨絮絮地骂着，顺势伸手摸了摸孟瑶的额头，确认孟瑶无事之后又把手抽回。看着孟瑶一脸呆滞的样子，聂明玦莫名不爽，怎么了，吓傻了？脑子进水了？果然小孩子麻烦得很。
“那个，谢谢……”
这个人的手，没有温度，是凉的……
孟瑶一时间怔在那里，看样子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啊，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道了谢之后，孟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脑袋有些发昏。这位看起来应是哪家的公子，游手好闲救了他。兴许吧？这人来路不明，自己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喂，伤养好了，就滚回自己家里去啊。”
正打着小算盘，没想到他会直接来这么一句，孟瑶愣在那里。而男子还是双手环胸，眉眼上调，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间孟瑶觉得无地自容，虽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还是未免有些尴尬……
“那个……我已无家可归了……”
家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娘又葬身于洪水之中。如果是要回之前的村子也是回不去了。是呵，自己还能去哪里？继续自己之前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吗？孟瑶收敛起自己的落寞，小声道。
“哦，关我什么事？”
聂明玦很不解。为什么这个小屁孩还要说明白自己的身世。无家可归怎么了吗？为什么还不走？平常的小孩子不是都应该哭着闹着要找娘亲的吗？
“大哥，许久不见，又在赶哪位客呢？”
珠帘被一双白皙的手撩开，来人一身白罗袍，笑得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身侧跟着的，是另一位紫衣的公子，柳眉杏眸，神色张扬，分明是不善的意思。

第二章
兰陵近年洪灾不断，聂明玦是常见到提溜着几个落水的百姓回来。江澄是不喜吵闹的，自此两人便少来聂明玦这边了。奈何今天二位上神来了兴致，过来这边看看，就看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屁孩。
“啧。”
看着自家道侣一副明显不高兴了的样子，蓝曦臣也只好笑着打圆场。江澄脸已经黑了，若不是情义上的问题，估计自己早就掉头走了。孟瑶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也不能再说什么，手中紧攥着身下的被褥。
“我本是要赶他走的，谁知道这个孩子倒还不走了。”
看出江澄分明是嫌弃孟瑶，蓝曦臣一副要和孟瑶好好聊聊的样子，便给蓝曦臣让开一条路，随蓝曦臣跟他说。蓝曦臣见大哥懂他的意思，便半蹲在旁边，打量起孟瑶。
“小公子家住何处？为何不肯回家？”
“家早就被洪水冲散了。父母已故，你让我如何回家？”
孟瑶盯着蓝曦臣的脸，道。这个人的脸，也是没有血色的，白皙至极。他是人吗？如果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孟瑶是不喜欢蓝曦臣接近自己多一些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脑中又回忆起被聂明玦摸上额头的那一刻，孟瑶霎时背后一凉，想要立刻与几人拉开距离。但任何不适的神色迅速被藏进了眼底，强装镇定地看着蓝曦臣在自己面前运起一道蓝光。
“大哥，这孩子无父无母，反正你这地方平日也少来，倒不如留下这孩子。”
不知蓝曦臣为何突然这么说，孟瑶惊愕地瞪大眼睛。他未尝不想留下，不过也太唐突了，自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江澄依旧是在一旁乌木梨花椅上闭目养神，不作任何表示。孟瑶偷眼看向聂明玦。
“我为何要留他？”
聂明玦不悦，脸色明显不好了些，若与他这么说话的不是蓝曦臣，估计那人就完了。
“天定。大哥，留与不留，都不由你。”
面对神色不悦的聂明玦，蓝曦臣倒是没有什么，照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江澄原先眯着的眼半睁，百无聊赖的盯着这边的状况，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孟瑶坐在两人中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愣是没听懂二人在说些什么。
