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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群像《休对故人思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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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群像《休对故人思故国》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0-02-22 18:05回复
    没错我来捅刀了,心脏脆弱者暂避。
    时间:公元263年秋,农历八月。


    IP属地:江苏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0-02-22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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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麦浪,在旷野里起伏翻滚,直至与湛蓝的天空相接,与往常一样,也是个好天气。女孩步伐轻快地走在陇上,因身量未足、一身短褐,很容易就被金灿灿的麦田掩藏。文鸳在陇头眺望了许久,这才勉强发现了她,招了招手,那女孩见了小跑着奔过来。
      文鸳接过她臂间的篮子看了看,无奈道:“不是说了别再要农户的吃食?”
      女孩腼腆笑了下,低声道:“婆婆婶婶们塞给我,推不掉。”
      文鸳也无责怪她的意思,揽过她的胳膊往营地走:“罢了,赵将军牙口不好,营里的饼太硬了,回去只说伯约和几位将军都有,别惹他生气。”
      女孩懵懂地点点头。
      文鸳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脑袋,笑道:“明明和墨儿、阿纺差不多大,那两个要么会撒娇要么鬼精,只你最憨,平时少不了被欺负,我还是和赵将军商议下,早日给你和小赵将军成婚。”
      女孩闻言从脸颊红了个透,梗着脖子想辩驳几句,还没想好怎么说,文夫人忽然噤了声,拉着她弯下身子轻轻躲进了麦田里。她紧张起来,抱紧了篮子和温夫人的手臂。文鸳闭目,静心听周围的动静,这几年虽身体不太好,耳力却一如从前。待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她连忙贴紧女孩耳朵叮嘱几句:“有魏军的探子往营地方向去了,我得赶在他们偷袭前回去,阿绾,你先去崔伯家藏起来,待平息了战事我来接你。”
      秦绾点点头,刚要说点什么,又被文夫人捂住嘴按下头,心里慌起来,田里的声音比刚刚更响,她都听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才渐渐平息,文鸳手心出了汗,她估算了下偷袭的人数,约么几千人,陇西军正在北部和前军交战,此队人自东方而来,只能是王颀的天水军。
      秦绾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丢了篮子握住文夫人的手:“我们要速速回营告知祖父他们吗?”
      文鸳思忖片刻,拾起篮子拽着秦绾向回跑:“不,来不及了,沓中将失,去阴平。”此前邓艾驻扎狄道不发,便是等的此刻三军合击,或许更多,加上远处的金城军,此刻唯有东撤阴平,抢先占据桥头,不过,怕是也来不及了……
      秦绾边跑边问:“那是要去助守汉中吗?”
      文鸳胸中涌上一口怒气,早在数月前初闻钟会治军关中,伯约就上表过请求陛下派张翼将军驻守阳安关口、廖化将军驻扎阴平桥头以备不测,可不知怎的援兵迟迟不到,今日邓艾突然三军合攻,定然是和东路的钟会约好同日进军,钟会是主力,手下将近十余万人,那么此刻阳安关及汉、乐二城形势并不比沓中乐观,若汉中、阳安关丢失,则剑阁孤危……
      秦绾见她脸色不好,只得噤声,二人借了牛车,一刻不耽误前往阴平。文鸳驾着车,眉头紧皱:若估算不错,晚间伯约的人马就能追上来了,天亮前可赶至阴平,不知能否赶在诸葛绪之前抢占桥头。
      果然天擦黑时一路人马自后追上,秦绾看清了那旗上的字,连忙站到车板上:“是大将军!”
      姜维驭马在前,一众骑兵瞬间奔腾而过。文鸳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甚至没看清他是否受伤,在后军拉了匹马将秦绾托上去,自己在后面拉紧缰绳,一声不发地追上去。
      一夜颠簸,秦绾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此前大多是在锦官署中织锦,身体早就撑不住了,但她隐约明白当下境况,后面追兵紧逼,她不想给大军添乱,只咬着牙一声不发。
      天光隐隐透亮时,前军止住了,文鸳心中一沉,策马赶至前方,桥头方向传来江水声夹杂着马儿嘶鸣声,想是与先占领桥头的诸葛绪相距不过十几里。姜维下了马,正在坡上听哨骑禀报军情。
      文鸳扶着早已站不稳的秦绾靠在路边石头上休息,见赵信将军来看她,便放心地向姜维那边走过去。没走几步听闻一阵呜咽,回头只见秦绾抱着赵信嘶哑着哭,姜维的副将低声解释道:“赵老将军在沓中为大军断后,战死疆川口。”
      赵信沉默地抱着秦绾,文鸳看不清他的表情,几十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或许早已习惯了。她向姜维走去,停在几丈外,只模糊听到“阳安关守将蒋舒降魏”、“主将傅佥战死”,暗叫不好,只见伯约拔出腰间佩剑要斩了那哨骑,她连忙奔上去半抱半拖着他退后几步。见他眼中要喷出火来,文鸳连忙轻拍他的肩膀安抚,回头道:“斜谷、骆谷、子午谷三处险道,另有汉、乐二城防守,阳安关怎么会这么快失守?你莫不是被魏军收买了?”
      那哨骑是个中年兵士,早已泪流满面:“听闻将军们奉命收缩兵力退保汉城,三处险道并无防守,被魏兴太守刘钦占了。”
      文鸳一怔:阳安关一失守,汉、乐二城就是两所孤城了。
      姜维气急:“奉命?糊涂了不成?奉谁的——”
      “伯约!”文鸳及时打断他。
      姜维这才回过神,勉力压了压怒气,“援军呢?张翼廖化他们是死在路上了?”
      一时无人回答。
      姜维忽然又想到一节,推开文鸳上前抓住哨骑,那兵士被他脸上的黑云骇地跌在地上。
      姜维似是不敢问,死死盯着哨骑,良久哑声道:“丞相的墓呢?”
      文鸳一震,愣在原地。
      哨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压住哭声:“将军放心,我回来之前专门去看了,正赶上钟会小儿在拜祭丞相,我听闻他下令军士不得近墓樵采!”
      姜维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松口气仍开他。
      文鸳见那哨骑身上带着伤,连忙让军医搀走了。回头见姜维将剑插在地上,自己也撑着头坐在地上。她将剑拔出,给他插回剑鞘,低声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钟会孤军南下,势必要破剑阁与诸葛绪合军,然剑阁易守难攻……”
      姜维也是想到了这点,若他能据守剑阁阻断前路,在后黄金、乐城、汉城三地未失,东溯汉水,相持日久,十万大军自然粮尽而退,此时再诸城并出,前后夹击,钟会将入绝境。但当下最难的,是如何突破诸葛绪在桥头的守军,前往剑阁。
      他脑中仿佛印着此处舆图,一遍又一遍寻找突破点,忽然灵光一闪:“丞相当年首次北伐大捷为何!”
      文鸳经他点拨瞬间想通:“疑兵!诸葛绪现在西不接邓艾,东远于钟会,他最怕的是被人截断后路!”
      姜维眼中重新焕发光彩,忽凝神一想,又沉默了。
      文鸳知他在考虑疑兵人选,被选中的人要绕道孔函谷假装去尖山切断诸葛绪后路,引诸葛绪离开桥头,大军方得过,只是诸葛绪回过神来,那队疑兵便入死地了,这是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IP属地:江苏3楼2020-02-22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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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一句《假如爱有天意》的纯音乐好好听。


        IP属地:江苏4楼2020-02-22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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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信就在坡下看着秦绾喝水,许是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也想到了这层,轻轻抚了下秦绾的头,起身向姜维请命。
          秦绾忽地抬头看他,眼里的泪一时凝住了。
          姜维看着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刚入军不久,没等他说完就拒绝了。
          赵信单膝跪在姜维面前,眼中的光坚韧到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信自知年少才疏,但国难当前,诸位将军仍有重任在身,不可轻犯险地,以致亲痛仇快。信虽无大才,愿效先祖、祖父之风,无畏虎狼,死得其所!”
