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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葬
“都开了。”楚蔷摘下一朵捧在手上,一朵刚开的蔷薇娇艳欲滴。
没想到这喃喃自语也会被白天明听到。
“是啊,昨晚一下子开的。”
楚蔷把手握住,她知道白天明很欢喜这一墙的蔷薇。
“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天明笑笑,“在你身后很长时间了。”
楚蔷把手上的蔷薇丢到白天明的手里,转身径直走回木屋。木屋是上了年纪的,陈旧中又发着香味。
淡淡的霉味在空气中弥散开,那是几百年来沉淀下来的腐朽气息。楚蔷好像从中察觉到了霉味,让人窒息,死亡的味道。门槛上劈出的木芽钩住了她猩红色的蕾丝裙边,楚蔷费了好大劲,又小心翼翼地扯下来,娇弱的蕾丝边还是刮破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身衣服,是她自己设计的。楚蔷叹了口气,跨过门栏。
白天明张开手心,手中的蔷薇花发褐色,黑色的纹理遍布它全身,冰融化成水,化了一地。
钢化玻璃罩外下起了雪,白天明食指按在感应器上,闸门打开,鹅毛般的雪落了他满身。
楚蔷在椅子上发呆,手里捧着一本莎士比亚的喜剧集,上面有《仲夏夜之梦》的插画。荒诞的宴会与舞动的人或仙子交相辉映,赫米娅的裙摆熠熠闪光。
好久都没有夏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南极洲大陆以外的其他五个大陆,也开始渐渐被冰雪覆盖。而南极洲大陆的冰盖一年比一年增长,深厚,似乎要直直插入地球的内核,把地球内心的火也熄灭。然后是黑暗,冰冻。
长夜就要来了。
起码科学家们是这样说的。
十几年前他们说冰川正在融化,人们并不能看到什么。现在他们说冰川在耸立,盘结,人们相信眼前的一切。
从楚蔷和白天明出生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是这样了。只是那时还没有这样寒冷,极冷。那时他们还曾拥有过夏天,楚蔷曾穿着裙子在温暖的阳光下奔跑,她记得在海滩上腥咸的海水的味道,还有炙热的沙滩和花花绿绿的短裤。
楚蔷想起那时他们在纽约的郊区,有一栋为他们而建的城堡,有天明,那时他还很矮,比她矮。有来自其他国家的人,她和天明是唯二的中国人。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为何她们生来就可以被优待。但现在,她知道了。
现在国界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了,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都在研讨一个共同的问题——怎样抵挡第四个冰川时代的到来。
只有在暴怒的自然面前,人类才能团结起来。没有战争,寒冷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寒冷的到来促进了中高纬度地区的保暖行业的发展,大楼内部的供暖系统已达到人类可以制热的最高限度。当然,天气的变化也促进了行业的多样化,像这座存留了几百年的江南宅院,外面会设置一个巨大的钢化玻璃屏障,以阻挡外面恶劣的天气。这是严寒的冬天。冬天过去,就是漫长的温度适宜的春天。但是依旧很多人熬不到温暖的春季。
十几年前,在美国纽约,那时他们和其它几个外国孩子在一起。或许在那片土地上,他们俩和一个日本小孩叫藤原佳子的,才是外国孩子,但那又有什么所谓呢。他们很快乐,互相学着连自己都说不太标准的母语。那时他们都还五岁。
楚蔷想着想着就笑了。
外面的雪也停了。
白天明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进来,他走路从来没有声音。托盘上放着六个精致的红豆糕,上面撒着几粒椰丝。那是Greer阿姨早上开车去巷口的糕点铺买的。楚蔷最喜欢吃中式糕点。
楚蔷拿起一块,咬下去,红色的豆馅儿从白色的糯米中溢出来,椰丝在嘴里散发着一丝甜味。
“Greer说,这是从海南运来的豆子,软糯的。”
“比她在美国做的好吃多了。”说着两个人发出窃窃地笑。
“还有一个月冬天就过去了。春天要来了。”白天明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在室内只能感受到阳光的炙热,听不到外面呼啸地风和白雪如沙砾般被吹起的声音。
“是啊。”楚蔷手一愣。
“I will missyou forever.”
