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手
几日之后。
晨间，用过早膳，润玉正欲前往七政殿处理政务。青蘅将润玉送至璇玑宫宫门处，忽然出声。
“陛下。”
润玉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青蘅，颇有疑惑。
“何事？”
青蘅轻声开口。
“陛下的身子如今已然大好了，前朝政务繁忙，陛下住在璇玑宫本多有不便，这两日臣妾已命人收拾齐备，陛下今晚便可些歇在七政殿，也省了陛下两处奔波劳累。”
青蘅说完，身侧一应仙侍俱是微微低头，目光向地。即便他们再愚笨也听得出，天后虽说着担心天帝劳累之语，但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要陛下离开璇玑宫。
润玉盯着面前低眉顺目的青蘅，面色阴沉如水，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
“天后的意思，这璇玑宫，本座是住不得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陛下日常在七政殿起居能省去不少繁琐。前段时间，若不是陛下身子需好好调理，本也不必住在璇玑宫，眼下陛下已无大碍，有些麻烦便可省了。”
又是一阵静默。忽然，润玉转身，衣袖微扬，出了璇玑宫。
待润玉走远不见踪影，榆桑上前，用极低的声音唤着依旧站立不动的青蘅。
“娘娘。”
“你们且下去吧。”
“是。”
众仙侍退下后，青蘅望着宫门，又站了许久。
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快刀斩乱麻是真的，心头隐隐阵痛也是真的。
自今晨到了七政殿，润玉已在案前批阅了一天的公文。到了晚间，眼见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早已过平日回璇玑宫用晚膳的时间。但座上的那位不发话，底下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且说前些日子分明能觉出陛下的愉悦舒心，但看今日的样子，虽说面上仍与平日无异，可他们都能感受到陛下身上一丝隐隐的怒气与沉郁。
一时，七政殿内寂静无声。直到，一仙侍端着一碗汤药到润玉跟前。
“陛下，这是今晚的汤药。”
那仙侍微微躬身，将汤药举至身前，深深低着头，不敢抬眼，已是准备好接受天帝的冷漠无视。
然而，润玉那边闻言却是手腕一停，看向仙侍。
汤药？
接着，润玉搁笔，抬手取过药碗，拿着药匙轻轻搅动汤药。
“本座的汤药怎的送到七政殿来了？”
“回陛下，杏枢院嘱咐这汤药应在熬好后尽快服下，知道陛下仍在七政殿就遣人送了过来。”
搅动的动作顿住，然后，是药匙放到碗中两向碰撞的清脆声响。
“杏枢院，本座的汤药向来不都是天后在管吗？”
“回陛下，前些时日天后娘娘吩咐下来，今后您的汤药之事便交由太上老君和杏枢院主事负责。所以，今晚的汤药是杏枢院那边熬制的。”
片刻，只听到药碗放到桌案上的声音。
“都退下。”
一众仙官仙侍应声退下，只余座上那一人在殿中静静坐着。
良久，广袖一挥，面前的药碗落地，一时碎瓷纷飞。润玉随着合上眼，眉间紧蹙。
她竟真的将他身边之事全数交给了旁人。
他发怒心寒，只因她对他的不在意。所以，那丝隐隐的心动也慢慢清晰起来，压抑许久的情感挣脱束缚，愈演愈烈，直至心底的爱巨浪翻滚，一发不可收拾。
当年，他顶着天界夜神大殿的尊贵名头，过着众人轻视的卑贱生活。而锦觅是第一个真正不在乎他身份的人，她的天真率性、赤子心肠，持续散发着温暖光热，让长久身处寒冷的他不顾一切想要靠近。他爱她，为了留住她拼尽所有。然而，到头来，一片真心换来一地狼藉，那份爱让他痛不欲生。最后，他坐在天帝的位子上，画地为牢，以为余生便如此过了。
青蘅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他们还未正式相识，就已结为夫妻。最初，他没想过他会爱上她，他对她也并非一见钟情，当时不过心中暗赞她的行为举止、容貌品行皆出众非常，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遗憾叹息。他说不出这份感情的源头在哪里，只觉着随着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总有她的影子，起初那一点点难言的异样情绪，慢慢发酵成浓郁的酒，让他清晰地嗅到醇香，也终于看清了他蔓延弥散的爱与渴望。
