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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芷汀兰】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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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若短篇、
叙事风、


IP属地:美国1楼2020-01-17 13:21回复
    张无忌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等待了一个人。
    「一」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年,他十二岁,那个人十岁。彼时他中了寒毒,自以为命不久矣,跟着太师父行到汉水之畔,正巧遇上蒙古人残杀无辜。那女孩是船家的女儿,父亲被乱箭射死,被太师父救下后,只不住垂泪哭泣。她虽衣衫敝旧,却容颜秀丽,是个十足的美人坯。
    那晚他心中难过,食不下咽,是这女孩细心地将鱼骨鸡骨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一点点喂入他口中,让他吃了平生最美味的一餐。分手之际,亦如生离死别,他泣不成声,那女孩本已走开,回到他身旁,拿出手帕替他拭泪,微笑着将手帕小心翼翼揣到他怀中。直到杨柳树荫后再也瞧不见女孩用力挥手的身影,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二」
    再次重逢的时候,他十九岁,那个人十七岁。医好了寒毒,在昆仑山的山谷住了五年,他从未预料会在万里迢迢的西域再次见到她。那时他从高处掉下来摔断了腿,形貌脏乱如同乞丐,而她少女初成,容色极美,让他几乎不敢相认。待她离开,他望着她在雪地中留下的两行足印,心想倘若另一侧的足印是自己留下的该多好。后来他和表妹被峨嵋擒住,无人在意他们的安危,只她分了饮食给他,他终于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出言相认。她脸上的惊喜之色和动人红晕,驱散多年笼罩在心头上的霾。
    他在光明顶上排难解纷,受困于两仪之阵,是她看破阵法,巧妙出言助他脱险。他力挫群雄,却只故意避开她一人。哪知师父道他二人有私情,出剑试探,他情急之下纵身跃上,今生第一次将她搂入怀中,见她俏脸生晕神色欢喜,一颗心仿佛飞到天际。谁知情况急转,师父命她一剑杀了他,他道她不会刺,她道他会躲。她泪如泉涌,他捂住剑伤,微笑着摇摇头。从此一剑之后,他就再也无法从她的心头上抹去了。
    「三」
    第二次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她时,他二十岁,那个人十八岁。绍敏郡主早知默默无名的她一剑刺伤了武功绝世的明教教主,便要用利刃刮花她的脸蛋。他破窗而入,视环伺的众多敌人于无物,一把将她揽在自己胸膛上。她被他搂在胸前,如在梦中,身子软软地几欲晕去,心中只觉得无比欢喜,即便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
    万安寺百尺高塔之上,师父要她接任掌门之位,并命她立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准爱慕于他,更不要说结为夫妇,诞下儿女。父亲离世,师父便是她的再生父母,眼瞧师父直挺挺地跪着,她又如何能不答应?三大难事刹那间压在这个年轻女孩的肩膀上,她登时晕去。熊熊烈火,高塔回翔,待她终于神志清醒,世上唯一关爱过她的师父也已撒手人寰。
    废园之中同门相逼,真相又无法出口,柔肠寸断的她想到一了百了,咽下了金花婆婆的毒药。谁能料到此刻他就在咫尺之外,被那郡主按住不让他出手?船舱之中,他再次救她于生死之间,可四女同舟,又有哪个姑**她揣着更多的心事,承着更重的胆子?尽管心中万般惦挂着他,但这些可怜的柔情,总是在想到师父的一刻烟消云散。