这句话被压得很低很低,模糊了声线,听不清是谁说的。
冬天的尾巴被春天姑娘的血盆大口吞掉,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迅速。科学家们开始争论冰川时代的到来是否还有转机。
楚蔷捧着镶蓝色水晶的盒子。他们叫它潘多拉的魔盒,因为从未有人打开过它。
她把它塞进包里,披上大衣,跑出了大门。
自从回国以来,楚蔷还没有好好在江南水乡游玩过。她决定离经叛道一次,在她还年轻时。在她还可以年轻时。
楚蔷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这次回国,她要把盒子里的东西送回带它原本的地方去。
这世上只有她可以控制盒子里的东西。她自小就知道。
她高兴,春光明媚,她生气时,雨雪霏霏。
这一切都冥冥注定,只有她能完成这项任务。而组织给她的时间太多了。多到宽容,多到她十八岁生日过完,或者,她想,是否多到她能完成这项任务。
道路两旁都种上能抵御严寒的针叶松,上面有鸟儿在叽叽喳喳。这些鸟儿都是研究所统一养殖,等到春天再放出来,在寒冬来临之际,将它们尽可能多的捕捉回去,进行繁殖和饲养,并帮助它们度过寒冬。
尽管如此,楚蔷听得很开心,她知道这一切和她都无关。不是她的错,也不用她来承担。
楚蔷来到田地里,看到一个松土的男孩,黝黑的皮肤讲述着风吹日晒的过去。楚蔷问他种的什么,他笑着说,那是甜菜。他的笑让楚蔷一瞬间想起白天明,她的心抽的疼了一下。如果天明知道她偷跑出来,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不乖。不,天明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怎么想她呢。胆小,逃避,大概不是好的词吧。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冷吗?”男孩问她。楚蔷愣了一下。好久都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或许是因为她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她根本不会冷。就算这个世界的人都敢到寒冷,她也不会冷。仿佛她就是冷血的,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和那些冰雪一样冰冷。
“我不冷。”楚蔷看看自己穿的型红色裙子,又看看男孩的大衣。她尴尬地笑了笑,“有点……冷吧。”
男孩从农舍中拿出了大衣,给楚蔷披上。“我叫迟暮,你叫我阿暮就好。大家都是这样叫的。”
楚蔷笑出了声。“你的名字真丧气啊。” 现在大家都盼着白天长一些,“迟暮”的确显得不太惹人欢喜。
阿暮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出生的时候还没有进入寒冬,他在傍晚出生,所以母亲给他取名为“暮”。原来阿暮已经二十一岁,比她还要大三岁。
阿暮是遗腹子,在他还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感受不到外面大雪纷飞,白银似的漫天飘舞之时,父亲作为警察,执行任务时不幸遇难。严寒开始后,需要打官司的,或者说还有精力打官司,上法庭的人也越来越少,阿暮的母亲作为律师的工作也愈发艰难。在阿暮十岁那年,母亲辞掉了工资微薄的律师工作,在气候相对温暖的南方买了一块地,母子二人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前几年,那片土地上还长出过水稻,后来,就只能种植甜菜,红薯一类的耐寒植物。严寒的到来,让这个社会从明确的职业分工,急剧倒退到自给自足的小农时代。
白天明发现楚蔷“离家出走”,是从那一墙的蔷薇开始。室内温度的升高,让一墙蔷薇早早不耐烦地盛开,白天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冲进楚蔷的屋子,潘多拉的魔盒已经不知踪影。
白天明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忧是喜。
“I will missyou forever.”楚蔷淡淡地说,眼眶里泛出点点泪花。白天明知道她眼红了,但他不忍去看她。他抱住她,把她的头埋进他的脖颈,温热的感觉慢慢渗向他的后背,顺着肌肤的弧度一点点滑下去,在黑暗中一点点消失殆尽。他能做些什么,能为她做些什么?除了收下她并不经常流的泪,或许还有许多她背着他偷偷的哭。他别无他法。
白天明或许不敢说出那句“Iwill miss you forever”,他怕这感情被煽动,被火上浇油。
楚蔷曾说过,有天明的地方就有热和希望,天明你就是我的光。
“米饭?我们家好久都没吃米饭了。”阿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们吃什么?”
