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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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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忧郁的破君
有点古风的感觉,HE
镇楼图:阿破写画壁那年我刻的章镇。
——我们都曾真挚而热切地爱着索香,并相信会永远持续下去。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08-11 03:03回复

    阴阳相连,晨昏难辨,沿路生魂死灵的哭嚎如黑雾般浮荡在天地间,听不真切。浊水河上水汽浩渺,远远飘来一叶小舟,撑杆人无口无鼻,一身缟素,纸片儿似的立在船前。
    只听“扑棱”一阵响,天水交接处飞来一只白眉绿翅鸟儿,落在撑杆人的锥帽上。
    须臾,阴惨惨的雾气里划过一道白光,眨眼功夫栖鸟却是化成了一个眉眼精致的少年人,突兀地里立在岸上死气深深的游荡孤魂中。
    “阁下要找谁?”脆生生的声音雌雄莫辩,如雨打风中铃般清越。
    少年身前的人却一直没有回头。他穿一件样式古旧的直裰外袍,打绑腿踏草鞋,头顶蓑帽,腰配三把长刀。打扮虽古怪,但因为周身朴素破落,在一众游魂中并不显眼。
    见他不答话,少年凌空一跃,正拦在那人的正前方。他脚步一顿,抬起头,与少年四目相对,刹那如古刀出鞘,铮铮金戈铁马踏过千万惨烈冤魂,肃杀血气扑面而来。
    造多少杀孽,经多少岁月才能淬炼出这样一双眼睛。少年心下悚然,竟是朝后倒退了一步。
    “阁下在此徘徊百年,可是要找人?”挑起了话头,再收回未免难看。少年面上略有收敛,换上一副笑模样,继续问道。
    武士打扮的男人冷冷看他一眼,仍未答话,眼神中只透出四个字:
    与你何干?
    少年人也不恼,摇头晃脑解释道:“世人只知道,生时妄言绮语,搬弄是非,杀人无血,死后便要坠入拔舌地狱受尽磋磨。殊不知,生前虚言假意故作欺瞒,当时不觉,纵然不致身后受地狱业火熬煎,但这谎言在人死后,俱皆化作罗幕蔽眼,阻挡死魂往生之路。我看你虽不是要往生的样子,但来回往返,徒劳无功,倒很像是被障眼罗幕迷了魂。你白白蹉跎了一百年想必心中郁躁,我和艄公看了一百年却也很是烦扰,这才来问你一问,并无甚恶意。”
    男人冷漠的表情略有松动,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怎样破这罗幕?”
    “言语有灵,抵唇则立,出口即破。所谓谎言,费劲心神虚伪矫饰,最后左不过是要骗过自己。一旦说穿,恶业自消。你可记得,自己生前说过什么谎话?”
    男人沉默许久,道:“我一生中,只说过三次谎话。”
    少年闻言一愣,复而大笑:“坦率如你也真是世间少有,不妨与我说来听听,兴许我听得高兴了,能帮你找到你所寻之人也未可知。”
    耳畔水声泠泠凄凄,越过白骨腐肉,淹没珠玉金石,自虚无缥缈处涌来,又朝烟笼雾罩地奔去。岸上缕缕孤魂漂浮无依,大雾时浓时淡,丑陋美艳一同溶于朦胧中,不时从极幽远处传来风声泣然。
    寂寥凄迷的浊水边,男人的声音低哑,沉沉如石砥苍风,将那悠远的往事缓缓道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9-08-11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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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遇上山治之前,索隆生平最厌烦的人便是和尚,偏他又与和尚极有缘。
      十四岁时他离开师宗,遇上的第一人便是个游方僧人。僧人见他面相大奇,硬拉着他袖子不放,连连道:“奇了奇了,世上竟有如此命相。你命格奇诡,看似陡直突崛、险象环生,却又极刚极锐,势不可当。来处不可寻,去处无从觅,贫僧道行不深,看不透这源起与归处,但你一生注定杀伐过重,身负血孽,招致怨憎,众叛亲离,只有······”
      索隆到底不耐听他絮絮缀语,拔刀割断了衣袖,径直去了,留那僧人徒然叹息。
      未料一语成谶。
      常人称呼好勇斗狠之人,至多不过用“鬼”、“虎”、“狼”几字,十年之后,他身在京畿,却得了个“魔兽”的名号。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百战无败绩,孑然一孤身。世人捧他赞他,更妒他憎他,他生来便是一柄过于锋利的刀,如今锋芒毕露,人们眼中便只剩那寒刃上沾着的血迹。