“晚吟，先带他出去。”
江澄起身，一脸不情愿地到塌边将孟瑶扶下床，牵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了。虽说这位紫衣的公子明显是看他不顺眼，但，他的掌心，是有温度的。孟瑶牵着江澄的手，竟有种莫名的心安。
江澄一路牵着他到后院。后院是个僻静的所在，杏花开得正好，落了一地的花。众侍女正聚在一旁赏花偷闲。院中小池映着青竹与杏花，倒是让孟瑶起了小孩子心性，一直提着的警惕也放了下来。
“祈宁，端酒上来。”
名唤祈宁的侍女颔首，领命去了。祈宁认得是不常来府上的江公子，便端了壶时兴的橘酒与茯苓糕上来。江澄便在小亭中坐下，顺带示意孟瑶坐下。
江澄饮了杯橘酒，看孟瑶依旧中规中矩地坐在那里，本就不喜小孩子的江公子一时来了脾气，将一碟茯苓糕推到孟瑶面前，神色不悦，道：
“别摆出那副样子，看着烦。”

第三章
果然这个哥哥不大喜欢自己吗？孟瑶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不是自己装样子，只是平日里少见这种富贵人家，初来乍到，怕人生嫌，处处拘谨一些罢了。
杏花香、茯苓糕的味道与橘酒淡淡的酒香融在一起，孟瑶看着自己面前那盘茯苓糕，不知是否要下手。方才在一旁赏花偷闲的侍女早已识相地散了，庭院中只有二人，显得更为尴尬。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一副思来想去的样子，一点小孩子心性也没有，便显得恶心了。”
孟瑶不敢抬头看江澄。自己的确是没有同龄人那种童心，自小无父，家母早逝，无家可归，自己摸滚打爬久了，也就这样了。自己若是还有一般小孩子心性，那才是奇了怪了。
“吃。”
江澄指了指桌上的茯苓糕。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虽然这个不大吵闹，但总觉得拘谨得过分，看谁都有一股敌意。自己还是第一次教育小孩子，看孟瑶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一副委屈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
毕竟是小孩子，孤苦伶仃的也难免会养成这种性子。
孟瑶本就有些眼馋那碟茯苓糕，便伸手拿了一块尝。偶尔抬头瞥江澄一眼，见他在自顾自地饮酒，紫色的杏眸半眯，莫名觉得这位公子是个好人。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大少爷。
“叫什么名字？”
孟瑶看着江澄出了神，半块茯苓糕尚未吃完，被江澄突然这么一问，险些被噎个半死。
“孟瑶。”
江澄点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东西。孟瑶也随着他一起出了神，直到蓝曦臣与聂明玦寻进了庭院，孟瑶才反应过来。可他总觉得，江澄本是想要说什么的，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蓝曦臣在江澄身侧的石凳上坐下，聂明玦在一旁立着。
“孟瑶，以后叫你阿瑶可好？”
蓝曦臣这样问。孟瑶点头。
“阿瑶可上过学？”
“没有。”
“那明日我与大哥帮阿瑶进个私塾念书可好？”
孟瑶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这也太莫名奇妙，看向江澄，又看向自己的脚尖。
“不必拘谨，阿瑶此后也不是外人了。暂且在这里住下，我与大哥会时不时来看看你，自然也会供你吃穿念书。”
孟瑶依稀记得这是聂明玦的院子，便看向聂明玦。聂明玦立于杏花树下，离他们甚远，一副很不爽的样子。孟瑶瞬间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那此后还拜托晚吟照应了。”
“我可没答应。”
江澄没好气地白了蓝曦臣一眼，便起身告辞了。蓝曦臣叹了口气，唤来侍女将桌上的橘酒收走，顺便再交代了孟瑶几句。
一晃便已止傍晚，聂明玦安排的侍女将孟瑶带去洗漱干净，换了身新衣裳，便端了饭菜上来。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却只有孟瑶一人。孟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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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宁：“上神，小公子正是长身体时候，若只是糕点素菜，长不高的。”
聂明玦：“哦。那便吩咐掌厨的那边多放些肉好了。”

第四章
