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知不觉,一杯接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这酒不够清,不够烈,酒精对他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连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效果都没有。师傅把玩着空酒杯,用疲倦的脑袋漠然地想。在此之前,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会酿的一种酒,用上好的小烧,里头泡上桃花瓣、青草和树叶,用小坛盛着,蜡纸封住口,放在冰窖里存着。要喝时拎出一坛来,陶罐直冰手;揭开盖,清香扑鼻,闻一闻就要醉三分。玉殿里没人不爱喝他酿的酒。冬季晚宴时,他就拿出这酒来招待客人。
那时候,有只小豹子就会缠着他讨酒喝,馋那酒香馋得眼睛弯弯,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他闭上眼睛,无声地笑笑。笑意慢慢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胸膛因隐忍而起伏着,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垂下眼帘,蓝眸中有红血丝浮现。
每到这种时候,尽管极力压制,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是自他周身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有如狂风压境,聊天声登时小了许多。然而——旁人躲之不及,偏有几个不长眼的,爱往枪口上撞。
邻桌正坐着几只胡狼,一副外地打扮,个个面相不善,正粗着嗓子在那里叫嚷劝酒。其中一只大概是喝得忘乎所以了,猛地一掀桌子,杯盘落地声震耳欲聋,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一块锋利的瓷片溅了出来,不偏不倚飞向另一只看热闹的兔子。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酒客哪见过这阵势,统统愣在原地,那倒霉蛋更是吓白了脸,眼睁睁看着碎片在视野中旋转着放大,而后——突然定格。
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瓷片,随手捏成粉末,蓝眼睛转向了罪魁祸首,目光炯炯。
那胡狼看清是他,反而来了劲,吐口唾沫,借着酒劲,劈头盖脸一番大骂:“你这老不死的,究竟是哪路货色!老子们千里迢迢从西域赶来,才找个馆子吃饭歇脚,明明我几人先来,那伙犟驴非说有人先定了这张桌子,死说活说不让坐下,害我们兄弟几个挤在这小桌上,好不憋屈!不见你这老家伙是什么达官显贵,倒有这么大的派头!”
掌柜和几个伙计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看看师傅,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淌,掉在地上,“啪”地发出一声声脆响。
师傅不作声,又喝了口酒,一双蓝眼睛冷冷瞧着他。那眼神如刀如锉,酒鬼只觉得迎面撞上了一堵墙,下意识退了两步,冷汗溜下脊背,酒也醒了大半。早有几个打手回过神来,一窝蜂涌上来,七手八脚将那几人一顿棍棒轰出门去。师傅收回目光,泰然坐着,继续喝他的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久,地面也打扫干净了,人也走光了,小熊猫也慢慢将剩下那一壶酒都喝尽了,才站起身来。他回头望了一眼,朝掌柜歉意地笑笑,将几倍的酒钱留在桌上,这才整整衣裳,取了笛子,径自出了门。
人早就没了影子,几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没人敢去动那桌上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