      彼时阴阳未分,百鬼乱世,宫中各府大肆招揽驱魔师护卫。这当中有一人最是奇异,他本是山精鬼怪、孤魂游魄聚合成灵体,附于万仞深谷中一棵古桃树上,竟然孕化出人形来。因为桃木本就驱邪,他以桃木为躯,灵魄为魂,生来邪祟不侵,右大臣府上得知,早早的把他请去府上坐镇。外界传言,他发色赤金,眸如碧染,有三头六臂、不死之身。
      索隆平日里专喜好寻强者挑战,听闻右大臣府上有这样的奇人,欣欣然接受了右大臣府上招揽的邀约。见到三头六臂、不死之身的传说之人,却是大失所望。一头金发、一双蓝眸倒是不假,但那身体躯干根本与常人无异,与自己比就更显单薄纤瘦。他当即拒绝了府上的招揽,打算继续浪荡云游。
      侍者相送时不过一个错身未见,索隆便走岔了拐到初来时经过的庭院。金发男人还坐在池边,一手托着下巴顶在膝盖上,另一手托着一柄古拙的碧色烟杆。这时索隆才看清,他前方一尺处凌空悬着一支竹制的钓竿,一端银白的钓线入水,另一端系着豌豆大小的铜铃。
      片刻功夫,钓竿乱颤,铜铃急响,金发男人不慌不忙地将烟杆支在卵石上,两掌合击,钓线猛然绷紧,随后一尾鱼便被牵扯着跃出水面,径直落入了岸边的竹篓中。
      他二指并拢,尚未看清他的动作,指间便燃起了一簇火。垒石灶,支木架,杀鱼破腹,净腹去鳞,皆是行云流水,运指如飞。直至鱼肉焦黄,香气四溢,金发男人才侧过身看着索隆,“我说,那边的绿藻头。”
      索隆听到他的话,心内很是恼火,无奈早上出门太急,肚中空空,方才咽下一口口水,来不及鼓唇相击,腹内又响起一声悠长的“咕——”
      登时满脸通红。
      金发男人笑得打跌,哪有半分风雅气韵可言。他招呼索隆过去,将烤好的鱼递给他,眼里还残留着促狭的笑意。
      大概是气得狠了,索隆也不打算跟他客气。他接过食物,就在对方身边坐下,狼飧虎咽,风卷残云。
      再之后,他便留在了右大臣府上。为的是偿还那一尾鱼的价钱。
      他不知道这鱼是右大臣以百金购来的珍品,放养池中作观赏用。也就是山治素来放肆惯了,这鱼只有他吃得,旁人吃不得。索隆一介白身,身无百文,欠下债务,只好做侍卫偿还了。
      一待便是五年。
      与年岁同增的,还有索隆斩于刀下的人命,沾染双手的血腥。所谓只谈胜负,生死不论的竞武规矩,对旁人而言,只是冷酷凶残,毫无人性。
      几年间,他与山治见面便起争执,拳脚来去更是惯常,但说起来,除了山治那里,索隆竟连一个能对酌共饮的人也无。
      山治与索隆是完全不同的人。他极讲究风姿穿着,但那一身宽松的浴衣却又与身边术士的峨冠华服格格不入。
      他不喜杀生,处理生鲜食材都是干净利落一刀毙命,除了考虑到新鲜风味,更心存着对生灵的一份敬重。哪怕是近身相搏,他虽然出招凌厉,却点到为止不取性命,与索隆直取要害的路数迥然相异。
      平素脾性暴躁,但伺弄花草却极温和,对女人甜言蜜语、俯首帖耳,轻浮浪荡的举动又全然没有。
      世上人有万千,如此奇异矛盾的,索隆当真没有见过。
      五年又五年。
      索隆仍执着于当世第一,为生死一线、逼至绝处的决斗狂喜,对世易时移、人情冷暖的凡俗漠然。
      他在酣饮后想起自己离开师门时许下的重诺:终我一生,除却剑道再无旁骛。
      师傅摇头,笑着问他:“你难道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9-08-11 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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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飞斜风草草,月挂中天,盆中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索隆坐在山治对面,端着青瓷小盏,心中得意,到底是师傅错了。时至今日,他的确只求剑道,未曾为任何人停留片刻。
        却不想,那句铿锵有力的“不会”,会变成罗罗诺亚索隆一生中所说的第一句谎言。
        浊水河奔流不息。少年唇间叼着一片苇叶,神色恍惚,像是听入了神。
        “为什么说是谎言?”少年问道。
        “直到他死,我再也没有离开过京畿。”
        “他是你要找的人?”
        男人没有回答,便是默认了。少年了然地点点头,“那第二句谎言呢?”