兴许是睡惯了稻梗和破篾席，孟瑶躺在柔软的锦被上，直至夜半时分也未睡着，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晚膳他没动几口，现在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在别人家里，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人家，况且聂明玦看起来也不大喜欢他。孟瑶这样想着，便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房门，打算去院子里坐着吹风好让自己清醒些。
内院不同于侧院，只栽了些常青松柏，整整齐齐的，严肃得很，像院落的主人一般。孟瑶在台阶上坐下。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连星星也看不见，整个院落仿佛无限大，琉璃瓦好似衔接着把所有的一切困在院内。
压抑。孟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孟瑶，半夜不睡觉出来作甚？”
正发着呆，寒风伴着一句冷冽的话传来，孟瑶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自己应该称呼他为什么，况且这人不大喜欢自己。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睡不着，出来转转……”
好半天，孟瑶才开口道。
聂明玦半蹲在台阶上，与孟瑶齐平，一脸不悦地看着小家伙略微发白的脸色。麻烦，这家伙落入水中本就受了凉，半夜还出来吹风，难不成是怕他自己死不了？若是孟瑶病了，恐怕自己又有事干了。
“回房去。”
面对聂明玦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命令，一时间孟瑶有些猝不及防，有些发白的小脸映着月光，貌似更白了一些。想到房间内那股压抑的氛围，孟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狠命摇了摇头。
“不要，睡不着……”
看着眼前聂明玦一张黑下去的脸，孟瑶的所有底气瞬间消散，音量几乎压到了最低。孟瑶手心有些冒汗，不断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人。
“那就算了。过几日送你去上私塾，你自己准备好。”
聂明玦也在台阶上坐下。至少可以给这个小家伙挡一点风吧，以免他明天着凉自己又要受一顿叨扰。他素来讨厌麻烦，如今却是收了个麻烦货啊。
“呢，江澄给你的，你自己拿着用。”
想起江澄今天临走前扔下给孟瑶的江家通行令，聂明玦便从怀中把通行令掏出，扔给孟瑶。孟瑶接住，看见上面镶金的一个江字，便猜想是今天那位紫衣的公子送的，也就自己攥在手里。
之后的气氛仿佛凝固一般可怕。松香不比杏花香，虽是好闻，却让人莫名精神的很。聂明玦不与他交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江澄不在，祈宁不在，蓝曦臣也不在，孟瑶有些想回屋去，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瑶……”
仿佛听到聂明玦这么喊了他一声，仿佛又没有，孟瑶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色破晓，鸡鸣，日出。
祈宁起后，见孟瑶与聂明玦坐在庭院里，孟瑶已有些困意，略有些着急，生怕孟瑶着凉，连忙领回房里，替他掖好被子嘱咐他睡觉。
厚重的棉压地孟瑶有些难受，他昏昏沉沉地想着昨晚的事。昨晚，那个人跟他说，他叫聂明玦。

第六章
孟瑶想伸手去捡回一地的课本和令牌，却被那人推了一把。虽说力度不大，还是一阵疼痛，手上已是血淋淋一片，估计是方才蹭伤了。那人也懒得理他，捡起地上的江家令牌细细打量，露出一个无害的表情，道：
“你若是方才拿出这江家令牌，他们估计手都不敢下。”
这厮方才真的就在那里看着自己挨打。孟瑶咬了咬下嘴唇，瞪向那人。那人一笑，将令牌丢回孟瑶怀中，理了理衣襟，嫌弃地看了孟瑶一眼。兴许是看出了孟瑶在想些什么，那人一副狡黠的模样：
“看你一副刚来这不久的样子，倒是好笑。你以为这里是哪——这里可是仪烊镇。”
仪烊镇，兰陵的一块小地方，唯一十几年来不受洪灾的一个地方，各人都挤破头了往仪烊镇来，所以这里也是乱的很。孟瑶将曾听过的关于仪烊镇所有的事件串起来，脑中混乱一片。
“不懂得耍一些小手段，这种的地方可是不留天真的小屁孩的。学乖点。我薛洋，欢迎随时来找。”
貌似蛮有兴趣的样子，薛洋勾起嘴角。这个小屁孩明显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而且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只是气质却和那些富家公子不同，倒是让人好奇。薛洋笑笑，他是很想知道，这江澄，把江家的令牌给这小屁孩做什么。