          文鸳知时间紧迫,赵信是个不错的人选,但赵广将军刚刚去世,他唯一的孙辈又请死命,她不想再催伯约下决心。
          姜维握紧了剑柄,他深知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可命令总也说不出口。他再次看了看赵信,那孩子脸上血迹已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极了他刚认识赵广的那年,当时的赵广和这孩子差不多大。
          那时候别人都嫌他是降将不同他讲话,只有赵广从粮车上跳下来,眼睛黑的发亮:“姜伯约,你以后跟着我吧。”后来他才知道赵广跟其他子弟兵一比年纪太小,没人愿意带他玩……再后来他跟在丞相后面,赵广就跟在赵老将军后面学赵将军虎虎生风地走路,他一步一步踩着丞相的脚印,绷住了没有笑出来出卖赵广。再后来,丞相不在了,赵老将军也不在了,反对他北伐的人越来越多,愿意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少,赵广手劲大,一掌拍在他背上差点拍得他去见丞相:“别听那些人胡咧,我觉得你挺像丞相的,你就往前走,我就在后面跟着你,先父怎么护着丞相,我就怎么护着你……”
          姜维最后选了五百死士随赵信而去。
          大军屏息以待,半个时辰后诸葛绪三万人马果真被赵信弄出的声响吸引过去,连忙后撤,姜维此时率军快速过桥。
          文鸳忽然想起秦绾,在大军中遍寻不到,她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遂站在桥边审视过桥的人马,待后军将撤尽,那念头果然成了真——秦绾那小丫头,跟着赵信去了。
          她知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们都知道,有些宿命,赵信从出生那刻便注定了,秦绾在汉水边被赵广将军捡到那一刻便也注定了。
          ……
          已是深秋了,剑阁满山的苍翠中也点缀起了落日晕黄、妖冶枫红。群峰如剑阵般陡峭高耸,峭壁上被雨水冲刷的岩缝倒像兵器千凿万砍出来的痕迹。整面崖壁在余晖映照下一阵明黄一阵赭红,像老兵脸上的皱纹,无声诉说着经年沉淀的刀光剑影。古柏如廊,蓊蓊郁郁,树冠相连、枝叶交错,扎根岩石中,无谓百年、千年。天堑一线,蔚空高远,万里无云,偶有秋雁划过,马蹄下又多了几片枯叶。山野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猿鸣,在山壑中经久不衰。
          姜维凝视着一面崖壁出神,连身后有人走近都不曾察觉。直到文鸳替他披上衣服,这才回头。先前兵至剑阁,途中与自成都较晚出发的援军相遇,遂合军固守剑阁,张翼刚收到探报,邓艾进驻阴平后本应与诸葛绪合军,但不知为何诸葛绪领军绕路向东靠拢钟会,又被钟会以“畏敌不前”为名押回治罪。他和张翼面和心不和也有七八年了,难得有一起放声大笑的一天。笑过前尘往事当尽弃,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总要把强敌制退。
          文鸳将对面送过来的信件递出。
          姜维随意看了两眼,嗤笑一声。
          文鸳与他并肩而立,“写点什么回给对面?”
          姜维面露淡淡笑意:“钟士季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县粮,自然疲乏。文笔虽佳,却无一落到实处,不必理他。”
          文鸳“嗯”了一声,想到他刚刚的神色,不禁问道:“那你在忧虑什么?有何不妥?”
          姜维敛了笑意,负过手去,“我在想诸葛绪怎么个‘畏敌不前’,他要怎样向前?”
          ……
          成都诸葛府,天色渐晚,渐渐亮起烛火。陆子墨站在廊下,一身华服,头顶书册,正仪态万方地走神。
          “在想什么?”
          “芙蓉酥。”
          陆子墨随口一答,忽然回头,忘了头上的书册,诸葛尚顺手一接,交给路过的侍女。陆子墨瞪着他,她每次装凶时眉头会微微皱起,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像水灵灵的葡萄,嘴唇微微翘起,憨态十足。诸葛尚轻轻笑了,陆子墨气道:“别打扰我学礼仪。”
          诸葛尚拉过她坐在廊边,“不学了,都一日了不饿吗?”
          “母亲让学的,不然随你入宫总要出丑。”
          诸葛尚见她低着头,微微懊恼的样子,眉目不禁温柔:“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能笑你。”
          陆子墨闻到一阵味道,自觉去拉他背在身后的手,“什么好吃的?”
          诸葛尚给她剥开纸包。
          果然她双目一亮,两轮圆月弯成月牙:“炙羊腿!”拿起纸包里的筷子尝了一口,评价道:“肉烤焦了,调味还不错。”
          诸葛尚弹了她脑门一下:“不会做倒会吃,想吃味道好的便念着义母回来。”
          陆子墨白他一眼,颇为骄傲:“我每日晨起睡前各念三遍,义母很快就回来了。”
          诸葛尚笑着点头:“那神灵定然听到了,再吃点。”
          刘夫人站在门前,无奈叹了口气,只得放任这对小儿女。她念着时辰,平日里夫君早就回来了,今日是宫中有什么事吗?
          等子墨将那羊腿吃的七七八八,天已漆黑,诸葛瞻的身影才出现。
          陆子墨连忙拿诸葛尚的帕子擦了擦嘴,跟众人一起迎上去。诸葛尚见父亲面色不豫,也微微肃容。
          诸葛瞻看了眼夫人,又看了看儿子儿媳,始终沉默着。
          刘夫人皱眉:“这是怎么了?直说便是。”
          诸葛瞻叹了口气:“陛下刚得到消息,邓艾偷渡阴平,江油失守,邓艾率军直取涪城。”
          刘夫人神色不辨喜怒:“你请命了?”
          诸葛瞻点头:“陛下准我出征。邓艾一路凿山攀岩,粮运将匮,越七百里无人险域,损兵折将,早已危殆,我兵至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刘夫人不接话茬,只问道:“你欲带何兵马?几位将军月前支援早已将大军尽数带走,哪里还有人马?”
          “我乃大汉卫将军,自然率禁军御敌。”诸葛瞻见夫人容色不对,又缓声道,“陛下遣尚书张遵、尚书郎黄崇、羽林右部督李球督率大军随我出征,夫人不必忧心。”
          刘夫人冷哼一声:“禁军能有多少,万余?禁军的战力你是知道的,他们要是以一当十,向将军当年能战死沙场?”
          诸葛瞻也冷了神色:“大敌当前,莫要不识大体,我自有计较。”
          陆子墨轻轻打了个嗝。
          诸葛瞻自去书房了。
          晚饭终究是没有吃成。


          IP属地:江苏5楼2020-02-22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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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瞻将帛书猛地拍在案上,怒叱:“将魏使押下去,斩首祭旗!”
            诸葛尚瞟了一眼邓艾的书信,大致看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几个字,按了按剑,不发一言:父亲先前与张翼、廖化将军通信,义父分兵出马鸣阁于江油等处截击田章,断了邓艾后援,邓艾现在孤军深入,是想速战速决。
            又快十五了,明月高悬,投下一片清辉,诸葛瞻坐在鹿头山腰一块光洁的巨大岩石上,此处少林木,是个眺望山下的好地方。
            诸葛尚拿水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思,诸葛瞻让他坐。
            “听你祖母说,隆中也有这样一座山,山上也有这样一块石,山中遍植杏林。”
            诸葛尚正望着山下魏军营地出神,忽然听父亲讲起隆中,有些恍惚,他幼年时跟随父亲去过荆州,但襄阳属魏境,却是不曾见过。他想起邓艾的招降信,侧过头去看父亲,“祖父可讲过琅琊故事?”