        叹息声轻如错觉,静默许久,男人再次开口。
        饥民饿殍犹自在陋巷横陈,十里官道上依然车辚辚马萧萧。草暖云昏,宫花拂面,贵人手执沉香木雕花小扇,兽纹双耳熏香小鼎升起云烟袅袅,极尽风流文雅。
        本来以右大臣对山治的器重,他也可成为这前呼后拥、炙手可热的清贵人物,偏偏他脾气古怪,性情暴躁,将一众术士得罪了个遍。
        旁人斗法,以庭中之鸟为注,一线割喉不算什么,偏要羽毛跟根拔起、爪喙化为齑粉才叫法术精湛。一盏茶的工夫,雀鸟碎裂成块的尸体在砖瓦上落得到处都是,只剩一只将才学会飞行的小鸟,折了半边翅膀,在地上扑腾着苟延残喘。
        留着山羊胡须的术士捋直了胡须,微微一笑,右手从胡枝子花丛中扫过,分花拂叶间,淡红的细小花瓣蜷曲成针尖细的锐器,直朝小鸟黑珠子般的眼睛扎去。眼看已贴近了它眼脸上的白毛,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片柳叶格开了。
        术士一看来人,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们斗法,你作甚横插一脚?”
        “一花可救人,可杀人,一叶可知秋,可障目。”山治靠在廊下,一手刚飞出去柳叶尚未收回,另一手则优哉游哉晃荡着烟杆,“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你倒是慈悲。”术士冷哼,“看你平常与索隆那恶鬼走得近,倒不见你对他指点教化几句。怎么,他连人都杀得,我们却连只鸟雀也不能动了?”
        山治笑笑:“杀人有何不可?”
        一群人没想到他竟这样回答,顿时目瞪口呆。
        “刑法杀人,战阵杀人,复仇杀人,斗武杀人,世事难料,阁下怎知自己日后就不会杀人?”山治语气不急不缓,难得他语气恭敬,态度谦和,眼神里却透出难言的嘲弄,“只方式不同罢了。”
        “你这山野精怪化形的怪物,非人非妖,又知晓什么道理,满口胡言!”
        “想必阁下心中,凌弱暴寡、摧残折磨才是真慈悲,那些光明正大的反倒是伪善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9-08-11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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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字字句句念念不忘,在光阴荏苒、百代不居的时间面前,不过笑话罢了。
          百年后山治的五官早已淡了,再犀利再动人的言语也只剩模糊的几个字,索隆能记住的不过是那日天色晴好,流光如瀑,一抬头看见金发男人脸上似不屑似傲慢的神情,开始是好笑,后来是恍然,到了再后来的无数年,全变成似酸似疼的心悸。
          山治这样古怪的脾气,却是得了云海禅师青眼。二人一见如故,常有走动,言谈欢畅间反倒把索隆撇到了一边。
          当然,对索隆而言,管他什么劳什子闻名宇内、画技绝世的禅师,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神神叨叨、装模作样的秃驴罢了。
          索隆巡府归来,酒倒是有,下酒小菜也不缺,只案几对面空空荡荡,原本应该半卧在那里懒散抽烟的金发男人,这时却只顾着和那死和尚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
          “昨日老衲在大纳言府上,见到一副后人仿写的《石门碑帖》,笔法遒劲有力,字迹苍秀有古意,最难得是仿得纤毫入微,连原帖上涂抹的墨水污迹都原样重现,真是有心。”云海略一停顿,像在等待山治附和几句,他再接着作精妙语。
          “我看,倒是落了下乘。”
          山治语调轻缓,却轻易将云海激将起来,“下乘?阁下见解不凡,可否向老衲说道说道。”
          “原作恣肆潇洒,放荡不羁,才会在错漏处径直以墨水涂污。仿作只求形不解意,自然是下乘。”
          云海闻言朗声大笑,“原来如此。”
          顺手从盘中捞起一枚腌渍青果丢入口中,吃得咸了再饮上一口普洱香茶,“阁下果然高明。”
          这时在旁沉默已久的索隆嗤笑一声,插话进来道:“吃人嘴软。”
          云海一口茶哽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在他向来敏捷,将话题挑开,指着墙上一幅字道:“那副字画看着有趣,老衲实在喜欢,不知阁下可否割爱?”
          山治回头一看,却是他前几日信手写来的潦草横幅,摆摆手表示看上眼就拿去好了。
          云海取下卷轴,收入袖中,对山治道:“老衲自开笔作画时,便许下一诺,此生画作满九九之数便就此封笔。如今老衲的八十幅拙作已经送出,这最后一幅,不如就留给阁下,也算是以物易物,感念阁下连日来的殷切招待。”
          索隆冷哼,“拿人手软。”
          云海面色讪讪,山治好笑之余,却当真意动:“听说你只绘人像,不画花鸟虫鱼、河海山川,这话当真?”
          云海点头,解释道:“人说胸中有沟壑,笔下成山河。那些画物的,多半是圣人,因此心无旁骛,如实以陈。老衲是俗人,虽入佛门,心火未熄,只有那喜怒哀惧、爱怨忧嫉的众生相才能让老衲心有所感,因此只画人,不画物。”
          “那你是要为我画像喽?”