    一日一夜,荒岛上只剩她一个姑娘。由他义父做主,他和她订下了婚约。只是她和他都知道,他此刻心中最念的,仍是那个美艳的妖女。是啊,她出身贫苦船家,她是王室公主,她有疼爱自己的父兄,她普天下再无一个亲人,她手下有天下高手任她差遣,她在本门中也不得不受师姐排挤欺负,她可以无所顾忌,肆意放纵,她承着天下和门派的重担,如履薄冰。她害人,眼睛可以不眨一下,她害了人,日夜深受折磨,寝食难安。有这约定,已经是上天的垂怜。
    荒岛的几个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或许也是他的。远离了世俗纷争,两人不再是教主和掌门,仅是一对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他们许下三生之约,天上的明月是他和她的证人。为了他,那誓言再恶毒,她也有勇气面对。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待回归中土,一切避而不见的祸患终究找上头来。她只恨自己下手不绝,为甚么那时不能给那杀师仇人一刀了断?好在他的叔伯亲人,门派下属都看好二人的婚事,便定下三月十五在濠州成亲。
    「四」
    二人走上陌路的那一年,他二十一岁,那个人十九岁。喜堂之上,他撇下她,随那郡主而去。珍珠化成粉末发出的,正是她心碎裂的声音。她道,我和他从此恩断义绝。父亲和师父因朝廷而死,爱人又被蒙古郡主带走,她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来不及告诉她,他离去不是因为郡主,而是她手中义父的头发。但他天性优柔寡断,不通世事,以为此事并无甚大不了。但两人在英雄大会上重逢,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让他如五雷轰顶。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顾忌,这世上除了光大峨嵋,似已没有能放在她心上的事,他也不行。他心痛,他愧疚,他知道她的变化都是因自己而起。爱之深,恨之切。
    但她还是低估了。眼瞧雪耻的机会就在眼前,但见他胸前被倚天剑刺出的旧伤,蓦地心底柔情一动,眼眶一红,竟抓不下去。人们都知道,那日她震慑天下万千豪杰,一袭青衫俏立少室山头的样子,是武林中千百年来最美的传奇。而他让她,她饶他,她问心有愧,这些秘密,世上只有她二人知晓。
    后来,真相大白。她跌跌撞撞地扑进他的怀抱,他柔声安慰,如同昨日。即便知道了一切是她做的,他对她又如何狠得下心?而她未嫁与他人,更是放下心头一块重担。
    但她终究做错了事,听了他的刻骨铭心之言,向他要了一事之约,夜里便不告而辞。濠州城外窗口传来格格一笑,转头却是她那令他魂牵梦萦似笑非笑的俏脸。她写下十年八年的谜,不得拜堂成亲的要求,而他答得干脆,于是她再次飘然而去,留给他心头一阵迷惘与荡漾。


    IP属地:美国2楼2020-01-17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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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从他人口中听到她故事的时候,他二十三岁,那个人二十一岁。虽然他曾说寄迹蒙古不再回来,但义父和太师父师伯叔都在中原,又岂有不归之理。这年他携赵敏上武当山为张三丰祝寿。杨不悔和殷梨亭拉着他问东问西,对赵敏却仅仅勉强一笑,不再搭理。山上前来送寿礼的门派众多,他东瞧西望,始终未能找到她的身影。贝锦仪轻飘飘白他一眼,便继续同张松溪谈天,对他不理不睬。到了夜间,他偷偷出来,找到俞莲舟问她近况。武当掌门轻轻一笑,神色满是对后辈的爱怜,说起她时,更是带了一抹欣赏,说她近两年武功精进,青出于蓝胜于蓝,将峨嵋派整治得好生兴旺,自己若不努力,怕是武当都要被她比了下去。又说她身居武林盟主之位,号令中原群雄,数次击破蒙古人的阴谋,天下英雄无不钦服,就连师父也对她赞不绝口,只是每当他老人家说起这姑娘,总是情不自禁带上一声叹息。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但与他谈起她,竟滔滔不绝起来,语气中更带着少有的调侃。他听得出了神,满脑都是她与自己相识以来的诸般情景和曾经的柔情蜜意。他心中自然有对她的喜悦和骄傲,更有一份酸涩,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哪个角落里。