少年的惊慌很快被压抑在眼神的最深处，换上一副与平常无异的笑容，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找你，谢谢。”
薛洋正想说什么，脸上的笑忽然收敛起来，往孟瑶背后看去。
“孟瑶。”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孟瑶明显被吓了一大跳。回头，是聂明玦，修长的身影在渐渐往这边靠近。孟瑶匆匆将额前的碎发与乱了的衣摆理好，抹了抹脸上的污渍，迅速站起。
“哟呵，赤烽尊。”
薛洋将藏在袖中的匕首略往衣袖内回推了一些，挑了挑眉头。方才还在疑惑这小屁孩是哪家的公子，若是聂明玦那边的，那倒是更让人好奇了。聂明玦脸色分明是不好的，孟瑶紧攥着江家令牌的手心微微出汗。
“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不过，这位小公子方才可是被打得很惨啊。”
知道聂明玦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薛洋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扔下这么一句后，捡起降灾便与二人告别。临行前还不忘给两人一个戏谑的眼神 。孟瑶有些头皮发麻。
薛洋走后，两人陷入了沉默。毕竟不是什么亲近之人，孟瑶也不知说些什么。
“下一次……”
聂明玦开口了。
“打回去吧。我教你。”
聂明玦想了许久，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毕竟孟瑶还小，他总不能像训斥怀桑那般。曦臣说对待孟瑶要耐心些，自己是做不到的，也只好这样了。
“疼吗？”
聂明玦见孟瑶许久没有说话，便蹲下略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孟瑶。仪烊镇的**们下手从不懂得轻重，孟瑶身上已是有些挂彩，早上祈宁准备好的衣裳早脏的不成样子。
要数落人的冲动瞬间憋了回去，因为聂明玦看见少年的泪正一滴滴落下。不管怎么样，终究是个十岁的孩子。聂明玦想了很久，伸手在孟瑶头上揉了揉。
“走吧，回家。”
孟瑶哭的不成样子，好像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似得，低头抓住聂明玦的衣摆。分明是腊月了，聂明玦的衣摆竟是暖和的。回家，孟瑶好像真的有了这个想法。

第七章
“小公子，外边冷！”
大寒将近，仪烊镇已是鲜少有人出去了，见孟瑶自上次负伤回来后这几日总往外边跑，祈宁便叫住他，看他穿的少，又让他回屋多再添几件。孟瑶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转头便跑。
“不了，谢谢姐姐！”
这几日下了雪，本是暖和的天气一瞬转寒，这几日府里人照顾他，也叫他多穿些衣服，可……这也太多了吧？孟瑶总觉得自己被裹成了一个球，往地上那么一滚便能滚成一个大雪球。
“哟呵，难得，肯来上学了？”
苏涉是几天没有见到孟瑶的，还以为他被那些富家公子找来的打手给打死了，便挑眉跟孟瑶打了个招呼。自己算是学堂里来的早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到了，先生还没来。
“我哪有……”
孟瑶也不和苏涉多说什么，虽说苏涉不是那些富家子弟，但看平日里的举动，便知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恐怕和他一样的。那边几个闲聊的富家子弟小声地攀谈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
“上次，就是他们。”
苏涉没有看向那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转着自己手中的毛笔，手在桌下轻轻推了孟瑶一把。虽然说，富家公子们他都不喜欢，在同龄人里鲜少有朋友，和这个叫孟瑶的也没什么交情，但如果要看内斗，还是很乐意的。
“哦，他们啊。”
孟瑶的目光随着毛笔转动，少年们的叽叽喳喳攀谈声刺耳。聂明玦虽是说了若是被欺负了是要打回去的，可是他心里也明白不能随便招惹别人。在仪烊镇能待下去的尚且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是有钱人。
这么想着，不由得想起聂明玦来，貌似没有那么坏的样子。苏涉见他又在发呆，也没说什么，继续转着毛笔玩。