          云海摇头:“画入你手,却不能为你而作。”
          看到山治诧异的神情,云海指着索隆道:“凡事讲究一个缘法,老衲的画与阁下有缘,这画中人却合该由这位施主来定。”
          山治挑眉笑笑,看样子是不打算出言阻止。索隆则满脸不耐与嫌恶,完全不愿与个和尚纠缠。
          云海画像,世人皆赞逼真如送人入画中。最有趣的是,他从不以真人作模板,而是凭借言语描述,画出旁人眼中、心上之人。人心动如岚岫,捉摸不定,入眼是同样的五官,一千人心中却会变化出一千张脸谱,风姿神情俱皆不同,差别不过在于一个情字。有怨憎则面目狰狞,有孺慕便如春风化雨,有嫉恨则丑陋扭曲,有绮念便有风流春意。
          “不知阁下此时心中有何人?”
          云海一双眼睛仿佛能洞察秋毫,看得索隆浑身僵直,如遭雷击。
          老和尚却不肯放过他,步步逼迫道:“老衲不妨换个问法。”
          “阁下可曾虚火炽盛,躁郁忧烦,动辄进退两难?”
          “可曾心口不一,近生厌而远难安?”
          “可曾患得患失,提起放下皆是惧怕?”
          几番追问都化作如蛇长鞭,轻轻抽打在他心头最脆弱处,不经意间,手掌中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不曾。”
          云海和索隆四目对视,良久退后一步,虚叹一声,“阁下果真高明。不但武道参透风雷火山箴言,更难得是心静如水,不起波澜,老衲叹服。”
          他俯身拜别,此后再也没有提过送画的事。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9-08-11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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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说的第二句谎话了?”少年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似有几分怅然若失,“后来呢?”
            男人双眸微敛,看不出是悔是叹是悲是喜。
            索隆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不认路的傻瓜。事实上,也很少有人肯花那个心思去找他,更少人有那个本事找到他。
            但凡事总有万一。
            每每金发男人找到迷失在笔直大路上的索隆,或者气急败坏,或者暴跳如雷,二话不说,先是当头一脚。零碎的细节早如溪石被时流磨平,索隆只记得,日头毒辣时山治便戴一顶锥帽,风雨潇潇时他便撑一柄竹伞,抬起帽檐收起伞衣,满目金色跃入眸中。
            世事本如谜。
            正如索隆不知自己为何在京畿一留就是十余年,山治大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放着温暖的厢房不待,顶着风雪去找一个传言被乱刀砍死的武痴。
            那时索隆躺在颠簸的板车上,骡子脖上的铃每走一步便叮叮当当乱响。稻草的气息铺天盖地覆在他身上,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山治随手扔在了骡车拉的草堆里。半昏半醒间他咬牙切齿,下定决心等自己伤好了一定要······风狂雪骤,天昏如幕,沉沉惨白中只能看到金发男人像要被风折断了的背影。不过一时的怔忪,紧接着睡意袭来,索隆便阖上了双眼。
            等他好了要把山治怎么样,索隆醒来便忘记了。
            大概凡人总是健忘的。因为光阴流转实在太轻太缓,总让人以为还有无数个日子好过,来日方长,哪怕要说的话再多,要做的事多难,等到明日,等到后日,总有一天可以坦率出口,心想事成。
            冬去春来,日升月落。风不知从何方来,将满树八重樱拂动摇撼,残英败叶兜兜转转飘了几个来回,纷纷落入昼夜奔涌的溪水中。
            终是叶入狂流,身不由己。
            七月七日,阴风惨惨,东北方鬼门大开。宫中遣去的驱魔人摆开五芒星阵法,将随行万人尽皆屠戮,以血祭阵,终于争到一线生机。
            变故并非一夜陡生,这时众人方才晓得右大臣对山治的厚待因何而来。这番劫难数年前便已有人知晓,破除之法也从上古卷轴《洛书》中寻得。五芒星阵,万人血祭,独缺千年桃木作阵眼。
            山治原本醉心厨艺,只愿游迹山野,闲栖市镇,遍访美食,他又被农家莽夫抚养长大,最是不耐达官贵人故作清高的假模假样。
            不料右大臣之女跪在他门前,对他百般解释充耳不闻,一柄匕首直插心脏,双目赤红,耳鼻流血,临终几句话如咬裂了舌头般细呐破碎,“我生我死,与你无干,你不必愧疚。是去是留,我再不逼迫你。”
            山治悔恨交集,心甘情愿留在京畿,以古桃木化形之身做那五芒星血阵的阵眼。
            夜正是最深处,层云蔽月,百鬼夜行,怪叫尖笑惨呼哀嚎不绝于耳。
            金发男人道完前因后果,对索隆说:“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到了这时,他脸上还不见一点凝重,唇角上挑,眉眼带笑,让旁人不知该怒还是该悲。
            索隆没有挽留。
            山治面带惋惜,自言自语道:“去年酿的松醪酒过几日大概就能挖出来了,哎,告诉你也是白瞎,反正你肯定找不到。可惜了刚刚埋好的罗浮春,一坛百金不换······”
            索隆举起瓷杯,听着山治好一阵长吁短叹,将杯中清酿一口喝干。
            “你不回来,我不会去找你。”
            山治拨弄烟叶的动作一顿,“那是自然,指望你,老子都不知道投第几次胎了。”
            “我很快回来。”他说,眼眸亮如星辰,“上好的松醪酒,可不能让你一人独占了。”
            那日起阴云盘踞京畿上空,经月未散。直至阵法启动,人鬼不分,同归于尽,东北方爆炸声震耳欲绝,血光撕裂云幕,屋舍摇撼,天塌地陷。