            诸葛瞻眼中映着月华,沉静下来:父亲讲过琅琊吗?他记不清了,在仅存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很忙,常年在汉中治兵,偶有回成都的时候,也多是吃住在相府。年初陛下下令在勉县给父亲修建祠堂,他奉命去看过父亲的塑像。当时他站在塑像前,甚至有些不确定父亲是不是那个样子,太久了,久到父亲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记忆中父亲总是肃着形容,偶尔关心下他书读得如何,有次他洋洋自得地背《出师表》,还没背完父亲就被相府主簿叫走了,后来如何了来着,好像是姜维哄着抱着他去骑马,这才又开心起来。记忆里最深刻的莫过于八岁那年,躲在廊边的芙蓉树后听父亲和母亲讲话,他逆着日光,背影那般高大,紫服似是缀着金珠,低沉的声音如卵石投井,空幽旷远,“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
            有兵士来报,诸葛尚起身听了两句,连忙去看,只见两个小丫头一身风尘地站在山脚,身上的男装沾了土,头发也些微凌乱,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刘惜站在原地低着头,陆子墨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忽然又生生刹住了脚步,没有扑到他怀里。诸葛尚只得先带她们去休息,嘱咐道:“大战在即,你们也别乱跑了,此事我先压下,待战事稍缓遣人送你们回去。”
            “尚哥哥!”见诸葛尚回头,刘惜捏了捏衣袖,“我有话和你讲。”
            陆子墨乖乖道:“那我先去。”
            诸葛尚走过来看着刘惜,平时不知这小丫头如此大胆。
            刘惜纠结了下,自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他:“我想着、若是战事不利,或许对你有用。”
            诸葛尚纳罕着打开,悚然抬头,直直盯着她,怒斥道:“这也是能偷的?永安,你是个郡主!”手里握着的,赫然是调动南中诸军的天子令牌。
            诸葛尚一向温文尔雅,待人和煦如春,刘惜从未被他这般呵斥过,一时呆住了,眼眶慢慢蓄起泪却不敢掉。
            诸葛尚自觉失态,调整气息,当即派遣数名兵士将令牌飞骑送回成都,他看着刘惜,揉了揉眉心:“明日就送你回去,你自去向陛下请罪吧。”
            刘惜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慌张捏住他的衣摆:“尚哥哥我错了,你别送我走,等仗打完了我就回成都认罪,要打要罚我都认。”
            诸葛尚身心俱疲,让她先去休息。眼下他手里还真没几个人了,要送她们回成都也是不行。
            张遵经过问道:“子墨怎么在这儿?”
            诸葛尚皱眉:“您如何得知?”
            张遵指指营帐方向,不明所以:“她刚和我打招呼啊。”
            诸葛尚叹了口气:“还请您先瞒下,我会派人送她走的。”还是有必要再和阿墨讲讲这事的严重。
            刘惜一夜未眠,始终担心诸葛尚送她回去,但翌日一早却没人管她们了。她抓住一个伙夫询问,才知汉军在山下摆阵与邓艾决一死战。陆子墨迷迷糊糊没睡醒,被刘惜拉着躲在山脚偷看。
            风卷残云,江水泱泱。
            黄崇登上战车,高举汉旗,他远远望着诸葛瞻坐镇中军,身后印着“诸葛”字样的军旗猎猎飞舞,一时胸中激荡,热血上涌,几十年了,终于又见这副景象,当年他初次参军,十六七岁的年纪,便是跟着诸葛丞相北伐。那是他第一次见诸葛丞相行军布阵,羽扇所指,横扫千军;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诸葛丞相,再那之后,大汉便没有丞相了。风吹汉家旗,万军齐整,他心中激奋,振臂高呼:“大汉儿郎们!你我身后便是我大汉陛下,是成都的父老妻儿,是我们数十年的家园。今日一战,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将敌军斩于马下!无论你们来自何处,无论你们的祖辈是跟随先帝的故人、是荆州老兵,或是益州本地豪杰,你我都是大汉子民、大汉的将士!今日敌寇犯我家园,就要让他们将性命留在大汉的土地上。”他与诸葛瞻遥遥相望,高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高祖斩蛇起义创立大汉;世祖扫清六合,中兴汉室;先帝戎马一生,奠定今日基业。祖祖辈辈的心血,绝不可在我辈手中断送。今日,先帝与陛下看着我们,诸葛将军运筹帷幄,一如诸葛丞相,会带领我们将邓艾小儿以及他手下残兵尽数剿灭,有诸葛将军在此,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数万将士们齐声高呼:“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呼声震耳欲聋,惊飞林中群鸟,在空荡的山谷里经久不绝,对面敌军战马甚至被骇地后退数步。
            羽林右部督李球受命为先锋,如山隘般屹立前军,刀锋在阳光下寒气凛然。
            陆子墨一抹脸颊,手上一片晶莹。不知何时伙头军、乃至伤病残兵都到了山脚,聚在这里,握拳颤抖,泪流满面。这一场生死决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绵竹身后便是一马平川,这里是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能赢,绝不能输!


            IP属地:江苏7楼2020-02-22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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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艾怔了片刻,回过神来下令其子邓忠从右翼包抄,师纂攻其左翼。黄崇率右军抵抗,张遵挥动长矛将左侧敌人屡屡杀退。刀剑相击,皆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一击不破、二击又不破,魏军屡屡被杀退,邓忠与师纂见状,收兵回撤,咬牙道:“贼兵坚守牢固,实难以击破。”
              邓艾剑指邓忠咽喉,怒道:“今日背水一战,死生存亡之际,粮草已尽,援军被阻,哪里还有退路!成败在此一举,没有什么可与不可!今日尔等若拿不下此关,我便亲斩你二人以谢陛下!”
              全军一凛,二人上马重新杀出以命相搏。羽林军战力原本不如身经百战的边关将士,先前不过士气大振全力一搏,奈何实力悬殊,不敌就是不敌,便是浴血奋战也被杀得节节败退。
              邓轸拈弓搭箭,瞄准左翼的张遵,忽而改了念头,转向右翼更弱一些的黄崇,旁人未曾亲眼见过他的箭术,一时无人在意。邓轸抿唇微笑,一箭射出,隔着茫茫大军,正中黄崇后颈,黄崇登时跌下马去,被乱军砍杀。这箭法超绝,邓艾也是一惊,众人才知军中有这样一位神箭手。邓艾挥手,下令猛攻右侧。
              诸葛瞻震动,急忙驱马上前,诸葛尚赶在他前面拦住:“父亲!黄将军已然无救,右翼无人,危如累卵,儿请命督右军。”
              诸葛瞻允命。
              诸葛尚前往右军整顿抵抗,李球亦分兵支援,阵法便有了瞬间的漏洞。邓艾瞅准时机,下令中军迅速进攻。就在汉兵未补上的须臾,邓艾率领魏军长驱直入,冲散阵型。
              阵法已破,便是血肉混战了。诸葛瞻见状率余军杀出,伙头军与伤病也冲进战场厮杀。一时血肉横飞,暗无天日。杀红了眼的兵士,便是敌我也不能分辨了。
              陆子墨一不留神,刘惜已不见,她才反应过来小郡主提剑杀进去了,心下一惊,连忙拔出流星剑向右翼寻去。
              李球不敌邓艾,被斩于马下,中军彻底溃散。诸葛瞻借章武之锋,得以杀至跟前,与邓艾短兵相接,邓艾的剑猛地被砍出一个口子。邓艾换了把刀,避其锋芒,他刀法娴熟,专攻诸葛瞻肋下、右肩等弱点。诸葛瞻剑法一般,渐渐被砍了好几刀,忽而一刀直劈脑门,幸亏一柄长矛伸出挑开刀锋,张遵护着他退回中部,大声喊道:“将军,撤吧!末将为您断后!撤至成都、或是南中,大将军总会回援的!”
              诸葛瞻重重喘气,大吼一声又斩杀一名魏兵:“撤什么撤!我父子受国家恩惠已久,诸葛一族当坚守国门!今日一战,唯死而已!”
              张遵眼泪和血流,放声大笑,长矛指向邓艾:“桓侯子孙在此,邓艾小儿放马过来,今日杀你个片甲不留!”