先生到了，便开始讲课，迟到的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被先生狠狠责骂了一顿便迅速坐回位置上。孟瑶没有多大意思去听讲，那边的几个富家子弟时不时往这边看来，他也只好假装看不到。
一早上便这么过去了，兴许是太冷，先生也急着下课，匆匆忙忙讲完义经便走了。所以说，就是到了某些人找茬的时候。
苏涉也知道那群人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的，下课后早就收拾好东西走了，识相的地跟着散得很快，除了那么几个傻愣愣的家伙，现在学堂里就他们几个。
“想动手？”
虽说这几日已经做好了被找茬的准备，孟瑶手心还是有些微微出汗，脸上却是镇定自若。兴许是气势上的优势，那边的富家子弟挑了个眉：
“不然？”
领头的那家伙显然比孟瑶高上一大截，一副马上要把学堂的凳子腿卸了跟人干架的模样。即使是九岁十岁的孩子，平日里也没少欺负人，打起架来的手段自己可能真的比不上，孟瑶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门槛处跨进来一双脚，大冷的天气也只是多穿了件黑色斗篷，笑道：
“屁大的小孩子，打什么架？过家家呢？”

第八章
对付流氓只能用流氓的方式。这句话说的不假呢。孟瑶看着一群刚刚还窜得上天的小屁孩安静地溜了，嘴角一阵抽搐。薛洋倒是很得意，一手搭上孟瑶的头，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去，你怎么这么矮？”
“谢谢帮忙，再会。”
个人教养让孟瑶没有当场炸毛，掉头就走，没走几步却又被薛洋拽了回来。薛洋一手提着他的领子走完全没问题，自己挣扎了几回才在大街上勉强挣开。
“呦呵，走那么快干什么？跟着爷，爷带你玩点好玩的。”
“不要。”
看着薛洋一副拐卖小孩的样子，摆摊的小贩们很自觉地将自家货物往后收了一些，安安静静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薛洋哪管孟瑶那么多，拎着不方便，干脆扛米袋一般将人扛起来就走。
薛洋走得算是蛮快的，也完全不带考虑一下他的感受，简直要把他颠吐。
“看，这就是我们仪烊。”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才消失，眼前的景象已是有些迷糊了。明显这家伙带着自己爬上了一座高楼，入眼的是几近整个仪烊的样子。虽是入冬了，这几日又都在下雪，却除雪外不见半点深冬的样子，雪下遮不住的，尽是略显诡异的新绿。
“看，那是你们学堂，这是江府，咱们仪烊最清净的地方。至于那里，是聂府吧，小矮子？”
第一次观看仪烊全景，孟瑶也是有些懵的，甚至都没注意到某流氓过分的称呼。不远处是可以认出来的学堂一带的街巷，而薛洋指的江府是离这蛮远的地方，看起来不算超大的宅院，却是相比其他地方的混乱要清净得多。
而所谓聂府的方向，却是更远了些。孟瑶踮脚攀上栏杆，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说不出是哪里，但就是很奇怪。
“嘛，我想你应该比其他小屁孩聪明，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吧。我们北方入冬，雪下尽是新绿，算是奇怪的吧。”
薛洋俯身，在他耳侧笑道。
“你或许不知道吧，当下兰陵，可是只有我们仪烊有雨啊。你或许不知道一件有趣的事，从这个地方开始，以南雨量逐渐减少，直到那边——荒无人烟之地。然而以北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
他指的地方，是聂府。几乎处于整个仪烊中心地带的聂府。而所谓的“那边”，他也知道，几近于无水的地方，民不聊生。而以北，应该就是他原本生活的地方，洪灾泛滥的地方。
“你说，这聂明玦究竟是什么人，能莫名其妙地在仪烊的最中心立足。”
不怀好意。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孟瑶无心再去想那些琐碎的东西，推开薛洋。如果要说一个流氓会不求代价地去帮助别人的话，怕是天都要塌下来。
“没有人会无理由无目的地去帮助别人，这是你教我的。所以，我选择相信我自己和聂……东家。”
提到聂明玦，孟瑶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下自己和他的关系以及祈宁等人对聂明玦的称呼后才说完整一句话。
“是，聪明。可我的目的是什么也不必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这件事也是真的。那，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
薛洋的调侃随着酒楼里的小曲在耳畔略过。唱的是《寄生草》，听不懂大致在表达什么，不过和某个人的“忠告”一样，不招人喜欢。