            百鬼重归阴界,人间终得太平。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9-08-11 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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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隆来到废墟之中,血腥气仍未消散,却看不见一具尸体。三日前的冲天大火连衣物毛发都烧干净了,断壁残垣间只能勉强辨别出到黑色的人形痕迹。
              一月后,他离开了京畿。
              “你不回来,我不会去找你。”他曾这么信誓旦旦地对山治说。
              并非不去找,只是找不到罢了。
              是人是鬼,是魔是妖,哪怕是一截烧黑的桃木,只要那是山治就好。
              他穿山涉水,头顶万古长空,不知高悬哪朝明月,身后沧海枯涸,桑田横卧。
              终于他走得乏了,低头拢水洗脸,河的上游漂来尸身一具,绿发泛白,满脸皱纹,身形佝偻。
              他这才知道,原来世上再没有罗罗诺亚 索隆这个人。
              光阴何曾对任何人宽待,徒劳的漫长寻找已然耗尽了他一生的时间。
              他已经死了。
              “那是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谎话。”
              少年却不管这些,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袖,声音又急又慌,“他死了吗?”
              “你认识他?”男人皱眉,面露疑惑。
              “他死了吗?”连声追问带着真切的哀戚,少年哑着嗓子,泪水将眸中漆黑化开晕成连绵细雾。
              “他怎会死。”
              少年等不及露出一个笑脸,又听男人说道:“他本来就是附身桃木的灵魄,被骗去困在阵眼,打回原形,被天火焚烧,当时就魂飞魄散了。”
              说什么独守阵眼、九死一生,不过是诓骗山治罢了。设阵所缺的只是千年桃木,阵法成,百鬼诛,谁都可能活下来,只有山治不能。他被金刚绳捆缚,动弹不得,天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便在烈焰中煎熬了三天三夜,皮开肉绽,五内俱裂,魂灵打散,重化木身,一寸一寸被火舌吞没。
              少年闻言,气得双肩颤抖,双手攥得更紧,“那你去为他报仇了?那些骗他的人,你有没有······”
              索隆摇头,“那些人早就死了。”
              等他终于知道真相,早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当年人当年事,错也好对也好,沉沙折戟,尸骨尽销。
              “可是,他都魂飞魄散了······”少年擦干眼泪,语带迟疑,“你怎么还在找他?”
              “因为一定能找到。”
              索隆死后,通身煞气直冲霄汉,纵然他阳寿已尽,魂魄离体,在世间游荡多年,却无一个鬼差敢来拘。
              一步踏出,灵肉重塑。两步踏出,神识灌注。三步踏出,千万年记忆如溃堤般急涌。
              兰因絮果,天道循环,众界恒常。千万年前被打散魂魄、投入轮回的魔尊,哪怕沦落凡体肉胎,也堪比一己之身可屠一国的阿修罗。如今他造万世杀孽,终于在舍了肉身后,重入魔道。
              他劈开山门,云海禅师盘坐在蒲团上,身前放着两盏茶,像是早知他要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9-08-11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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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者别来无恙。”
                对方没回他的话,开门见山道:“你能使死人回魂。”
                索隆笃定的语气让云海哑然失笑,他摇头道:“老衲可不通活死人肉白骨的逆天禁术,平生稍有所知,不过笔墨丹青罢了。”
                “老衲与尊者的缘分,却是由来已久了。”云海接着道,“师兄苦斋早年云游,路遇一少年,命格奇诡。年纪轻轻,却血孽深重,有入魔之象。后来老衲见到他,只道他心中有魔,几番言语试探,未想全是自作聪明。”
                云海站直身体,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直视索隆的双眼,神态不再故作平和:“你就是魔。”
                山门大开,万里碧空燃起赤黑烈焰,铅云如坠。罡风撕裂白幡斩断立柱,来势汹汹仿佛要将百尺危仞连根拔起。
                屋外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屋内两人一坐一立,徒然僵持。
                凶险暗藏,心惊胆战,刹那已成亘古。
                绿发男人瞳色如血,阴沉深邃如欲噬人,云海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凭他魔尊之身,今日便是将这小小禅寺夷为平地也不过覆手之间。可他纵有翻天覆地之伟力,仍旧不能乾坤颠倒,使死者复生,反而要苦求于和尚门下。
                至于云海自己,青灯黄卷日夜参禅何止百年,所谓阴阳造化、众生万象的大道理,所学不知凡几,往常素以大道正理自居,而今却是百般口舌无用,徒然受制于人。
                索隆等得不耐,拎起他僧袍,沉声道:“为他还魂。”
                云海摇头叹道:“尊者何故执着?”