      说她眼下正带着师姐妹在山东支援明教义军,来不及赶来只是让贝锦仪携礼祝寿。他心头一颤,知刀剑无眼,乱军之中生死难料,只恨不得化作飞鸟赶到她身旁。哪知第二天便收到捷报,乃是她亲笔,说义军大获全胜,收复失地,不能亲身见张真人,便以这胜利为寿礼。他看着她笔体清秀的字迹,双手不自觉发颤,眼眶红了一红,张张嘴,却甚么也说不出。杨逍范遥对视一眼,均自摇头叹息。
      也就是从这一年,他不再不问世事,请明教每月都来派人送些消息。赵敏看在眼中,甚么也没说,趁个没人注意的时间,跑到大帐外低声哭泣。
      大约从武当山上开始,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六」
      他和郡主第一次发生激烈争吵的时候,他二十四岁,那个人二十二岁。这年,赵敏的父亲被明教降将刺杀,父女情深,她哭得昏天黑地,便要去为父亲报仇。可这刺客乃是张无忌的旧识,他虽栖身蒙古不参与战事,却也不能任旧日同伴被杀。论起阴谋诡计,这么多年他又哪里是郡主娘娘的敌手,赵敏略施小计,便将他骗离身旁,亲自率领众武士杀死了那些明教教徒。待张无忌回过神来为时已晚,他高举起手掌,而赵敏抬头双眼不眨直直盯着他。良久,他长叹一声,悄然出门。是赵敏先违反了两人间的约定,但明元交战,国仇家恨,又岂是渺渺两人间的苍白约定可以束缚的。眼瞧战火连天,此类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绣花手帕,对着月色独酌一晚。
      几天后明教使者带来了峨嵋掌门携诸侠全身而退的消息,然后再也没有来过。
      「七」
      他真真切切动了归心的那一年,他二十六岁,那个人二十四岁。赵敏起先几月千依百顺哄他开心,后来慢慢不再掩饰,专心协助兄长对抗明军,常常宿夜不归。他在草原上一人骑马奔驰,天地开阔,竟觉得无容身之处。这里到处都只是蒙古人,即便敬他,也仅是表面的有礼。他内功卓越,现在也能听得懂蒙古话,不时远远听见他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语气满是轻蔑和鄙夷,他已不记得上次看到他人发自内心尊敬的目光是何时。这里,没有他的长辈,没有他的下属,没有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她。从前他以为和赵敏在一起便是生平至乐,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但此时大草原仿佛成了一座监牢,这份苦闷和寂寞,他只在十二岁那年,刚刚离开她和太师父的那刻体会过。他才二十六岁,难道自己就要把这样的日子过到人生结束么?
      这番道理他三年前就懂了,但优柔寡断的性子让他迟迟迈不出腿。忽然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夜晚,他给赵敏留下一封书信,说自己要去中原游历几月,便不告而别。赵敏怔怔看着信,抬起头,见这晚的月亮格外圆。
      「八」
      他缓缓南归,每到一处便慢慢品味,好像想要补偿这些年失去的一些东西。过了汉蒙边界,熟悉的家乡味道包围了他,每日哪怕粗茶淡饭,也远胜蒙古皇宫中的山珍海味。赵敏参与战事后,三年间他无颜再上武当山,更别提见往日的明教教众,对中原的事务都一无所知。彷徨之际,他先去少林偷偷见了义父。谢逊出家后便不问世事,跟他绝口不提江湖上的纠葛,唯独说每年重阳节,峨嵋都会派人送他重阳糕。他闻言心头一酸,不知为何忽地忍耐不住,扑进义父怀中大哭。谢逊搂着他,轻抚他的头发,只是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离开少林,他便上了应天府查看义军的情况。近来明教大捷如潮,人人脸上都充满喜色,士卒间无不称赞朱元璋元帅和杨逍教主的丰功伟绩,却无一人提到张无忌的名字。只一次,他见一寡妇祭奠被元军杀死的丈夫,她弟弟愤愤不平嘟囔了句带自己名字的话,身旁一人急忙掩住他口,摇头不言。