番外，冬至
初七骤冷后，倒是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小鬼不在，今日也难得无人打搅，聂明玦心情不由得好了些。虽说这九重天上的花香味依旧呛人。
“赤烽尊贵安。”
路遇几名小神官，见聂明玦今日好似心情好，纷纷问安。平日里吵吵闹闹的神官问了个安便走了，聂明玦未免有些奇怪。的确，今日九重天上的神官们，皆是行色匆匆。
“今日可是冬至了。”
想起祈宁今早的话，聂明玦有些头疼。啧，府中的那群是忙着张罗了，想必吵嚷喧天的，烦。虽说往年冬至也是这般，今年府中可是有个不好解决的小鬼。
小孩子冬至是要礼的吧？自己年少时不曾收过，也是不明白什么小玩意才能讨小孩子欢心。想起上次夜间看孟瑶起来吹风的样子，聂明玦一阵烦躁。他讨厌看见那个小鬼一脸不爽的模样。
小孩子都喜欢什么？聂明玦思索着便进了殿里，想着是否能找出些什么顺眼的东西来。刀枪？扇子？怀桑前些日子送来的檀木？在殿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是想不出什么来。
“赤烽尊在寻何物？”
赤烽尊今日不先提醒便回了殿中，殿中侍从本不想多问，看自家上神在殿中反复踱步多时，重明开口问道。
“冬至，小孩子都喜欢些什么？”
“啊？”
“啧……”
重明尚未反应过来，聂明玦已阔步走出了内殿，留下一群侍从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自家上神莫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祟？中邪了？
聂明玦几乎是风风火火回了府邸，府内的侍女们果真是在张罗着今晚的排场，热闹得很，自然让聂明玦不悦地皱了眉。一群侍女见本说好了不回来的聂明玦突然出现，瞬间没了声，好半天才纷纷请安道：
“东家午好……”
祈宁瞟了一眼天色，已是傍晚了，几名年岁小些的侍女躲在祈宁背后，令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小公子还有半个时辰便要从学堂回来了，东家可是要……”
整个府邸陷入了一片死寂时，祈宁默默开口道。然后，聂明玦走了，走了，走了……走得神色很匆忙。
所以说，应该送些什么？这么想着聂明玦脸色未免阴沉起来，吓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待聂明玦回过神来，自己已是到了学堂旁的那条街。
“娘亲，我要吃冰糖葫芦！”
一旁的小屁孩正向娘亲撒娇，聂明玦看去，猛然灵机一动，阔步向那卖冰糖葫芦的走去。
“我要买冰糖葫芦。”
那小贩及正要买冰糖葫芦的一对母子被他忽然这么冷冰冰一声吓着了，齐齐向他看去。良久，小贩开口道：
“您要几串？”
聂明玦稍作思考，依平日里自己让祈宁给孟瑶送去的饭量来看的话……
“全部。”
“啊？”
　　小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了，许久才慢慢道：
“可是这位夫人刚……”
“我要全部。”
“哦。”
那对母子可能被吓到了吧，待聂明玦反应过来时，女子早已拉着小孩走了。小贩将所有糖葫芦都给了他。
应该不够吧……栗子糕，买、张家圆子，买、糖不甩，买、素签砂糖，买、桃酥，买、甘草糖，买……待孟瑶从学堂出来时，便见聂明玦旁边跟着个小厮，手中大包小包的，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这……”
孟瑶开口想问聂明玦些什么，话未讲完，聂明玦便不悦地皱起眉。啧，不喜欢吗，那还是扔了吧。
当天冬至的大街上，人声喧闹，大街的中央，是一团被抛弃的杂乱的货物，各种食材，应有尽有。
苏涉被先生留了，下学堂晚了些，看着街上那团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什么东西的玩意，一阵不爽。所以说，什么富家子弟的最讨厌了，大冬至的，苏涉在街上什么都没买到。

　　第九章
孟瑶穿过热闹的人群，匆忙赶回聂府门口，稍稍喘了会气后，急促地叩响聂府的大门。良久，门缓缓打开，门内站了好几位从未谋面的人，皆是一脸冷漠。
“那个……”
孟瑶顿时语塞，生怕自己走错门。重明反应快些，眼神示意祈宁赶紧过来，不忘和颜悦色地问上一句：
“你是孟瑶？”
“是。”
重明一脸的复杂，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孟瑶聪明，看他那口型，应该是要说“操”。好在祈宁过来的挺快，拉着孟瑶的手就要往府里带，可又被重明拉住。
“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重明蹲下，和蔼地问道。貌似离得有点近，孟瑶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无助地看向祈宁。重明纤细的手指拂过他脖颈处，弄得他怪不舒服的。