                他拂开索隆的手,“老衲只有一问。尊者欲还魂的那人,眉眼口鼻,身形相貌,谈吐风姿,平素喜好,尊者可能细细为老衲说来?”
                索隆一愣,攥紧的手不自觉松开。
                云海静立许久,看他迟迟不发一语,露出了然的笑。
                “尊者可能说清?”
                “说不清。”
                “说不清,还是记不清,或者,全忘了?恐怕尊者执着的只是执着罢。”
                “我没有忘。”
                “哦?那依尊者看,百年前我欲为尊者作画,你当时心中所想,可是今日所念?”
                “是。”
                “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
                “若老衲说,让尊者剖腹取心,你所求之人便能自心血中重生,尊者可愿意?”
                索隆点头,未见半刻迟疑。云海长叹一声,不过片刻,又是大笑。
                “众生由其不达一真法界,只认识一切法之相,故有分别执著之病。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
                他见索隆满脸厌烦难耐,脸上笑容颇为无奈:“当年苦斋度我,见我对凡尘执迷不悟,就是如此向我教化的。”
                “师父师兄皆是灵台清明,素有慧根。历百年参透一个无字,终成造化。只老衲愚钝,无净无无净,即是毕竟净。无证无无证,是名毕竟证,这等高深禅语,只怕再参一千年,也难有体悟。”
                门外日清云散,山风寂寂。良久无人说话,室内落针可闻。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9-08-11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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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年过去,沧海横流,阴阳代换,唯有佛仍金身肃立,宝相庄严。
                  对有求于己的魔尊,佛未施法术镇服,而是与他定下赌约。
                  “人间界有一神兽麒麟,原应位列仙庭,得享永生,然而性情乖戾,桀骜不驯,肆意妄为,只求随心所欲,终究铸成大错。我将它封在乡间庙宇的石兽中,让它受千年孤寂,看凡人怨憎相会,爱相别离,求不得,舍不去,情欲参商,怨慕交缠。可惜它始终心若磐石,未求得机缘开悟。如今这千年封印还剩三百年,你若能在三百年中打动这孽兽,求得一滴麒麟泪,我便允你所求。如你不能,就代替那麒麟镇于石下,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你可情愿?”
                  “情愿。”
                  “纵然你求得了麒麟泪,换得那人复生,自今以往,你二人修为散尽,沦为凡人肉身,寿命不逾百年,死后神魂俱散,三界无存,轮回不入,你也甘愿?”
                  “甘愿。”
                  佛一挥手,时空倒转,净土已换人间。
                  人间最是经不起光阴磋磨,数百年的日晒雨淋,风雷肆虐后,只见砖墙化白灰,瓦砾生青苔。
                  土庙经过几番铲平与重建,仍静静立在乡间小路边。石兽头顶云纹早被参拜人的手掌磨平,胸前雕刻的铃铛只剩下浑圆的形状,在晴日里微微泛着白光。
                  索隆自与佛订立赌约那日起,便被定住魂魄,封在石兽胸配铃铛中。
                  红轮东升,金乌西坠,寒暑更迭,这破败庙宇中人来人往,祈愿哭嚎诉说苦难,一日未绝。对凡人无尽的贪欲索取、苦痛挣扎,麒麟向来是嬉笑怒骂,权当笑话,从无悲天悯人之心。
                  至于与它同被封印在此的魔尊,自始至终都像锯嘴葫芦般沉默,麒麟几番言语刺激,终于发觉对方哪是内敛寡言,根本就是昏睡不醒。
                  日夜流转,三百年之期近在眼前。麒麟伏在索隆身前用爪尖将他戳醒:“葫芦,喂,绿葫芦,我说你就不着急吗?”
                  绿发魔尊醒来,抬眸看它一眼,本来嚣张的巨兽瞬间躲了老远,收回利爪时还心有余悸。
                  曾经它不晓得对方的厉害,见他看起来与凡人无异,闲来无聊,便想用爪子将他勾过来做猫鼠之戏。谁料到对方是个狠毒的,角色一时颠倒,神兽麒麟反而沦落为软弱鼠类,被揪住尾巴折断犄角拔除爪牙,将养了数年伤口才长好。有此覆辙在前,惯常麒麟是不肯去招惹索隆的。
                  “三百年马上就到了,没有我一滴眼泪,你想永生永世被封在这破石头里?”