同样是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但她与锦觅不一样。锦觅性子热情纯良，一颗赤子之心发光发热，真挚热烈的情绪向外散发。他能触到暖意，也只是因他或无意或有意的靠近。那些皆是他主动沾染所得，并非她刻意为他所做。而青蘅所做的一切，指向性一直都是那么明显。她在为他考虑，她在为他筹谋。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悲欢苦乐从来都是他自己的，没人关心，没人在意。而她让他觉得，有一个人在真真切切的为他着想，在这世间他终于不再是孑然一身，他也在被关心、被惦念。
他万分渴望，却又觉得此生不可得的东西，她给了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他想不顾一切把它牢牢抓住。但是，他不敢伸手。从前，他想要挣脱那所谓命运的枷锁，然而每一次试探着踏出一步，得到的都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前尘种种，他伤得太深。所以，面对她，他不敢确定她的心，他害怕，害怕这次，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然而，住在璇玑宫的时日，朝夕相处，日夜陪伴，他只觉得在漩涡中越陷越深，心底的情感堆积越来越多，再难压制。霜降那日，他终于决定，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再爱一次。此后千万年，他要与她携手共度。在锦觅生辰之日，他要彻底结束那段曾经，开始一段新生。那天，他去了花界，祭奠锦觅后，去了水镜。锦觅仙逝后，他将那片龙鳞放在了水镜中，是时候取回来了。是的，他想把龙鳞给她。
可是，今日她对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对他，当真没有情爱。天后于她不过一个位子，就像做一个好药神一样，她也能做一个好天后。所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份责任的驱使。如今，他的病好了，她了了这桩事，便可以把他的事全部交给别人，彻底放手，松一口气。他这样的人，生来注定万年孤苦，原不配被爱，却偏偏不认命，再次去自讨苦吃。他本用尽余生全部的勇气告诉自己，再去赌一次，再去试一次。而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便抬手刺了他一刀，深深扎进心里，疼得他喘不过气。
果然，又是他，自作多情。
几日之后。
晨间，用过早膳，润玉正欲前往七政殿处理政务。青蘅将润玉送至璇玑宫宫门处，忽然出声。
“陛下。”
润玉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青蘅，颇有疑惑。
“何事？”
青蘅轻声开口。
“陛下的身子如今已然大好了，前朝政务繁忙，陛下住在璇玑宫本多有不便，这两日臣妾已命人收拾齐备，陛下今晚便可些歇在七政殿，也省了陛下两处奔波劳累。”
青蘅说完，身侧一应仙侍俱是微微低头，目光向地。即便他们再愚笨也听得出，天后虽说着担心天帝劳累之语，但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要陛下离开璇玑宫。
润玉盯着面前低眉顺目的青蘅，面色阴沉如水，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
“天后的意思，这璇玑宫，本座是住不得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陛下日常在七政殿起居能省去不少繁琐。前段时间，若不是陛下身子需好好调理，本也不必住在璇玑宫，眼下陛下已无大碍，有些麻烦便可省了。”
又是一阵静默。忽然，润玉转身，衣袖微扬，出了璇玑宫。
待润玉走远不见踪影，榆桑上前，用极低的声音唤着依旧站立不动的青蘅。
“娘娘。”
“你们且下去吧。”
“是。”
众仙侍退下后，青蘅望着宫门，又站了许久。
她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但快刀斩乱麻是真的，心头隐隐阵痛也是真的。
自今晨到了七政殿，润玉已在案前批阅了一天的公文。到了晚间，眼见天一点一点黑下来，早已过平日回璇玑宫用晚膳的时间。但座上的那位不发话，底下也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且说前些日子分明能觉出陛下的愉悦舒心，但看今日的样子，虽说面上仍与平日无异，可他们都能感受到陛下身上一丝隐隐的怒气与沉郁。
一时，七政殿内寂静无声。直到，一仙侍端着一碗汤药到润玉跟前。
“陛下，这是今晚的汤药。”
那仙侍微微躬身，将汤药举至身前，深深低着头，不敢抬眼，已是准备好接受天帝的冷漠无视。
然而，润玉那边闻言却是手腕一停，看向仙侍。
汤药？
接着，润玉搁笔，抬手取过药碗，拿着药匙轻轻搅动汤药。
“本座的汤药怎的送到七政殿来了？”