              汉军被冲散、被围堵砍杀,越来越少,渐渐被包围。
              诸葛瞻一剑刺出,被邓艾弯刀勾住,一时挣脱不得,邓轸自身后杀来,张遵在侧将其刺退,忽的透心一凉,胸前明晃晃的剑刃上染着鲜红的血。邓轸趁邓忠一剑刺穿张遵,飞身一剑砍掉了他的头颅。那头混着血掉落泥土中,被马蹄踏进淤泥里。诸葛瞻嘶吼一声,一剑斩断邓艾的刀,回身与邓忠邓轸搏杀,一剑刺进邓忠右肩,邓轸将他护至身后。
              诸葛瞻喘息着回头,军旗染血倒在泥中,汉军被杀的已不剩几人了。
              他慢慢俯身拾起汉旗,一手扶住,一手举起章武,上面映着自己的脸,仿佛又映着父亲的面容,两张脸渐渐重合,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严肃端方、又温柔慈祥。他忽然笑了,闭目仰首,横剑于颈,午后的日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他忽然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秋日芙蓉飘香,幼年的他骑在墙头摘枣子,忽然身子一歪掉下来,众人惊呼中,他扑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厚重的朝服透着清新的墨香,父亲笑着,将他抱紧了……
              诸葛尚目眦俱裂,一声嘶哑的“父亲”穿过人海,但他已然听不到了。
              诸葛尚向天怒吼:“我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以致倾败,还有何面目偷生!”他边杀着边向诸葛瞻倒下的方向冲去,邓轸一箭射出,诸葛尚被人扑到。他双目赤红,回身去看,刘惜倒在他身上,背后插着羽箭。
              他轻轻抱起刘惜,小郡主被箭穿了肺说不出话,带着气声:“后面、后面……”
              诸葛尚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一剑自背后插在地上动弹不得,胃里的血自喉咙涌出来,他勉力伸出手想拽住邓轸的衣摆,却什么都拽不住。
              邓轸低头审视了下诸葛尚,轻笑了一声:“不过如此。”
              他看向刘惜,眉梢轻挑:“咦?”不想竟是个女子,余光瞥了眼诸葛尚。后者死死地瞪着他:“你别动她!她是郡主!”
              邓轸嗤笑一声,伸出剑去在那郡主脸上空转了一圈,又拿剑尖去挑她的衣襟。刘惜不堪受辱,用尽全力扑向利剑,瞬间气绝。
              “永安!”诸葛尚脸上混着泥和血,五指抠入土中。
              邓轸把剑拔出,走向诸葛尚,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叫:“邓轸你别碰他!”他猛然回头,陆子墨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惊喜之下连忙喝止她身后的魏军:“不许伤那女子!”
              他深深凝视着陆子墨,轻唤了一声:“陆姑娘。”
              子墨飞身经过、扑到诸葛尚身边,丢了流星剑,两手去擦他脸上的血泥,眼泪冲花脸上沾的血迹,嘴唇发颤,抽噎不止:“你疼不疼?疼不疼?”诸葛尚望着她眼泪像珠子一样掉,心疼不已,遂眨眼一笑:“不疼。”
              陆子墨想去拔他背上的剑,两手颤抖着不敢拔,又匍在地上接他嘴边呕出来的血。
              邓轸脸色发寒,阴沉不已,一手拽起陆子墨,笑地骇人:“你没看到我吗?”
              陆子墨才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衣襟:“我求求你,你救救他!邓轸你救救他!”
              “不许求他!”诸葛尚咬牙,“邓轸你放开她!”
              “你听到了,他不要我救。”邓轸凉薄道,“你看清楚了,他不过是个受祖上庇荫的**,无才无能,如何配得上你。”
              陆子墨一掌扇过去,痛骂道:“你不配说他!暗箭伤人的小人!”她重新趴到地上,抽抽噎噎道,“尚,我陪着你,我在这里陪着你。”
              邓轸伸手摸摸脸,无悲无喜,走了几步,握住剑柄向下压去。
              诸葛尚咬碎牙,不发一声。
              邓艾向诸葛瞻的尸体俯身长揖,冷眼瞥向这边,忽然道:“怀驷,他命不久矣,忠烈之后,不可辱之。”
              邓轸轻“嘶”一声,遥遥回了声“是”,猛地拔出剑,走到一旁擦拭。
              诸葛尚背上血如泉涌,顿时气若游丝,陆子墨双手去堵,汩汩鲜血自指缝间流出,她放声大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她倒在地上,死死盯着诸葛尚的眼睛:“我爹爹和哥哥就快来了,义父也快来了,你撑一下,再坚持一下。”
              诸葛尚轻轻“嗯”了一声,他感受到了喉间的窒息,忽然有了些力气,伸出手去,陆子墨连忙把脸贴到他手心。他指腹上的茧擦在她脸上,带走眼角颊边的泪水。掌心的温度慢慢淡下去,她再贴紧一点。
              天色渐渐暗下去,晚霞炽烈,云翳如血,天际传来孤雁哀啼。
              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已发不出声了,陆子墨努力分辨着他的唇形,“阿墨……”
              陆子墨泪眼模糊,她始终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急地大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嘴唇再也不动,直到他眼里的光如余晖般,渐渐散去、渐渐散去。
              少年打马穿林过,青梅携露掷肩头。
              笑语问郎何处去,清江一曲抱村流。
              他不曾想抬头那一眼,即是一生了。
              仿佛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陆子墨就这样静静陪他躺在地上,周围是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IP属地:江苏8楼2020-02-22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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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墨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一片黑暗,眼珠慢慢转动,渐渐适应了。是间军帐,帐外隐隐传来欢呼声。
                帐帘被掀起,两个人带着浓重的酒味走进来,火折子一点,视野渐渐明亮。
                邓轸显然喝了不少酒,醺醺然走过来,扑到榻前。陆子墨迅速向后一缩,冷冷审视着他。
                邓轸轻笑:“你怕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我相识的时间可比诸葛尚要早许多。”
                陆子墨胸中钝痛,双眼遍布血丝:“你想做什么?”
                邓轸盯着她,狼盯着羔羊一般,猛地将她扑倒在身下,在她颈间深吸几口气,心满意足道:“你没发现我的口吃好了吗?我照你的法子练,练了一年半,终于可以正常讲话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陆子墨浑身的毛孔都渗着冷汗,现在的邓轸就像一条毒蛇,盘桓在她颈项,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牙齿打着颤:“放开我,我是诸葛尚的夫人,江东陆士嫡女。你若敢对我不敬,汉吴两国都不会放过你!”
                邓轸弯唇,忽而撕扯她的衣服,陆子墨边挣扎边哭喊:“诸葛尚救我!诸葛尚!啊——”
                “他尸骨都凉了还能救你?”
                衣服被一件件剥开,她哭得撕心裂肺:“爹爹!大哥!义父救我!谁能救救我……”
                忽然邓轸向旁一闪,躲过身后冷刃,不顾肩膀被划出血,反身与偷袭者搏斗,那人毕竟是个女子,不过几招就被他制于脚下,眼前闪过杀意,他夺过匕首刺入她胸腔。这女子本是自绵竹城中抓来慰军的,不成想竟是个刺客。
                陆子墨刚跑出帐门又被他抓住扔回榻上,邓轸被打断本就不快,没了耐心,也不去清理地上的人,拉住陆子墨的衣襟一扯。
                陆子墨绝望,神思混沌,也不知自己在乱喊什么了。
                只听邓轸嘲笑:“你在喊谁?你不是诸葛尚的夫人吗,喊他做什么?”
                陆子墨冷得发抖,忽然身上的人停手了,她抬眼看去,邓轸一双眼睛血红地盯着自己颈上挂着的玉牌,那玉牌本是贴身戴着,拉扯间漏了出来。
                陆子墨灵光一闪,趁其不备猛地将他推开,死死捏着玉牌:“他说过,我有玉牌,司马家的人都不能动我!”
                邓轸眯起眼,眼里的火越攒越高,却困于那个玉牌不敢贸然出手。
                陆子墨跌跌撞撞下了榻,这才看清地上的人,连忙扑过去将她背起来:“影姑娘你别怕,我带你走。”
                邓轸正欲追过去,惊觉那女子流在地上的血是黑色的,暗骂一声,拔出剑便将肩上受伤的地方剜下一块肉去,他痛呼一声,低头看去,果然有毒。他追出帐门,见陆子墨早已被众人包围。
                邓艾也闻讯赶来,看着她手中的玉牌沉默不语。影谞趴在陆子墨背上,冷声道:“邓将军曾拜宣文侯为师,司马氏家臣有训,见玉牌如见家主,将军是想违誓吗?”
                邓艾抬手:“放行。”
                “伯父!”邓轸向前一步。
                邓艾淡淡道:“怀驷你中毒不轻,解毒为重。”
                子墨骑着跟邓艾要来的马向成都狂奔,影谞被她绑在背上,意识渐渐模糊。
                天将明时,终于赶至成都城下,陆子墨似是在这一夜长大了。
                她高声呼喊:“我是禁军统领诸葛将军府中人,请通传诸葛府长公主验明正身,速放我进城!”
                城上守卫似是交谈一阵,回她:“陛下有令严守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便是长公主亲至也不可放行!”