                  “我要了,你就给?”
                  巨兽尴尬地吸吸鼻子,“那倒不是。”
                  “其实你被那老东西骗了。”它甩甩尾巴,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都说麒麟温和,其实我们一族,再冷血不过。眼泪?哈哈哈哈······”
                  “我早就知道。”
                  “哈哈——咳咳咳!”麒麟的怪笑被卡在嗓子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如常的索隆,半晌说不出话来。
                  “绿葫芦······”
                  被索隆瞪了一眼,麒麟呐呐息声。
                  “魔尊大人······”
                  “索隆。”
                  被索隆不耐烦地纠正,麒麟连忙改了口。
                  “我说索隆,要是我送你一滴泪,换你为我做一件事,你肯不肯?”
                  索隆面露诧异,但见它不是以往撒泼打滚的无赖样子,反而头颈高昂,眼带神采,声若洪雷,背后五彩毛纹光华耀目,不由信了半分,于是应下来:“可以。”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9-08-11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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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三百年之期尚未满,麒麟焚毁真身强行破除封印。血自石兽眼中流出,仿佛麒麟流泪。巨兽发出桀桀怪笑,从破裂的石像里钻出,风雷撼动,乱石横飞。它仰头朝天长啸,最终在雷火霹雳中碎骨粉身,身坠无间地狱。
                    索隆应它一诺,替它承受天火焚身之苦。仿佛体内筋骨全被打散捏碎,他痛得站立不住,跪倒在地,指尖有万蚁啮咬,重锤砸在他胸口头颅纷落如疾雨。
                    一滴血泪化成赤红珠子,落在索隆眼前。那血泪自麒麟眼中流出,灌注了千年来它所见凡人的生死爱恨、聚散悲喜,重如山峦,触地就砸出一个深坑。
                    眼皮逐渐沉重,索隆将要昏厥之际,只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麒麟死前声嘶力竭的咆哮:
                    “我命由我,宁堕阿鼻,不登极乐!”
                    “你是魔尊?”少年听完整个故事,这才晃过神,睁大了眼睛问道。
                    索隆摇头,“我只是索隆。”
                    少年歪着脑袋,打量他许久,的确,面前的男人除却一身忘川水都浇不灭的戾气,看上去与凡人并无两样。
                    “只是索隆?”
                    “一直都只是索隆罢了。”
                    他一双眼睛沉如幽冥,当中闪着漆黑的光。那是最深最重的光芒,极静默又极坚定,如寂静旷野安静的火,兀自燃烧着直到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而无需任何人的赞许或认同。
                    少年与他对视良久,将手中苇叶折了几折抛入入河中,忽然笑了出来,“一花可救人,可杀人,一叶可知秋,可障目。”
                    索隆的眼睛倏地瞪大:“你是······”
                    丰盈羽翼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原本身形纤细的少年振臂旋身,倏忽便化作一只白眉绿翅鸟儿,扑棱着翅膀停在半空。一线银光悠悠荡荡落到了索隆面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原是那鸟雀的一根翎羽,根部还沾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赤红的血忽地黏腻成蛛巢般的小光团,紧接着向四方抽出发着红光的细长丝线。岸旁的苇叶轻轻摇摆,仿佛受不住幽玄之界的阴风,一排排地俯下了头。那仿佛长得无穷无尽的红线猛地炸开,交织成一张网,将索隆整个包裹在其中。浓浓黑雾依旧氤氲不散,嚎哭声时近时远,这时那纤弱的鸟儿猝然振翅而起,引颈向天,伴随高亢的长唳,只见极小极亮的一点光破开长空,径直向东方去了。
                    筋疲力尽的绿翅雀儿等不及收拢翅膀,就“啪”地一声落在了艄公船上。
                    无口无鼻的撑杆人深深看他一眼,禁不住摇了摇头。
                    他已在在这阴阳交界处摆渡了一千五百年。
                    作为狂妄悖天、泄露天机的惩罚,他被神抹去口鼻,封住法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素衣锥帽,手持长篙,在这浊水河上迎来送往,看尽世间万般痴形丑态。
                    每过五百年,神便来问他,你可愿拜服、可有了悟、可曾悔恨、可肯改过?
                    他仰头看神,只道不服不悟不改不悔。
                    五百年复五百年。
                    五百年再五百年。
                    他不是没有犹疑的。总有一天,他大概连当初是为了什么被拘在这处受罚都忘了,那时候他还会梗着一口气,再挺过无数个无意义的五百年吗?