      上了武当山,杨不悔的目光中当然有惊喜,却多了一份不易为人察觉的戒备。她和殷梨亭的女儿已经五岁,叫着“无忌叔叔”的样子煞是可爱。他抱起那女孩儿,心中说不出的疼爱,殷梨亭打趣道,你还不要孩子,我家闺女说甚么也不可能许配给你儿子了。他苦笑了下,摇摇头,不知该做何答。张三丰身子如往昔般康健,似对他三年不至全不介怀,慈爱地拉着他手,讲的都是家长里短,却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视若不见,让他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第二天他又去寻俞莲舟,但这次他二伯眼神淡漠,仅简单道了句她一切都好,便和师父一道闭关不出了。他心下凉了半截,草草和众人道别,便下了山。
      他一人一骑,茫然地信步前行,竟不知该去向何处。离家数月,他一次未曾梦到过赵敏,因为每晚他的梦境都被另一个女子占据。他偶尔也会想起小昭和殷离,但也只是想想。小昭开始每年会给他送信,后来也渐渐断了联系,而殷离自己游山玩水,根本不惦念这个表哥。他自嘲地笑着,她到底高估了自己,根本用不上十年八年,他心里惦记的,想着的,就已经全部是她了。
      这天他沿江骑马,欣赏与北国截然不同的春光,正瞧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坐在路边。那孩子衣衫褴褛,目光胆怯,面前放着个空碗,显然是个受战火连累的孤儿。他摸了摸怀中的银两,下了马便要上前去,忽见一头戴斗笠,腰系长剑的白衣女子走过去,微笑着俯下身,将手中的干粮递给那孩子。男孩儿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一时呆了,待他回过神来,哽咽着感谢女子,跳起来拿着干粮跑回家去给妹妹吃,不小心撞到那痴立不动的男子,只来得及匆匆道了句歉。
      他看那窈窕背影渐行渐远,猛然醒过来,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追上前去。那女子听背后风声劲急,以为有强敌来袭,拔出身后的倚天剑直指他胸膛。
      他定定站着,任由剑尖刺透胸前的衣服,努力凭打颤的舌尖呼唤那么多年缠绕在心底,没法叫出口的名字。
      “芷若……”
      她清丽如昔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长剑噹一声掉在地上。
      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于是他手足无措。她破涕为笑,这个人,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
      那男孩回到汉水边的小家中,对妹妹说,今天三月十五,真是个好日子。
      此时此刻,张无忌大笨蛋(周芷若语)二十七岁,周芷若傻丫头(张无忌语)二十五岁。
      「九」
      二人沿着汉水漫步。
      『你过得好吗』,『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双方都有太多的问题,以至于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语气平淡,仿佛昨天刚刚分开一样。
      索性说一说当初的往事,回忆回忆旧日的时光。
      但终究只是仿佛,毕竟有些不同。渐渐奇妙的气氛慢慢扩散开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他先开口:“我一直在找你。”
      她微笑:“是吗?”
      他局促地点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但我又不知见到你会如何,便没敢去峨嵋。”说着,他看了眼滔滔江水,再看向她。
      周芷若脸上扬起动人的红晕,明白了他意中所指。但她岂能被他牵着走,嗔道:“这就是你六年间避着我的理由?”