                陆子墨嗓子都哑了:“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请放我进去救人!”
                城卫不再理她。
                她支撑不住,两人从马上跌下,她连忙去看影谞。
                影谞声息已弱,脸色青白、嘴唇乌紫:“别求他们了。我毒入肺腑,早就不行了。”
                陆子墨把她抱在怀里,新的泪水盖过旧痕。
                “子墨,我骗了你、骗了师傅,也骗了尚公子。”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是司马家的暗卫,少年时便奉命潜伏在朝真观。烦请你替我跟师傅告罪,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影谞望着东方,想再看一次日出,嘴角浮起笑意:“但我终是未负尚公子所托,最后一次,我护住你了。”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几颗星散落在天幕一角,晨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吹动城墙脚的枯草,散落一层淡淡的白霜。
                日出时的霞光潋滟万里,金光洒在城墙上、茂林中,鸟儿开始婉转啁啾。
                影谞的身体已经凉了很久了。
                陆子墨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有人走近,那人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她才缓缓抬头。
                流影直直盯着她怀里的人,面如寒冬,沉默着蹲下将影谞抱入怀中。
                陆子墨呆呆望着他。
                “她是我妹妹,我来带她回家。”
                二人带着影谞绕过半座城,在秦夫人的帮助下,影谞被葬在了锦官署东边的一片山坡上,每日清晨都能收到人间第一缕阳光。
                知道黄崇死讯的一刻,秦夫人无悲无喜,只点头道:“汉家将士,理当如此。”
                流影详细询问了成都哪边城墙最低,看守最为松懈,夜里背着陆子墨,在换防时缘绳攀墙而上,刚上来便有一队人走近,流影揽着她隐在暗处。只听兵士乱糟糟地喊着
                “那是锦官署吗?如何起火了?”
                “要不要救火?”
                卫官训斥道:“各归其位,不得妄议。”
                夜里那片火光如一张瑰丽绚烂的巨大蜀锦,铺陈在流江南岸;如一盏巨大的明灯,映得成都东南的天空一片赤红,惹得城中百姓纷纷出来看。西边不远的皇陵守卫不发一言,如遍植的青柏一般坚定伫立。
                流影一手捂住陆子墨的嘴,一手死死按住她。他感觉到手掌被沾湿,她远远望着那片火海,从挣扎到瘫软,从震惊到绝望,最后被流影背上潜入城中,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快隐匿。
                刘夫人自宫中归来,下车时一个失神踩空跌倒在地,侍女们连忙去扶。她瘫坐在府门口的大街上,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父皇的话:“瞻父子二人于绵竹死战,俱殁。”
                看着朝堂上,平日里那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们,为了降魏、投吴或是奔南中争得面红耳赤。她忽然再也保持不住公主的矜贵,像市井泼妇一般大骂:“我夫我儿虽死不降,大将军仍在剑阁与钟会相持,南中得信亦将来援,焉知没有转机!城内兵粮俱丰,足以维持月余,尔等懦夫竟连一战都不敢,**,都是**!匹夫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丞相!”
                那些人气得吹胡子:“后宫妇人安得妄议朝政!”
                她直直望向高座上的父皇,他低着头,神色隐在暗处,良久,轻笑一声:“倒忘了朕还有个大将军在呢。”
                ……
                陆子墨像只笼子里的小兽,紧紧攀住刘夫人,躲在她怀里,神色呆滞。
                刘夫人眼眶带着湿红,抚着她的头,向流影轻轻颔首:“妾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义士成全。”
                流影抱拳:“长公主自说便是。”
                刘夫人抬手唤扶着门框的诸葛京过来,摸了摸他的脸,叹口气:“我长子随父捐国,儿媳深受打击,小儿自幼体弱,若城门失守,定然殃及池鱼。烦请义士将他二人带出城,他三叔正在青城任上,可以托付。妾无以为报,诸葛一族定当谨记义士大恩。”
                流影郑重颔首:“夫人放心。”
                陆子墨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坐直,握住刘夫人的手,坚定道:“母亲,我哪也不去,这是我的家,我和母亲一同守护。”
                刘夫人与流影皆劝不动她,时间紧迫,不能再拖,流影趁刘夫人同诸葛京说话,低声快速同陆子墨道:“我奉令来护你,将诸葛二公子送至青城后,我即刻赶回,若有急事便拿玉牌找邓艾。”
                陆子墨并不看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流影连夜带诸葛京出了城,算着来往青城最快三日,暗求不要出事。


                IP属地:江苏9楼2020-02-22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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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顶顶顶顶


                  来自手机贴吧10楼2020-02-2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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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


                    来自手机贴吧11楼2020-02-2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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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来亮吧转了,今天偶然过来,竟然有惊喜,楼主的文笔一如既往地好啊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2-23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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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鸳细细擦着琴,抬头见姜维站在石上,沉静地眺望敌军。她渐渐放下心,自赵广将军出事,伯约嘴上不说,整个人却变了许多,易怒易躁。但他发泄出来后迅,速调整,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儒雅稳重,成竹在握。
                        她轻声问:“钟会有退军的迹象了?”
                        姜维“嗯”了声,忽然南边一阵骚动,他望过去,不禁皱眉:伯恭不在江油阻击田章,来这里作何?
                        张翼下了马,慢慢走近,脸色沉得可怖:“思远兵败,绵竹已破,全军覆灭。”
                        文鸳一惊,手被琴弦划出一道口子,屏息看向姜维。
                        姜维攥紧拳,额上青筋欲爆,自喉中挤出几个字:“成都如何?陛下如何?”
                        张翼摇头:“情况不明。”
                        姜维回头望着剑阁对面的敌军,后军已隐隐有撤退的迹象了,但很快钟会也会得知绵竹的消息,届时恐腹背受敌。他仰头望向浩远苍穹,白须随风飘荡,眼角渗出一滴泪,重声道:“全军听令,即刻拔营,东撤巴中。”
                        文鸳抱琴起身收拾行装,待中军已撤大部分后,她回身看去,姜维仍站在原地,沉默地摸着马头,几日不曾梳洗,有几根白发散落在外,在风中孤零零颤着。山中猿啼渐消,有落单的老雁飞过,哀哀雁鸣回荡在空谷间。他回首最后望了一眼剑阁,眼中一半的树叶已被岁月染黄,随风飘落,牵马缓缓走过,一层又一层的枯叶终于淹没归途的马蹄。
                        蜀汉退军,钟会率魏军进驻涪城,另派胡烈、田续、庞会等追赶姜维。姜维与张翼、廖化等人再退到郪县,收到了消息。北地王刘谌请求背城一战,未果,于是先杀妻子而后自杀。南中监军霍弋请求带兵前来守卫成都,亦未果。最终陛下听从谯周建议,开城门,派西乡侯张绍向邓艾递送降表消息,并敕令姜维等人投降。
                        众将士一时群情激愤,拔剑砍石者多不胜数。
                        姜维背对众人,一手抵着石壁,一手按着心口,抿唇闭眼,汗水和泪水一起滑落。廖化上前扶住他,急切道:“大将军可有不适?”将士们连忙围上去。
                        文鸳紧紧抱住琴,一手顺着琴头的刻痕轻轻抚摸——伏睆。
                        她知他心中有多不干,有多无可奈何,伫立良久,她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腿上,指尖拨动琴弦,流淌出一曲苍凉悲怆的丧歌,好似旷野霜降,蒹葭如雪,长风荡荡: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氏。
                        力能排南山,又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姜维心头闪过灵光,二桃杀三士,二桃杀三士,他望向文鸳。
                        文鸳含泪点头:“伯约,此计不论成败,你都不负大汉,不负丞相了。”
                        他点头,转过身与将军们部署军务,定下计策。
                        文鸳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多年前先丞相在汉中讲武时,手持一柄白羽扇,演练八阵,指挥若定,浅笑从容的样子。当时伯约就在讲武台下,英姿挺拔,与一众将军认真听讲,抱拳领命。她不禁感叹道:这样的丞相存在于他最明亮的时光里,又如何能忘呢?终其一生,倾尽全力,达不到,忘不掉,始终执着在丞相的执着里。
                        ……
                        陆子墨坐于铜镜前,刘夫人为其亲自梳妆。邓艾大军进城近两月,因下令不得劫掠百姓,除了有魏军在府外看守,倒也不曾有事。如今姜维率军降钟会,近日流传着邓艾有据成都而反的消息,更有甚者传言司马昭下令将邓艾押送洛阳。
                        眼看钟会大军将至,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今日上元佳节,邓艾于宫中设席,特邀蜀汉群臣及亲眷赴宴。
                        刘夫人木然回复使者:“诸葛府新丧,我孤儿寡母便不去扫贵人雅兴了。”
                        奈何有魏军亲至,扬言如若不从就强制带走。
                        陆子墨心知是邓轸从中作梗,按下刘夫人的手,回道:“长公主伤心过度,难以动身。诸葛府却也不是没人,陆氏定会赴宴。”
                        刘夫人将梳子放下,审视了下陆子墨:“礼节可都记熟了?我大汉重礼乐,万不可叫人轻视了去。”
                        陆子墨仪态端方,微微颔首:“儿媳谨记。”
                        陆子墨一身素白孝服踏进殿中,眉目清淡冷傲,有些人看过来,又收回目光。扫视了一番,穿素服进殿的倒也不止她一个。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魏军将领大声欢笑,降臣这边,有的怕祸及自身赔着小心,有的含泪不发,有的低头掩面,有的梗着脖子形容整肃。陆子墨静静审视着这群人,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邓轸坐在邓忠之下,向她遥遥举杯。
                        陆子墨走到原本属于诸葛瞻父子的位子上,揽袂斟酒,斟满一樽,自左向右洒在地上,又斟第二樽。
                        众人含着各色目光看过来,有人也偷偷学着倒酒。刘禅眯着眼,意味不明。
                        有性子急躁的将士,醉醺醺站起来,怒道:“兀那妇人太不懂事,将她轰出宫去!”