                    绿翅雀儿缓过气来,重新化作人身,伏在艄公脚边。他唇角朱迹未干,后背早已被血洇透了,翠绿袍衫脏污不堪。
                    五官残缺的艄公面上素来没有表情,少年倒在他脚下,凄凄惨惨不胜可怜,艄公却连撑杆的动作都未停,真好像是冷面冷情、铁石心肠。
                    “那人于我有恩,今日我续他一段姻缘,还他一段因缘。”
                    少年将那兰因絮果一一道来,艄公被夺了口舌,既不能打断,也不会附和,只静默地听他讲。
                    千百年时光在他口中不过一刹,轻描淡写中,金发男人的身影如在眼前,摘叶化刃,生死一念,悠久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说到危急处,少年还以以手抵胸,大呼惊险。
                    艄公听他说得畅快,复又摇了摇头。
                    少年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仰头大笑道:“仙格算什么,净土极乐又算什么,我便是要恣意妄为、从心所欲,天奈我何?了不起一条性命还了造化,尘归尘土归土,不也干净?”
                    艄公撑杆的动作一顿,双手倏地握紧。
                    明知是嗔言妄语,他却仍止不住要被打乱心绪,白费这一千五百年的磋磨与枯寂。
                    天地浩渺,当中一叶小舟逐水而去,融入深不见底的幽冥。
                    艄公立在船头,闭上双眼,心中长叹。
                    罢罢罢,算不得什么。
                    不过又是五百年罢了。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9-08-11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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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隆被包裹在风中,昏睡复又清醒,苏醒重陷沉眠。
                      等他再度睁开双眼,身下已为坚实的土地。风声渐息,群山寂寂,入目是日光将尽,深林莽然。
                      他举起手臂,只觉血气上涌,浑身说不出的沉重滞涩。这才想起来,自他重踏凡土之日起,他便要舍弃魔尊之身,沦为一介凡人。
                      索隆曾与佛定下赌约,以麒麟泪为注,赌赢了便能让山治重塑灵识,再返人世。他到底得了麒麟泪,却因私纵逆兽,被罚在阴阳之界徘徊无期,每每出口就在眼前,到尽头才发现又折回了来时路。最开始时,他也曾暴怒,甚至试图挥刀砍裂头顶长空、撕断脚下大地,可是时空扭曲复又重聚,一切不过白费力气。
                      后来他只是一日一日地走着,那条路太长,路上行走的游魂太多,可并没有一个是山治。哪怕与山治相似的也不曾有过。
                      索隆不会认错。
                      有时索隆会想,当年山治寻了他那么多次,最后都找到了吗。
                      百年前索隆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因为无论他在哪里,街角巷尾 抑或 武馆酒家,山治总是能发现他的踪迹。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他或是捧着一坛酒不耐烦地告诉老板马上就有人来付账,或是带着一身伤蜷着身体满不在乎地陷入昏睡,从未意识到自己内心原来那么笃定,很快那个卷眉毛**就会找到他。
                      事实上,最后也都找到了。
                      于是索隆笑了。他想,我怎么会输给那个家伙。
                      终于他从阴阳之界离开,重又见到朗月清风,丽空初阳。只是再也寻不到那处画壁。
                      光阴深刻地铭铸在每个凡人的皮囊上,索隆也未能幸免, 能够握在手中的时间越来越少。
                      索隆其实并不贪心。一日也好,百年也罢,对他并无不同。
                      只是命运对他实在太过严苛。
                      穿山过镇,攀岳横江,等他停下来时已是寒刃带露,两鬓染霜。时光对他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可他又禁不住渴求更多的时光。
                      “呦,绿藻头。”
                      再次听到这句话,虽然理智上知道应该表现出不敢置信、大喜过望,但索隆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好像他们的重逢根本就是理所应当。
                      唯一没料到的是,那句话最后却是由金发男人说出来的:“找到你了。”
                      他还是一脸痞兮兮的笑,烟枪松松地挂在腰上,金发被年月浸染了浅浅一层灰,下巴上蓄起了样式古怪的胡须。
                      当然索隆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露出的眉毛换了一边,“原来你的眉毛两边都是卷的。唔,真不容易,居然还是顺边的。”
                      他嫌弃的眼神成功激怒了山治,“哈?绿藻头你想打架吗?”
                      索隆施施然拔刀,“好啊。”
                      到底是谁找到谁,已经不重要了。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凡人太过脆弱,而所剩的时间又如此拮据,但他们依然会将这宝贵的时日白白耗费在打架斗嘴上,明知每踏出一步,未来便缩短一截,却仍旧神定气闲、不慌不忙。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注定要毁灭,却绝不会改变。
                      群山蜿蜒至暮云深处,正如和尚对索隆命格所下的批语,来处不可寻,去处无从觅,看不透这源起与归处。
                      天色越来越暗,即使面对面站着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在落日收回反射在金发男人眼中的最后一抹光之前,他对索隆说:“绿藻头,我们走吧。”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9-08-11 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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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9-08-11 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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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9-08-11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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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安安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9-08-11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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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笔太好了,连看了两篇这么好的文,我都有点不适应以后怕是看不下别的文了,谢谢虫,啊我不行了文文太好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9-08-12 19:47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