      张无忌手忙脚乱地解释这几年他如何打探她的消息,如何派明教中人暗中保护她无恙。她格格笑着,心道自己虽羞于启齿,但贝师姐每次都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透露张无忌的动向,倒也大致知道这些年他做了甚么。此刻回想到师姐揶揄的目光,她又羞又恼,猛地起身离去。张无忌弄不清发生了甚么,哪想到女子只是不愿他看到自己通红的面孔。他急得伸手去拉她,哪知她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飞快地逃了……


      IP属地:美国3楼2020-01-17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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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这次回来,赵敏感到他变得不同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去散心,但现在张无忌突然对她更体贴,也不再因为她带兵打仗和她吵闹。或者说,他对自己变得更客气了。
        好像是为了补偿什么。
        于是赵敏心慌,便问他去了哪里。他笑着答,都是些老地方,武当,少林,还能去哪儿。赵敏瞧他神情中那股难以掩饰的快乐,知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却也不敢多想自己最怕的事。
        两人在一起多年,早没了刚开始在一起的激情。赵敏知他在草原上生活得不开心,但自己重归朝廷后已经不能像头两年一样随他回中原,这也是她留的一份私心,因为这样张无忌就无颜去中原见他的亲朋好友了,也就不会再去见她。如此过了半年有余,元军要策划一次大反攻,王保保派人来接妹妹共商大计。使者和马匹就在门口,赵敏来同张无忌道别,她笑着要吻他,但他轻轻躲了开去。赵敏笑容一僵,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笔递给自己,凝神瞧去,似是只眉笔。她手一颤,随身的包裹掉在地上。只听张无忌缓缓道:“敏妹,你一路保重,我要回去一趟,时间可能会有些久……”
        赵敏泪水夺眶而出,冲上去抱住他,他心一软,也回搂住她。赵敏抬眼,轻声道:“你要回去找她了,是么?”张无忌错愕了一下,温柔地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找她,而是这里确实不太适合我,我们现在的样子,只是让彼此更加受到伤害。”见她痛苦的神色,他继续解释道:“自从你父亲去世,我们两个几乎就没有真心笑过了。我俩对彼此的防备都清清楚楚,你哥哥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多次欲除我而后快,而我也不知拦下了几次明教兄弟对你的刺杀……敏敏,我有些累了,我们两个还年轻,也许分开一会儿,冷静些会更好。”
        认识张无忌多年,上次见他如此郑重说话还是周芷若擒住自己,逼问他对四个姑娘看法的时候。她知道他认真了。上一次,他敢离开中原的一切。那么这次,他也敢离开这里的一切。
        她放声大哭,直到门外的使者不断催促,才慢慢抽离他的怀抱。张无忌低声道:“赵姑娘,保重。”说着硬下心肠,消失在夜色中。
        汉水边忽然多了一个曾姓郎中那年,张无忌二十八岁,周芷若二十六岁。
        「十一」
        曾郎中医术高明,只给穷苦的百姓治病而分文不收,四周众人无不交口称赞,但偶尔这郎中会消失月余,而这时候,义军前线尤其是峨嵋派奋勇杀敌附近,总会有个神秘的高手暗中相助。众峨嵋弟子惊喜之余,也好奇起这高人的身份起来,几个小师妹纷纷猜测是掌门的某个爱慕者。周芷若闻言沉了脸,摆出掌门的架势要罚她们面壁思过,小师妹们笑得弯了腰一哄而散。
        凭她眼力当然能瞧出那背影是谁,只不过他不主动现身,她也就不点明戳破。倒是武当诸侠觉得当年对她有所亏欠,忧心忡忡地来问是否要对这敌我不明的家伙有所戒备。周芷若羞得耳根也红了,又怕双方暗中起了冲突,便偷偷在纸上写几个字递给俞二伯。俞莲舟见了哈哈大笑,连连摇头,不怀好意的神色几乎要让端庄贤淑的峨嵋掌门暴起伤人。
        没有战事的时候,她有时便溜下山,美其名曰去武当看张真人,但一年间连看三次,众姐妹就知必有猫腻。哪知偷偷跟踪了她一趟,除见她不知为何绕了远路从汉水走外,其他真的只是公事公办。在汉水边她也没去找任何人,只是在邻里百姓间走动走动罢了。消息传到山上,多数人均是一头雾水,只贝锦仪等少数年长几人做恍然大悟状掩嘴偷笑。
        中原的探子早就传来绍敏郡主亲临前线而张教主消失无踪的消息。这天贝锦仪拉住掌门师妹闲扯了一堆家常,周芷若心不在焉地听着,忽听师姐道:“师妹,我知你在想甚么,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可不能放手了。”周芷若轻笑出声,红了俏脸,道:“知道啦,”说着把玩着手里的倚天剑,锃亮的剑身映出她的如画颜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教义军势如破竹,攻进大都的那年,张无忌二十九岁,周芷若二十七岁。两人一明一暗,带领着中原群侠作了急先锋。乱军中终于有人见那神秘人手持的竟是屠龙刀,和那执倚天剑的峨嵋掌门并肩杀敌,宛如一对神仙眷侣。元军大势已去,败退出城,从此不履中土。朱元璋赏赐江湖群雄金银珠宝无数,只周芷若分文不要,全部分给了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然后携众师姐妹,悄然回了峨嵋金顶。