                        陆子墨不理他,兀自将第二樽洒在地上,继续倒第三樽。
                        因邓艾态度不明,兵士们顾及她的身份,一时犹豫要不要上前。
                        邓轸自饮一杯,不加理睬。
                        那脸憋得通红的将士气得自己提剑过来,原太子刘璿起身挡在她面前。陆子墨停顿下,才发觉刘惜和她父亲很像。
                        那将士识得他身份,竟奈何不得,只好放任她一樽又一樽,足足倒了七杯才结束,一滩酒水氤氲着膝盖处的孝服。
                        陆子墨起身,向邓艾施礼道:“多谢将军谅解。敢问将军可否将我公爹、丈夫身躯归还。”
                        邓艾抬手让那将士回席:“诸葛公父子英烈,吾甚钦佩,不忍其曝尸荒野,已派人将其安葬。”
                        刘璿也回了座位。
                        陆子墨神色一顿,继续道:“烦请将军告知何处。”
                        邓艾看向邓轸,邓轸笑道:“夫人近前,我告诉你。”
                        陆子墨不为所动,邓轸不以为忤,秉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态度,自斟了一杯酒端着向她走来。


                        IP属地:江苏13楼2020-02-23 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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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墨盯着他,不信大庭广众之下他敢无礼。
                          邓轸踩着地上一滩酒水,在近前站定,举樽挑眉:“吾亲自为诸葛公父子安葬,夫人不敬我一杯?”
                          陆子墨冷冷看着他,接过,猛地泼在他脸上。
                          酒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地上,邓轸笑地更深:“夫人这是不想知道了?”
                          陆子墨见他腰间悬着青阳与流星,伸手欲夺,邓轸错身闪开。
                          陆子墨咬牙:“你也配戴这两柄剑?”
                          刘禅也看到了,脸色不好,向邓艾解释道:“青阳乃先帝佩剑,后赐予武乡侯之子;流星乃吴大帝佩剑,早年赐予东吴镇军将军陆抗,后随陆氏入蜀。”
                          邓艾捏着酒樽并不饮,似是在等着什么,闻言恍然大悟:“原是两把当时名剑,只是先前不知,怀驷求了,我便赠与他了。”青阳与流星象征着吴蜀两国交好,但蜀汉国都没了,他倒并不在意,只是那件事为何还没消息。
                          他这样敷衍,刘禅也不好再多言。
                          邓轸调笑:“陆夫人,你若改嫁于我,这两柄剑我便当聘礼赠你,如何?”
                          陆子墨攥紧拳头,恨不得将他捅上上百剑:“你做梦。”
                          忽然邓艾左边的将军上前,在邓艾旁边低声道:“东吴占了永安,陆氏仍在西陵虎视眈眈,眼下何必为难这妇人?”
                          邓艾看他一眼,正奇怪平日急躁易怒的人为何无端为一妇人求情。忽而殿外响起杀戮之声,邓艾弯起唇角,上钩了。
                          只是他这笑意还未消,钟会与姜维便带兵杀了进来,大殿顿时一片慌乱,邓艾震惊,身旁的师纂立即拔出剑横于他喉前。
                          一切发生的太快,陆子墨还没从义父出现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邓轸以青阳挟持。
                          邓艾怒道:“你背叛我!”
                          师纂冷哼一声:“司马公早就有令,押你进京审查,你既不从,便为叛臣。”
                          邓忠与钟会部将胡烈相博,不少邓艾的人仍是不服。一片混乱中,邓轸挟持着陆子墨悄悄后退,在她耳边道:“你若出声休怪我不念旧情。”
                          “是吗?”陆子墨右手摸索到流星剑柄,轻轻一笑,脖颈向前,鲜血顿时顺着剑锋流下。邓轸一惊,下意识松剑,陆子墨抽出流星回身一剑将他刺穿。
                          邓轸嘴角留下血来,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剑,复又抬头盯着她:“你竟这般恨我!司马炎、诸葛尚,不过沾了士族的光,除却出身他们哪一点比我强?”
                          陆子墨木然道:“无关士族与寒门,贵贱不在乎出身,在乎人心,你尚自轻自贱,如何能得他人爱重?”
                          邓轸癫狂一笑,猛地扑上来,仿佛利剑穿过的不是他的身体。
                          陆子墨一凛,谨慎道:“你做什么?”
                          邓轸笑得诡异:“你不想知道诸葛尚埋骨何处吗?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了,你靠过来点,我告诉你。”
                          陆子墨在犹豫。
                          邓轸深吸了口气:“你清楚我不会伤你。”
                          陆子墨试探着靠过去,邓轸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以为杀了我就给诸葛尚报仇了?我身后之人仍在洛阳安坐。那个家族,那个人,说白了,我不过是他的马前卒而已。”
                          陆子墨一怔,微微睁大眼。
                          邓轸倒在她肩膀上,气绝身亡,她却顾不得推开,只呆呆站在原地,手上沾的血迹逐渐干涸。
                          文鸳轻轻将她抱入怀中。
                          钟会将邓忠等人制服,下令立即将邓艾父子及其党羽押送洛阳,不得延误。并派人送蜀国臣属各自回家。
                          姜维向刘禅深揖,刘禅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由黄皓扶着回寝宫,黄皓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姜维的眼神,浑身一激灵,连忙回过头去。
                          殿内一时清净下来,钟会上前,拿起案上放置的剑,唤了声:“伯约。”
                          姜维收回目光走过去,钟会双手将拿剑递给他。
                          姜维一怔,双手接过来,低头抚摸着剑柄上“章武”二字。
                          “伯约如何谢我?”钟会轻笑。
                          姜维收剑,掩了神色,抬头亦笑道:“士季知我素来清贫,只府中存有几本大家字帖,这就让人取了来。”
                          “诶。”钟会按下他唤人的手,“玩笑而已,伯约何必当真。听闻青城之幽天下一绝,待事毕,伯约可愿同游?”
                          “自当为将军引路。”
                          师纂也收了剑,纳罕道:“将军何必对一降将如此客气?”
