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是啊,感谢您的理解。”西门喝一大口粥,味道虽然是寡淡的,但也极香。
婆婆的粥已经见底,她要去盛,看向西门的眼里带几分询问的意思。西门摆手,自己才喝完酒,一碗粥就足够,虽说是解醉的,晚上也不宜吃得过多。
“你向哪里去?”她颤巍巍舀起一瓢来,倒入碗中时便这么问,“行李那么点,离家不远吧?”
西门点点头:“我是眼宗的猫,听说家中出了些事便想回去。那……婆婆呢?您一直都是一个人居住吗?”
“快些回去好啊,这儿离眼宗不远。我有个儿子,给京剧猫当着下属。今年初,我们这里所有的京剧猫都被宗主召去宗宫了,他也去了。你看,这是他的床。”婆婆伸手一指,西门抬头去看,房梁旁挂着收起的布团。
沉默悄然漫开,婆婆一口口喝着白粥,显然刚才那段话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气力。西门却反复思虑:手宗宗主为什么要召京剧猫回宗宫,这和混沌到来有没有关系,既然手宗仍是太平,那么眼宗……是否抵御得住混沌?他敛眼觑下,手上的碗里还剩一个粥底,浓沉的素色铺开,倒映着他眉间深深的愁云。红烛摇曳,窗外的雨声更加沸耳,天色彻底暗下来了。
婆婆的粥又喝完了,她去锅里探看,挖出最后小半碗锅底来,锅就躺在水池里了。哗哗的水声深深浅浅地刺激着西门的神经,他内心的八荒开始沸腾,思绪乱如紧缠的麻线,烛光里碗中倒映出一个不喜不悲的脸。
“婆婆?”他冷不丁出声。
“什么事呀?”她拧上水龙头。
“……如果有无法避免的灾难来临,您会怎么办?”
“能逃得过就逃,逃不过就听天由命啊。”
“哦。”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放心,京剧猫们会守护您的。”
西门垂下眼,内心骤起的一瞬波澜顷刻烟消云散,明晰成残灯,化成一望无际的荒凉上孤独的守夜星。自己做京剧猫的初心是什么呢?在纳宗宣誓的时候说得话凛然,却也字字刻骨:京剧猫应当竭尽全力,守护好这片猫土,守护好猫土上的猫民们。
红烛燃得急了,窗外风紧。婆婆枯坐了片刻,抬头对怔神许久的西门,指了指墙边的小床:“你去睡吧,不早了。”
“婆婆,您睡床。夜寒雨大,我在桌边睡吧。”
不等她反应过来,西门便走向自己的包袱,把衣服放在一边,兀自抖掉一些灰尘。裹衣服的布挺大,还是折过的,彻底展开便可以蜷一只猫。他把布铺在桌边的地上,眉眼间开始弥漫零星的笑意。即使寒星冷夜,即使身在囹圄,还好……有一方足以安眠的卧榻。
“我就先睡下了,您也早歇。”西门去龙头下接了一捧水,只净了面便回到桌边。
雨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肆意撞击本就不牢的竹窗棂。他侧着躺下,还有一件旧衣明显够长,整整覆于他的身上。西门背着昏光,他看见自己的烛影被放大了打在面前尚有裂痕的墙上。砖瓦拼凑出来的平衡,勉强撑得起架房的梁。悬在天花板上的东西挺多,蚊帐、挂床、一串干鱼,都隐隐被雨击着,随这片土地一起轻颤,投下点点斑驳。
地面有些硬冷,手宗的秋没有眼宗一贯的于春分之后便穷追不舍的潮湿。这倒更像眼宗每年寒极的时节,干便干得硬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冷也冷出棱角,不把柴煤弄上个天价不罢休。只有一点有些遗憾:外边的天下着雨。西门胡思乱想着,浅浅合着眼,却丝毫倦意也没有。
他仔细听着,婆婆的动作缓慢而清晰。先是走到了灶台前,是棉布触碰石头豁角的摩擦声,又夹杂着水声,水痕一路流下了地。自己也算不识趣,喝完了粥却没注意灶台的污垢,西门有些愧疚地想。随后又是清洗棉布的声音,脚步再一路向床,行至桌边却停了下来。看上去已经没有其他的事了,她要做什么?
没等西门猜测,在一声呼气后,烛光便倏地灭了。密密的雨隔着月光,却依然有几分争先恐后地跃来,墙壁上刹那浮现一个虚廓的形。随后就是迈向床的沉重又缓慢地步伐,终于拽上被子动作的完成,再也没有响动。
……不对,她还没有入睡。西门再侧耳,黑暗中一切纷扰的冗杂都被摒除,婆婆的声息仍然有些不稳。又候片刻仍未果,他便失了耐心,赌气似的不再专注倾听。不知过了多久,西门猛然回神,好像在梦里已经走了好一遭,却又好像一直清清楚楚的。他半撑起身,看向黑暗中床的方向,呼吸是均匀的。
桃花扇在枕头的一边,西门拿过来抚开,眼角的韵纹便“刷”地顺展了。他静了片刻,唇齿磕碰,沉默地说出了个谢字。随后就是一丛带着最明净祝愿的韵术,简单却难得的,纠缠着空幻的花瓣,自扇面脱形后蜿蜒向前。
“做个好梦吧。”西门喃喃道,收去韵纹,桃花扇被他放回了枕边。
等他重新躺了回去,才想起来为什么黑暗中的床沿那么清晰——雨停了,月光已经吞噬掉灶台和小屋的一个角,甚至还想再放肆一些,午夜时候便水漫金山。他盯着墙看了两三秒,终于决定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