“和同窗打闹，耽搁了一会。”
孟瑶毫不犹豫地答到，想了想自己今天真正去干了什么，孟瑶有点冒冷汗，若是再问，恐怕就会露馅。祈宁尴尬地笑笑，将重明的手拉开，一句见谅后，便快速带着孟瑶进了侧厅。聂明玦在侧厅的饭桌上侯着。
祈宁帮孟瑶拿走怀中的课本后，便催他去吃饭，说是聂明玦等了挺久了。
让人家等这么久了，怪不好意思的。孟瑶小心翼翼地入座，偶尔抬头瞟一眼聂明玦。聂明玦没说什么，直接动了筷子。待到聂明玦夹了一两块肉后，孟瑶才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
聂明玦今日虽说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差别，但孟瑶总觉得他气色比往日差了很多，却也不敢多问。心思各种纠结时，一块肉被塞进自己碗里。
“多吃肉，长身体。”
孟瑶气结，羞愤地将肉塞进嘴里。肉竟然还是热的。长高？呵，又不是吃肉就会长高。孟瑶自己又夹了一块肉后，再夹了一旁的青菜来吃。
咦，冷的。
“学剑吗？”
孟瑶一惊，险些被噎到。呛了半天后疯狂点头，随机开始疯狂扒饭。聂明玦拿起从未用过的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扔在桌上，便走了出去。
“后院。”
孟瑶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噎死。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把饭扒干净后抓起桌上的佩剑就冲了出去，边小跑边给自己顺气。佩剑和少年身形明显有很大偏差，连剑身都有少年上身那般长，孟瑶抱着剑，略显吃力。
“……嗯。”
聂明玦好似没有想到孟瑶来得这么快，看他气喘吁吁的，眉头皱起，略带责备地拍了拍孟瑶的背，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
“习剑，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切不可用于私人恩怨。”
聂明玦略带复杂的看了孟瑶一眼。孟瑶分明觉得，两人对上眼神后，聂明玦又很不自在地把视线移开了。聂明玦拿着那把剑，示范了类似于出剑、运气等基本动作。
孟瑶觉得聂明玦应该也是习武之人，且不是一般习武之人。虽说是简单的基础动作，但简单利落又漂亮，动作流畅，看起来赏心悦目。
“你试一下。”
孟瑶悟性极高，接过剑，也能简单地来几个基础的小招式。聂明玦眼神暗了暗，站在孟瑶背后，伸手将他握着剑柄的手往上拉了些，道：
“剑柄要往上抓些才能使出最好的剑法。”
听到聂明玦声音闷闷的，孟瑶怕他是觉得自己不好好学生气了，将手往上移了一些，却与规范的握法偏差更远了。聂明玦干脆握着孟瑶的手，手把手教。
挨得太近了。孟瑶整个人几乎是被聂明玦圈进怀里，不仅能清晰地感受到聂明玦冰冷的体温，还能闻到那满怀的松香。
“以后，要多练。还有，习剑不是为了解除私人恩怨的。”
你分明说两次了。孟瑶心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傻子也知道，今天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先是祈宁和府上莫名其妙一堆聚集的人，又是聂明玦各种奇怪的话和反应。
祈宁端着一盘茶点在后院外面侯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缓缓接近，顿时警觉地往后看去，见是重明，嘴角略微有些上扬。
“重明上神，东家已经好很多了，正教小公子练剑。若是有什么交代，可否让我转告？”
重明面色却差到了几点，和一身的黑衣有的一拼。他摇了摇扇，道：
“无他，不必妨碍赤锋尊，主要是和你交代一下，把孟瑶盯紧一些。”
祈宁的笑意瞬间消失，端着茶点的手微微颤抖，问：“为何？”
“他今天，撒谎了。”
今天孟瑶和自己对话时，明显心跳加快了。重明惆怅地瞟了尚未察觉的孟瑶。嘛，心跳加快时，会带动脉搏一起加快的，虽说表面功夫过关了，这点你到底还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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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重发了🌚

师傅，ddddd

师傅，你一下写这么多，你真hold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