                          “会有些私事要处置,伯约不妨先归家修整。”钟会背对着师纂,闻言隐了笑意,他看了看滴漏,已至卯时,“今日还有大事。”
                          姜维看了师纂一眼,道了声告辞便去寻文鸳。
                          身后,钟会仍背对着师纂,一剑向后刺出,师纂还未反应过来已倒地身亡。卫瓘、胡烈等人神色各异。
                          出宫时天光已亮,姜维夫妇二人送子墨回家,途经永昌亭侯府,接回了姜睆。
                          府中一片死寂,奴仆们皆跪在院中,众人不解,待转过影壁,陆子墨瞳孔一缩。
                          刘夫人自缢于前厅,无人敢上前解下来,她就这样悬在房梁中央。
                          晨光大好,偶有清风吹过,细叶翩跹飘落,飞舞的影子投在前厅匾额上,“宁静致远”四字端正刚劲,一时竟有些岁月静好的荒谬感。
                          当日钟会召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的将士以及蜀国的旧官,在蜀国朝堂为魏明帝郭皇后发丧。并以郭太后遗命为由,欲起兵废掉司马昭。他让众将士在联名签字,但卫瓘等人并不听命。钟会无奈,只得暂时将其关在益州各官府中,派兵看守。
                          陆子墨不敢一个人待在府中,只得去姜府住。这两日她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夜里文夫人抱着她,思虑了下,对姜维道:“听闻胡烈旧部很不安生,对了,那个叫丘建的,‘俱杀而坑之’的谣言定然是他传出来的。”
                          姜维坐在窗边擦拭章武,闻言皱眉沉思,“司马昭先前扬言要率军亲至成都收押邓艾,他哪里是为邓艾而来,分明是怕钟会拥兵自重。现他已至长安,成都魏军诸将又意向不明,恐事态有变,钟会难成大事。”
                          文鸳想了想:“太子殿下那里如何?”
                          姜维停了下:“东宫看守太严,蒋斌今日对我言,他弟弟似是被胡烈部下盯上了。”
                          文鸳不放心,对姜维道:“还是将墨儿与睆儿送出城吧。”
                          姜维摇头:“现在出城不仅给胡烈等人把柄,更易使钟会起疑。”
                          陆子墨自文鸳怀中坐起,对姜维道:“义父放心,我有办法。”她看了眼窗外,扬声道:“你出来吧。”
                          姜维一惊,一个人影在窗外抱拳:“深夜叨扰,大将军见谅。”
                          流影回来时邓艾已进城,他本是领密令而来,不好露面,只得隐在暗处保护她。
                          姜维脸色阴沉,拔出章武。
                          流影走进来:“将军放心,我的任务只是保护陆夫人,其他的事自有将军们处置,我不会插手。”
                          陆子墨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淡:“你将睆儿秘送出城,仍送至我三叔那里,之后便回去吧。”
                          文鸳一惊:“你留下做什么?”
                          陆子墨解下颈间玉牌:“明日我随您一起入宫看望太子殿下,若事情有变——”若事情有变,当护着太子逃出成都。
                          她将玉牌扔给流影,淡淡道:“替我还给他,告诉他那些事我已尽数忘了,自此前尘一笔勾销,你也不必再来。”
                          流影握着玉牌,垂眸不语,半晌看向她:“保重自身。”
                          文鸳将琴绑在姜睆身上,摸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我和你父亲要去做一件事,你先去青城好不好,做完了我们就去接你。”
                          姜睆看着她,长这么大此类话听了无数遍,自幼她总是被寄养在这家或那家,因而也懂事较早。她点点头,像以往一样说:“好。”上前轻轻抱了抱母亲。


                          IP属地:江苏14楼2020-02-23 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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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会死后,魏军无人约束,数日里,蜀中军众钞略,死丧狼籍。钟会帐下将士数百人被杀。姜维妻子儿女皆被杀。原蜀汉太子刘璿、左车骑将军张翼、汉城护军蒋斌、太子仆蒋显、大尚书卫继等也被乱兵所杀。关家被庞德子庞会灭门。邓艾部下追上囚车,欲迎回邓艾。卫瓘指使田续杀掉邓艾父子。因邓艾被定有谋反之罪,邓艾在洛阳的诸子也都被杀,其妻和诸孙流放西城。后卫瓘约束诸将,成都之乱方平。
                            司马昭食指轻敲桌面,听完汇报,淡淡“嗯”了一声。他想到什么,忽然起身向外走去:“走,去街上转转。”
                            这一场战乱,你方唱罢我登场,谁又是真正的赢家呢?
                            二月成都的街上杏花如云,偶有桃花打了苞,仍带着未干的宿雨。
                            日前街道已打扫干净,冲洗了几日方将血迹冲掉,但人心依旧惶惶,百姓躲在家里不出门,街上一时分外空旷。
                            司马昭评价道:“还是人少些好,像洛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得人心烦。”
                            侍从不知他的心思,一概顺着说“是”。
                            司马昭走着走着,见一户门前坐着个小童,手里举着把破蒲扇念念有词,一会儿低头摆弄下地上的石子。
                            他走过去,问道:“这是在玩什么?”
                            小童抬头,只瞧见那人金贵的衣袍便往回跑。
                            护卫一下抓住他。
                            司马昭蹲下来,哄骗道:“你若告诉我在玩什么,我赏你许多钱财可好?”
                            小童想了想道:“我要吃肉饼。”
                            司马昭轻笑:“好。那你在玩什么?”
                            小童白他一眼:“这叫八卦阵,我在学诸葛丞相点兵。这你都不知道,连二狗都知道。”
                            司马昭一愣,沉下脸。
                            小童被他吓哭了,也顾不得肉饼了,直哭着找娘。
                            司马昭起身向前走去,护卫放了那小童家去。
                            一队人在街上慢慢走着,司马昭问道:“诸葛丞相家怎么走?”
                            侍从连忙上前引路。
                            司马昭踩着成都的石板路,心里想着那个人是否也踩过这片土地。
                            司马昭参观了空荡荡的诸葛府,询问道:“诸葛府中无人了?”
                            侍从答道:“诸葛怀与诸葛瞻幼子诸葛京于战乱中失踪,诸葛丞相长女现于城东朝真观出家修行,府中只剩诸葛尚遗孀陆氏。”
                            司马昭若有所思:“陆氏现在何处?带来见我。”
                            侍从有些为难:“陆氏现如今来不了。”
                            司马昭瞥他一眼。
                            侍从引其到府中祠堂,经过一株海棠,一根树枝拂了下他的肩。
                            “你怎么在这?”司马昭瞟了眼门口的流影。
                            流影手里端着碗,身上泛着股怪味,尴尬回道:“小人奉命看护陆夫人。”
                            司马昭心里略略不快,走了进去。
                            他仰头望着正上方匾额“朗朗乾坤”四字,伫立良久。祠堂正中是诸葛丞相及其先祖的灵位,供桌有些旧,边缘掉了漆。案上空空的,只有一只倒着的香炉。陆子墨就蜷缩在那矮矮的供桌下,环抱着自己,目光呆滞,头发杂乱,一身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身上散发着和流影一样的怪味,原来这就是根源。
                            司马昭皱眉:“你们动她了?”