        又是一年初春。张无忌坐在汉水旁,凉凉的晚风习习吹在面上,却掩不住心中的火热。周芷若站在峨嵋绝顶,眺望着漆黑的山坳,嘴角挂的微笑坦露了女子的心事。千里之外心意相通,他们同时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知他(她)此刻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像我一样在思念他(她)?夜色如墨,月光如水,红了脸的两人想了想,是该见面了吧。
        「十二」
        尽管张三丰直言从简,也挡不住每年寿辰上山来贺之人络绎不绝。这年蒙古人被赶走,大明王朝建立,中原群雄更简直把这次寿宴当做了欢庆胜利的节日。张无忌早早便赶上山来帮忙,而俞莲舟等人更早就有意无意将张无忌同蒙古郡主分道扬镳,回来助义军立下汗马功劳的事情散布出去,因此大家对他再没有什么芥蒂。这天他招待来宾忙得满头大汗,忽然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注视在身后。他转头去,见她青裙曳地,侧头巧笑嫣然。
        “好久不见……”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笑出了声。他们就这么定定看着彼此,直到殷梨亭咳嗽了几声,才慌忙撇开头去。杨不悔笑着拉住周芷若问东问西,经过他时狠狠用胳膊肘怼了怼。张无忌吃痛,忙跟着二女走进大殿,安排着招待后面上山的峨嵋众弟子。贝锦仪目光如炬,似是对他道,若是敢再对不起我们掌门师妹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张无忌看懂了她的意思,涨红了脸点点头,心中暗暗发下了一生的誓言。
        这晚群雄一醉方休。周芷若没喝多少酒,脸颊却烫的惊人,借口身子不适,出门去山上吹风去了。一个小弟子关心师父想要跟上,却被贝锦仪拉住了手。片刻后,张无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在众人鼓励和祝福的目光中,追她而去。
        周芷若站在山岗上,在寂静的夜色里梳理纷乱的思绪。不是没见到席上对面目光的炙热,
        只是,自己好像还没完全准备好。他当真是那样想的么?即使是真的,那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回忆到曾经心碎的日子,蓦地一阵冷风吹来,让衣衫单薄的她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臂。
        “这么冷的晚上还穿的这么少出来,周大掌门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带着温柔的嘲弄声从身后响起。
        他终于来了。
        周芷若突然鼻尖一阵酸涩。是啊,哪怕自己嘴上死不承认,却也心知肚明,这些年她每一次受了伤病,都多么希望耳边有他一句关心的话语……可她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我会不会照顾自己,管你张大教主什么事。”
        张无忌苦笑,知她还没原谅自己,但他随即微笑了,为自己的决意而微笑,“只是这次,我要管你管到底了。”他踏上一步,朝背立自己的女子走去。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将她那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环绕了起来。
        周芷若刚欲挣脱,泪水忽然不争气地流下来。这怀抱,多少个峨嵋绝顶的寒冷夜晚,她都以为自己今生永远永远不可能再感受到了。一时只有山巅的风,吹起她额角的头发。只是这风,为什么会让身体这么热呢……她艰难地按捺住心中汹涌情愫,尽力用自己最冷最平的声音说道:“你的刻骨铭心还在蒙古等你吧,这样像什么样子。”她说完这话,便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无力,至少,自己试过了,将他推开,至少,自己试过了……
        张无忌见她模样,会心笑了。想半年前,贝锦仪悄悄溜到汉水边找到他,先是疾言厉色将他数落一顿,再把周芷若多年暗地打探他消息,时常回汉水小住,从不缺武当和谢逊的礼数等诸事缓缓讲出来。若非如此,他哪里有胆量敢主动抱住她。他侧头,看她睫毛颤抖的厉害,伸出手,温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多年的伪装和心防在此刻统统化为乌有。在他手指触碰她脸颊那一刻,她终于抛去了坚强的外壳,扑到他怀中,放声哭泣。他回抱住她,轻抚她及腰的长发,不发一语。
        待她终于安静,他慢慢将怀里的人儿转过来,周芷若忍不住抬头,看到他如水般平静目光,这是她此前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看来岁月终于把他磨砺成了她九年前想的样子。对着她带着询问和期待的眼神,他语气沉静地说道:“来来去去这几年我终于认清,赵姑娘和我,到底是不同的,我们有不同的使命和归属,而过去我俩认为可以轻易割舍下的牺牲,最终也发现都无法抛弃。渐渐我也明白了对她的感情只是年少时短暂的激情,经不起时间和长久相处的考验,所以我没有理由,再让这种不是爱的感情制约自己对幸福的追求……而且这些年我发现,就算我很在乎她,我心里却有一个角落,永远也不会属于她。”