“红薯啊。我们家地还有一块红薯地。一个春天长成的红薯虽然不大,但是够我们家吃下一个春天了。”
“能吃一年啊,这么多。”
“不是一年,是等到下个春天再吃。诺——”阿暮说着递给楚蔷一个红薯,“春天大家的存粮都不多了,粮食价格就高了。所以我们家的红薯都是储存到来年春天再吃。”
楚蔷叹了一声“真聪明啊”,心里还在想为什么要在粮食多的时候吃不新鲜的东西。这种问题是十八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怎样都理解不了的。
楚蔷学着阿暮的吃法,把红薯的皮剥下来。阿暮的母亲笑笑,把楚蔷手里的红薯拿过,三两下就造出一个没皮的红薯。
楚蔷的确从未吃过红薯,在她漫长的十八年生涯中,虽然红薯作为一种世界性食品,她吃的最多的主食仍是米饭和土豆泥。在美国的古堡中,或是在江南别苑中。
夜里的冰霜凝结了整片田野,冰渣混着土壤,让人有种在青藏高原连绵千里的冰山冻土之上的错觉。翌日早晨,阿暮的母亲翻着被冻坏了的作物,心疼的表情溢于脸上。
楚蔷有些内疚,暗暗怀抱紧了斗篷下的蓝色盒子。她生气地说,快停下来。
霎时间,天空飘雪零星,太阳露出了久久害羞而不得见的头。楚蔷说,没关系,明年就有大把的粮食了。
楚蔷让阿暮带她去别的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而白天明以猎狐者的名义通知了地方警署,全力搜寻楚蔷的下落。
阿暮带楚蔷到了镇子外的一处小山,这里散落着数年前的游乐设施,旋转木马上生了锈,连串的小灯泡散了一地。
好在登山的宽阔阶梯还没有被两旁的杂草完全淹没。阿暮和楚蔷顺着狭窄的石梯爬上山顶。
夜幕降临,楚蔷看着漫天的星星,脚下是丛生的藤曼,春天一到,草丛中的各类小虫又开始叽喳。
“听说从前的猎狐者,虽然有各自的使命,也可以去世界各地伸张正义,或者去冒险。”
“你说什么?”
楚蔷笑笑,“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活在从前。我想这该死的寒冬可以过去。这样就不用为每个即将来临的冬天而发愁。我的爷爷在今年冬天刚来临的时候就过世了。”
楚蔷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楚蔷望着遥远的星空,集中精力希望自己就是其中的一颗。她睁开眼,一片白茫茫,而遥远的地球上绿意盎然。
楚蔷听到沙沙的响动从背后传来,多年的训练给了她敏捷的听力。现在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的左边。楚蔷一个回头,凌厉的眼神瞬间软弱下来。白天明站在她的身后。
“和我回家吧。”
“好。”楚蔷回答,又看了一眼星空,她曾经渴望自由,就像伏羲和女娲在云下起誓,她知道那都是假的,皆为虚妄。
阿暮质问白天明为何要带她走。白天明只淡淡地说,和你无关。
迟暮看着白天明与楚蔷离去的背影,只身跟在背后,直到目送二人坐上汽车。一名中年女子来告诉他,快回家吧,莫要参与是非。


1楼2019-09-14 10:33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