“回陛下，杏枢院嘱咐这汤药应在熬好后尽快服下，知道陛下仍在七政殿就遣人送了过来。”
搅动的动作顿住，然后，是药匙放到碗中两向碰撞的清脆声响。
“杏枢院，本座的汤药向来不都是天后在管吗？”
“回陛下，前些时日天后娘娘吩咐下来，今后您的汤药之事便交由太上老君和杏枢院主事负责。所以，今晚的汤药是杏枢院那边熬制的。”
片刻，只听到药碗放到桌案上的声音。
“都退下。”
一众仙官仙侍应声退下，只余座上那一人在殿中静静坐着。
良久，广袖一挥，面前的药碗落地，一时碎瓷纷飞。润玉随着合上眼，眉间紧蹙。
她竟真的将他身边之事全数交给了旁人。
他发怒心寒，只因她对他的不在意。所以，那丝隐隐的心动也慢慢清晰起来，压抑许久的情感挣脱束缚，愈演愈烈，直至心底的爱巨浪翻滚，一发不可收拾。
当年，他顶着天界夜神大殿的尊贵名头，过着众人轻视的卑贱生活。而锦觅是第一个真正不在乎他身份的人，她的天真率性、赤子心肠，持续散发着温暖光热，让长久身处寒冷的他不顾一切想要靠近。他爱她，为了留住她拼尽所有。然而，到头来，一片真心换来一地狼藉，那份爱让他痛不欲生。最后，他坐在天帝的位子上，画地为牢，以为余生便如此过了。
青蘅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他们还未正式相识，就已结为夫妻。最初，他没想过他会爱上她，他对她也并非一见钟情，当时不过心中暗赞她的行为举止、容貌品行皆出众非常，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遗憾叹息。他说不出这份感情的源头在哪里，只觉着随着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总有她的影子，起初那一点点难言的异样情绪，慢慢发酵成浓郁的酒，让他清晰地嗅到醇香，也终于看清了他蔓延弥散的爱与渴望。
同样是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但她与锦觅不一样。锦觅性子热情纯良，一颗赤子之心发光发热，真挚热烈的情绪向外散发。他能触到暖意，也只是因他或无意或有意的靠近。那些皆是他主动沾染所得，并非她刻意为他所做。而青蘅所做的一切，指向性一直都是那么明显。她在为他考虑，她在为他筹谋。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悲欢苦乐从来都是他自己的，没人关心，没人在意。而她让他觉得，有一个人在真真切切的为他着想，在这世间他终于不再是孑然一身，他也在被关心、被惦念。
他万分渴望，却又觉得此生不可得的东西，她给了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他想不顾一切把它牢牢抓住。但是，他不敢伸手。从前，他想要挣脱那所谓命运的枷锁，然而每一次试探着踏出一步，得到的都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前尘种种，他伤得太深。所以，面对她，他不敢确定她的心，他害怕，害怕这次，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然而，住在璇玑宫的时日，朝夕相处，日夜陪伴，他只觉得在漩涡中越陷越深，心底的情感堆积越来越多，再难压制。霜降那日，他终于决定，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再爱一次。此后千万年，他要与她携手共度。在锦觅生辰之日，他要彻底结束那段曾经，开始一段新生。那天，他去了花界，祭奠锦觅后，去了水镜。锦觅仙逝后，他将那片龙鳞放在了水镜中，是时候取回来了。是的，他想把龙鳞给她。
可是，今日她对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对他，当真没有情爱。天后于她不过一个位子，就像做一个好药神一样，她也能做一个好天后。所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份责任的驱使。如今，他的病好了，她了了这桩事，便可以把他的事全部交给别人，彻底放手，松一口气。他这样的人，生来注定万年孤苦，原不配被爱，却偏偏不认命，再次去自讨苦吃。他本用尽余生全部的勇气告诉自己，再去赌一次，再去试一次。而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便抬手刺了他一刀，深深扎进心里，疼得他喘不过气。
果然，又是他，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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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