        周芷若攥紧了裙角,说不出话来。她曾多么期待他再次将自己拥入怀中,但此刻在他怀里听他说话却满心紧张与忐忑。曾想过自己一定能将他推开,一时却只任凭他将自己抱住,一丝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那是属于你的……芷若,我真正爱人的位置。”张无忌笑了一笑,声音暖暖的,气流吹过她的耳垂。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用眼角的晶莹冲刷积蓄多年的苦涩。忽然之间,她拿不准自己是爱他这样的笑容还是他这样的温柔,只是他靠的这么近,终于让她心底的悲伤一点一点溶化。她蓦地想把自己一切想法都告诉他。
        羞怯让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大概也是吧……就是很想再见到你……”越来越轻,直到难以耳闻,但早已被他听到。张无忌眼底有一道光彩晃了晃,似乎是潮水退去后好不容易赶来的幸福形成的温柔水汽在上升,刚要开口,却听她哽咽着道:“不过你怎么用了这么多年,我还道莫非你要等到我们成了老公公,老婆婆,再,再……”张无忌哑然失笑,只是搂紧了她,今生再不放手。
        翌日,神色扭捏的二人携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乎全场都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坏笑,只几个峨嵋小弟子刚刚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张无忌便是那个神秘人,大喊吆喝着不许他这个坏人拐走师父。而他连声致歉和保证,勉强过了娘家这关的这一年,张无忌三十岁,周芷若二十八岁。
        甜蜜的日子总是短暂,不久便到了峨嵋派踏上归程的时候。临行前的傍晚,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着逐渐西沉的夕阳,连带着云朵都闪出不同深度的红晕,张无忌用下巴蹭着周芷若柔软的头发,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有想过我们会这样重新在一起吗?”连话音都带着暖暖的味道,她闻言轻笑一下,和他靠得更紧了。
        好像这样靠在一起就能度过一生的时间。待满天红霞渐渐被满天星斗取代,他终于鼓足勇气,涨红了脸,说出了那句他压在舌底多年的那句话:“芷若,我们成亲吧。”周芷若闻言怔住,然后趁他还未等到惊慌失措时,吻上他的唇作为回答。
        “一年。等我忙完峨嵋的事情。”她闭上湿润的双眸,凑近他耳朵说道。
        “没关系,这么久我们都等过来了。”张无忌怀中抱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带着微笑轻吻周芷若的脸颊。
        「十三」
        最后,请回到最初。
        张无忌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等待了一个人。
        汉水之畔,他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疼惜地吻上妻子满是汗水额头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张无忌三十二岁,母亲周芷若三十岁。
        【全文完】


        IP属地:美国4楼2020-01-17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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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1-17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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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0-01-1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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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写的另一篇文《峨眉芷若》有txt吗楼主能发一份吗。2487677062@qq.com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3-27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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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人,二十年的等待只为有缘人


                IP属地:贵州11楼2020-03-29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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