                            侍从连忙解释:“有这位大人在,哪敢呢?”他指的是流影。
                            司马昭眉结稍缓,向陆子墨道:“出来,跟我去朝真观。”
                            流影这些日子绞尽脑汁才能哄着、或灌她喝点粥,从来没听过她说话,也不见她有任何回应。
                            陆子墨本来呆呆的不理任何人,此刻眼中才稍微聚集一点光。流影惊讶,竟轻易能将她哄出来了,心下不禁钦佩晋公。
                            司马昭一个人在祠堂里待了许久,走之前随意道:“将诸葛瞻父子并刘夫人的牌位放上,便把这里封了吧。”
                            ……
                            流影扶着陆子墨下了车,司马昭已先行一步。
                            朝真观建在一座无名小山上,周围绿树掩映,翠柏成荫,石阶近一百层。据说原本只是个小破观,进观要走陡峭崎岖的山路,诸葛丞相去世后,蜀主刘禅下令修缮,才有了这间不算小的道观与上百台阶。
                            陆子墨多日未好生进食,根本走不上去,流影便让她趴在背上,稳稳地背着她跟在司马昭后面。
                            观门口站着一个姑子,俯身行礼,带他们进去,这观并不大,前院也只有几棵柏树,连花卉都没有。
                            诸葛果一身黑衣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背对众人。
                            大殿左边正煮着什么,咕噜咕噜地响。
                            陆子墨从流影背上下来,跌在地上,喊着:“姑姑,姑姑。”声音细的像小猫一样。
                            诸葛果起身,转过头却并不看司马昭,而是向陆子墨走了几步,弯腰摸了摸她的头。
                            陆子墨想起别人的托付,望着她道:“影谞她——”
                            “我知道。”诸葛果淡淡地打断她,脸上无悲无喜,“孩子,我都知道。”她让那姑子带陆子墨去后院厢房梳洗,吃点东西。陆子墨乖乖跟着去了。
                            司马昭让众人退下,流影也跟着一起退到院子里。
                            司马昭一直审视着她的脸,试图找到些痕迹,但他已经不太记得诸葛亮的样子了。只是周夫人那句话一直是他心里的刺,即使父亲兄长已逝、他已位极人臣,掌一国之政,那句话始终就像一把躲在暗处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让他一无所有。
                            诸葛果微微颔首:“晋公。”这便算打过招呼了。
                            司马昭不甚在意,他试探道:“明日我将启程回京,蜀汉皇室、亲贵、群臣及亲眷都要迁往洛阳,你与子墨一同去吧,若想继续修道,洛阳有的是道观。”
                            诸葛果垂着眼睑,闻言目光微微一动:“晋公将影谞安插观中许多年,是想知道什么呢?不妨直接问。”
                            司马昭手里甩着一串珠子,再次试探道:“有人生前一直念着你,跟我回洛阳看看吧。”
                            诸葛果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道司马昭果然仍未放下那件事,周夫人当年情急之下随口的一句谎话,竟能让他纠结至今,既如此,当然不能戳破。她不接话茬,只是走至左边的火炉前,拾起一根木棍戳戳锅里的豆子,不急不缓道:“听闻贵国陈思王风采卓然,可七步成诗,寓意悠远,发人深省,不知晋公可曾听过?”伴随着噼啪的煮豆声,她神色不明:“‘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司马昭,你听到豆子哭泣的声音了吗?”


                            IP属地:江苏17楼2020-02-23 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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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司马昭捏紧手中的珠子,沉默。
                              诸葛果眼角瞥他一眼,又娓娓道:“还记得皓儿吗?你与他一同长大,总不会忘了吧。”
                              司马昭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昨夜又梦到皓儿死的那天,便和你讲讲吧。” 诸葛果冷冷望过来,“你可知皓儿死前是何情状?那时他被一剑穿胸,嘴里不停地呕血,根本说不出话来。可他抹着母亲脸上的泪,嘴唇一张一合,分明是在说‘娘,我不疼,你别哭’。”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面色发寒:“闭嘴!”
                              诸葛果笑了:“好啊,那我们谈谈别的,谈谈你那早亡的兄长?”
                              司马昭阴沉道:“我以为至少你会理解我的选择。”
                              诸葛果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理解?”她想让司马昭余生都不痛快,便顺着当年的谎言继续编下去:“即使那人设计害死我未婚夫,即使父亲亲自下令将他斩首,我都不曾想过要报复父亲,报复那人。你知道吗?我们都要成亲了,都要成亲了……”
                              “而你呢?又仅仅是为了什么,杀害了一同长大的兄弟?我更不理解,你竟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司马昭,午夜梦回,你那父亲兄弟可曾来看过你?”
                              司马昭眼中闪过狠厉:“那又如何?欲为王者,有些人必须舍弃。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一直是对的!”
                              诸葛果挑眉:“是吗?难道你今天不是来求我认同的?司马昭,我告诉你,我永远不会认同你,那些人也永不会原谅你。你会永世孤独不安,一辈子活在愧疚的折磨中!”
                              司马昭按住腰间的剑,他在权衡利弊,这件事绝不能被别人知道。
                              诸葛果看了眼他的剑,淡笑:“就不劳烦晋公了,只请您今后善待蜀中降臣,善待诸葛一族。”
                              陆子墨被那姑子带出来,诸葛果看了看她:“你随晋公去洛阳吧。”
                              陆子墨异常执拗:“我要陪着姑姑。”
                              诸葛果摇头:“听我的话,去洛阳开始你新的人生。”她看到司马昭走出观门,忽然扬声道:“这百年兴亡沉浮,朝代更迭,不过是天道轮回,你家王业我家替。子墨,你要好好活着,活着看他司马家如何盛、如何衰,如何替了别人,又如何被别人替。看这世间百年后,又是谁家天下?”
                              她又坐回那半旧的蒲团上,阖目,再也不理人了。
                              众人走到半山腰时,身后忽然经过几个姑子,身上带着行李。
                              陆子墨猛然回头,朝真观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直冲天际,火焰将观外树木都烧着了。她大喊了一声“姑姑”就要向回跑,流影立刻拉住,任陆子墨如何哭喊、拳打脚踢,始终不曾放手。
                              司马昭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陆子墨瘫倒在石阶上,那火光像热烈盛开的杜鹃,燃尽了她眼中剩余的光芒,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大火过后,谁知不是一片新生呢?
                              初春的锦官城,桃杏相映,暖风煦煦。
                              陆子墨死活不上车,流影好说歹说,就差给她跪下了。
                              司马昭打马经过:“出个条件。”
                              陆子墨望着前前后后数不清的车马,整装待发的士兵,匆匆搬运的奴仆,忽然发现了一个人。
                              流影本不抱希望,却见她缓缓伸出手,指着故蜀主刘禅车马旁的一个内侍,字句清晰:“我要他的命。”
                              司马昭看了眼,子墨说的那人正一脸不耐,指挥着小内侍搬东西,他点头:“黄皓祸国yang民,理当处死,那就——”他将马鞭握在手中,似是考虑了下,“凌迟吧,当着成都百姓的面。”
                              黄皓似有所觉,偏头见晋公正看着他,连忙俯身媚笑。
                              司马昭骑马而过。
                              黄皓抬起头,有些纳闷,却见车旁的陆夫人冲他一笑,那笑容应当说是甜美的,却莫名带着几分诡异。
                              ……
                              车队行了近两月,终于慢慢晃悠到了长安不远处,大军稍做休息。
                              陆子墨手脚被缚,拿头磕着车壁,示意她要下车走走。只因她途中多次试图逃跑,后来拿簪子划手上的绳子,又生生在手腕上划出数道血痕,便被除了钗环。司马昭嘱咐不可让她自尽,侍女只好拿布帛绑在她嘴上。
                              侍女解了她嘴上的布帛和脚上的绳子,流影在外扶她下车。
                              陆子墨走上山坡,那里有两个老人在看风景,身旁有兵士看守。流影停在不远处。
                              她站在那里望着山河荡荡,熟悉的地方,心境确不一样了。
                              “这位小夫人,”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她身边没有看守,以为是魏国人,便问道,“可否为老朽指一下,长安是哪个方向?”
                              她偏头看了一眼,信手指向东方隐隐可见轮廓的城池。
                              两位老者努力朝那方向看去,看了许久,但因年岁过大,眼力早就不行了,休说远处,便是连陆子墨的形容都不太看得清。
                              稍微年轻一点的老者伸着脖子:“元俭,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看得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忙道,怕他不信还伸出手指着那边,“那儿,就在那儿。”
                              陆子墨向回走去。
                              身后人仍讨论着:“原来长安离汉中这么近啊……”
                              那位元俭忽然冲她道:“小夫人,若是到了长安,烦劳你告知我俩一声。”
                              陆子墨没有回应,径直回车上去了。
                              大军没有休息太久,午后便继续前行,待落日时分已晃至长安城门。
                              陆子墨靠着车壁,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轻微的骚乱,她下了车,顺着人流走过去。听身边人讲着:“廖老将军年岁太大了,又在成都受了伤,经不住折腾。”
                              有人惋惜道:“可宗老将军怎么也跟着一起去了,像说好了似的。”
                              “好像是在车上睡着了,梦中就去了,旁人也没察觉。”
                              中午讲话的那两位老者皆已被抬下车,身上盖着白布。
                              她忽然停住脚步,俯身在地上抓了两把土,走到那两个并排放着的尸身前,给两位老人的手里一人塞了一把土。随后起身,微微俯身。
                              人群中有人啜泣,有人跟着一起行礼,拜别二位老将军。
                              刘禅轻轻撩起车帘,看着长安高大的城门,一时记忆交错,恍然道:“这便是长安了。”
                              三月,长安城头,春光正好。


                              IP属地:江苏21楼2020-02-23 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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